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严重,不是迷糊症。只不过呢,也有要注意的地方。”朱太医刚才说了半天废话,就是在给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从御花园到颐心殿,短短的时间里,他被平乐公主惊得出了两身汗,一时半会还真没琢磨好说辞,好在现在组织好了。

“公主的脉象显示她近来噩梦缠人,身边许是犯了什么小人,亦或是晚上被雷声吓得失过神。此事算是心病,微臣只能开些温和的药让公主放宽身心,晚上不在总是被噩梦惊醒,只是这药的作用较为浅显。心病尚需心药才可除根。”

“本宫听得不是特别明白。”灵妃皱眉,“何谓心病?难不成长安真的是被雷声吓到了?”

“有没有很难说,这还得问公主自己。不过微臣还建议娘娘让公主看些佛经类的东西,若是能让禅师讲解一番,化解公主心中的郁结,则是更好。”

“你的意思是,让长安去山上寺庙驱驱邪气?”

“微臣正是这个意思,但主要是要靠公主自己领悟。”朱太医埋头写好药方,递给守候在一旁紫穗,“这汤药一日服用一次即可,一个疗程后微臣再来给公主把脉。”

“紫穗,送送朱太医。”

二位离开后,长安的脑袋从珠帘后探出,她笑嘻嘻地摸摸鼻子:“母妃,我说我怎么老做噩梦,原来就是那晚的雷声害的!”

灵妃叹了口气,“不是让你在屋里呆着,怎么学着躲门旁后偷听。”

“母妃,这本来就该告诉我,不然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老做噩梦。”她走上前,亲昵地倚在灵妃臂弯处,“朱太医的意思是不是我必须要出家?”

“胡说,太医没有那个意思。就是让你多看看书,多听听禅理。”灵妃想了想,“后宫妃子若是祈福,多数是去念禅寺。”

念禅寺是皇家寺庙,主持是静秋师太,曾经多次奉命来宫里给各位妃子做法事。念禅寺就在京郊外的云峰山上,来回一日时间是够的。不管有用没有,灵妃都打算带着长安过去看看。

她决定明日就去找皇上。

次日,皇上听了灵妃的话,没有当即应允,直到晚上歇在翊熙宫的时候,才说:“朕会多派些侍卫同行,伺候嬷嬷宫女太监也要带上,虽说不远,可毕竟是宫外。另外这两日不行,天气冷,前两天刚又下了几场大雨,山路滑。等一个月,天气稍稍暖和一些,山上百花盛开,去了也好顺便赏景。”皇上搂着灵妃柔软的腰肢,问道,“长安这孩子怎么会被雷声吓到。”

“臣妾亦不知,今年的春雷确实频繁了些。”

“放心,朕的女儿不会有事。”皇上安慰道,“歇息吧。”

虽说得等些日子,不过对长安来说,这事已经十分顺利了。这两天,她也接着朱太医的给钟翠看病的机会,了解了钟翠的许多情况。钟翠的爹本是个秀才,但多次赶考都未中举,后来染了重病,花钱很多,如今仍未痊愈。钟翠是替他们县衙一位师爷家的女儿入宫做宫女的,只因师爷给了她娘亲二十两银子。

入宫后,她每月都会把自己的月钱寄给家里。因为她心疼自己的娘亲,娘亲一个人,要照顾爹爹和弟弟,还要打理家里的几亩薄田,很是辛苦。

钟翠还有一个本事,就是做饭特别好吃。青萝讲述的时候,那嘴馋的模样,连长安都忍不住想知道,她做饭到底有多好吃。

青萝说道:“其实也不是多好吃,就是口味十分别致。都是平常的东西,她能做出不一样的味道。没人要的烂冬瓜她削皮去瓤,切成肉丁大小的小块,拿蜜饯糖水外加我送给她的青柠以及几颗酸梅干果腌制几天,味道可是又脆又甜,还带着些许酸味,口感极好,像是新品种的蔬果。完全没有冬瓜的味道。”

“是吗?你一会去把她叫过来,顺便让她拿一些腌制好的冬瓜给我尝尝。”

下午,钟翠胆战心惊地跟着青萝来到颐心殿。

她每一步都走的异常小心,谨慎到连周围人的呼吸都听在耳朵里。虽说她入宫多年,可是一直在景秀宫里走动,平时也就是去内务府领东西,反正从未领到好的东西,平常也被人欺负惯了,第一次看到处处透着华丽和贵气的颐心殿,都不太敢大口喘气。连旁人对她温言相待,她都觉得像是在做梦。

她跪在地上,颤抖地举起手里的食盒:“回公主,这便是奴婢刚腌制的冬瓜蜜。”

“冬瓜蜜?”

