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所有的骄傲和伪装在众人面前被撕碎一地。

陈可可绝望而去。

祝明似有不忍,抬脚要追,最终还是无力地收了回来。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坚定地告诉所有人:“我可以为陈可可作证,妖魔出现时,她和我在一起,绝对和此事无关,而且她孤身拦截妖魔,是个有勇气的女孩,请你们不要再说她什么……”

看着两个尴尬的小儿女,周长老摆了摆手,示意此事到此为止。

祝明规规矩矩地朝众师父行了个礼,转身离去,背影寂寥。

萧子瑜终于意识到陈可可和祝明之间的暧昧,也察觉到双方门户不对的遗憾,他为这对善良的师兄师姐难过,却没有任何的词汇可以安慰开解他们,只好低下了头。

“陈可可和祝明互相有不在场证明,他们不是凶手,谁是凶手?”吴先生看见徒儿当众落泪,也有些后悔。奈何她性情高傲,哪怕是错也不愿承认,便再次开口,岔开话题,继续审理妖魔伤人之事,誓要将其查个水落石出,让天门宗上下安心。

“放出妖魔的凶手定是她。”尖锐的哭声传来,一个狼狈的女孩被拖到众人面前,躲在人群里的萧子瑜认出这哭得花容失色的少女竟是今晚见过的蓝锦儿,将她拖过来的人是严先生,他司掌天门宗刑罚多年,不管是相貌还是行事,都让小学徒闻风色变。他的脸极丑,肤色黝黑,失明的右眼处还有道长长的伤疤,让原本就颇为丑陋的容貌显得更加狰狞。他右半边脑袋上也是寸草不生,坑坑洼洼,布满扭曲的伤痕,伤痕上有数条血红色的法器契纹,却被疤痕扭曲得几乎看不出细节。如今他手持一根铁尺,用剩余的那只眼睛,仔细地审视着瘫软在地的蓝锦儿,喝问道,“说!你是怎么把妖魔放出牢笼、袭击学徒的?你究竟有何居心?!”

蓝锦儿怕得厉害,唇面皆白,她一个劲地哆嗦,不停哀求:“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放出蚀月魔,师父救我,救我……”

她的师父冯先生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问:“严先生,锦儿在天门宗修行三年,家世清白,虽然性子有些娇惯,行事却谨慎小心,我相信不会是她做的。”

严先生连眼角都没扫她一眼,厉声道:“冯先生,我已调查过禁林的泥泞和脚印,蚀月魔是雨势转小至雨停期间被放出的,我已问过各寝室学徒,让他们彼此作证,目前得知不在寝室的灵法师及学徒共有五人,其中祝明与陈可可私会九曲回廊,萧子瑜被老糊涂叫去了瑶台仙田,都算有人证。唯独她——蓝锦儿,今夜月圆,是蚀月魔进食之日,她受罚去给蚀月魔喂食,曾接近关押妖魔的牢笼,定是她不小心打开了封印,导致妖魔逃脱!同窗身亡,如此玩忽职守的蠢货,罪无可赦!理应从严处置!”他语气极其严厉,脸上那道丑陋的疤痕随着青筋一跳一跳,看起来格外骇人。

灵修界内,灵修师地位最低。

冯先生虽疼爱蓝锦儿,可是她只是个培养符咒材料的灵修师,能力不甚出色,性格也唯唯诺诺,何曾被其他灵法师放在眼中?这次她帮徒弟站出来与性格不好相处的严先生讨情,已耗尽她平生胆量。如今被严先生一凶,徒儿再好也不敢救了,吓得缩回人群,躲得像个鹌鹑,心里默默为锦儿担忧,口中却是再也不敢吱声。

萧子瑜发现所有人都将愤怒的目光看向蓝锦儿,仿佛她就是放出妖魔的凶手。可是他知道这是不对的,蓝锦儿是无法放出妖魔的。萧子瑜有心解释,却意识到这样做会不太好。

天门宗都是厉害的灵法师,他们能帮蓝锦儿洗脱冤屈的吧?

萧子瑜踌躇着。

蓝锦儿再顾不得精心维护的美女形象和漂亮衣服,趴在地上,拼命叫屈。

严先生再三追问:“可有人能证明你的清白?”

