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毫无反应。

卫珩试了试长安的心口,也是凉凉的,但是还有心跳。

还有心跳,卫珩彻底松了一口气。他抬头看着上面,长安似乎是从山崖上一路滚下来的,她滚落的那一路有几株斜长的矮松,她应该是想抓住矮松,只是矮松枝叶十分不坚韧,所以她未能自救。只是这样一来,她刚好沿着矮松边上那快大石头错去了另一边,避开了可以落入半山崖的那一边。

卫珩紧紧抱着长安,看着她生下被压得紧实得积雪,心头一酸。

他觉得脸上有湿润感,抬头一看,居然下雪了。

在京都,早春下雪并不罕见,不过通常雪也不会太大。

“长安,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卫珩抱着长安,紧紧贴着长安冰冷的脸,想起半山崖的那处房舍,那里必然会比崖底暖和。于是他小心地将长安横抱起来,顺着刚才来的脚印尽可能快地往回赶。

一路上他不停地呼唤长安的名字,心里怕极了,怕她就这样永远睡过去。

等他抱着长安回到半山崖的屋舍上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雪也越下越大。

进入屋舍后,他顾不得男女之防,飞快地帮长安褪去湿冷的衣物,只余下贴身的亵衣和衵服。屋舍的床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上面的棉被也透着一股霉味,但眼下只能暂且将就。他将落满灰的棉被扯到另一边,下面铺的那一床被子看着稍微干净一点儿。

他将长安裹在被子里。

转身在屋舍里摸索,果真找到了早已干枯的粗树枝和火折子。粗树枝因为放置时间太久,手一捏就碎。这样反而比较容易点着。

在屋舍墙边便有可以点火取暖的泥砌火炉子。

点上火后,这屋舍里一下子就亮堂起来,也暖和多了。

他看到桌子上好像有一个烛台,便拿着火折子去点燃了烛台。刚一点亮,他便被吓了一跳。

这桌子旁的木椅上居然坐个一个人。

仔细一看,这人早已故去,成了一尊枯骨,身上的衣物像是京中王贵大婚时候才会穿的红绸金缕衣,脚上的鞋子亦镶有金丝,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黑玉坠子。

此黑玉一看便是上品,盈润透亮,形状则是一串黑葡萄,虽只有婴儿拳头那么大,但上面的葡萄粒粒饱满逼真,必然是由巧匠雕琢而成。

而在紧挨着这具尸骨的,是另一具白骨,这具白骨上的衣物也已腐化不见踪迹。从尸骨上以及地上的喜鞋判断,这具白骨的原身是位女子。

看来这里是她们二人的隐居之所。

卫珩对着两句尸骨拜了拜,说:“无意叨扰二位,更无心闯入二位的居所,今日冒犯实是无奈之举,日后必将二位厚葬。”末了,他又虔诚地补充一句,“若二位在天有灵,还请保佑我的长安平安无事。卫珩下辈子愿做牛做马报答。”

说完,他再次真诚地拜了拜。

卫珩很担心长安。

早就听晏绒衣说过,长安似乎比寻常女子更怕冷。如今她从悬崖坠落,又在冰冷的雪地里躺了一个多时辰,身体必然吃不消。

庆幸的是长安身上没什么外伤,除了手腕上有几处擦破了皮。

只是内伤有多重,他看不出来。长安的嘴角并没有血迹,嘴里也没有血腥味,瞧着样子,似乎内里也没有哪处重伤出血。

他一时想不通长安是怎么保护的自己。

想不通便不想,长安没有一丁点儿事那才是他最大的心愿。

回到床边,解开自己的衣服,把长安冰冷的脚放进胸口里,暖了一会后他把长安放回被子里,起身早火炉旁烤了烤,等胸口再次温柔后,他又回到床边,再把长安的身子搂进怀中。如此十几次后,他额头直冒虚汗,也不知自己是累的冷的还是怕的。

