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昂头走在前面,嘀咕一句:“三皇兄真是可怜。”

皇后娘娘比她想得还要着急。她安插在景秀宫里的人,应该是没办法插手相救。她原本是嘱托那些人看好惠美人,等自己彻底劝服三皇兄后,再放手让给皇后。

皇后终究是后宫之主。

她回头看了一眼卫珩和段翊,不无讽刺道:“宫里刚发生的事你都能立即知道,鼻子可真灵,比狗还厉害。”

卫珩上前两步与她并肩而行,并更正道:“或者换个比方更好。”

“狗的鼻子最灵,段公子之于你可不就是…”长安冷冷地看着段翊,目光如刀子一般,恨不得剜去他的眼珠子,这样厉害的角色不为自己所用,以后可是后患无穷,微微停顿后她继续说,“…一条忠犬。”

段翊脸霎时红了,公主说话真的一点情面都不留。唉,他叹了口气,“公主,段翊还得去帮四爷把他挖的坑给填起来,就先告退了。”

他就知道自己会成为炮灰,念禅寺着火那一晚他就明白。

谁叫自家公子非看上了七公主。要不是七公主梗在公子心里碍事,说不定现在他都是卫家天下的开国谋士。如今倒好,眼瞅着最佳时期过去,公子也不急不躁的。这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卫珩道:“我看他不像忠犬。”他也瞄了一眼段翊,“怎么着也不能把段翊比喻成一条狗吧,好歹也是一头狼。”他点了点头,“狼的嗅觉也还行。”

段翊把眼儿一翻,转身就走,心想,这二人久别重逢不聊点温情的,怎么尽埋汰人呢。真希望以后她们争锋相对的时候,能不带上自己。

还以为公子能把自己比喻成左右手,弄了半天,还是四条腿的畜生。

到底还是公主魅力比自己的大。

瞅着段翊一脸委屈地撇嘴离开,卫珩若有所思道:“段翊挺照顾紫穗的,方才的比喻是有些不妥,若没有他在我后面打理,我兴许没现在这么自由。长安你说是不是?”

长安听了也只是轻哼一声,并未表示出任何歉意。她揉着微微发凉的指尖,昂首阔步地迈入畅音楼后院的雅阁里,且有些不悦地说:“你这畅音楼里就不能烧些炭火吗?”

方才在外面吹了风,她觉得很冷。

也是呢,春闱刚过,这天气还没暖和。似乎今年比记忆中的那一年冷多了。

她话音才落,那边的侧门便被几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推开,一个个手里都端着黑釉茶碗,小心翼翼地摆在檀木桌子。

那茶碗边儿冒着腾腾热气,热气洗过碗盖子,把上面的褐绿色的纹路映衬得更加清晰可变。

为首的丫鬟低声道:“回公子,这是暖胃汤,有四种口味。公子刚从外面回来,且喝上一小碗,身子立马就暖了。”丫鬟们不是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是谁,加上方才段翊嘱托过要尽心伺候,所以一个个都谨慎着,生怕什么地方说错了。

卫珩微微颔首。

丫鬟又道:“饭菜已经妥当,公子是要此刻用吗?亦或是过会儿我们再呈上来?”

卫珩目光轻柔地看着长安,道:“先不用,你再搬两盆炭火来。”

丫鬟垂眸:“是。”说完,低着头步履稳慢地退离。另三个丫鬟也都跟着离开。

丫鬟们离开后,长安便觉得身子暖了。方才她是被冻僵了,才没察觉出这屋里其实挺暖和的。她侧头瞄了一眼卫珩,道:“我现在又不觉得冷了。”

卫珩走到桌边,掀开碗盖,问长安:“要不要尝尝?都是你喜欢的食材做的。”

“我不饿。”长安正襟危坐地看着卫珩,“快说,你把我掳到这儿到底有什么要紧事?”

卫珩抬眸,对她露出一丝略带深意的笑容,随后便端起一碗汤,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长安见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竟也有些馋。

都怨这味道太诱人。

她不忿地揉揉鼻子。

“你既然没什么重要的事,我要走了。宫里现在一定忙得很,我得过去看看热闹。”长安轻咳一声,站了起来,作势要走。

卫珩手快地拉着她的胳膊,略带恳求地说:“长安,我明日一早便要赶回去,你陪我吃一顿饭可好?”

