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尧一摊手:“我干什么了?”

何承礼的眼中快要喷出火来:“你敢说你没有派人向我放冷枪?”

李世尧一点头:“敢啊!”

何承礼冷笑一声:“李世尧,你敢做不敢当,不是个汉子啊!”

李世尧嘿嘿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汉子?你钻到我裤裆里瞧过了?”

此言一出,周遭众人哄堂大笑,连何承礼身后的卫士都忍不住乐了。

何承礼气的脸都青了,抬手指了李世尧,他恶狠狠的说道:“李世尧!你别给脸不要脸!少来跟我装傻充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

李世尧一翻白眼:“什么心知肚明!我可不知道你那套狼心狗肺!”

何承礼慢慢的点了点头,英俊的面孔都要扭曲了:“好,好,李世尧,既然如此,那你就别怪我——”

李世尧没等他说完便开口打断道:“我当然怪你!大过年的空手跑到你爸爸家里来,有你这么做儿子的吗?你爸爸让你打的起不来床了,我呢,没法子,只好替他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孝子!”说着他一抬手:“来人,给我缴械!”

他一声令下,周遭的士兵立刻就冲上来要下何部士兵的枪支。何承礼是有备而来的,此刻一声呼喊,院外的增援士兵便也立刻端枪涌了进来。李世尧见状,心想兔崽子这还追着打上门来了——上门好,看我不揍扁了你!

李世尧身边有一支便衣警卫队,是私人拨饷,服务私人。这支队伍近来一直驻守在何宅,此刻见前院起了争端,便跑步赶到,先往人堆里扔了一个烟雾弹,然后几个嗓门大的就高声喊道:“都是自家兄弟!别动刀动枪啊!”

这话不用人说,双方士兵自己心里都明白;人人也的确是将步枪背在身上,只凭拳脚搏斗。烟雾之中也分不清谁是谁,就听见哼哈呼痛之声响个不停。而李世尧躲在一旁,并不上前。

待到烟雾渐散之时,院内战场的情形就显露在了人们眼中。何部士兵首先看见何承礼趴在地上,满脸是血,便大惊失色的上前将他抬了起来:“师长!师长?”

师长哼了一声,脑袋上是明明白白的挂了彩。

这可是了不得了,何部士兵一起傻了眼。而李世尧不知何时又站了出来,抬起双手缓缓鼓掌,流里流气的笑道:“热烈欢送兔师长滚蛋!”

身边众人也开始鼓掌,起哄似的跟着喊“兔崽子滚蛋”。何部士兵一时无法,只好抬着何承礼灰头土脸的离去。而李世尧得意洋洋的回了房,操起电话就给何承礼的顶头上司鲁军长打了过去。

在电话里,他先是一团和气的给鲁军长拜年,一口气说了好些吉祥话,然后就一转话题,抱怨对方的部下何承礼在过年期间,居然带着人真刀真枪的打上门来,还在自家院子里扔烟雾弹。鲁军长早从李主任那里听说了这两人之间的龃龉,所以就顺口安慰了李世尧两句。放下电话后,那鲁军长皱了眉头,心想这个事儿,李世尧的话不能全信,可是何承礼肯定也的确是闹到姓李的家里去了——这小子真是不懂事儿,挨揍活该!

再说李世尧打完了告状的电话,觉着自己出了一口恶气,便回到后院,去向何宝廷汇报战况。

何宝廷在医院里躺了将近四个月,年前刚出院回了家。此刻他窝在长沙发里,面色苍白,头发也剃的很短,因为屋内的暖气烧得好,所以他只穿着衬衫长裤,腿上还搭着一件刚脱下来的绒线背心。

李世尧笑嘻嘻的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又抬手将他揽到自己怀里抱住:“好了,兔崽子这回还不得躺到二月二去?”他一下一下抚摸着对方的手臂和后背,觉着怀中的身体又瘦又轻又软,好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般:“妈的还是不能真打死他!万一闹大了,到时候我怕收不了场。”

何宝廷听了,思索片刻后说道:“你个废物,怎么就弄不死他了?”

李世尧觉着这个问题很令人为难:“他现在毕竟是个师长,能让人轻易弄死吗?”