“人证?”蓝锦儿如醍醐灌顶,她猛地想到了脱身的理由,大叫道,“对!我也有人可以作证!我离开蚀月魔时,牢笼封印尚完整。”她猛地站起身,欲往男学徒所住的地方跑,没跑两步,眼睛一亮,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发现了萧子瑜,仿佛看见了救星般扑过去,抱着他的胳膊,把他拖到众人面前,激动道:“就是他!这是萧子瑜!萧师弟!他迷路走到禁地,被蚀月魔吓得半死。我们离开的时候蚀月魔的牢笼还好好的,后来下雨了,在观棋亭避了大半个时辰的雨,雨量转小后我们就各自回去了!”蓝锦儿越想越有把握,越说越大声,她使劲地摇着萧子瑜,不停哀求,“你快证明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我没有玩忽职守将蚀月魔的封印弄掉。”

她说的每字每句都是萧子瑜刚刚想说的。

萧子瑜迟疑片刻,不敢隐瞒,答道:“是的,我们离开禁林的时候,蚀月魔还在笼子里。”

严先生的独眼从蓝锦儿身上转向萧子瑜,阴冷问:“小子,你将详细情况再述说一次。”

萧子瑜壮着胆子,将迷路事宜再次详细地解释了一遍,然后肯定地说:“我确定,我和蓝师姐离开的时候,蚀月魔的封印还是好好的。雨势转小后,我们在观棋亭分手,她往寝室方向走了,我则去了瑶台仙田。”

严先生继续审问:“你真是去了瑶台仙田?”

“怎么?还怀疑上我徒弟不成?”老糊涂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补充道,“严小子就爱想东想西,现在怀疑我徒弟,说不准待会还要来怀疑我老头子。来来来,爷爷告诉你,大雨转小后不久他就到了瑶台仙田,陪老头子喝了大半个时辰的酒,然后就听见了妖魔出现的声音。按你推断的时间,妖魔封印解开的时候他不会在场,所以我们俩都不可能是坏人,嗝——”

严先生思索片刻,再次看向蓝锦儿,果断道:“果然还是你,就算你可以证明与萧子瑜分手时蚀月魔的封印没有解开,你也无法证明在离开观棋亭后,是否再次回到禁林,释放蚀月魔。因为今晚不在寝室且无人证明行踪者,只有你。”他朝周长老拱手道:“此女疑点甚多,弟子请求用刑。”

“用不得!”疯狂的咆哮声传来,是蓝锦年衣衫不整地冲了过来,他一把抱住怯怯发抖的蓝锦儿,将其掩在身后,双膝跪下,哀求道,“师父,我家妹妹心地善良,做事细心,她绝不可能放出蚀月魔的!锦儿身体单薄,皮肤娇嫩,若是受了刑,破了相,这辈子就全毁了!请师父详查!”

“哥哥!”蓝锦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真没有放出蚀月魔,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事,便冲着萧子瑜喊,“还有一个嫌疑人!你在棋亭打听的那个女孩!她叫什么?花……花浅?对!一定是花浅做的!”

花浅愣了下,有些困惑,今夜那场忽然而至的倾盆大雨中,萧子瑜和蓝锦儿直冲棋亭避雨,她确认亭子里很安全,便没靠近,只站在距离较远的岩石下等候。雨声嘈杂,她也没认真去听两人闲扯,只见萧子瑜发疯似地冲出棋亭,让她惊了一下,紧接着又见萧子瑜冲了回来,她当时想了很久,不解其意。

萧子瑜心里的不安到了顶点,他绝对不相信花浅会做出这种事的,可惜蓝锦儿和花浅没有交情,在生死关头她指证花浅毫无顾忌。萧子瑜想起蓝锦年说的恐怖刑罚,不由有些害怕,他下意识地反对:“别胡说,花浅不是这种人。”

蓝锦儿知道萧子瑜对花浅有特别感情,未必会帮自己,便死死拉着他,带着哭腔求:“子瑜弟弟,你要说实话!你明明在寒月湖看见过花浅!而且她室友已死,谁也无法证明花浅今晚在寝室!”

蓝锦年威胁道:“人命关天,你得说实话!若有半句虚言,我定和你生死相见!”

