项林珠看着谭稷明道:“我都听他的。”

谭稷明看着她宠溺的笑了笑,又招呼她吃东西。

饭后二人开车出门,临走前还带上何晓穗煮好的清热润肺茶,谭稷明一边开着车一边招呼项林珠。

“宝贝儿你往东看, 那一片儿就是八达岭长城知道么。不过咱今儿不去那儿,那儿离家近,什么时候去都行, 我领你上别的地儿逛逛。”

他似乎精神特别好,热情扑满整条大道。

“袁伟嘴不把风, 昨儿把我们回来的事儿传了个遍,龙王一早打电话说想见见你, 你想不想见她,你要不乐意咱就不理她。”

“见见吧。”她说,“我挺喜欢她的, 她是你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互相走动走动挺好。”

“行。老婆大人发令,说什么也得执行。”

项林珠笑:“一大早的,嘴上抹蜜了?”说着,又把凉好的水递到他面前,“喝点水润润嗓子。”

谭稷明依言喝了几口,她收拾杯具时忽然看见仪表台上的镀银小麋鹿,脸色霎时沉了沉。

“谭稷明。”

“嗯?”

“这摆件挺好看,是你买的吗?”

谭稷明咳了一声:“不是,那是别人送的。”

“谁送的?”

“一朋友。”

她没立时接话。

谭稷明立即解释:“诶哟,那会儿你还没回来,我请人吃饭人礼尚往来送我一礼物,顺手往这儿一搁,我瞧着不占地儿就没管。我从来不喜欢这些玩意儿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香水一直未拆封呢,不信你仔细闻闻,这车里有没有一丁点香水味儿。”

她没出声,跟那儿坐着思考一会儿,拿起那座摆件想把它搁袋子里捂起来,可四下翻遍了也找不着容器来装一装。最后灵机一动,开了单肩挎包,把那玩意儿塞了进去,末了合上拉链还煞有介事的拍了拍。

谭稷明哭笑不得:“宝贝儿你这是什么路数,我不太明白。”

“你别管。”她说,“既然你不在意这些,我怎么处理它你也不介意吧?”

“怎么会呢,想怎么处理怎么处理,随你高兴。但这玩意儿瞧着挺有分量,你搁包里放着不沉

么。”

他说着,面带笑意伸手捏捏她的脸。

她指着前方:“你看路,好好开车。”

她其实没想怎么处理,只是想把它放在看不见的地方,这玩意儿像潜在的危险,每回瞧见都让她有些后怕。算是一警醒作用吧,放在包里沉重总比沉重在心上好。

他们半道儿上跟白杨张祈雨汇合,张祈雨看见她十分高兴。

“谭家远房亲戚,不错呀,我以为你俩彻底黄了,没想到一场风又把你给刮了回来。”

项林珠腼腆的冲着她笑:“感谢那场风,让我又见到你。”

“敢情要没那风,你以后就不和我见面了?”

“见。”她说,“背着他们偷偷见。”

白杨无语:“你俩谈恋爱呢。”

张祈雨说:“你懂个屁。”又问谭稷明,“上哪玩儿啊?”

谭稷明道:“跟我走。”

接着他载着四人去了广场和故宫,又去游览鸟巢和水立方,还去了北海和圆明园。

最后跟一饭店落座准备吃午饭时,白杨才忍无可忍的抱怨:“我他妈早知道就不来了,这些地儿闭着眼睛都知道长啥样,有什么看的,还不如跟家睡觉呢。”

“我叫的龙王,你他妈自己非要跟来。”谭稷明边说边涮了片羊肉搁项林珠碗里,“正宗的宁夏滩羊,但你不能多吃,这玩意儿上火,待会儿多吃点儿蔬菜。”又剥一瓣糖蒜给她,“甜的,还不错,你尝尝。”

张祈雨朝白杨示意:“人又不是招待你,阿珠头一回来,他不得先带人来个京城一日游啊。”

“嘚瑟啥。”白杨道,“你他妈也就一陪衬。”

“你他妈才是一陪衬,我好歹是阿珠请来的,哪像你死乞白赖跟着来。”

这俩互怼的厉害,却看另一旁的二人。

项林珠正尝着谭稷明剥好的糖蒜,谭稷明转头问她:“好吃吗?”