名字起得还挺甜。

“回平乐公主,这是奴婢自己瞎取的名字。”

长安示意宫女把东西呈上来。

青萝急忙拿过钟翠手中的食盒,打开盖之,取出里面的磁碟,这碟子边上竟然还缺个口…这景秀宫可真够穷的。其实钟翠手里这碟子还是好的,每回惠美人发疯,就会打人扔东西,宫里的瓷器之类都碎得不成样子,连喝茶的杯子也只剩一套,好在惠美人一直没去砸那杯子。

青萝和两位宫女太监分别拿银子试了试,然后又各自尝了一口。

长安看着那泛着橙黄的冬瓜蜜,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做这个?是和谁学的?”

“是奴婢自己琢磨的。”钟翠很早就要帮着娘亲做饭,家里不富裕,有时候中午只有萝卜,她便自己琢磨出了很多方法,连豆腐乳都会酿的。

过了半柱香时间,尝食用的人没有任何问题,这才给长安呈上去。长安尝了一口,果然清脆爽口,甜中带着微酸,甚是开胃。

“真不错!”长安问她,“你还会什么?”

钟翠紧张地捡了几样做的好的,报了出来,且她都给起了几样听着就很好吃的名字。

长安吃了两口后放下,然后看着紫穗。

紫穗明白,公主这是想把人留在自己宫里使唤。

她替长安开口:“钟翠,你可愿意来颐心殿伺候公主?”

“什、什么!”钟翠惊得张大嘴巴,“奴婢…奴婢…可是奴婢怕惠美人她…”

“惠美人那儿你无需担心。”

长安当然不可能让可怜的景秀宫就只剩一个太监和一个老嬷嬷,于是打算让颐心殿里的两个宫女过去。她打定主意之后,便去找了父皇,当然,她是拿着钟翠新酿了冬瓜蜜去的。她送给父皇的冬瓜蜜是当着紫穗和青萝的面,且被太医查看过,绝对没有任何问题,她才拿了过去。后宫里头,还是万事小心为好。

皇上吃了亦说颇为爽口,不输给御膳房里的人,因为对于长安的想法,并不多疑,只说她喜欢就留着用,甚至免了长安去皇后那儿说,直接自己吩咐刘公公跟内务府报备一声。

留下了钟翠,郭长安正打算什么时候去找那常公公的时候,文阳公主郭华稹神秘兮兮地来找她。

“七妹,明天下了课,你陪我出宫如何?”

“就咱们俩?”

“对,我已经包下了畅音楼,到时候你别管我去了哪,倘若哪天我母妃问起来,你就说一直跟我在一起。”

郭华稹她其实想去见卫珩,听说卫珩和周家几兄弟最近常在云霄别院斗诗舞文,所以她想过去看看,但是又怕被人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所以想装扮成普通人偷偷混进去,不想负责保护自己的侍卫也跟着,因此就带上长安,希望来个金蝉脱壳,混过侍卫的眼线。

郭长安自然是要把握这个机会的。她带上了紫穗,并在郭华稹从畅音乐楼溜走之后,让紫穗把畅音楼的老板叫出来。

她记得,前世畅音楼生意异常火爆。若是自己能入股,将来总不至于被抓药钱逼得去当铺。不管怎么样,反正她现在手上有些闲钱,搁置在宫里,最后也都没能入得她的口袋。

她端坐在雅间,听着畅音楼里婉转悠长的古琴声,品着那一壶黄山毛峰绿茶,心里琢磨着过几天的念禅寺之行要如何安排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就在这时,一抹熟悉的身影在她前面坐下。

郭长安抬头,不解的瞪着对方。

四皇姐不是说了包场的,怎么还有外人混进来了!

对方见她杏眼怒睁,满脸不悦,颇为无辜地说:“生气了?”嗓音清冷依旧,可他的神情语调里,总透着戏谑之意。

“卫珩,你怎么混进来的?”长安端起眼前的茶杯,猛饮下一大口。

卫珩笑道:“我泡得茶可好喝?”

这茶…竟是卫珩泡的?

他什么时候学会的泡茶?前世记忆中的卫珩,是不会去做这些事的。她抬头看着卫珩,说:“先回答我的问题。”

“公主,不是你要找我的?”