萧子瑜一时踌躇。

严先生先将萧子瑜搁开,问花浅:“你放出了蚀月魔?”

花浅毫无畏惧地抬起头,直视他的独眼:“没有。”

严先生又问:“你今夜在寝室?”

花浅想了想,回答:“是。”

严先生不依不饶:“谁可证明?”

花浅轻轻摇头:“室友已死。”

严先生提高了音量,喝道:“为何蓝锦儿说在棋亭见过你?”

花浅坚决果断地否认:“她看错了,我根本没去过棋亭。”

“我没看见,是萧师弟看见的!绝对没错!”蓝锦儿疯狂地尖叫起来,她死死抱住萧子瑜,仿佛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再次哀求,“师姐求你了,你要说真话!不能颠倒黑白,见死不救!求求你了!”蓝锦儿的眼泪一个劲地掉,表情像绝望的孩子。

花浅看向萧子瑜,她相信自己的隐藏是完美的,不可能被发现。案发至今,她唯一撒的谎是晚上没在寝室,但是杀死沈静对她半点好处都没有,所以她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萧子瑜是老实孩子,不至于为这种事撒谎遮掩……

未料,萧子瑜陷迟迟没有开口。

“子瑜,你为什么不说话?”花浅有些极诡异的预感,她察觉到有些东西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莫非萧子瑜真的看见了“花浅”?

萧子瑜很为难,天秤的两边,一边是良心,一边是感情,他是说真话帮助蓝锦儿,还是说谎话袒护花浅?无论怎么选择,后果都将难以承担。

一直沉默的周长老终于开口了:“说真话。你在犹豫什么?”

萧子瑜猛地惊醒,这世间,唯一无愧的只有真相。于是他缓缓开口道:“我在寒月湖畔,远远看见了一个奇怪的女孩,她的身高和打扮和花浅类似,让我怀疑她是花浅。可是事后细细想来,应该不是花浅。”

严先生问:“何以证明她不是花浅?”

萧子瑜道:“那个女孩感觉很哀伤,她在哭。”

严先生给噎了下,在这届所有的新生里,他对花浅的印象格外深刻,因为他是亲手给花浅执刑抽板子的人。考虑到大部分新生都是娇生惯养的千金,不知道天门宗刑罚的厉害,所以最初的几下,他放轻了力度,想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一个教训罢了,没想到花浅一声不吭地全部受了,神色倔强。严先生动了真怒,板子抽得一下比一下重,后来她好像发现严先生对自己不害怕而不高兴,便敷衍了事地叫了几声。打完后,她甩掉手上的血,硬邦邦留下句背熟的“弟子有错,多谢先生赐教”便直接跑了,看不出有什么反省之意,气得严先生连伤药都忘了给。至此,花浅这个名字在刑堂灵法师处是挂了号的,大家都觉得这是个顽强且麻烦的新人。若说这样的女孩会流露出脆弱,就连严先生这样多疑的人也难以置信。可是他不会因此而放弃对花浅的追查:“人都有伪装,事情也有意外。哪怕我们都觉得花浅很坚强,不会哭,这个理由依旧不能成立,或许她也有崩溃的时候。”

萧子瑜也赞同严先生的话,接着提出另一个理由:“大雨模糊视线,我远远看见很像花浅的少女并不能证明就是花浅,天门宗服饰很相似,有可能是有人穿着和花浅差不多的衣服,梳着差不多的发型,故意误导。”

听着大家对自己的质疑和辩解,花浅依旧静静站着,仿佛众人讨论的不是自己。

周长老饶有趣味地问:“你在想什么?”

花浅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在想萧子瑜在寒月湖畔看见的蠢货是谁。”

周长老问:“你不怕被冤枉?”

花浅:“清者自清,室友已死。我无法打消你们的怀疑,可是我没有放出蚀月魔,也没有放出蚀月魔的理由。”

周长老再问:“你不怕妖魔?”