何宝廷知道李世尧说的有理,可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瞪了他一眼,觉得他能力有限,不如自己。

闭上眼睛养了会儿神,他又开口问道:“那个册子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

李世尧看他气派俨然,心想这下好了,我给自己请个祖宗回来了。

清了清喉咙,他答道:“那个……好像还不全是冲着你来的,那些人是想先搞倒你,然后再去对付黄为玉。不过黄为玉年前带兵出关打八路去了,这事儿也就渐渐平息了。”

“这里面有没有他?”

“现在还不知道。”

何宝廷垂下头,神情木然,心里发狠。

李世尧见他这个样子,就有些担心,怕他钻起牛角尖,要赌气赌的头疼心悸。心思一转,他扭身面对了何宝廷笑道:“哎,屋里没人,咱亲一下?”

何宝廷听了这话,果然就摇头道:“不行。你上次——”

上次李世尧亲的狠了,何宝廷又是个肺部有伤的,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晕死过去。

李世尧一笑,不由分说的凑上去就堵住了他的嘴——动作倒是轻巧小心的,先是温柔的舔着对方的嘴唇,然后舌头就伸进去,挑逗似的打起了转儿。何宝廷仰头瘫在沙发上,微微的张开了嘴任其所为,直到李世尧的手从他的衬衣下摆伸了进去。

“不行……”他扭头躲避李世尧的亲吻,同时按住了李世尧的手:“不行!”

李世尧抽出手扳过他的脸,又控制不住似的重重吻了他的嘴唇。

“什么时候才行呢?”李世尧将何宝廷的手按到了自己的胯下:“你看这都快过去小半年了,能看不能吃,你这不是折磨人么?”

何宝廷歪着脑袋望了李世尧,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不想李世尧忽然又低声耳语道:“我说,晚上咱们试一试吧!你坐我身上,我小小心心的,绝不能压疼了你。”

何宝廷骤然红了脸,他现在气息不够,所以发言之前又深吸了一口气:“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门外的卫兵忽然咳嗽了一声,紧接着房门打开,阿拉坦领着何承凯走进来了。

阿拉坦和何承凯都是一身皮袍打扮,进门之后阿拉坦对着何宝廷一笑,何承凯则走过去扶住他爸爸的大腿,掀起袍子下摆后一本正经的说:“爸爸,阿布给我做、做了里面长、长毛的袍子,你看、看好不好。”

何宝廷没认出那皮袍的材料,伸出左手在那下摆处的毛里子上摸了一把,他答道:“好。”

何承凯又道:“你、你觉着好,那让阿布也给你做、做一件吧!这个毛摸起来像个猫!”

何宝廷微笑着望向阿拉坦:“我不要,不爱穿这个。”

阿拉坦当着李世尧的面,不知为何感到很不安。走到何承凯身后,他的结巴又严重起来:“那……那、那……你……你……我……我……”

他支吾半天,一句整话也没说出来,末了长出了一口气,红头涨脸的结了尾:“没、没事!”

何司令觉着阿拉坦窘的怪有意思的,就伸手在他身上拍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阿拉坦叹了口气,弯腰抱起何承凯转身就走,心想姓李的总赖在这里,真是讨厌死了!

第98章 中南海大战

一九四六年四月,中南海居仁堂。

北平行辕的王参谋长早到了大会议室,将一张报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他扭头向刚进门落座的甘副参谋长低声道:“老甘,这会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甘副参谋长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没什么事儿,李主任大概是要做个总结。”

王参谋长把手中的报纸递给甘副参谋长:“我看完了,你看吧!说是要全员出席?”

甘副参谋长接过报纸摊开:“对,各军各处高级官员全部出席,这还是个大会呢!”说到这里他转向王参谋长,把声音又放轻了一些:“那像何宝廷那样的人,也来吗?”

王参谋长摸着下巴答道:“怎么不来?都来,他凭什么不来?”

“他不是一直在养伤吗?”

“养半年多了,够可以的了!知道他是挂名,平时没事也不会找他。今日就开这么会儿会议,他还不能动动大驾?”