、第18章

“我没找你!”郭长安没好气地将手里的茶盏放在桌上。

白色带着蓝色小碎花釉彩的茶盏撞在栗色横纹黑胡桃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咚声。

听得卫珩心里咯噔了一下,生怕那茶盏被她撞碎了,她又是那么用力捏着,到时候伤了手可不好了。茶盏不值钱,可眼前的人在自己心里,无价。

卫珩的视线落在那茶盏上,眨眼便注意到了握着茶盏的那只小手,看起来便是知道细嫩柔滑,和她脸蛋一个色。

他神情怡然地拿起茶壶,给身为客人的郭长安续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缓缓饮了两口,点头称赞:“我亲挑的毛峰味道还是不错。”他将茶盏小心轻放在桌上,“公主怎么转身就忘了自己吩咐下去的事情。”

长安张嘴想呵斥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他刚才的话。他说这黄山毛峰是他亲手挑的亲自泡的,难不成这家畅音楼是他的?

刚才她甚是在猜想是不是五皇姐郭华稹让人去找的卫珩,但随后想到五皇姐此刻并不在畅音楼,所以定然不是五皇姐找的他。

“你是畅音楼的老板?”郭长安试探性地问。

“怎么,哪里不像吗?”他理了理自己的外衣,正襟危坐地看着郭长安。

郭长嗤笑一声,卫珩还真的不太像。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铜臭味。

“真是稀奇,卫侯爷最器重的孙子竟然是畅音楼里抛头露面的老板。此事,恐怕卫候爷并不知情吧。”

在京都之地,大户之家拥有店铺并不稀奇,但通常都是会让家生的奴仆在外经营店面,从来没有卫珩这样的。

卫珩轻笑:我一般也不怎么抛头露面的,只是今日来的客人是平乐公主,公主又特地让命人去找我,我卫珩焉有不现身之理。”

郭长安此刻悔死了,她若是早知道畅音楼是卫珩的,肯定也不会让紫穗去找他。

奇怪,照说紫穗也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她若是看到卫珩,恐怕也会随机应变,拿出银票递上去,并解释:“我们家小姐甚至喜欢畅音楼的茶点,特命我奉上些许银钱以表欣赏。”

“紫穗?”她朗声唤着紫穗的名字。

她和卫珩孤男寡女,坐在同一个雅间里,虽说她如今得宠,应该不会有人故意泼脏水,说些不好的话,可被守候在外面的侍卫看见,总归是不好的。毕竟皇后心眼小,到时候说不定又罚她抄佛经。

卫珩道:“公主是在叫和你同来的那个宫女吗?别叫了,她方才误饮了一杯酒,想必是喝醉了,估计现在正睡得香甜。”

卫珩轻描淡写地说完,郭长安却被他撩得心烦气躁。

事情肯定不是卫珩说的这般轻巧。

紫穗是什么性格她岂会不知道,她素来谨慎,怎么可能乱吃东西。再说,如今两个人在宫外,紫穗肯定比平时更加谨慎,就算她开始不知情,但闻到酒味后,肯定不会喝下去。

好端端的,紫穗又没得罪他们卫家,她郭长安目前好似也没和卫家结下仇怨,他卫珩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他是要把上回挨卫佘打的事情算在自己和五皇姐头上?

“卫珩,你好大的胆子,我的人你敢灌醉!”郭长安站起来,指着卫珩,“你信不信本公主治你的罪!”

“都让你喝绿茶了,怎么还这么大火气!”卫珩依旧淡然地端坐在位置上,“我说了她是误饮,何况她是你的人,我怎么可能加害于她。”

说的似乎挺有道理的,可是没看到紫穗之前,郭长安是不会相信卫珩的话的。

“带我去见她。”她收起怒火,强迫自己镇定,都说怒火伤肝,她可不要为了眼前的人气伤自己。

“急什么?”卫珩轻叹,“公主还没说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

就算刚才有事,现在也不会跟卫珩讲的。

公主没事都能想到在下,看来心里是有我的。卫珩喜滋滋地对她展露笑颜,“公主原来是想见玉玱了?”

玉玱是卫珩的表字。

据说他的字是卫候爷卫佘亲自取的。当初卫珩周岁,让他抓周,他先是摸了一块小玉石,在手里玩了玩,然后又捏起一枚给可有吉祥富贵四个小篆的印章,将手里的玉石和印章放在一起敲了敲,听着清脆的“铛铛”声,他还开心地笑了。

于是卫佘便提前给卫珩想好了表字。

郭长安别开脸,“卫四公子也是健忘之人,上回在竹林,本公主便已警告过你。”

“哦,平乐公主又要治在下的罪?”卫珩衣袂飘飘地走到她旁边,俯身在她耳边轻语,“没关系,玉玱都替公主记着,回头公主给玉玱算个总账就行。”

郭长安不得已往一侧挪了挪,愠色再次浮上心头,道:“我现在就想治你的罪。”

“什么罪啊?”