她点点头:“还不错。”

二人相视一笑,接着谭稷明便凑过脸来亲她嘴,她也扬着脖子往他跟前凑,俩人的亲昵衔接无比自然。

白杨连连哎了两声:“这他妈吃饭呢,还让不让人吃了。”

项林珠脸上一红,谭稷明不搭理他,又挑了块羊肉喂进项林珠嘴里。

一边喂还一边招呼:“慢点儿,烫。”

白杨崩溃,拍了桌子嚷嚷:“恶心谁呢,我他妈也是有对象的人。”

谭稷明微扬了眉,轻声叫着项林珠:“宝贝儿。”

项林珠乖巧回应。

“给老公亲一下。”

她随即仰着脸往他面前凑,凑近他的嘴吧唧亲一口,谭稷明再回亲她一下:“乖。”

再看对面的白杨,已经埋着头不敢直视。

“你不是有对象么。”谭稷明揶揄他,又看张祈雨一眼,“你俩照着来一回,我就再也不恶心你,敢吗?”

白杨和张祈雨互相对视,几欲尝试失败后终是放弃。

“得。”白杨吃着菜,“爷怂爷认输。”

张祈雨也说项林珠:“我说妹妹啊,你是不是被老谭带坏了,以前当众说俩句私心话脸都能红出

血来,哪儿敢这样。”

项林珠不说话,腼腆一笑,其实脸还是红的跟一番茄似的。

这天之后,二人并未返回清凉盛景,而是在市内谭稷明的个人住所住下了,为的是他上下班方便。

项林珠一边复习考博资料一边无微不至照顾他。

每个早晨她总会准点儿备上早餐,待他匆匆吃上几口又送他到门口,领带歪了替他整整领带,衣服皱了又帮他理理衣服。

谭稷明走前会亲她一下,中午会准点儿打电话叮嘱她按时吃饭,下班后经常带着她在城内四处寻觅美食。

俩人的日子清净又美好,就这样约莫半个月过去。

这天他们将从何晓穗那儿往回返,半道儿上忽然接到张祈雨的电话,原是她和白杨再两三天就举行婚礼了,婚前特地办了个派对,邀请他们俩人参加。

谭稷明一口应承下来,转头和项林珠笑道:“人婚前都忙得团团转,这俩倒好,还有时间搞一聚会。”

“他们都是爱热闹的人,再忙也不嫌累。”

谭稷明笑着去捉她的手,她挣了挣,没挣开。

“你怎么老这样,专心开车行不行?”

“我专心着呢。”

他攥着她的手来回揉捏,她的手软的似没有骨头,他总喜欢这么把玩着,末了还拿起来放在嘴边

亲一亲。

二人回家后拾掇着换衣服,项林珠挑了件儿小礼服,黑色打底郁金的缀花,裹着玲珑的身材凹凸有致,齐大腿的裙摆微错着交叠,似盛开的荷叶。

临行前她穿了双高跟鞋,又披上羊绒大衣,就那么风光无限的挽着谭稷明的胳膊出发了。

去时白杨他们已经热闹起来,白杨当先,教唆着谭稷明喝了不少酒,酒后一帮人又跟随音乐跳舞。

项林珠在张祈雨的撺掇下跳了支独舞,她个子高挑身材好,脸蛋也漂亮,暗盈盈的灯光衬着紧身裙的郁金色,格外引人注目。

酒过三巡的谭稷明正和一帮兄弟笑闹着,抬眼间瞧见了那个独舞的姑娘,他觉着眼熟,不免多瞧了几眼,等终于瞧了个实在,便匆匆走过去,抓着人的胳膊将人带离现场。

项林珠气喘吁吁:“还没跳完呢。”

他在一派紊乱中支撑住残存的理智:“先回家,回家再跳。”

“回家就不想跳了。”

他回头瞧她一眼,酒后发红的一张脸透露出邪气的坏笑:“不想跳就干点儿别的。”

因着他不讲理的磨人催促,项林珠只好载着他匆匆赶回家。

等到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她还未开口说话,却见他猛一脚将房门踹至上锁,掐了她的腰将人掰过

来便是一顿没完没了的热吻。

她在喘息中捧住他的脸,偎在他怀里仍他为所欲为。

转眼间肩窝上的细带已垮至肩膀,却听他喘着粗气贴着她的耳朵道:“你这样穿真漂亮。”

她被放在玄关的置物台上,也喘着气勾着他的脖子,悄声问他:“没给你丢脸吧?”

“没有。”他说着,上下其手,“就是穿的有点儿太少了,以后跟我面前这么穿没问题,出去还是尽量捂严实点儿。”

她笑,身上的衣衫已被褪去大半,因着紧,摘不掉,可怜兮兮挂在那儿。

她勾着他的腰软绵绵回他:“知道了。”

紧接着便是一场腥风血雨…

那晚或许是因着酒劲,谭稷明反常似的没完没了缠着她,后半夜的项林珠连眼皮子都睁不开。

熟睡之际她忽然想起什么,窝在他怀里问:“婚礼的日子定了吗?”