甘副参谋长以报纸为掩护,对王参谋长嘁嘁喳喳的说道:“现在外面又开始反他了!那天一帮人堵到他家门口去闹,姓何的狠,派了一帮卫士出去,二话不说,打!闹事儿的人也是软蛋,一打就跑了!”

王参谋长的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你看着吧!这小子作孽太多,一朝倒了台,琢磨他的人多着呢!”

甘副参谋长会意的微笑起来:“何承礼。”

王参谋长一摆手:“何承礼比较傻,让李世尧给收拾了!”

甘副参谋长叵测的微笑起来:“李世尧。”

王参谋长又一摆手:“李世尧这人既狡诈又野蛮,咱可别惹他!”

在两位参谋长密谈之时,与会者也络绎来到。“既狡诈又野蛮”的李世尧来得早,在前排坐了;“比较傻”的何承礼来得晚,在后排坐了;李主任于热烈掌声中进场之后,何宝廷拄着手杖尾随而至,因为没有选择,所以只好在后方最后一个空位上悄无声息的坐下。

何承礼扭过头,望向身边的何宝廷。

何宝廷同他人一样身着军装,肩膀上也扛着个少将的肩章,级别正好可以配得上那个高参的职务。落座之后他摘下军帽放在大腿上,随即掏出手帕擦了擦汗,然后神情疲惫的向后一靠,同时微微偏过脸,骤然看到了正逼视着自己的何承礼。

双方神情木然,仿佛是一起痴呆住了。

十秒钟后,何承礼把头转向前方,也向后仰靠过去。

台上的李主任就着话筒,正在兴致勃勃的总结这半年来接收逆产的数目,洪亮声音传遍全场,压下了阴暗角落中的一切窃窃私语。

何承礼不看何宝廷,可是对着前方开了口:“好了?”

何宝廷也不看他,对着前方回答道:“好了。”

一问一答结束之后,双方都觉着这情形非常古怪,便不由自主的一起扭头,对视了一眼,随即又错开目光。

何承礼无声的吐了口气,忽然发现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李世尧打破了我的头。”他抱怨似的开了口:“现在还是疼。”

何宝廷的态度很冷静,仿佛是一个完全的局外人:“我也疼。”

何承礼依旧不看人,却像被某种力量驱使着一般控制不住的继续说下去,仿佛有话现在不说,以后就来不及了一样:“我们是平级了。”

何宝廷淡淡的“嗯”了一声。

“我总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原来也不过如此!”

何宝廷不动声色。

何承礼的双手紧紧抓住了椅子扶手,字字句句都是从牙关中挤出来的:“你一定从来没想到我会有今天,是不是?所以你那时候往死里打我,让我在人前还不如一条狗!现在你感想如何?后悔了吗?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后悔的,后悔了也不会承认的!不!不对,你一定后悔了,后悔当年没有活活打死我!是不是?我告诉你,后悔也晚了!我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狗了!我是人,高人一等,人上人!你这个魔鬼,你看到了吗?”

何宝廷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冷笑一声,他应答道:“小人得志的骗子!”

何承礼听到这里,忽然就“腾”的站了起来,爆发似的伸手指着何宝廷的头大声怒吼道:“凭什么你威风就是理所当然,我威风就是小人得志?!本来我也不认识你,是你当年非要把我捡回去的!你给我吃穿我就要感激你了?我就要任由你折磨打骂了?滚你的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人来看待过!早知道我会落到你这种人手里,当初我宁愿死在土匪刀下!何宝廷!你以为后来你给了我点好处,我就可以把前事一笔勾销了?真是做梦!”

他这番话一出,四座皆惊,而何宝廷那边也拄着手杖站了起来:“怎么?按照你的说法,我养了你这么多年,给你吃给你穿给你兵给你权,我还给出罪过来了?你这个没良心的狗崽子!我把什么都交给你了,你他妈的骗我!要不是你带兵逼我,我何至于要向三上师团求援?我何至于要跑去张家口?现在又何至于让人堵着门口骂汉奸?”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杖往地上狠命一顿:“我把你当成我亲生儿子一样提拔,你却要杀我!”

何承礼见他面色惨白,眼神凶恶,就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随即豁出去了似的喊道:“我没求过你什么,那都是你一厢情愿!你折磨我,抬举我,那都是你的一厢情愿!”

