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反正全程只当自己是木偶人,一会儿跟随的嬷嬷说怎么做,她便怎么做。

不过她显然是想多了,轿子落地后,根本不用她多做什么。周和以这个人不爱拘泥,踢过轿门,直接探身进轿子将长安给打横抱出来。且不提跨火盆,不敢迈大步子。她只需抱紧了周和以的脖子,配合即可。

耳边是宾客们小声的惊呼,长安心口跳得有些快,红盖头下脸止不住地烧了起来。

周和以抱着她仿佛一片树叶那般轻松,步履生风地进了礼堂。

不知是不是长安的错觉,老觉得耳边有叮铃叮铃轻微的铃铛声。周和以在放她下来的同时,忽地凑到她耳边嘀咕了一句十分莫名其妙的话:“……本王没那么容易走丢,以后,莫要给本王的手腕上栓铃铛了。”

这没头没尾的,长安一脸懵:“……啊??”

第九十四章

直到被送进新房, 长安电光火石之间才想起来这句话为何如此耳熟。这是她曾经在梨花巷子说过的话, 周和以怎会知道?心中泛起一阵波澜,长安蹙起眉,努力地回想起没进公主府前发生过的种种。然而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任何跟周和以交集的地方。

……周和以的情报收集能力这么可怕的么?她随口一说的话他都知道??那她私下里骂他的话, 他是不是也知道???

头皮一阵发麻, 长安不由庆幸自己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否则还不知如何是好。

周和以是全然没想到他说的那番话, 长安根本没往他提示的方向去想, 更没料到长安歪到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方向。只想着长安若知他才是曾经与她朝夕相处的陆承礼会是如何震惊, 嘴角就止不住翘起来。

溧阳王府,宾客如云。

皇子们亲自作陪,没人不识趣, 气氛自然热络得不得了。不必新郎官儿亲自招呼, 周和以只陪着饮了三杯酒便转身去了新房。

新房里,几个年纪稍长些的王妃正陪着长安说话。周和以素来与兄弟们不亲近,几人有些拘谨,见周和以从门外进来便立即就站起身。周和以淡淡地冲几位嫂子颔首,嫂子们俯身轻轻回一礼,转头拍拍长安的手便离开了新房。

人一走,屋里就静下来。

长安端坐在床榻之上, 红盖头遮着眼前视线,只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个修长的人影。虽然是第二次成亲,她还是有点紧张。尤其这一次的新郎官儿可不是陆承礼那大傻子,长安僵直地坐着, 手心都捏出一把汗来。

周和以挥了挥手,四下里伺候的下人屈膝一礼,轻手轻脚地退下。

他缓步走近,在离床榻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就这么静静盯着长安看了好一会儿。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的鼓噪之感。

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当初迎娶姜怡宁,他可没生出过这样复杂的心绪。

瞥了眼喜秤,王爷不耐烦这些花里古哨的东西。左右屋里没人看着,便是有人看着也没人敢说他什么,周和以两大步走过去,在长安的身边坐下。而后抬起他那只玉雕似的手捻着红盖头的边缘一把掀开。盖头之下,长安盛装过的脸横冲直撞地就闯入他的眼帘。

色若春晓,美如墨画,素来不在意美丑的周和以都没预料到这般情形,呼吸骤然一滞。

长安眼珠子滴溜溜转一圈,不确定他这幅表情是何意。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周和以幽深的眼眸闪烁了一瞬,渐渐恢复清亮。他转身,取走托盘上的两杯酒,一杯递给长安,一杯端起来,眼神示意长安。

长安当初跟陆承礼是没喝过合卺酒的,一来陆承礼心智不全,不懂规矩,二来长安当初初来乍到,根本就不乐意。那日虽说成了亲,但其实都是糊弄过去的。今日这合卺酒,是必然要喝的。长安先是看看酒水,又瞄了眼周和以的胳膊,犹豫着是不是该交杯。毕竟电视剧里演的东西,跟正经的古代成亲是两码事。

周和以不动地看着她,好奇她这般纠结的表情,是要做什么。

就见她突然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举着杯子,强势地穿过他的胳膊。事实上,在大盛,合卺酒还真没有交杯一说。但交都交了,周和以也没拒绝。学她的动作将酒水一饮而尽。

合卺酒喝完,外头天色还大亮。这个时辰歇息太早,周和以目光在长安脸上转了一圈,扬声朝外面唤了一句:“来人!”

方自仲的声音立即响起来。

他人就候在门外,以备主子随时传唤。

知长安今日必定什么都没吃,周和以一早就吩咐过。这时候都不必吩咐,方自仲一听到声儿立即就去办了。后厨的灶上温着鸡汤,当下做了些易克化的汤面送来。

今日的周和以体贴的有些过分,仿佛跟平素死乞白赖赖在她脚踏上的人是两个人。长安一边吃面一边就偷瞄,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周和以被她这怀疑的小眼神给瞅得,难得生出那么点儿铁汉柔情,此刻都碎成了渣。

陈二花这愣子,果真是个二愣子,不解风情!

溧阳王府这里在大眼瞪小眼,一派祥和,公主府里却一片冷凝沉肃。

因主家出事,宾客们草草吃过喜宴便识趣地告辞。长公主也不多挽留,命管家一一送客后,关起门来,就将前院大部分的下人都押去静室。姜怡宁不是口口声声否认?她今儿个就亲自审问,看还有谁敢睁着眼说瞎话!

为了给九泉之下的儿子儿媳积阴德,长公主已多年没动过怒。但不动怒不代表她就是个菩萨性儿,有些人不动怒则以,一动怒必定要见血!