好在长安的身子总算慢慢回暖了,原本微弱的呼吸也渐渐有了起色。

但是嘴唇了脸色依然十分难看。

他犹豫了几秒后,俯身吻住长安的双唇,一直含着她的嘴唇,直到自己把她双唇暖热了为止。

待长安身子彻底暖了后,长安的衣服一被烤得快干了,他又赶紧给长安穿好衣服。把大氅盖在她的身上。

直到这时,他才敢躺在床边,微微喘口气。还是不敢让长安离自己胸口太远,他侧躺着抱着长安,轻轻揉着长安身上的各处穴位,边揉边说:“边关比京都冷多了,大学常常一下就是十来天,天寒地冻,连马都得穿上御寒的软甲衣,不然便没办法迎战。士兵冬天里不怕打仗,就怕下雪。雪还没停,许多士兵便冷得手都拿不起兵器。后来是军医想了法子,若是有人被冻僵了,便揉这些穴位,很快那冻僵的士兵便能回过魂来。”

话匣子一打开,卫珩便开始跟昏迷不醒中的长安讲述自己在边关经历的一些有趣之事。

他一直都想和长安好好说话,今晚也算得偿所愿。

“边关的趣事有很多…我一件一件讲给你听。”卫珩看着长安,低头又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不能白讲。长安你得答应我,等我讲完了,你就醒过来,好不好?”

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讲起,就这样想起什么说什么,直说的口干舌燥的。

他还跟长安讲了路家小姐。

“这个路家小姐身上有一点点你当年的影子,唔,就是…都是爱缠人的。”卫珩微微一笑,抬起一只手揉着长安的耳垂。

他看着长安,眼里俱是宠溺之情,停顿片刻后继续说:“只不过,你缠我,我心里其实高兴得紧;她缠我,我是真的烦,要不是瞧她是女儿家,我早就教训她了。而你,比她好很多,很多很多。”他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又说,“你也不全都是好,你太傲了。”卫珩再次停顿下来,“也不对,你也没那么傲,比起你,我更加自以为是。”他叹了口气,“以前的我,也是够叫人心冷的。”

卫珩见火炉里的柴火快烧完了,又起身加了点。

刚放入柴火的时候,火炉里的烟总是最多的。

好在这炉子建造的时候有考虑道这一点,所以是挨着窗口造的,还通了烟囱,这样一来,大部分的烟都顺着窗户了烟囱去了外面。

等他准备再次回到床边陪着长安的时候,他猛地感觉到两只脚酸麻疼痛,一步也走不动。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脚早在之前就被冻得没了知觉,然后一直穿着湿冷的鞋子没换。

他急忙脱下下旨,发现自己的双脚红得厉害,还都肿了起来,上面的第一层皮眼看就被要破了。

他知道挨冻后不能立即烤火,只能用自己的手暂时先暖暖双脚。

好一会才觉得两只脚终于又是自己的了。

正当他想继续暖脚时,他听到蜷缩在床上的长安嘴巴似乎动了动。他像重获新生般冲过去,将耳朵紧紧贴在长安嘴边:“长安,你说什么?”

长安嗫嚅着嘴唇,十分微弱地发出一个字:“冷…”

“不怕,我在。”卫珩说着也不管自己的脚了,直接把已经烤干的外衣脱了,裹在长安脚上,然后将她护在心口,再盖上大氅。

“长安,还冷吗?”

他等了一会,没有回答他的声音。

她没有说话,那应该就是不冷了。

卫珩想。

他怕自己一离开,长啊还会冷,与之就这样抱着长安一动不动。

直到四更天,段翊等人找到这儿为止。

、第82章

卫珩和长安都坠入断崖后,紫穗呆傻地跪在悬崖边,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那一刻,晏绒衣也呈呆滞状。两个人都没预料到卫珩救人的方式如此简单直接,本以为卫珩会下山带人去搜寻,谁会料到他自己也跟着跳下去。

那可是悬崖,跳下去的结果是九死一生。

后来还是紫穗先回过神,她猛地站起来,揉着红红的眼圈,跑到晏绒衣旁,说:“段翊是卫公子的人,他一定知晓卫公子回京的事,我得去找他,让他救人。”她紧张地咬着嘴唇,“我现在就去找他。”

走了两步,又回来,将自己身上的裘袍脱下来,盖在晏绒衣身上。

晏绒衣愣了一下,“你这是做什么?”

