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柔喃喃地说道:“四郎…你别生气…”

他绷紧的下巴终于缓和, 露出一抹笑意:“好,不生你气了。”说着,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乖乖睡觉。”

嘉柔好像终于睡得踏实了,没再有动静。

玉壶和秋娘在旁边看着, 也不由地面带微笑。郎君眸中的温柔, 蔓延到眉梢眼角,如春风送暖, 说不出的和煦。玉壶本来还为郡主今日的遭遇而愤愤不平, 想找郎君告状。可看到这个情形,也没那么生气了。

还是等郡主醒来,自己说给郎君听吧。到时郎情妾意, 免不得要好好温存一番。

李晔起身,吩咐她们好生照看嘉柔,自己负手出门,前往郑氏的住处。

刚才管事并没有说父亲在何处, 他猜测定是母亲和两位嫂嫂跟父亲说了什么, 父亲眼下应该在内宅中。

郑氏的住处,梅花已谢, 几株杏花开始冒出花骨朵, 有了丝春意。李绛坐在屋中喝着茶汤, 王慧兰和郭敏刚从此处离去,眼下只有郑氏作陪。郑氏原本也想在回来的路上好好问问嘉柔,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嘉柔借口去送崔家娘子,避开了她。

回府之后,李绛又跟王慧兰,郭敏一道过来,阵仗弄得有点大。李绛竟然问她,木嘉柔在南诏时,是否与淮西节度使有染,此事她是否早就知情。

郑氏心里咯噔一声,派去南诏的人至今还未回来,她心中就算怀疑,也不能凭空捏造,便如实告诉李绛不知。李绛面色凝重,派人去府门前守着,说等嘉柔回来,立刻带到此处见他。

刚才管事的来回话,四郎君和郡主已经回府了,可是迟迟不见人过来。

郑氏只是个见识浅薄的内宅妇人,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而且李绛从前绝不会插手管内宅的事,此番亲自过问,透着些许不同寻常。终于,苏娘在外面说道:“相公,夫人,四郎君过来了。”

郑氏还未说话,李绛已经放下茶碗道:“让他进来。”

李晔站在二人面前,行礼之后说道:“嘉柔今日受了惊吓,我让她好好休息,父亲有什么要问的,我来回答。”

李绛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她跟淮西节度使,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用的是肯定的口气,已经认定了嘉柔与虞北玄之间有些过往。这本来是内宅的事,可是虞北玄这个人,如今的身份实在太过敏感,李绛不得不问。

李家在朝堂上一直保持中立,对于李绛来说,完全投靠哪一边,都有失败的可能,不如明哲保身。虞北玄是舒王最看重的人,自己的儿媳若跟他有不清不楚的关系,甚至可能影响到李绛在朝堂上的立场,所以不能等闲视之。

“淮西节度使曾去过南诏,想从云南王手中分得盐铁,免不得会与嘉柔有所接触,但也仅此而已。不知父亲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李晔镇定地反问道。

李绛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儿子,见他与自己对阵的态度,隐约有几分在朝堂上,同政敌唇枪舌战的感觉。此子眉眼间的神.韵,其实像极了那人,外表柔和,却倔强到了骨子里,又极其护短。那木嘉柔既入了他眼中,他肯定是要护着她了。

“若她与淮西节度使是清白的,今日之事作何解释?”李绛接着问道,王慧兰和郭敏已经将宴席上的详细经过都告知他了。李绛是何等敏锐之人,立刻明白这是个事先布好的局。在馥园敢对宾客下手的,除了舒王妃和长平郡主,还有何人?舒王妃是木嘉柔的亲姨母,没理由害她,那便只剩下长平一个。

长平与木氏无冤无仇,只除了感情之事。原本木氏嫁到李家,李绛本就持保留的态度。若她胆敢做出败坏李家名声之事,还为李家在外树敌,纵然她是朝廷封的郡主,李绛也容不得她。