花浅迟疑片刻,答道:“是的。”

周长老笑道:“花家三十八口人,遇妖魔袭击,尽数葬身火海,你是唯一的活口,当时情景想必惨烈至极,哪怕是成年人也会在心中留下难以忘怀的烙印。你一个小小女孩逃出生天,却不再畏惧妖魔?此理不通,不通。”

天门宗早已将每个学徒身份调查清楚。

故事的真相被揭穿,花浅琥珀色的眸子里流出像鹰般冰冷锐利的光芒,她死死地盯着周长老,良久,唇边忽然露出抹残忍的笑:“花家火海的情景,我自是印在脑海,一日也不敢忘怀。但那个单纯无能的花浅早已随亲人葬身妖魔手中,她早已死了!如今的花浅,活着只为复仇,为了复仇,我什么都不怕!”

老者与少女对视着,仿佛都要看穿对方的内心。

终于,周长老先挪开了视线,他朝不远处的断壁,大声问:“如何?”

“咩——”雪白的独角羊羔怯生生地从断壁后探出毛茸茸的脑袋,跌跌撞撞地往人群中跑,先嗅嗅花浅,再嗅嗅蓝锦儿,又嗅嗅萧子瑜,然后摇头晃脑地跑回主人身边。它的主人是个小胖子,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肚子,看着颇可亲,他从怀里掏出根胡萝卜,喂给独角羊羔,然后拍拍它的脑袋,表示奖励:“小咩辛苦了,好好休息。”

萧子瑜眼睛亮了,他认出这是在萧家村和岳无瑕一同帮助过他的胖子,那头看起来很笨拙的羊,据他自己介绍,是叫獬豸还是什么的神兽,能辩谎言,识忠奸。天门宗的灵法师哪会将几个小学徒的口供当作证据,严先生的审问不过是试探罢了,周长老早就将此兽藏在旁边,就是为了从他们的话中找谎言,从而查明真相。

花浅看见獬豸倒轻松了不少,她知道这种神兽只能判断凡人的对错,却无法识别神灵的谎话。而且世间没有人敢用神兽去测试神灵说话的真伪,所以她撒的谎将无懈可击。

果然,胖子说:“师父,小咩没察觉谎言。”

众人俱惊。

蓝锦儿说她没有解开牢笼封印是真的。

萧子瑜说在湖畔看见很像花浅的奇怪女孩是真的。

花浅说湖畔女孩不是自己,也是真的。

如果无人撒谎,那解开妖魔封印的人究竟是谁?

老糊涂忽然站起来,拍着周长老的肩膀,打破了这片沉默:“好了好了,你这老不死的,就别吓唬这些傻孩子了。你早就该知道,蚀月魔的封印不可能是他们破的,你布置的那鸟玩意不过看起来简单,若是这几个小家伙能解开,能直接去给谢傻瓜之流做师父了,还用得着做学徒吗?说不定是你自个儿上次弄封印的时候疏忽了,让妖魔自行冲出了牢笼。”

谢先生气得脸红脖子粗,死撑着不吭声。

周长老恨不得杀了这看不懂形势的傻瓜。他自然知道自己用九九八十一道雷符布置的妖魔封印是极牢固的,安全可靠,天门宗懂得解开此封的不超过三人,皆是忠心耿耿的灵法师,否则也不敢让小学徒去照料这些妖魔了。若是强行破解,会遭受雷击的强力反噬。所以,不管蓝锦儿是否玩忽职守,或是花浅有心做坏事,她们的通灵能力都无法打开这个封印。能解开封印的人,绝对是魔宗一类的顶尖人物,灵修界位居前列的高手,他不愿说出,只是不希望大家恐慌……

 蓝锦儿和花浅的话姑且不论,为了天门宗百年声誉,在找到明确的证据前,他们也不敢真的拷问自家年幼的学徒。若有半点冤假错案,会让天下灵法师心寒,而且整个事件最可疑的地方是萧子瑜看见的奇怪少女……

周长老果断下令:“全员巡查,将天门宗彻底搜查一番,检查有没有隐藏着的魔宗之人。”他猛地回过身去,盯着萧子瑜问:“或许这世间有穷人家的孩子存在灵修天赋,可是查阅族谱,往上推数,他们绝大部分的祖上都曾有过灵法师的历史,所以敢冒险一搏,横空出现的灵修天才,鲜有见闻。而你身世不可考,却倾尽所有参加灵法师考核,资质又很平凡,很是奇怪。所以,我暗中使人检查过你的来历,确定是普通孩子无疑,可是我仍希望你自己解释下身世,看是否有什么遗漏之处。”

萧子瑜从未听过这番道理,惊诧极了。他本是谨慎之人,觉得在没得到确切答案前不宜张扬,又觉得父母的身份不难寻找,想和师父混熟些,打听清楚再公开。如今被周长老当众逼问,慌乱下,他再次失去对判断的自信,不敢再藏着掖着,大声交待:“我爹娘都是天门宗的灵法师,所以,我也是有灵法师血统的!”