“不好。”长安甩开他的手,“我们最好不要走得太近,这样的话,以后撕破脸才不至于太过尴尬。”

卫珩低头看着她的脸,认真地说道:“可是我千里迢迢赶回来,只想见你一面。”

“不是已经见到了。”

“…顺便陪你过生日。”卫珩补充一句,他见长安眼里露出一丝狐疑,忙问,“你不会是把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吧?”

、第 75 章

大约是他的模样和语气都太过真诚, 长安听了他的话,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暖意, 不过这阵暖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刹那的恍惚过后,她别过头,正色道:“我当然记得。谁会忘记自己的生日?只不过, 如今我不大爱过生日。”她压低了嗓音,踮起脚尖,清亮的眸光里透着一丝狡黠,在卫珩的耳边补充道, “我喜欢过祭日。”

卫珩面色一怔。

长安所谓的祭日, 指的也许是那个未曾活下来的孩子。

长安微微眯眼,嘴角噙着浅笑, 转身倚在桌边,回忆道:“那天刚下完雪,外面特别冷。我本想装作什么都不记得, 可偏偏就是睡不着, 只好让青萝给我烫一壶热酒, 再让翠儿准备些可口的点心,想喝两口酒早些安睡。我一个人坐着,什么都不想…也, 也不是什么都不想,总会想起点什么。熬了四个多月,再熬四个月或许就能活。”她抬眸看着卫珩的眼睛,“卫珩, 对我来说,那是上辈子最大的遗憾。你说呢?”

“长安,我知道你的痛楚。你别说了。”卫珩轻轻按住她的嘴唇。

卫珩其实比任何人都不愿回忆起那噩梦般的前世。

比起面不改色叙述前尘旧事的长安来说,他内心涌起更多波澜。

“你以为是我想提?我倒是巴不得自己能把不愉快的事都忘掉…”长安哼了一声,“只是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那些事。你若是真觉得愧疚,以后还是少在我跟前晃悠,或许我这辈子能多活几年。”

“我…”卫珩被她一番话说得脸颊直发烫,心里更是空落落的,“原是我对不起你,我愿意用我这辈子来偿还你。”

长安叹息一声,笑问:“要不要下辈子下下辈子也都给我做牛做马补偿我?”

“若是可以,自然没问题。”

“呸!你没问题,但我有问题。”长安没好气地说,“如有真有下辈子,我求您离我远一些。您这样不可一世的贵公子,本公主高攀不起。”

“也罢,我说不过你。”卫珩轻叹,他好不容易赶回来,可不是为了同她斗嘴。

正当卫珩让侍女们把饭菜端上来准备吃的时候,段翊苦着一张脸,非常不合时宜地立在门口。

“什么事?”卫珩沉声问。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听到,只想和长安多呆一会,所以看到段翊,恨不得挥手叫他快滚。

段翊听出了卫珩语气了的不悦。其实他也不愿来打搅公子和公主二人,只不过…

他无奈地撇嘴,自己往一边让了让,紫穗立即出现在卫珩和长安面前。待紫穗出现后,他又瞄了一了眼卫珩。

卫珩看见来人是紫穗,也只能装作刚才的恼火不复存在。他曾吩咐过段翊,对紫穗的任何要求都要同意。段翊想来也是记着他的嘱托,才冒着挨骂的风险把紫穗带进来。

紫穗看见长安,喜极而泣般地冲过来,“公主,可吓死奴婢了,还以为你又出事了。”方才有点急事,她命人去宫门口等着公主,结果那些人说没接到公主,明明公主是和杜状元一起的。当时紫穗就在担心,会不会是文阳公主从中作祟。若真是,那可凶多吉少。

她急得不行,只好贸然来到畅音楼,询问段翊,没想到公主真的在这儿,她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下了。

段翊在一旁翻着白眼道:“会不会说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盼着你家公主出事。”