“那些捕风捉影的事,不过是好事之徒以讹传讹,可有实证?嘉柔才是受害者。不管幕后之人出于何故要害她,明知她是李家人,却还下此毒手,明显是未把赵郡李氏放在眼里。父亲当真在乎李家威望和名声,便任由旁人如此欺侮?以后人人都可以踩在我们头上了。”

李绛眉毛一动,认为李晔说的在理。到底不是内宅那些妇人,眼皮子终归浅薄。

且不说李绛手上没有证据证明木嘉柔跟虞北玄之间有私情,就算派人到南诏去,如此丑闻,云南王肯定也遮得严严实实的,难道光凭几句流言蜚语就断定木氏不守妇道?当年崔清念美冠长安,那些妒忌她美貌的女子,整日在背后编排她的不是,还说她与太子和舒王都有染,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女人堆里,注定是非多。

再者,木氏嫁入李家,便是李家的人。若让旁人算计陷害,而李家一声不吭,李家往后如何立足?一个子虚乌有的流言和整个赵郡李氏的尊严比起来,显然后者重要多了。

郑氏就看着父子俩你来我往,脑子几乎转不过来,也插不上嘴,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旁边。她看着李晔从容自若地应对李绛,一点没被这个宰相父亲压着,心中甚是安慰。虽然有时,她也觉得这个儿子一点都不像自己。

记得他刚出生时便差点殒命,她都来不及看一眼,就被李绛抱走治病了,快一岁的时候才被重新抱回来。这孩子从小就容貌出众,天资聪颖,很得李绛的喜欢。

旁人或许不知,郑氏却知道,当年李绛对郭氏也未必有多少真心,只不过彼时卫国公府势大,李绛用花言巧语骗了郭氏,想得到卫国公的支持,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是以郭氏生下的两子,他虽看重,却谈不上多喜爱。

他真正疼爱的,是李晔这个幺子。可当他知道自己的疼爱会害了李晔时,便选择主动放手,送他出府。其实也是为了保护他远离纷争,等到他成人,变得足够强大,再接他回来。

郑氏什么都看不透,唯独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即使她愚钝,小家子气,在家世上也帮不了李绛。但母凭子贵,李绛不会休离她,仍让她牢牢坐稳宰相夫人的位置。

“此事,你觉得应如何处置?”李绛缓缓问道。

“父亲不用自己动手,只需派人将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舒王,并请他处置便是了。”李晔说道。

李绛低头整理袖子,随口问道:“你认为是舒王妃所为,而不是长平郡主?”

“长平郡主自幼长在宫中,生性刁蛮却单纯,不是手段残忍之人。她是被舒王妃利用了,至于舒王妃对付嘉柔的原因,当年她跟云南王妃之事,想必父亲比我清楚吧?”

李绛轻轻摩挲着茶碗的边沿,“嗯”了一声:“你回去吧。选官之事,还需好好准备。”

李晔应是,而后行礼告退。

郑氏怔怔地看向李绛,这事就算过去了?李绛说道:“你愣着干什么?这茶凉了,你就让我喝冷的?”

郑氏连忙唤苏娘去煮新的。李绛也没急着走,而是问她:“今日三娘没去馥园?”

郑氏点了点头,说道:“那郭氏入府,广陵王便十分宠爱,冷落了三娘,她好像是气病了。等过两日,我再去广陵王府看看她,好生劝劝。唉,帝王家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要怪也只怪她自己肚子不争气。”

李绛冷笑一声:“你生的这个女儿,当真愚蠢至极!你以为广陵王排除万难立她为妃,是真的喜欢她?不过爱屋及乌罢了。你去看她时,好好敲打她一番。卫国公如今跟着广陵王出征,广陵王对他的女儿,自是掏出心肺。否则战场之上,如何放心把后背交给卫国公?她若知道好歹,便善待郭氏,倘若作妖生事,东宫的徐良媛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郑氏听得懵懵懂懂的,什么爱屋及乌?但最后她听明白了,广陵王不在,还有徐良媛在。广陵王宠爱郭氏,是不得已的。她得好好劝劝三娘,总归守着这广陵王妃的位置,郭氏再怎样,也不过是个妾室。若是连王妃之位都丢了,才有她哭的。