“定了。”他抱着她说,“下个月二十三,那天刚好小雪。”

她应了一声,又说:“明天我想回老家看看。”

“我这几天正想问问你要不要回去一趟。”谭稷明亲了亲她的头道,“明天陪你一起去。”

81

秋高气爽的天气, 项林珠时隔三年再次回到家乡, 这一次她没有以往的风尘仆仆,而是一身的气定神闲, 衣着也十分光鲜亮丽。

解放路上那所中学对面的巷子依旧拥挤嘈杂,当她穿着素色风衣踩着长筒靴手挽衣着簇新的谭稷明出现在岔道口的卤味摊时,坐在那张破皮凳子上织毛线的徐慧丽竟没有立即认出她来。

待认出来后, 徐慧丽满脸堆上惊喜的笑, 起身把毛线搁在凳子上,又往满是油垢的围布上揩了揩手。

“我们家的大学生回来咯!”

她扯开嗓门,摆出让整条街都注目的气势, 一面上下打量项林珠。

又看了看她身边的男人。

嗓门立即拔高几度:“哎哟,小谭总也来啦!”

说罢转头朝着二楼的窗户嘶吼:“王军你快下来,阿珠回来咯,还有小谭总, 资助阿珠上学的那个大公司的小谭总!”

那摊位仍旧不足两平米,敞开的桌子照例放了一厚实油腻的菜墩,切肉刀的木柄依然裂开一道道沾满污垢的细纹。

一切都没变, 连徐慧丽脸颊上的雀斑都没变,她的脚上仍然穿着一双尾巴破皮挤出变色海绵的拖鞋。

项林珠看着她:“摊子先收一收吧, 有些话上楼再说。”

她连忙应着,麻利的把桌下的铁皮桶扣上盖儿, 再把未织完的毛线塞进塑胶袋里,接着往那铁皮桶上一搁,转头领着俩人上楼去了。

仍旧边走边吆喝, 似要让整幢楼都知道她家来了两个大城市的人。

那逼仄楼道里一如既往,锈迹斑驳的扶手似乎脱了更多的皮,如今再领着谭稷明走上这座楼,项林珠的心情完全不同,这里的环境依然和他惯有的生活千差万别,但那又怎样,这是她经历过的存在,不会被磨灭,也不需要磨灭,他们二人的结合,于这些外在从来都没有什么关系。

当他们踏进家门时,正碰上披着老式夹克衫的王军匆匆过来迎接。

王军趿着一双厚重的棉拖鞋,灰蓝的裤腿沾了几滴油垢,他的夹克里套着一件旧式毛衫。

他的脸上多了几道皱纹,他看着项林珠,又看看谭稷明,激动的哆嗦着嘴唇说不上一句话,半晌后才捞了条长凳往二人跟前放着。

谭稷明不拘小节,大咧咧往那长凳上坐下。一旁的徐慧丽正从柜子里拿出茶叶,准备泡茶。

“几年啰也不打个电话,我都以为你不得回来了。”

项林珠看着他:“这三年我不在国内,出去学习去了。”

“去哪里了?”

“美国。”

徐慧丽尖着嗓子搭腔:“不得了啊,去了美国,磊子他们同学最远去的韩国,美国是不是比韩国还好啊?小谭总一家是好人呐,供你上学都供到美国去了。”她说着,话锋一转,“你倒好,去了那么好的地方念书,可怜我们磊子没人管,上个月才去了一所大专报到。你们要是早点回来,

也能想想办法让他上个好点的大学,我听他们说现在大专念出来没用的,怪我们没钱,找不上关系让磊子上好大学。”

王军皱眉:“你说这些干啥。”

徐慧丽道:“有啥不能说的,有困难不说谁会晓得,都是自家人,能帮衬就该帮衬着。”末了看着谭稷明,“是吧小谭总。”

谭稷明温和的笑了笑,没接话。

却听项林珠道:“上学靠的是成绩,不是谁有钱没钱。”

“你现在念出来了你当然这么说。”徐慧丽回击,“要不是小谭总他们家出钱,你能一直上学?还上到美国去?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只晓得说风凉话。”

一旁的谭稷明出声:“话也不能这么说,阿珠这几年上学多半都靠的是奖学金,和我们没什么关系,是她自己聪明勤奋,有了好成绩才被别人录取。”

徐慧丽谄媚的笑:“是是是,小谭总说的对,我们阿珠命好,攀上你们这家人。”她把那杯泡好的茶放在桌上,“阿珠有个叫吉纲的同学,以前跟她可好哩,又在一个大学读书,那时候不管是去学校报到还是放学回家,他总是接送她,他二姨也经常到我们家买肉。我还以为他们会成事,没想到那个吉纲交了新女朋友啦,听他二姨说,和阿珠还是一个宿舍的,叫刘晓娟,阿珠你记得不?”