紫穗听此,抬头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段翊讨个没趣,干脆转身走到屋外了。

紫穗道:“公主,您怎么来了畅音楼也不通知一声。害得我吩咐了所有人满京城找你。”

长安笑了笑,她想通知的,可也要看来不来得及。自打在馄饨摊看见卫珩,她就被卫珩死死盯着,别说通知自己的人,就是喘口气,感觉也在卫珩的审视之下。

“你这么急着来找我,一定是有什么急事。”长安说着,目光看向卫珩那里。

卫珩明白她这是想让自己暂且离开。

可是,他觉得自己挪不动步子。

“这一路奔波跋涉,委实疲倦,我现在是累得一步也走不动。”卫珩摊手道。

长安起身,心想,既然你不走,我走总行了吧。结果才站起来走了两步,那门就被段翊给关上了。

紫穗这时总算发现屋里还有个人:“卫…卫公子?”

“紫穗姐姐,许久不见,一切还好?”卫珩微笑着问好,语气像是在和老朋友说话一般。

紫穗点头,亦是笑答:“托卫公子的福,一切安好。”

“他有什么福好让你托的?”长安捏了一下紫穗的手心,“你有那么老吗,还让他叫你姐姐。”

紫穗抿嘴笑道:“公主,我觉得卫公子人不错,要是早知道你是来见他,我就不这么贸然出现。说起来,我是比卫公子大的。”

“少贫。”长安不怪紫穗替卫珩说好坏,毕竟紫穗不清楚她和卫珩之间的瓜葛,“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如果不是急事,紫穗不会贸然出现。

紫穗道:“公主,我刚得到宫里的消息,惠娘娘殁了。”

“此事我已知晓。”

“然后皇上去看了已经咽气的惠娘娘,谁知道马上就吩咐人立即带晏美人过来。但是晏美人今日是和公主出宫的。来传消息的人说皇上已经叫侍卫出宫寻找了。”

“这…”长安傻了眼,“父皇不是知道晏美人出宫寻药材了。”

如今晏绒衣应该在前太子处,长安别的不怕,就怕被人发现前太子还活着。她皱了皱眉,在紫穗耳边轻语。

紫穗闻言,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走前,她拉着长安的手,道:“如果紫穗没记错,今日是公主的生辰,灵妃娘娘心里定然记挂着,公主早些回宫陪娘娘和八皇子。”

陪了公主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回她不能给公主庆生。

“知道。我现在还不能回宫,你找到晏美人后告诉我一声,我就在畅音楼等着。”

长安总觉得,父皇忽然急招晏绒衣似乎另有隐情,她决定先不急着回宫。

她也是怕宫里事情太多,母妃忙前忙后,不一定会记得她的生辰。她不想面对不确定的小失落。这些日子,母妃为了皇弟劳心劳力,整个人都憔悴了。她扭头看着卫珩,“你知道父皇为什么急着找晏美人?”

卫珩茫然道:“我刚回京,什么都不知道。再说你们两个小声嘀咕,也没任能听得见到你们底都说了什么。”

紫穗一离开,卫珩硬是拉着长安入座,尝尝他命人准备的美食。

长安想着反正自己一时半夜也不急着回宫,肚子里也有些饿,索性先不跟卫珩计较那么多。

这顿饭,卫珩准备的比宫宴时御膳房为父皇准备的品种还要多。

许多都是宫里没见过的,好像是边关的一些食物。

长安道:“贵公子果然是贵公子,吃顿饭都这么讲究,这么多饭菜,得浪费掉多少。”

卫珩明知她是故意挑刺,却还是认真解释着:“菜只是品种多,但每碟里只有一丁点。且今日是公主生日。寻常公主们庆生,排场何尝小过?”

他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七公主庆生,宫里还举办了宫宴,许多侯门小姐也都入宫庆贺的。本以为今年也会如此,他还算计好了,若真那样,就在晚上的时候混入宫。

长安想了想说:“如今边关战乱,宫里又出在人人自危的境地,谁没事有那个精力操办生日宴。”

“我啊。”卫珩笑着挑起一根长寿面放入长安面前的碟子中,“以后每年你的生日都让我陪你一起过好吗?”