“晏大夫,你如今不能动弹,这山上风大,给你先盖着。等我找到段翊在一起来带你回去。”说完,紫穗飞快地往山下走。

她原来一直居于深宫之中,不像晏绒衣伸手敏捷,跑了没多远就摔了一跤,不过她丝毫不觉得疼,爬起来继续跑。

晏绒衣坐在树上,看她这样,颇为无奈地叹气道:“真羡慕长安,什么时候也能有人这样对我呢?要有人这般真心待我,我也乐意跳一回崖。”说完她扭头看着断崖方向,“可惜我不能过去看看,也不知道那断崖到底有多深。希望玉大哥和长安都能平安。”

说完,她又是长叹一声。

她想试试看自己的腿有没有回复,然而费了半天的劲,整个下半身依然是毫无知觉无法动弹的。于是只能安静地缩在树上。

差不过快两个时辰后,晏绒衣还没有等到紫穗,倒是段翊先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晏绒衣本以为是紫穗叫来的段翊,结果段翊看到她十分吃惊:“晏大夫你怎么在这儿?我家公子和平乐公主呢?”

听完晏绒衣的话,段翊脸色大变,这才知晓卫珩和长安都坠入悬崖。他之所以一直拖到这个时候才来找人,就是因为怕自己打搅到公子,想不到这一回竟错了。早知道,天刚下雪那时,他就该过来找人。

因为段翊人就在山上,所以紫穗去畅音楼并没有找到他。找不到段翊,紫穗她也不敢在畅音楼是说卫珩和公主的事,只能又试着去别处找,最后都是无功而返,而此时雪越下越大,她心里也越来越着急,最后只能选择自己花钱临时雇了些看起来伸手不错的人同她一起到山上寻人。

当然,在半路上她那那些人便被预先知情的段翊派人截住。

段翊派来的人把紫穗和晏绒衣都送去山上的别院里等候消息。

饶是紫穗如何央求他,如何在他勉强哭诉,要求对方让自己也去寻人,那人也不应。

紫穗怒极而骂:“段翊你有种!”

那人揉了揉耳朵,小声道:“紫穗姑娘,您别为难段大哥。四爷当初离京的时候便给他下了条死命令,任何时候都得保护您的安全,要是您出了一丁点儿事,四爷都不会饶了他。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他又怎么可能答应再让您涉险?”

紫穗听完,顿时哑口无言。

刚恢复过来的晏绒衣听了只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只好安慰紫穗道:“紫穗,你就别在这儿瞎操心了,你在山上跑两步都能摔倒,去了悬崖底,除了拖累段翊,还能做什么呢?我们还是先在这儿稍安勿躁,暂时做些能做的事,等着好消息便是。”

紫穗便又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都是我不好…要是公主真出事,我必然也要随公主而去!我…”紫穗一想到公主是因自己而坠入悬崖,一想到公主小小年纪可能会离开,便悲从心来,豆大的泪珠霎时从她眼里滚落出来,她用力地握着拳头,哽咽着,“我绝不苟活!”

晏绒衣可没工夫伤心自责,在段翊安排人去悬崖地找人的时候,她还不忘叫人帮她将那些摘下的草药带上。她想,如果长安出了事,她便更得想法子替长安为灵妃把八皇子的眼睛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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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黑,这山上就很难寻人,加上雪突然越下越大,段翊在崖底来来回回绕了两圈,好不容易才发现那处阶梯。

离开半山崖前,卫珩又仔细打量着坐在房舍里的两具枯骨人尸。

段翊也好奇地打量着,说:“公子,您说他们是什么人?”

卫珩的目光落在墨玉上,沉思片刻,说:“把这块玉取下来带上,去好好查查。”

说完,卫珩接过段翊带来的锦裘,抱着长安离开。

段翊看着卫珩眼里泛着红血丝,本想说要不自己抱着公主,不过随后他又从卫珩眼里读出了心疼二字,便不敢多言。段翊估摸着就算是灵妃和皇上来了,四爷他也不会把公主交给别人。

从这崖底出山还得绕很长一段山路,段翊早已备了轿子,只是山路不好走,抬轿子颇费工夫,可总比走路好。

卫珩其实自己不想坐轿子,可是长安如今还在昏迷之中,身体倒是不冷是,只是越来越烫,而他又舍不得让长安一个人坐在轿子,便只能抱着长安两个人一起坐在轿子里,由着别人抬出山。

