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洛里这才想起要把手绢摘下来,他试着对男孩笑笑,说:“你受伤了,孩子,你需要帮助。”他和弗雷泽一起,躬身察看孩子的伤情。

“救命啊!”男孩尖声哭闹着,“弟兄们,快来救我啊!”

马洛里回头看,也许可以让另外的孩子去叫人来帮忙。

一块闪亮的方形玻璃片突然从雾色中飞出来,正好扎在弗雷泽后背上。这位警察突然挺直身体,眼睛瞪得像受惊的动物一样溜圆。

黑豹比尔手脚并用爬起来,套上了轮滑鞋。附近又一家商店门口传来玻璃碎裂的动听声音,随后又是欢快的尖叫声。

弗雷泽的黑背上,那片玻璃突出的样子非常吓人。碎片一端已经插入他的身体。“他们会杀死我们的!”马洛里喊着,拖着弗雷泽的胳膊快速逃离。在他们背后,一块接一块的玻璃被砸碎,发出炸弹一样的轰响声,有的碎玻璃飞散到墙上,有的像瀑布一样从店门口跌落到地上。

“该死的…”弗雷泽咕哝着。

黑豹比尔的喊叫声在雾中回荡:“宝贝啊!我的朋友们!这是我们的宝库!”

“咬紧牙关,”马洛里说着把手绢裹在手上,用力拔出了弗雷泽背后的那片玻璃。好在玻璃还是完整的,这让他略微松了一口气。弗雷泽痛得打了个寒战。

马洛里帮他轻轻脱去外衣,弗雷泽腰部以上的衬衣上浸透着流出的血,不过情况还不算特别糟糕。那块玻璃碰巧穿透了弗雷泽的手枪肩带,肩带上挂着一把短筒手枪。“你的肩带把大部分玻璃挡住了,”马洛里说,“你被刺伤了,不过伤口并不深,没有穿透肋骨,我们还是需要尽快止血…”

“去警察局,”弗雷泽点头说,“国王大道西分局。”他的脸色煞白。他们背后的远处,又传来一阵玻璃纷纷碎裂的声音。

他们快步前行,弗雷泽每走一步都疼得发抖。“你最好跟我待在一起,”他说,“晚上就在警察局过夜。现在已经太乱了。”

“的确很乱,”马洛里说,“你就别再为我操心了。”

“我是认真的,马洛里。”

“我知道。”

两个小时后,马洛里还是去了克雷蒙花园。

有待分析的文件是一封亲笔信。信纸头被撕掉了,信笺折叠得很潦草,信上没有写日期,但是笔迹分析结果证实,信的确是爱德华·马洛里写的。信写得很匆忙,而且当时写信人肌肉不甚灵便。

所用的纸张质量不高,而且已经泛黄,是1850年代政府部门所用的普通纸,很可能来自国王大街西警察分局。

信是用一支快要磨秃了的钢笔写的,字迹已经开始模糊,内容如下:

女士:我还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这件事必须有人知道。我认为应该告诉您,因为没有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我接受您的财物并代为保管,完全出于自愿。我尊重您的托付,就像看重至高无上的敕命,而与您为敌的人,当然也就是我的敌人。能充当您的守护骑士,是我生命中最大的荣耀。

请不要担心我的安危。我请求您,不要为了我而让您自己身涉险境。在这场争斗中的任何风险,我都自愿承担,不过风险的确存在。如果我遭遇到不测,您的财物就可能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我曾经检查过那些卡片,我相信,我已经初步了解了它们的用途。尽管它们远远超过我有限的学识所能充分理解的范围。如果此举不当,我请求获得您的谅解。

我已将所有卡片用干净的亚麻布包好,亲自将它们封存在不透气的石膏容器中。东西就放在杰明街应用地质学博物馆雷龙标本的头颅内。您的财物现在安然无恙,高挂在距离地面足足三十英尺的地方。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除了您本人,以及您最谦卑的奴仆。

爱德华·马洛里(皇家科学会研究员,皇家地理学会研究员)