过了两日,广陵王率十万大军离开长安,而原本舒王府要举办的寿宴也忽然停止了。都城里有各种传言,有说舒王妃得了重病,不能见人。也有说她得罪了舒王,被舒王软禁。总归那之后好一阵子,再也没有人看见舒王妃在公开场合露面。

日子一下子到了二月,春天的气息临近。嘉柔收到了崔氏从南诏写来的信,信中说,木诚节跟徐进端谈好条件,又与邕州经略使和剑南节度使修好,吐蕃的大军已经撤回了,要她不用挂念。

信的最后还说,之前有人在南诏打听她跟虞北玄的事,像是从长安过去的。她的阿耶已经做好安排,那人不会打听到任何有用的消息,要她不必担心。

什么人会去打听她的事?嘉柔觉得奇怪。不过馥园的事,李绛和郑氏都没找她的麻烦。她只知道李晔帮她说了几句话,李绛就不追究了,也不准家里的人再议论此事。

她闲暇时还是去跟王慧兰学看账,现在也找到点门道,只不过王慧兰不会让她接触李家的核心账目,都是拿自己私产里的店铺账目来教她,显然是防着她。李家家大业大,王慧兰掌管中馈,不可能不从中渔利,这点嘉柔还是明白的。

李晔的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可胸口的淤青怎样都无法退去,嘉柔只能想着办法给他进补。如今他隔三差五就要出门,有时回来得很晚,就直接睡在前院。嘉柔也没办法监督他的三餐,这让她很伤脑筋。还是得找到孙从舟来诊治,她才能彻底放心。

这日,玉壶到嘉柔的面前,说道:“郡主,崔家那边派人来,说有消息了。请您过去一趟。”

嘉柔立刻想到是托付崔时照的事情有了眉目,简单地梳妆之后,去郑氏那里请安,顺道告知她要去崔家一趟。郑氏也没拦阻,崔家虽然不如李家,但怎么说也是名门望族,多去走动走动也是好事。

前几日,派去南诏的人终于回来,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李绛已经不让家里的人再追究此事,连王慧兰和郭敏都安静了,郑氏自然也就把此事放下。

今日,崔老夫人和卢氏,崔雨容出门进香去了,府里只有崔时照在。嘉柔见到他,一身竹青色的圆领窄袖长袍,犹如芝兰玉树,立于阶前。嘉柔听崔雨容说,他又拒绝了几门婚事,碎了几颗芳心,不知到底是哪一家姑娘,才能入得他眼中。

可也正如崔雨容所说,他外冷心热,时下临近选官,应是最忙的时候,连李晔那样不紧不慢的人都忙得不着家,他却还分心帮她找鬼医。

“表兄。”嘉柔叫到。

崔时照转身看她,她穿着绣卷草纹的襦裙,头发梳成坠马髻,发上插着一支缠枝牡丹的花钗,另有小朵的浅绿绢花点缀发间,眉目间如少女般明丽纯真。

他一时有种错觉,她还未嫁人,仍是待字闺中。

“我找到了孙从舟,你随我来吧。”崔时照说道,转身往前走去。

嘉柔就知道崔时照有办法把人找到,高兴地跟在他身后,直走到一个厢房前。那厢房外足足有十几个人守候,大门上还挂着锁,连窗户都钉死了。

嘉柔有些诧异,崔时照解释道:“非我不用上宾之礼待他,实在是此人顽固不化,总想着各种办法逃走,只能如此。”

“没关系,反正以礼相待,他也未必会乖乖听话。”嘉柔说道,“我进去看看吧。”

“我同你一起进去。”崔时照脱口说道。

嘉柔对他笑:“表兄是担心我?我尚且能应付几个男子,屈屈一个医者,不在话下。”

她的笑容耀眼,崔时照淡淡地移开目光:“纵然如此,你在府上出了差错,祖母和母亲也会怪罪于我。此人十分刁钻,自被带进府中,还未开口跟我说过一句话。只怕你未必能如愿。”