回到段翊安排的京郊别院里,卫珩急忙让晏绒衣给长安把脉。

晏绒衣把完脉后脸上露出喜色,说:“公主真是命大。虽然受了些内伤,但比我想象的要轻得多。不过在冰雪天里遭了罪,公主恐怕得养好些日子才能好。”

“意思就是…不严重?”卫珩问。

晏绒衣道:“有我在,玉大哥你就放心好了,保证最后把公主照顾的比原先还要好。我这就给公主开药。”她瞄了一眼卫珩,“倒是玉大哥你的脸色看着不太对。”她朝卫珩伸出手,“让我也给你把一脉。”

“我没事,你快去给长安开药。”卫珩淡淡地说,蹙着额头,眼睛就从未离开过长安。

晏绒衣道:“那好,等我开完药在给你看看,不急这一时。”说完,晏绒衣便离开。

卫珩对赖着不走的紫穗道:“紫穗姑娘,你去帮绒衣一起。”

紫穗听出卫珩是想单独和公主在一起。

从心里她是不愿意由着一个男子和公主独处的,可是眼前这卫珩既是她和公主都惹不起的,也是她和公主的救命恩人,她也只能听从。

紫穗离开后,卫珩俯身,将脸贴在长安心口处,说:“长安,绒衣说你没事,你便不会有事。”他很想很想和长安多呆一刻,很想看着长安醒过来,看着她恢复如初。

但是他得走了。

再拖下去,边关得出大事。

卫珩俯首亲吻长安的眉心,“我得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等下次回来,我就要娶你。”

说罢,卫珩起身快步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着躺在床上依然在昏迷中的长安,一步都不想再迈。

足足站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离开。

门卫,段翊已经准备好了马车。

“公子,您真的不要给晏大夫看看吗?”段翊记得,晏绒衣当时的描述是说卫珩也是朝着悬崖舍身一跃的。他看着卫珩的脸色,心里很是担忧。毕竟去边关的路还唱着,马不停蹄地奔波,他怕卫珩的身体吃不消。

卫珩道:“不需要。”他上了马车,心里猛地想到了一件事,“对了,那块墨玉你取下来了没?”

段翊道:“在我身上。”

“你给我。墨玉的事先不要查,你这些日子关注一下,有没有人会去那间屋舍里,一旦发现,立刻抓起来。”

卫珩之所以有这个怀疑,是因为他突然想起在桌子上还有一个香炉,虽然你他去的时候香炉里并没有燃香,但是看得出来,那香炉不像是多年没人使用,因为香炉里的香不像是五六年前的灰烬。

但是屋舍里的两个人,显然是五六年前就过世的,不然不会是白骨状。

“是。”段翊并未多问,将墨玉递给卫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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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喝下晏绒衣的第一副药后,依然沉睡。

晏绒衣试了试她的额头后,立即命人以冰水浸润毛巾,盖在她额头处,每一炷香时间更换一次。

晌午过后,晏绒衣心怀忐忑地带着昏迷不醒的长安回宫。她已经想好了一连串的应对之法,不过还是担心自己露出马脚。

她出宫的时候,和皇上打过照顾,是为了采药,而公主出宫,是好奇她平常怎么采药的。至于二人为何没回去,是因为在山上不慎迷了路,公主和自己又遭了雪,而公主身子娇贵,一下子就病倒了,多亏遇到外人相助。故而今日才回宫。

只是她的这些话还得和景王爷说,免得到时候有心之人故意来盘问。

正当她准备多绕路去景王府的时候,遇到了状元杜知敏,晏绒衣急忙叫住他,请他帮忙告知景王。当得知杜知敏也是要入宫面圣之后,她便请杜知敏充当那位救人的外人。

杜知敏欣然答应。

晏绒衣稍稍安心,同杜知敏告别后,驾车快速回宫。

回宫后,免不了又要被各路人一番问责。

不过她并不惧怕。毕竟她自封医术第二,目前还没人敢称第一。皇上也舍不得杀她。

长安醒来之时,已是三日之后。

、第83章

长安缓缓地睁开眼,映入眼眸的是灵妃惊喜的面孔。

“长安,长安?”灵妃轻唤她的名字。

长安听着耳边的声音,看着灵妃,咧着嘴角,心里直叹自己的命可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