何宝廷听到这里,真是心痛欲碎,气的扬起手杖就要打向何承礼:“你他妈的不是人啊!凭我对你花的那些心血,我就是养条狼也养熟了!”

旁人见状,连忙一拥而上将两人隔开,李世尧坐在前方,想要往后跑,可是人挡着人,他东钻西挤的就是不能前进。而台上的李主任刚总结了一半,忽见下面两个姓何的公然吵了起来,真是又惊又气,想要重新规范纪律也不能够了,只能对着话筒大声道:“安静!诸位坐下!不要吵!这是会议室……”

放大的声音遭到了电流干扰,发出了嗞嗞的刺耳杂音;台下前方因为李世尧的横冲直撞而秩序大乱,后方因为两个姓何的斗殴也早成了一锅粥;李主任气的要命,愤然摔了话筒道:“让他们打!打死了算!打不死不算汉子!”而王参谋长和甘副参谋长见状,觉着是好气兼好笑,赶忙一起上台去安慰李主任。

再说台下后方,那何宝廷抡起手杖就要往何承礼头上敲,而那何承礼在人堆里硬是不躲,梗着脖子喊道:“你打!你又不是没打过我!有本事你现在就打死我,否则我不能放过你!”

何宝廷几次要打,只是眼前围着许多劝架之人,碍手碍脚。后来他就一瞪眼睛大喝道:“全他妈的给我滚开!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这话一出,政工处的苏处长就不乐意听了:“何高参,你这脾气也太大了!”

何宝廷大伤初愈,身体本来是很虚弱的,可是此刻他怒火攻心,把身上的伤痛全然忘怀,上前就推了苏处长一把:“老子说话轮得到你来插嘴?”

苏处长也是个有头脸的人物,此刻是一片好心换来挨骂,就变了脸色道:“何宝廷,你怎么不知好歹?这是中央政府的北平行辕,不是你张家口的伪蒙政府?你们军队里的第一号都被支到关外去了,你这第二号还厉害个什么?”

何宝廷这人性情暴戾,先前在张家口时是连宇佐美都敢当面骂的,此刻面对一个不曾谋面的苏处长,自然更是毫不顾忌,将手杖交到右手中,他抬起左手竟给了苏处长一个耳光:“滚你妈的!好狗不挡道,我管你妈的行不行辕!”

苏处长挨了打,立时大怒,挣扎就要去打还何宝廷。此时门外也乱了起来,原来这两位姓何的都带了卫士,听说长官在里面又掐起架来了,自然当仁不让的要冲进去帮忙。结果两拨人突破门口卫兵的阻拦冲进来,将个不是很大的大会议室登时挤的满满登登。何承礼随着人潮东倒西歪糊里糊涂的就出了房门。何宝廷的情绪十分激动兴奋,还想要继续撒野,幸而李世尧从后面跑过来,搂了他的腰就将他硬往外面带去。

到了外面空旷地方,何承礼还站着不走,而何宝廷虽然右肩受过枪伤,整条手臂都不大听使唤了,却还有力量挣出李世尧的怀抱,气势汹汹的扑向何承礼。这参加会议的人,都是不允许携带武器的,所以何承礼手无寸铁,见他来了,便只好采取蒙古摔跤的招数,低下头一把抱住了他的腰,随即伸腿一绊。何宝廷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顺便将何承礼也带的倒了下去。

何承礼侧身躺在地上,双臂依旧抱着何宝廷不肯放开。这时李世尧赶到了,冲着何承礼的后背就是一脚:“混蛋兔崽子!又打你爸爸!”

何承礼猛然扭过头,目光很恶毒的望向李世尧:“还护着他哪?你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说到这里他放开何宝廷一翻身站了起来,面对李世尧冷笑道:“你想不想知道——”

话音未落,何宝廷在后面也爬了起来:“你要说什么?”

何承礼回头看着他:“你知道!”

何宝廷那雪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说吧!马上说!看他们是信我还是信你!”

何承礼一挑眉毛:“我管他们做什么!”他抬手指着李世尧:“我只管他!他相信就够了!”