嘉柔说道:“好不容易找到了人,表兄总要让我进去试试吧?我是女子,他的戒心不会那么重。你就在门外等我吧。”

崔时照想了想,吩咐看守的人把锁打开,又不放心地说道:“我就在门外,若有事,你喊一声,我便进去。”

嘉柔点了点头,独自进到屋中。

屋中十分昏暗,地上一片狼藉,洒满衣裳和食物,空气中有一股发馊发霉的味道。嘉柔用帕子掩着口鼻,尽量挑干净的地方走,小声唤道:“孙先生?”

屋中没有人回答,床上和榻上也都不见人影。

嘉柔找了会儿,才发现一个人影靠坐在角落里,披头散发,身上的衣裳凌乱不堪,被五花大绑着,寂静无声,仿佛死了一样。

嘉柔走过去,蹲在那人面前,伸手要给他解绑:“孙先生,实在是得罪了…”她的手刚碰到孙从舟的身上,就被孙从舟避开,她又去解,再被避开,如此反复不懈,孙从舟终于恼道:“别碰我!滚开!”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还透着绵软无力。显然是几日未进食了,身体十分虚弱,差点歪倒在地。

嘉柔扶着他坐好,索性坐在他面前,气定神闲地说道:“我还以为先生是个哑巴呢。”

孙从舟冷哼了一声,从垂落的发丝间冷冷地看她。别的姑娘被他这般冷言冷语相待,早就受不了了,偏这姑娘还是笑眯眯的。也是,有求于他,自然得厚着脸皮。

“这次请先生来,是想让先生为我夫君治病。先生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只要我能做到,必帮先生达成。”嘉柔继续说道。

孙从舟不说话,嘉柔倾身接着说:“听说先生醉心于研究医术,我可以帮先生寻找前朝失传的医书,或者帮先生寻找天下间难得的药材作为诊金,先生以为如何?”

孙从舟看着她,终于从齿缝间冒出几个字:“你的夫君是李晔?我不治。”

“这是为何?夫君何处得罪了先生?我先替他赔个不是。”嘉柔拱手作揖道。

“我辛苦为他诊治半载,不要诊金,只要他娶我妹妹。他不娶,我便不治。”孙从舟冷声道。

第75章

嘉柔不怒反笑:“妻才能说娶,如今我是李晔的妻子, 他如何还能娶先生的妹妹?而且我这人素来小气得很, 不会允许他纳妾的。除了这个, 先生可要开别的条件?”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这一点,其它免谈。”孙从舟说完这句,就别过头再不开口了。

原本嘉柔还只是几分猜测, 现在已然明白,孙从舟不过是拿他妹妹作为借口, 不想给李晔治病而已。李晔那样的性子, 其实也不难看透,涉及到原则问题时, 被逼迫也绝不会低头。试问世间哪个哥哥会心甘情愿地让自己的妹妹去给别人做妾?

若是换做别的事上, 嘉柔绝不会强人所难,但事关李晔,她却不得不强求一次。李晔身上的伤, 一般的大夫都无法治疗,这就更加说明有问题。不知为何,她脑海中总是浮现上辈子见到的玉衡先生,那副憔悴支离的模样, 还有他的英年早逝。若是李晔最后跟他一样, 她可如何是好?

“先生已经打定主意不治了?说什么都不治?”嘉柔又郑重地问了一遍。

孙从舟不吭声,嘉柔起身, 换了一个决然的口气:“好, 既然如此, 先生到时候就别怪我了。”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孙从舟连忙叫住她:“你要干什么?”

嘉柔停住脚步,却没回头,淡淡道:“我知道先生不怕死,唯一的牵挂就是令妹。我既能找到先生,自然也能找到令妹。”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一下。果然,孙从舟连声调都变了:“你敢动灵芫一根手指头,我必叫你追悔莫及!”