项林珠听到刘晓娟的名字时明显一震,却也紧着解释:“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他的女朋友就是女朋友,不是什么新女朋友。”

再细想刘晓娟时,她又并不十分意外,早前还没考研时,刘晓娟曾在宿舍和她聊过吉纲,那会儿她就已经把人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干什么的都了解得很清楚,想来二人在那时就已走得很近。

刘晓娟和李臻掰了,绕了个弯子找上吉纲。项林珠倒觉得,她和吉纲其实挺般配,一个好自作多情有意无意擅显摆,一个喜吹捧沾着好处不吃亏。从这个层面来说,他们是同一种人,至少关于

金钱取舍的价值观尚且一致,也难怪能最终走到一起。

耳旁徐慧丽还在和谭稷明说话:“我听说吉家给她那个同学准备的彩礼钱有好几万哩!”

话提及到此,却见项林珠从包里掏出一张白纸,平平展展往那方桌上一放。

所有人看着那张纸时都顿了顿。

徐慧丽率先拿起来看,只见其上书标题为:赡养费协议书

其下罗列好几项条款,白字黑字颗颗分明,末尾还有被赡养人签字一栏留白。

徐慧丽仔细看了看其中一项条款:除赡养人每月应付的赡养费以外,被赡养人不得以任何形式向赡养人及其家属索要任何费用。

其余的也不用看了,只这一条就让徐慧丽抓狂。

她朝项林珠怒瞪着眼睛:“你有本事了,竟这么忤逆不孝,我把你养大,你就该给我养老,你还拿这什么协议书来唬我,你别以为我不懂法律,赡养老人是你的义务,只有我跟你提要求的份,你还好意思来压制我。”

“这么多年我的补助、奖学金、工资,全都交给你打理,所以养大我的不是你,是政府和公益组织。自从我爸妈去世后,你们接济了我,但是并没有办理收养手续,因此我没有必须赡养你的义务。也就是说,要不要赡养你由我说了算,不归法律管。”

她说的头头是道,虽有漏可循但对付徐慧丽这样的角色足够了。

面对不通情理又无法摆脱关系的亲人,搬出无情的法律准则或许是最佳解决方案,这可是她出国三年学习到最有用的生活经验。

眼见徐慧丽傻了眼,她接着道:“你们不是我的直系亲属,本来没有义务抚养我,但也让我在这住了那么多年,我不可能不管你们,我每个月会拿出协议上标明的这些钱,打到你的账户上,除此之外你不能问我多要钱,不然你就违法了,吃官司可是要坐牢的。”

“都是狗屁!”徐慧丽唰唰两下撕碎协议,指着她的鼻子骂,“好你个项林珠,我和你舅舅辛辛苦苦把你拉扯这么大,你现在发达了,攀上有钱人享福了,就翻脸不认人了!”说罢,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我们王军命苦啊,造孽啊,好心好意把别人的娃养大,哪晓得娃大了翅膀硬了,反过来对付我们,这是养了条狼啊…”

她动静太大,王军披着夹克衫想去把虚掩的门关上。

却被她制止:“别动!你要敢关上门我就从这跳下去死了算了,我就是要让别人都听见,让大家都替我评评理,看看这个白眼狼是怎么欺负我们的…”

话音降落,却见项林珠又从包里掏出一张纸,砰的一声重新拍在桌上,不小的力道震得桌上的水壶都挪了半寸。

一屋的人霎时被她震慑,连徐慧丽都及时制止了哭声。

“你现在签了字,每个月还有钱拿,你要是不签,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

徐慧丽张着嘴,又欲上演一场惊天动地的哭戏。

嘴巴将将往下一撇,还未发出声来,却被项林珠抢白:“你要是想哭我也不拦着,就当我没来过。”

眼见着她把协议收起来,徐慧丽着急了,看着谭稷明:“小谭总啊…”

“你找他没用,他的钱以后归我管。”

谭稷明立马附和:“是是是,我说了不算。”

徐慧丽又望着王军,王军半耸搭着脑袋看着水泥地面,并不太想理她,她又在地上赖了半晌,这才爬起来颤巍巍在那协议上签了字。

这番闹腾之后,彼此都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