何宝廷轻轻一挥手:“对,那请说吧!说的详细一点,从头开始,哪次都别落下!说吧!”

这二人斗嘴之时,李世尧先还没有搭腔;听到这里时,他直觉上感到这两个都要发疯了,再说下去恐怕要难以收场,便扯着大嗓门开始和稀泥:“行啦行啦!你俩乐意说,我们还不乐意听呢!好好的一场会议,李主任讲的多好,就让你们给打乱了!我看你们二位都老实点,回家反省一下吧!”说着他对两边一使眼色,众人会意,就乱哄哄的上前,硬生生将两个姓何的彻底分隔开了。

在回去的汽车里,李世尧埋怨何宝廷道:“我不是说你今天不用来么?虽然是要求全员出席,你就说你在家里养伤,谁也不能去把你揪过来嘛!”

何宝廷受了点刺激,精神状态是特别的好,一扫往日那种恹恹神色,两只眼睛都在放光:“为什么不来?外面骂我两句,我还不敢见人了?”

李世尧在他身上东摸一下西捏一把:“没让人碰着吧?好家伙,打架打进中南海了!你犯得上同何承礼在会上吵架吗?你也不是小伙子了,怎么驴脾气一点没改?”

何宝廷急促的出了一口气,把脸扭向车窗外:“我他妈的真是不明白,他怎么就恨我恨到这个程度!”

李世尧偷眼看着他的表情:“哎,他虽然恨你,可是我看你好像还真不是特别的恨他。”

“我没脸恨他。说起来还是我傻,三十来岁的人了还在那儿发白日梦!自己是个傻×,活该要上人家的当!”

李世尧摸着下巴,觉着他这话里有话。

“兔崽子和他之间,肯定是有点什么别的事情。不过他要是能把杀兔崽子的心思放下也好。兔崽子岂是好杀的?”李世尧如是想。

第99章 危机

哈丹巴特尔听说了何宝廷在居仁堂同何承礼的大战,感到非常的不以为然。而何宝廷恢复理智之后,回想往事,也觉着有点不好意思。

讪讪的坐在哈丹巴特尔身边,他开口说道:“哈喇嘛,这两天总是见不到你。”

哈丹巴特尔摘下眼镜,用袍角擦了擦镜片:“我想把金子换成美钞。”

何宝廷听了,心想还是哈喇嘛有正事,又想到乌日更达赖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厚和,就心情很复杂的挽住了哈丹巴特尔的胳膊,六神无主的叹了口气。

哈丹巴特尔坐在沙发上,高大、沉稳、温热,像一座充满力量和热量的山。何宝廷靠在他身边,觉着十分心安。

“全换吗?”他向哈丹巴特尔又挨近了一点。

哈丹巴特尔似乎可以洞察他的所有情绪,此刻就很安详的微笑答道:“我来办,全换。现在金价不稳,库里有八万两左右,大概能换美钞两百万以上。这是个大数目,我需要好好的筹划一下。”

何宝廷不由得也随着他微笑了:“哈喇嘛,你真是……我简直……”

哈丹巴特尔拍拍他的手背:“极卿,不用说,这没什么。”说到这里他对着何宝廷的头顶低声道:“今时不比往日,你处处都该收敛一下。外面舆论上对你的批评很激烈,以后会怎么样,还很不好说。”

何宝廷点点头:“我知道。可我实在是……我在北平生活的很憋闷。”说到这里他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打开,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再找打火机时,就找不着了。

屋里没有听差,他只好先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通,然后又去翻哈丹巴特尔的袍子。哈丹巴特尔握住他的手:“不要抽烟,你的肺有伤。”

何宝廷低头颓然笑道:“这么活着,命长命短也无所谓了!哈喇嘛,你知道我这个人,我十八岁离家,今年三十五了,十七八年里一直在军队里混,现在让我出来养老,我养不住。要是可以的话,我宁愿把钱拿出来重新招兵拉队伍,哪怕跑热河当土匪去呢!可惜不成,现在不是那个拉杆子的时代了!哈喇嘛,我不是不识时务的人,可是我心里难受。守着城里几所房子和那点钱,再挂一个高参的名分,说起来的确是好日子,但是没意思啊!”