暗影灯的本意,是指配备了遮光罩的提灯。遮光罩可以选择适当的时机打开或者关上,比较适合福尔摩斯之类的人物(《红发联盟》中就曾用到)。此处代指各种机密活动,包括各国政府的情报活动、警察的侦查活动,以及地下帮派和革命团体的秘密活动。

英国老牌著名杂志,出版年份为1817-1980年,现已停刊。十九世纪,该杂志坚持保守派立场,刊登过不少针砭时弊的讽刺性文章。

根据复原图片,禽龙头部的形状,有点像现在的马。

此处原文为法语。

当时伦敦社会底层的赌场,现场举办用狗捕捉老鼠的比赛,并吸引观众下注,赌每条狗捉住老鼠的数量。

乔治·居维叶(Georges Cuvier,1769-1832),法国自然科学家,比较解剖学的创始人。

历史上的本杰明·迪士雷利(1804-1881)是犹太人。英国保守党领袖、三届内阁财政大臣,两度出任英国首相。任首相期间,大力推行对外侵略和殖民扩张政策。他还是一位小说家,在历任英国首相中占有特殊地位。但他所写的主要是政治讽刺小说,并非言情小说。

原文为chalk写成chaark.

雷龙(现名迷惑龙)到底能否两足站立,吃到高处树叶,对这个问题学界至今仍存在争议。

原文为拉丁语:Natura non fecit saltus.

1码0.9144米

原文为法语Touche.

来自希腊神话,寓指永远完不成的任务。

韦克菲尔德的昵称。

原文sabotage,文中提示的词根为sabots。

主要致毒成分为砷化合物。

历史上的威灵顿于1852年逝世,本书故事发生于1855年,因此所谓“整整过去一代人”的说法,也是作者虚构的。

原文为法语:femme fatale。

松木弘安,后更名为寺岛宗则(1832-1893),出生于萨摩藩(今鹿儿岛县)。1865年率领十五名留学生偷渡英国,学习海军等西洋技艺。松木在英国外交部中游说,称日本需要在天皇统治下建立统一国家,并获得了英国当局的理解。自此,英国的对日政策为之一变,转而支持萨-长倒幕派,对倒幕运动的进展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森有礼(1847-1889),日本政治家、外交家、教育家、改革家,是日本现代教育的先驱和首任文部大臣,被称为日本“明治时期六大教育家”之一,“日本现代教育之父”。出生于日本鹿儿岛的武士家族,1865年赴英国留学,1868年回到日本。曾任日本驻华公使,也被认为是日本一桥大学的创办人。1889年被国粹主义支持者刺杀,卒年仅41岁。

小说中人物名为Fusukawa Yukichi,未找到相符的生平记载。这一姓名只是拼写接近于福泽谕吉(Fukuzawa Yukichi)。福泽谕吉(1835-1901):日本明治时期的著名思想家及教育家,东京学士会院的首任院长,日本著名私立大学庆应义塾大学的创立者,明治六大教育家之一,主张脱亚入欧论,影响了明治维新运动。历史上的福泽多次访问美国,但并不在上述赴英留学生之列。

长泽鼎(1852-1934),日本著名酒商,萨摩偷渡英国的十五名留学生之一。

鲛岛尚信(1845-1880),萨摩偷渡英国的十五名留学生之一。回国后于1870年出任日本首任财政大臣。卒年仅36岁。

在该小说的虚拟世界中,日本倒幕运动成功的时间大大提前。

Captain Swing,在俚语中,Swing有“用绞索吊死”的意思。此人外号如意译,可以是“绞索船长”。

欧洲神话传说中擅长采矿的地下精灵,多出现于魔幻小说中。

十九世纪普遍接受的热力学定律,不适用于当前的物理科学。

这段涉及休谟的不可知论,在弗雷泽看来,像是毫无道理的疯话。

程序四:七重咒

那是一枚爱国纪念徽章,白瓷质料,通常用来纪念离世的皇室成员或政府首脑。在天然透明材料下面是拜伦爵士的肖像;随着时间流逝,人像已经开始泛黄、碎裂。

在首相死后数月之间,整个英格兰卖出了数十万这样的徽章。徽章生产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产业,随便有什么足够知名的人士死亡,都可以定做这类东西。徽章里的拜伦肖像被花环、云纹和象征工业激进党早期历史的图标环绕。图案最早是用差分机转制到底片上,然后才批量印刷,镶嵌,烧制出来的。