“卫四公子如此聪明,还用本公主说?”

当然是调戏公主之罪。

卫珩嘴角噙着笑,没有继续此话题。

郭长安在心里暗暗发誓,事不过三,若是卫珩敢再调戏她,她绝对会把前世的旧账一并算上。真惹怒了她,她也会让人端个盘子,摆着一根白绫和一瓶毒酒,让他卫珩选个死法。遗憾的是,她现在还动不了卫家,别说她了,父皇也不会轻易动卫家这样明面上的大忠臣。

她也只能心里这样臆想片刻,以便缓解内心的憋屈。

卫珩看着又是蹙额又是抿唇又是叹气的郭长安,也跟着叹了口气。

试探了好几回,他对自己的皮囊产生了怀疑。难道是这一世好看过了头以至于郭长安不喜欢?还是她年纪小,尚没有分辨容貌俊丑的能力?这似乎也不对,不过是提前了两年相见,她虽然看着身量小,但给个人的印象并非蠢呆二字,尚不至于对他半点感觉都没有吧?

他对别的女子只需目光拂及,对方便满脸羞赧之色,甚至有低头笑得宛如吃了一罐蜜。

怎地郭长安她总是一副十分愠怒的样子?

他抬手捏着自己的衣角,径直往前走,走了几步,发现长安并未跟上,便问:“公主不是要去找你的紫穗?”

郭长安无奈地跟上他。

卫珩走得很慢。

郭长安恼自己空有一肚子埋怨,却没有合适的借口教训他。她实在有些想不透,今世的卫珩完全好像变了个性子,从前他可是挺厌烦自己缠着他的。现如今她没有缠着卫珩的念头,然而卫珩仿佛和自己调了个儿。

她总觉得卫珩是在故意接近自己…

难道是错觉吗?

她瞧着卫珩的背影,越来越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卫珩听着身后那轻碎的脚步声,不觉又停下来,回身看着郭长安。他搞不清楚郭长安穿的衣服是什么材质什么压纹的,只觉得这样藕荷色的衣服,衬得她肤色更加晶莹剔透,尤其脸上还残留一抹方才生气时的绯红色,煞是好看。

未施粉黛尚且如此,难怪自己看见画眉描红的她之后,会心乱如麻。

可惜,他现在只能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牵起她的手。

郭长安见他又停下等自己,只好鼓足气和他并肩而行。

“公主,畅音楼总共有三层,前后两个院子。前院是给客人所用,后院是伙计和掌柜等人居住。雅间在二楼和三楼。每个雅间都一个侧屋,以屏风为门,若是客人需要,则会安排弹唱之人。”他淡定地看着长安,“今日因为是二位公主包场,所以只在一楼的台幕里留了位女师傅弹琴。”

郭长安白了他一眼:“没兴趣。”

“是吗?那是玉玱想多了,还以为公主也想投些银子。”

“…没有。”郭长安心虚地咬了咬唇。

“其实开酒楼不过是为了自己方便,赚不了几个钱。”真正赚钱的南货北卖,以及商队出海,不过这些事需要人脉和精力。

“哦,是吗。那卫四公子还兴致盎然地经营畅音楼?”

“我只是偶尔来巡视。”卫珩领着她迈入一间泛着清香的雅间,“公主可是头一个知道我是畅音楼老板的外人。”目前也就畅音楼的掌柜和账房知情,连畅音楼的伙计们都不知道。

“本公主真是荣幸极了。”郭长安语带嘲讽。

卫珩指着趴在桌子上睡得很沉的紫穗:“喏,你看,正睡着。”

长安不可置信地走上前,轻轻拍着紫穗的肩膀:“紫穗?”见紫穗纹丝不动,长安责问卫珩,“你到底给她喝了什么?”

卫珩清了清嗓子,诚实地说道:“十几年的清酒,加了迷药的那种。”

、第19章

卫珩说完,看见长安的脸色骤变,清亮的眸子里折射出发自内心的怒意,连小小的手掌也握成了拳头。他急忙解释:“公主殿下,这真的是个误会,请听我解释。”

长安此刻在想,如果自己是个男的,这会子定然撸起袖子,毫不留情地将眼前之人狠揍一顿,以郑重警告他,别没事动我的人。

无奈的是,她是个公主。眼前的人偏又承载了她上辈子太多的情感寄托,她甚至有一瞬间的迷茫,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重生之前,努力了那么久,和皇后宸妃木家卫家周旋了那么就,终究还是难免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