他本以为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她就会知难而退,如同那个崔时照一样,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没想到这个女孩子外柔内刚,居然拿灵芫来威胁他。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妹妹受到伤害。

嘉柔口气中透着几分狠厉:“孙先生,老实说我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云南王府世代征战沙场,手上早就染了数不清的鲜血,杀一两个人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我夫君,我将他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所以你非救他不可。若你不想令妹有失,还是乖乖答应我的要求,为他治病。否则我有数百种折磨令妹的方法,你信不信?”

孙从舟已经气得说不出话。长得漂亮的女人果然都是洪水猛兽,崔时照那样的正人君子自然不屑用这种手段,但这个女人就不好说了。可他如何能为…

嘉柔看到孙从舟在挣扎,心猛地往下一沉:“先生老实告诉我,令妹只是个借口吧?是不是他的病,已经无药可医,你怕砸了自己的招牌所以才不肯治?”毕竟这个理由,他上辈子也在元和帝面前用过。

孙从舟心中一震,好敏锐的女子!居然能猜到灵芫只是他不治李晔的借口,可她只猜对了一半。他不治李晔,是因为家仇。现在家仇跟灵芫之中,他只能选灵芫。毕竟逝者已矣,难道还要让活人陪葬么?云南王府的郡主,可不是养在深闺里娇滴滴的娘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不用多想。我如何能确定灵芫无恙?”孙从舟冷冰冰地说道。

嘉柔见他终于松口,说道:“我知道孙先生将她藏在扬州,我现在不会派人去打扰她,当然先生也可以将人转移到别的地方。但凭云南王府,广陵王府,清河崔氏和赵郡李氏的实力,你们是无处可逃的。”

好家伙,这四座大山压下来,赤.裸.裸的威胁。孙从舟冷笑:“郡主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孙某自当尽力。不过孙某如今这样子,无法出门。请府上备洗漱沐浴的东西,顺便好酒好菜让我饱餐一顿,等我满意了,自会去给他诊治的。”

“这好办。先生请稍候。”嘉柔微微欠了下身,开门出去。

孙从舟还未遇到一个人,能够如此气定神闲地与自己对阵,并且占了上风。好像自己的想法,行为,弱点全都在她的掌握中,可明明今日他们才是第一次见面啊!再者,她为何对他的医术如此有信心?他孙从舟不过就是个无名小卒,在民间又没什么名气。

总之,这个女人真是处处透着古怪。

崔时照一直站在门外,见到嘉柔出来,上前问道:“如何?”

嘉柔关好门,笑了笑:“他答应了。但是请表兄准备沐浴的用具,再备些好酒菜给他。”

崔时照立刻吩咐下人去做,还是觉得意外:“你是怎么说服他的?”他努力了几日,本想替她将此事摆平,再把人带去她面前的。可孙从舟油盐不进,连死都不怕,他实在是没办法了,才让她亲自过来。

嘉柔狡猾地一笑:“山人自有妙计。表兄就别问了。”

崔时照看到她发光的双眸,嘴角也不由地溢出一丝笑意:“我不问便是。”他不笑时,如玉山巍峨,笑时便如朗月入怀,丰致翩翩。嘉柔总算明白为何都城里有那么多女子想要嫁给他了。这个男人,笑起来也是致命的。

卢氏等人恰好回府,远远看见崔时照和嘉柔站在一起说话。卢氏静静地看了许久,轻轻对崔雨容说道:“走吧,我们回去。”

崔雨容知道母亲看出了什么,只扶着她转身。

路上,卢氏说道:“我以为大郎不娶,是在情爱的事上不开窍,一心专注于政事。原来是我错了,他心里藏着一个人,还藏了很多年,是不是?他小时候跟着他父亲去南诏时,情根便已经种下了。怪不得都城里的贵女几乎看了个遍,都没有合他心意的,我以为他要天上的仙子呢。”

崔雨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刚刚阿兄看嘉柔的表情和目光,几乎都已经压制不住爱意,只有嘉柔愚钝才没发现。