“卫公子记性不大好。”长安冷笑着将面条从碟子里拨出。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居然还是段翊。

而且比起刚才,段翊的脸色似乎更加不好。

卫珩不悦地搁下筷子。

“公子,木脩跑了。”段翊道,“不过他跑不远,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你说谁?”长安抬头,眼睛直直地盯着段翊。

段翊被她看得心里直发毛,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说,只好求助性地望着卫珩。

卫珩道:“你没听错,是木脩。段翊,他怎么跑的?”

“前些日子雪下得太大,木脩他冻出了毛病,看守的人一时大意,今天午后让他趁着熬药的功夫跑了。不过他也蠢,慌不择路地往山上跑了。如今下山的路都被封了,山上雪还厚着,天那么冷,他不是死在山上就是被我们抓到。”

“哪座山?”长安笑了笑,一副坐不住的样子,“带我去看看。”

、第76章

卫珩终究是不忍拒绝长安的要求。

段翊见此,懊恼地抿了抿唇,心里极为后悔自己选择了一个不恰当的时机将此事说出来。原本卫珩这次回京行程就很紧张,偏又要挤出时间陪着公主去爬山,可不是自己折腾自己。然而卫珩已经发话,他也不敢拂了主子的面儿,只能服从。

卫珩担心山上冷,还让丫鬟们准备一套御寒的衣物,月白色带帽子的狐裘大氅,暖炉暖手筒等一应俱全。

初时,长安觉得他有些大题小做,等出了城门,入了山,才发现这山里果真是冷气逼人。加上今年的春日本就极为寒冷。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她还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这一凉气还没吸入腹中,肩上便觉得多了一物。回首一瞧,是卫珩替她盖上了大氅。

这间大氅原本是卫珩自己的衣服,只是他不怕冷,所以很少穿。长安虽比去年长高了些,可比起他,还是矮了许多,故而整个人感觉都被包在大氅里了。

长安抬手将帽子往后拢拢,“到了?”

“还没有。”卫珩解释,“后面都是山路,马和马车都不能走,只能步行过去。”

长安仰头,眼前都是山上常见的赤松,松木枝上的积雪不仅未曾融化,还结成了一条条细圆柱形的冻冰悬挂在上。

卫珩同她走在最前面。段翊学乖了,一直离他们二位有一小段距离。

蜿蜒的山路走了有半个多时辰,才来到软禁木脩的地方。

围墙上爬满藤蔓,墙侧外紧挨着一处悬崖峭壁,墙内便是两进两出的小院落。最里面的屋子直接是建在了山中,除非有开山凿石之力,否则很难能从后院逃离,至于前院,瞧屋子的格局,便是常年有人看守的样子。

长安舒了口气,走了这么远,脸颊冷得有些不舒服,但脚心发烫。

爬上终究是需要体力了。

卫珩瞧着她喘着气,脸上泛起红晕,柔声问:“累了吧?”

“还好。”长安瞧他气息匀称,说,“我只是许久没爬山了。”

“我们在这里休息即可,木脩肯定下不了山,让他们去找。或许山上哪个地方有山洞,他躲藏在里面也不一定。”过了一会,卫珩又说,“等日落时分,我们就下山。”

“要是日落前你没抓到他呢?”长安立在门前,抬起头看着天。

“难不成你要为了他在这里一直等着?”卫珩心想,木脩怎么配得上让长安久等。

长安哂笑道:“自然不会,我不过是好奇你这些日子是怎么对付他的。”

卫珩环顾四周,猜测说:“应该是好生伺候,从不怠慢的。”

“你可真是心慈。”话音一落,长安便觉得有些不妥,“你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她知道自己厌恶木脩,前世如此,今世更甚,可一想到此时的木脩也不过是初初长成的公子哥,尚未作出对她不敬的事情,她又如何能凭着前世的记忆取他性命?

不过这念头在她心里也只是一闪而过。

但凡想起一点前世木脩所做之事,她便恨不得将其杀之而后快。哪怕不是为了自己,而是紫穗,她觉得也应当让木脩永无抬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