在拜伦肖像的左边,卷轴浮雕的中间,有一只戴王冠的英格兰雄狮傲立在一条战败的毒蛇身旁,这条蛇很可能代表当初的卢德主义者。

无论是在野还是当政时期,都不断有人提起拜伦爵士在贵族院首次发表演说,号召镇压卢德派的情景。那是1812年的2月,当有人就此询问拜伦爵士的观点时,人们普遍相信他给出了这样的回应:“过去的确曾有过卢德派,先生,然后,他们就成了过去曾有过的派别。”尽管这句话简直像是回文游戏,却完全符合首相的个性,也是他后来采用极为严厉的手段打击卢德派的预警。卢德派的领袖人物叫做沃尔特·杰拉德,他领导了影响力巨大的曼彻斯特反工业化运动。拜伦痛恨他们,因为他们所反对的不是什么旧秩序,而是激进党自身正在努力建设的全新社会制度。

而这枚徽章曾属于弓街警局特别行动处的一位警官,他叫埃比尼泽·弗雷泽。

马洛里陪着弗雷泽待了很久,眼看着警察局的外科医生忙忙碌碌,用脏兮兮的海绵和绷带为弗雷泽处理伤口。直到他确信弗雷泽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为了缓解弗雷泽的疑心,他还找警察借了张纸,坐下来开始写信。

与此同时,国王路车站聚集了越来越多醉醺醺的街头流氓和各式各样的暴徒,也算是非常有趣的社会现象,不过马洛里现在没有心情去欣赏,他可不想找个吵得要死的小房间随便凑合过夜。他现在已经下定决心,要去找点儿完全不同的东西。

于是他礼貌地找一位极度疲劳的警官问清楚了路线,细细地记录在他的野外考察笔记上,然后悄悄溜出了警察局,顺利找到了克莱蒙花园。

这里的情况完全不像城里那样山雨欲来,反而非常平静闲适。花园附近出入的人似乎对外面的事态毫无兴趣,社会秩序崩塌的冲击波还没有蔓延到这里。

而且这里的臭味也没有那么糟糕。花园在切尔西附近,远在泰晤士河最臭河段的上游。河面上吹来阵阵微风,有点儿鱼腥味,但还不是特别熏人。雾霭也被克雷蒙的老榆树冲淡了不少。太阳已经落山,无数朦胧的煤气灯闪耀着,照亮来这里寻欢作乐的人。

马洛里还记得这里的全盛时期,这儿曾经到处是鹳草坡、修建平整的草地、爬满葡萄藤的凉亭、奇思妙想的泥塑,还有著名的水晶圈儿。当然还有“巨妖舞场”,那是一座有房顶但没围墙的舞厅,木地板上可以容纳数千人同时起舞,漫步舞、华尔兹还有波尔卡都可以跳。舞厅里还有卖饮料的、买零食的,加上由一匹马驱动的自动钢琴,循环播放流行歌剧中的唱段。

不过今晚可没有几千人在场。只有大约三百人在漫无目的地游荡,衣装得体的上流人士更是不足百人。马洛里觉得,这一百来人要么是急于逃脱日常生活的约束,要么就是不顾一切要跑来跟心上人约会。剩下的人里面,大约三分之二是多少有点绝望的男人,以及多少有点厚颜无耻的风尘女子。