卢氏叹了一声:“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别人家的女子,哪怕再难,我也会成全他。可是昭昭…偏偏是昭昭…她跟年轻时的阿念还真是像啊。无需做什么,便能引得男人们为她倾倒。”

卢氏以前从不在崔雨容面前提起两位姑母的往事,今日主动说到,崔雨容便好奇地追问:“母亲,云南王妃和舒王妃,究竟有什么过节?她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我始终想不明白舒王妃为何要那么害嘉柔。”

卢氏以前不说,怕影响舒王妃在几个孩子心中的印象。现在舒王妃已经被囚禁,有些事说不说都无关紧要了。

她微微仰头,回忆道:“阿念年轻时,才情和美貌都冠绝长安,引得无数世家公子倾倒,这其中也包括太子和舒王。但彼时太子已有正妃萧氏,你祖父不想委屈阿念做妾,便改与舒王议亲。没想到那年上巳节,阿念去丽水边游玩,落水被云南王所救。这件事当时传得沸沸扬扬,云南王便借机求娶,你祖父万般无奈之下答应了。”

“难道姑母落水,不是意外?”崔雨容问道。

卢氏点了点头:“阿念说是阿思的婢女故意推她下水,可阿思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做过。她们二人争执不下,甚至因此交恶。最后为了给舒王一个交代,大人将阿思代嫁。可我们都明白,舒王根本不喜欢阿思。这些年阿思看似拥有一切,却始终没有得到过舒王的欢心。”

崔雨容想了想说道:“母亲,会不会真的不是舒王妃所为?有人不想让嘉柔的母亲留在长安,故意借舒王妃的手,将她推给了云南王。那名推人的婢女呢?”

“那婢女说是受了阿思的指使,大家便将她发卖了。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就我所知,当年太子一直很喜欢阿念,还收藏着她的画像。太子妃因此找过阿念的麻烦,是她所为也说不定。但萧氏早已故去多年,真相恐怕再难找到了吧。”

崔雨容只觉得这背后的水深不见底,真正的黑手只怕不是舒王妃,而是另有其人。一方面让两姐妹反目成仇,嘉柔的母亲远嫁,舒王和太子谁也无法再肖想。另一方面舒王对崔家心存芥蒂,无法真心信赖和依靠。否则凭舒王的权势地位,崔家又岂止是现在这样。

*

自李淳上了战场以后,李晔一直密切关注着前线的动静,还让张宪紧紧盯着舒王府,不放过舒王身边进出的每一个人。可舒王每日照常上朝下朝,处理公务,他身边的心腹也没有出过长安城,好像根本没有行动。

李晔知道,舒王绝不可能放弃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放过李淳。

难道此事并非由他身边的人动手?而是假手于他人?

李晔坐在竹喧居里,仔细看着桌上展开的军事舆图。白石山人久于军中,其实最擅长的是行军打仗,李晔学的最好的也是此道。他现在对舒王如何下手,还全然没有眉目,只能看着舆图凭空猜测。他曾想过跟李淳同去,但吏部的选考马上要开始,他无缘无故消失,肯定会惹旁人怀疑。

舒王到底会派谁执行此次的任务?李晔的目光落在淮水一带,难道是虞北玄?可是据探子回报,虞北玄应当与长平郡主一起回蔡州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得再派人去蔡州探探虚实。

“郡主,您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外面传来云松的声音。

李晔立刻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扔进角落里,又拿了几本正常的书卷摆在桌案上,刚做好这一切,嘉柔就进来了。

李晔早知她不会让云松禀报,而是自己直接进来。幸而他没在密室,否则不一定来得及退出来。

“你怎么来了?”李晔笑着问道。

“你躲在这儿看书,是嫌我吵吗?不过这儿环境是挺好的。”嘉柔走到李晔的身边坐下。她这是第一次来竹喧居,周围环境清幽,确实是个安静读书的好地方。李晔在家的时候,她虽然已经尽量不吵,可总要跟玉壶还有秋娘她们说话,无法全然不发出声音。

“我怎会嫌你吵?只是先前住在这里,有些书没来得及搬回去,家中也没有存放的地方,便还是来此处查阅。”

嘉柔见他一本正经地解释,忍不住笑道:“我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你现在若不忙,跟我回家一趟,带你见一个人。”

“见何人?”