“天门宗的待遇没那么差,灵法师也收入不菲,就算你父母因公牺牲,他们留下的孩子也会由天门宗抚养,断不会让你流落乡下过着困苦的生活。”周长老笑了起来,他摇着头问,“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

萧子瑜大声答:“我父亲是萧云帆,是萧家村人,我的母亲是叶紫藤。”

全场陷入一片寂寞,年长的灵法师面面相觑。

最后是周长老摇头道:“天门宗,没有叫萧云帆和叶紫藤的灵法师。”

“怎么会?”萧子瑜整个人都傻了,他在母老虎的信件中确认过,他父母就是在天门宗修行的。待成了天门宗学徒后,他是多么高兴能在父母曾待过的地方学习,呼吸着父母曾呼吸过的空气。可是周长老的话将所有一切都否决了。

他不愿接受,小心翼翼地问:“天门宗学徒那么多,或许我爹娘不怎么出色,让长老您忘记了?”

周长老肯定地回答:“无论活着的,还是死去的,我绝不会忘记天门宗每个灵法师和学徒的名字。”

萧子瑜愣愣地看着周长老,怎么也不愿相信。

村人的恶言恶语再次出现在耳边,童年的阴影也再次浮现。

“你爹是个骗子,你娘是个来路不明的贱女人。”

“你就是个有爹生没娘教的贱孩子!”

萧子瑜被真相击溃了,他不停地喃喃道:“不可能,是村人们在撒谎,我爹是好人,他不是骗子,他是灵法师。”“对了,”他猛地想起一事,再次期待地问,“我娘是红城叶家的人,红城叶家是灵修世家,定会……”

“我从未听说红城叶家有叫叶紫藤的女人,又是欺世盗名之徒吧。”人群中传来个冷冷的声音,有少女缓步走来。她的容貌只能用倾国倾城来形容,纵使脸上布满冰霜,依旧像在冰雪中翱翔的白孔雀,明艳不可方物。她极其不屑地看着萧子瑜,仿佛在看什么垃圾:“我们红城叶家的名声,不是随便一个姓叶的女人就能攀附上的,就凭你这种蠢货,也想做我表弟?”

这是红城叶家嫡出的大小姐叶云华,她有天生的自信,天生的傲慢。

她的傲慢再次撕开了萧子瑜不自信的心。

天才的父亲,聪慧的母亲,美好的期盼被一点点剥落。

老糊涂安慰道:“或许你弄错了,其实周老头也是胡说,出身算什么东西?说不准萧小子祖上有隐藏的灵法师,比如曾祖母,曾曾曾祖母什么的。”

“我不信!”萧子瑜的世界在渐渐崩溃,他不愿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他对着在天门宗唯一和他亲近的灵法师哀求道,“师父,你在天门宗的资历最长,你定是知道的。我爹娘是不是天门宗的灵法师?师父,你好好想想……”

老糊涂挠挠头,看着自己酒葫芦,为难道:“我醉生梦死,哪里记得了那么多名字?”

“对!定是你们忘记了!”萧子瑜猛地站起身,如愤怒的狮子般推开所有人,带着泪水,疯狂朝一个方向跑去,“你们都是骗我的!我要自己去找!”