马洛里在舞场的吧台又喝了两杯威士忌。酒很便宜,味道也古怪,要么是被臭气熏坏了,要么就是被人添加了碳酸铵、氢氧化钾或者苦树汁。也可能里面加的是印度树梅汁,因为那东西颜色接近于过期溲掉的啤酒。两杯威士忌积在他胃里,像吞了两块火炭一样难受。

跳舞的人寥寥无几,有几对舞者在试着自己跳华尔兹。马洛里从来都不擅长跳舞,于是开始盯着那些女人看。有位身形窈窕的高个女孩在跟一位络腮胡子的老年绅士共舞。那男人个子很矮,膝盖好像也有些肿大,不甚灵便,可是那女子却把身板绷得挺直,舞跳得优雅娴熟,像专业舞蹈家一样,羊皮靴的铜鞋钉在灯光下闪耀着。长裙摇摆的线路清晰地勾画出臀部轮廓,形状和尺寸都一目了然。下面既没有衬裙撑,也没有鲸鱼骨。她腿形健美,穿长长的红袜子,裙子要比通常准许的长度短了两英寸。

但是看不到她的脸。

自动钢琴开始演奏一支新曲,但是那位矮个男士好像已经有些累了。他们停下来,回到一群朋友中间:在座有一位戴圆帽的长相平常的老女人,还有两位年轻女子,一看就像是刚入行的妓女,此外还有一位老年绅士,面色阴沉,像是外国人,有可能来自荷兰或者德意志国家。那个跳舞的女孩跟其他人谈笑风生,时不时仰起头来,像是在开怀大笑。她长着浓密的深褐色头发,一顶圆帽垂在背后,帽带系在颚下。她的背影非常女性化,线条丰满、匀称,腰很细。

马洛里开始慢慢接近他们。那女孩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跟那个外国人聊,可是对方却老大不情愿的样子,表情很轻蔑。女孩毛手毛脚地做了个勉强像是屈身行礼的姿态,然后就离开了他。

这时候马洛里才第一次看到她的正脸。她的样子有点怪:下巴太长,眉毛太粗,嘴巴也太大,口红还涂到了唇线以外。也不能说她长得很丑,不过肯定也不算美女,但是她的灰眼睛里有一丝凌厉、无所顾忌的光彩,面容里也有一份奇特的妖娆感觉,这让马洛里吃了一惊,呆呆地站在原地。而且她的体形真不错,一走路就被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女孩大步流星,像是一闪身就滑到了吧台前面。现在看到的又是优美的臀部和背部曲线。她俯身在吧台上跟酒保聊天,背后的裙摆升高,几乎提到了小腿肚。看到她结实的玉腿,马洛里马上欲火中烧,就好像被那女人的小腿踢了一脚。

马洛里走到吧台前,原来她不是在跟酒保闲聊,而是在争吵,用女性特有的哀怨语调唠叨。她口渴,可是没钱,说她的朋友可以付账。酒保不相信她,可是又不愿意明说。

马洛里取出一便士,敲了敲吧台说:“酒保,请给这位女士她要的东西。”

女孩一惊,白了他一眼,但随即反应了过来。她绽开笑容,眯起眼睛,透过长睫毛对他抛媚眼。“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尼古拉斯。”她对酒保说。

酒保取来一高脚杯香槟,取走了马洛里的硬币。“我就爱喝香槟,”她告诉马洛里,“喝过香槟后,跳起舞来感觉身体轻得像根羽毛。你平时跳舞吗?”

“跳得极差,”马洛里说,“今晚我可否跟你回家?”

女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嘴角动了一下,风骚地干笑了一声。“待会儿再告诉你。”随后,她就回到了自己朋友中间。

马洛里没有傻等,因为他怀疑那女孩在骗他,于是他继续在巨妖舞场徘徊,观察别的女人,可是随后,他就看见那个相貌平平的高个子女孩向他招手。他走上前去。

“我倒是愿意带你回去,但是你有可能不会喜欢。”她说。

“为什么?”他问,“我喜欢你。”

女孩笑道:“我不是说那事儿。我是说,我并不住布隆姆敦。我住怀特查珀尔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