“一个能把你胸口的淤青治好的人。”嘉柔说道。

李晔没想到她这么执着,一块小小的淤青而已,已不知她请了多少个大夫,还不死心。每日都要拿手在他的胸口比划,看看那块淤青是否变小,看到没有变化,就捶胸顿足。

“都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被你请遍了,这回又是谁?”李晔无奈道,“昭昭,我真的没事。”

“是不是没事,请他看过便知。”嘉柔把他从榻上拉起来,“四郎,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李晔也不想她在此地多待,免得看出什么破绽,便任由她拉着走了。

此刻,孙从舟已经收拾干净,坐在李家的堂屋里等着他们。给他送茶水的婢女从屋中退出来,另外的婢女仆妇都围上去,问道:“里面那位少年是谁啊?长得白白净净的,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

“好像是郡主找回来给四郎君看病的。可听他的声音,不像是个少年啊。”

“我听说有人天生长得稚嫩,再说十五六岁怎么可能做大夫?郡主也不会随便拉个人回来给郎君看病的。”

其它人纷纷点头,都觉得有道理。这时,屋中的孙从舟叫道:“喂,这茶水这么烫,不能换凉的吗?罢了,你们干脆弄些酒来,要最贵的,茶喝了提不起劲。”

“哎,真难伺候。”刚才去送茶水的婢女抱怨了一声,还是按照孙从舟的吩咐去做了。

等到嘉柔和李晔回府,在堂屋外的婢女们已经叫苦不迭,谁都不想再进去,纷纷跑来跟嘉柔告状。

嘉柔知道孙从舟被她胁迫,肯定要撒些怨气在旁人身上,便让她们都退下去。她和李晔走进堂屋,就看到一个穿着檀色长袍的男子卧在榻上,一手支着头,口里还叼着一只酒盏。面前的食案上下摆满了歪倒的酒壶和下酒菜,有些碟子已经空了。

嘉柔嘴角抽了一下,此人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孙从舟打了个酒嗝,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人:“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慢?李四,好久不见了。”

李晔没想到竟是孙从舟,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看向身侧的嘉柔。她是从何处把此人挖出来的?孙从舟当年可是放过话,绝不会再为他诊治的。

孙从舟坐起来,懒洋洋地拍了拍身前的位置:“你过来。我看看这两年,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鬼样子了。”

第76章

李晔走到孙从舟的面前, 行礼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孙从舟对嘉柔说道:“我治病的时候不喜欢有旁人在场, 你去外面等着。没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嘉柔皱了皱眉头,她好歹也是堂堂郡主,被人这样呼来喝去的, 还是平生头一次。但为了李晔着想, 她顺从地退去外面。

等门一关上,孙从舟忽然伸手直取李晔的面门。李晔迅速偏头,往后退了两步, 方才站稳。

“你要做什么?”他问道,周身已经腾起杀气,与方才截然两人。

孙从舟又欺身上前:“装手无缚鸡之力装了那么久, 不想活动下筋骨吗?玉衡师兄。”

嘉柔站在门外,就听到屋内的动静很大。好像桌椅倾倒, 门扇震响,哪里像是治病,分明像在打架。李晔可是柔弱书生啊!怎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她本想破门而入, 但转念一想, 孙从舟本就刁钻,也许是什么特别的通经活络的方法也说不定。万一她进去, 惹他不快, 不给李晔治了, 反倒坏事。

她静下心, 又仔细听了会儿, 里面的动静终于停了。

李晔压着孙从舟的肩膀,将他按在墙上。孙从舟扭动着喊道:“痛痛痛,你快放手!郡主可是大费周章才把我请来,废了我,你的病也好不了,岂不是教她白费苦心?”

李晔看向门外,放开手,退后一步:“治病你便好好治,为何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