说到这里他抽冷子把手伸进哈丹巴特尔的怀里,果然摸出了一个打火机。点燃了口中咬着的烟卷,他向哈丹巴特尔得意的一笑:“看看,你按不住我!”

哈丹巴特尔也笑起来:“你这个样子有点像小佛爷!”

何宝廷吐出一口烟来:“不知道小佛爷现在怎么样了,其实我有点想他。现在回忆起来,先前在张家口的日子也挺有趣的,要是小佛爷现在在北平,大概我这日子还能过的多点意思。”

哈丹巴特尔垂下眼帘:“北平有李师长。”

何宝廷好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咬着烟卷嘿嘿笑了两声:“他呀……”话音未落,他一口烟呛到嗓子里,当即吭吭的咳嗽起来。哈丹巴特尔伸手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同时心想抽烟这个事情对肺是不好的,怎样才能让众生远离烟草这种有害无益的东西呢?

他想的走了神,长久的拍打着何宝廷的后背,脑子里却在自顾自的运转着:“可以往他的烟卷里搀一些牛粪,不告诉他,让他吸到一半自己发觉,作呕之下,大概就能把这个烟瘾戒掉了。”

哈丹巴特尔的这个险恶用心最终没有化为现实,因为他的确是忙。把黄澄澄的金子变成绿盈盈的美钞,这个差事他之前没有经手过,所以对此持有饱满的兴趣和热情。这个时候阿拉坦派上了用场——他的财产全存在美国银行里,是个大主顾,哈丹巴特尔要办成这件事,需要阿拉坦的指导。

阿拉坦也很乐意帮这个忙,现在一般的蒙古王公们,经过上面几代的豪奢生活,大多的家庭都已经变成了一个空架子;只有阿拉坦的家族中一直人丁稀少,且一直是安生过日子,所以留下的积蓄还颇为可观。当然,如果他不同玉鸾离婚的话,经济上还要比现在富有的多,不过他宁愿在财产上受大损失,也坚决不能再和玉鸾过下去了。现在关内关外都在打仗,想着玉鸾名下的那些庄子恐怕已经沦为战场,他就暗暗的窃喜,觉着自己是报仇了。

领着何承凯,他和哈丹巴特尔以及一班卫士,押着黄金跑到天津花旗银行去了。

哈丹巴特尔和阿拉坦一走,何宝廷就觉着家里空落落的,他又不愿意去欢场玩乐,所以独自坐在家中,竟是落了个郁郁寡欢的光景。若是再加上要回想前尘往事,那种愁思就更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了。

这日的傍晚,李世尧来了。

听说他让哈丹巴特尔和阿拉坦带着所有黄金出门去了天津,李世尧就有点发急:“嘿!你胆子还真不小!把那么多金子给那个喇嘛,你不怕他带着东西跑了?”

何宝廷横了他一眼:“不要诋毁哈喇嘛!”

李世尧皱起眉头道:“我看你可是挺瞧得上那个喇嘛的!怎么着?在一起混长了,日久生情?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喇嘛不住庙里,老跟着你算什么事!”

何宝廷觉着他这言语很侮辱哈丹巴特尔,就有些不爱听:“他是我请回来的,帮了我很多忙,我一直很尊敬他,你不要胡说八道!”

李世尧嗤笑一声,换了开火的目标:“那个什么王爷呢?我可没看出来你也尊敬他!”

何宝廷耐着性子答道:“阿王没有家,跟我四五年了!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你让他往哪儿去?”

“真有意思!他那么大一个人,身边还有奴才,买个房子自己过去嘛!难不成还要一辈子跟着你?”

何宝廷很认真的告诉李世尧:“阿王是个废物,一个人生活就能让人给欺负死!他对我是一片好心,他不走,我决不能撵他;他要真是跟着我一辈子,那我也认了!”

李世尧在地上来回踱着步:“这话说的!本来是咱俩过日子,结果平白无故的多了一对王爷喇嘛!”

何宝廷这个时候心里就很不痛快了,可是强忍着不发火:“没了喇嘛王爷,也还有承凯呢!”

李世尧没留意他的神情态度,有口无心的说道:“甭提你那个承凯了,见着我就喷口水,一句人话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