“你去哪里?!”吴先生在后面追问。

“随他吧,”周长老拦住了要追逐的众人,看了眼他前去的方向,低声吩咐严先生,“你派人将花浅和萧子瑜的来龙去脉再仔细查一查,查查花家是否有人幸存,若是没有,便找花家的故交好友,定有见过花浅的人,另外再查查萧子瑜的父亲究竟是谁。”

【贰】

“萧,萧,萧,萧仙儿,不对,萧大圣,也不对……”

萧子瑜在周长老的批准下,经过守卫审查,再次进入了天门宗正殿。这里面有五百二十三块黑曜石,或崭新,或古老,每块都刻着数十个灵法师的名字及他们的法器名称,萧子瑜相信记忆可以作假,记录不能作假。他睁大双眼,在这些记录的石碑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寻找父母的名字。他忽然觉得自己认得的字很少,似乎忘了“云帆”和“紫藤”怎么写,明明石碑上有那么多字,他竟怎么找也找不到能组合起来的六个字,这肯定是没学问的错。

“没有。”优美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萧子瑜抬起酸痛的脖子,他发现红衣不知何时从玉坠里飘了出来,正飞来飞去,兴致盎然地研究这些黑曜石石碑,时不时小声嘀咕:“哎呀,这个叫夏建成的我认识,他光顾过……嗯,是个挺色的大叔,脑袋秃了一大块,还有兔儿牙,小气吝啬,喜欢动手动脚,恶心死了,活该死得早!哎呀,这个叫张桀的我也认识,爱吹嘘的家伙,出手倒大方,原来他不是二十九,而是三十九岁。呸!我就说他脸上怎么那么多皱纹,还骗我们说是灵法师征战四方,劳累过度,导致年少老成。清暖还信了他的邪,和我吵架,哼,还是我判断得准……”

萧子瑜一直很好奇自家法器生前是什么人。

可是现在的他已无力询问了,他第三次从头翻阅起石碑上的姓名来。

一只没有血色的手挡在他的眼前。

红衣飘到了他的身边,劝道:“死心吧。”

萧子瑜倔强道:“那么多名字,或许我眼花看漏了。”

红衣沉默片刻,摇头道:“我读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我已将石碑查了一次,姓萧的男子共二十四人,其中二十人皆是百年前作古的人物,剩下四人中,超过五十岁的两人,与你父亲年龄不合。剩余两人,一人出身塞外,一人出身南方,皆与你父亲差距甚远。至于红城叶家,不分宗族旁支,灵修女子共七十二人,符合你母亲年龄的有五人,无一人名紫藤。无论你看多少次,结果都不会变的。”

萧子瑜死死抓着石碑不说话,任凭眼泪缓缓滑过眼角。

他不相信父母是村民们口中的骗子,丢下他,卷了东西,在逃跑的路上死了。

“至少,我父母是爱我的吧?”萧子瑜都不愿相信这个说法,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信,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问红衣,“我从小相信自己父母是灵法师,是大英雄。他们要为苍生而战,迫于无奈才将我抛下……他们或许是受伤了,或许是失踪了,或许是牺牲了,总有一天,他们会回来,将自己的丰功伟绩骄傲地告诉我……我是灵法师的孩子,英雄的孩子,那些诋毁爹娘的人都会道歉。我每晚都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我以为自己走上灵法师之路,同样为苍生而战,就能向所有人证明我爹娘不是骗子。可是,如果他们真的不是灵法师,为什么欺骗村里人,为什么要抛下我……”

“未必,或许这世上绝大部分的父母都爱孩子,前提是他们先得有一颗人类的心。可是,有些连人都不配做的垃圾,怎配做父母?孩子对他们而言,只是利用和掌控的工具,只要有利可图,随时可以舍弃、出卖。”红衣轻轻将萧子瑜拥入怀中,若还在为人时,他定会给予这个同样被父母遗弃、伤害的孩子一点温暖,可惜化为鬼魂之器后,他的身体和心都变得冰冷如铁,感受不到任何的怜悯和同情。听着孩子绝望的问题,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用最温柔的声音,吐着最冰冷的话语,一点点撕裂孩子天真的心,“你只见过父慈子孝,你只羡慕天伦之乐。可是你见过被赌鬼父亲卖去青楼的女儿吗?她孝顺懂事,哭着求着,可惜骨肉亲情抵不过二十两银子的赌资;你见过被母亲送去换亲的女孩吗?她青春健康,温柔贤淑,为了给无耻下流的弟弟换妻,被迫嫁给一个疯子;你见过被贫穷父亲丢进山里喂狼的孩子吗?你见过因为怨恨丈夫而摔死自己儿子的母亲吗?你见过易子而食吗?你见过为攀附权贵,将亲生儿子送去做玩物的母亲吗?!傻孩子,这世间没你想象中的美好,禽兽尚不食子,人类之恶,更甚禽兽。你见过的太少,懂的也太少了!”

萧子瑜无力地靠在红衣肩上,听着他愤怒的剖析,静静地流着泪。

红衣想起女神给他的交代,安慰道:“就算没有父母,你还有我。法器和主人才是真正相依相伴、永远不会背叛的亲人。”

“是的,我还有你。”萧子瑜忽然想起一事,抬起头不死心地说,“父亲寄回来的书信上并没有清晰说明门派,母老虎不懂灵修界的事情,只是说衣服很像天门宗的学徒制服,或许是她弄错了。我父亲不是天门宗的学徒,而是其他灵法门派的学徒,我母亲可能也弄错了,她不是红城叶家的人,而且其他叶家的……”

红衣劝说:“你的希望越大,失望更大。”

萧子瑜使劲地摇头,他的眼睛再次亮晶起来,激动地说:“我真蠢!我有证据!可以证明我父母是灵法师!”

红衣问:“证据是什么?”

萧子瑜只回答了一个字:“你!”

红衣惊诧:“我?”

萧子瑜从怀里掏出玉坠,血红的玉石上缠着紫色藤花,在银色链子上散发着柔润的光泽。红衣瞬间明白了,他们执着地寻找石碑来证明,却忽略了眼前的真相。萧子瑜父亲送的玉坠,上面刻着母亲紫藤的名字,足以证明是两人所有。而且玉坠的形态极其低调,若非灵法师,很难辨别出这是法器。

灭灵·红衣的存在,就是萧云帆和叶紫藤在灵法界存在的最好证明,也可以证明萧子瑜有灵法师的血统。或许他的父母不是天门宗的人,或许他们不怎么出名,或许他们不怎么出色,可他们依旧是灵法师,萧子瑜由衷地相信着这个推断。他决定找机会回萧家村,再寻母老虎问个明白。

少年的心里再次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他不再流泪。

【叁】

花浅倚在九曲回廊,天空再次下起细雨,雨点随风飘在她的发上、身上。

空中飘来一团艳丽的红色云雾,是绝色美人浮在空中,用苍白的手撑开红色油伞,轻轻笼在她的头上,挡住斜风细雨,温柔道:“主人,人类的躯体柔弱,夜寒风大,小心着凉。”

花浅意识到身体湿冷,往回廊内走了两步,问红衣:“他还好吗?”

红衣将正殿里发生的事情详细描述了一番:“他略伤心了一会,很快就好了。”

花浅“嗯”了一声,良久方道:“你的任务是照顾好他,不能有半点损伤。”

“是。”红衣回答得很简洁,也很坚定。他虽不明白女神派他保护萧子瑜的用意,可是他从不提出任何疑问。他越是明白苍琼女神的残忍无情和利益至上,就越是明白萧子瑜身上有泼天好处,这样的好处是绝不会透露的,所以绝不能问,只能自行寻找。

花浅沉默许久,忽然问红衣:“动乱之夜,你察觉了什么?”

红衣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主人,或许有人察觉了你的身份。”

“是的。”过了很久,花浅苦笑着答,“杀死沈静的人对我有怀疑,才会用我的模样出现在萧子瑜面前。他知道我不在寝室,也知道我撒了谎,可是獬豸并没有识别出我的谎话,这证明了我是神魔之尊或十恶不赦之徒,再结合时间和其他资料对比,便可算出我的真实身份。那么简单的圈套,我却不得不踏进去。”她倚着回廊影壁叹息,“我知道能被天界委任看守封印的天门宗绝不简单。如今看来,这小小门派的秘密比我想象的更多、更深,如今只能靠自己一一查探,若军师在此就好了。”在魔族,她武勇无双,喜欢用强硬姿态对敌,可是在阴谋策略方面,她不如军师。军师忠心耿耿,为她出谋划策,解决了许多麻烦。当时她经常嫌弃军师不够武勇,嘲笑他思虑过度的性子,鄙夷他对自己的感情,如今最需要的却不是能征善战的将军们,而是他。

花浅不害怕任何正面冲突,这种躲在暗处玩弄手段的家伙却让她难受。

红衣谨慎地问:“主人,你可有感觉任何魔气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