当日下午,静室就一个接各一个竖着进来,横着抬出去。

外头看着的飞花院的下人魂都要吓飞了!一个小丫鬟缩头缩脑地候在静室外头,战战兢兢地不知如何是好。飞花院那边,姜怡宁原本只是在借口装病,没什么大碍。可事情发生后,长公主突然的出手拦她出阁。姜怡宁大惊之下,是真的动了胎气。

如今人已在屋里躺下,下.身都见血了。

小丫头看着一个有一个血淋淋的人被抬出去,整个人都是木的。若非被静室的嬷嬷瞧见,喊过去问话,她不知要在这外头站多久。

静室的王嬷嬷一听是姜怡宁肚子出事,顾不得其他,转身就进去报信了。

别的事好说,怡宁主子府中怀的可是皇家子嗣,大意不得。若是别的还可以耽搁,误了靖王的子嗣,可不是谁都能担待得起的!

果不其然,长公主听说姜怡宁见红,脸色立即就变了。

当下也没心思审问下去,该问的问的差不多。虽没直接明说是姜怡宁的指使,但也差不多把人给拱得一干二净。

收拾残局的事情丢就给王嬷嬷,长公主扶着孙嬷嬷的胳膊,快步走出了静室。诚如王嬷嬷所想的,别的事可以含糊,皇家子嗣却容不得丁点儿怠慢。她于是将玉牌解下来,吩咐下人立即去请太医,自己则转头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飞花院。

这一天下来,又是祝词又是审问。长公主滴水未喝,滴米未进,走起来步子都在打飘儿。

若非心头的一团火在烧,她怕是就要当场倒下去。这个时候长公主才又一次恨起了自个儿当初的‘难得糊涂’。和稀泥和到如今这幅局面,是她咎由自取。可便是知道咎由自取,长公主心里头这口气还是咽不下去。疼爱她十五年,怡宁当真就没心么?

有心没心,多想无益。

长公主赶到飞花院,姜怡宁整个人已经好似水里捞出来的。

这回不可能有假,这模样是真的不好了!长公主看到姜怡宁这幅模样的一瞬间,下意识地就慌。她飞快走了几步,忽地又顿住。袖笼里手微微颤抖着,她废了好大劲才克制住上前关怀的冲动,冷声吩咐下人们赶紧将人抬到榻上去。

太医来得很快,跟太医一道来的,还有靖王周德泽。

事关子嗣,周德泽自然关心。毕竟他不像安王,后院已经有三个子嗣立住脚根。他如今膝下除了一个才三岁的郡主,就姜怡宁腹中这一个而已。

周德泽肃着一张冷脸,疾步跨进门。

见着长公主,绷着脸行了礼,而后迅速上前。眼睁睁看着姜怡宁的裙子都红了,一幅要死不活的模样躺在榻上,当即吓得大吼:“太医!太医你快点儿!”

长公主退后,给太医让位置。

太医一件姜怡宁,脸色倏地一变。顾不得把脉,抽出针袋,直接给姜怡宁扎针。

眼前这出血量,不止血,什么都晚了!

请来的太医,是大盛最负盛名的妇科圣手孙太医。周德泽见孙太医如此沉重的脸色,顿时心急如焚。耳边的痛苦的呻.吟一声重过一声,周德泽不由地开始懊恼。早知姜怡宁突发急症是真事儿,他就不该那般意气之争。

姜怡宁本就不是个豁达性子,若是因这事儿孩子有个三长两短……

且不说周德泽心里后悔,姜怡宁也是悔不当初。

一怒之下动胎了气是没错,却也没到这么吓人的程度。事实上,直到长公主踏入院子之前,她的肚子只是隐隐作痛而已。但是,姜怡宁素来是个为达目的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性子,为了叫长公主心软,绕过她这一回,她选择铤而走险用了麝香。

她也知道怕,只用了一点。可谁知就这么一点点,她这出血量却大得吓人。

血量大,且止也止不住。哪怕她丢了麝香,擦拭了所有沾染麝香的地方,也丝毫无用。她腹部真的跟着绞痛起来。姜怡宁怕的要命,古代妇人因为生产一尸两命的多了去,她着实怕因为自己一时苦肉计就闹到一尸两命的结局!

“救我!救救我!”现如今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自个儿的小命最重要,“祖母,怡宁知道错了!求您,秋林一定要救怡宁!”

太医还在施针,一言不发,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凝。

周德泽立在一旁,眉头蹙得能夹死蚊子。他素来不爱开口,更不会安慰妇道人家。碍于长公主在场,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你先莫慌,孙太医在呢,不会有事。”

姜怡宁根本听不进去,哭得涕泗横流,别提多难看。

大出血这等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不觉得如何,发生在自己身上,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

呜呜的哭声夹杂这痛呼,地闹得人心烦意乱。姜怡宁的手指乱抓,抠在床褥上,指节用力到发白。她一个劲儿地向长公主求救,说她真的知错了。往后必定会为自己所犯之错弥补长安,求长公主一定原谅她。

事实上,姜怡宁心里比谁清楚。整个大盛除了长公主,其实没人真心疼爱她。

长公主木木地在一旁看着她痛哭流涕,又想起长安清冷的眉眼,心里顿时一团乱麻。

……是真认错?还是又是苦肉计?

第九十五章

幸运并非总眷顾同一个人, 姜怡宁顺风顺水了这么久, 终于踢到这辈子第一个铁板。她原本拿来吓唬人的麝香,叫她腹中三个多月的胎儿化作一滩血水。任张太医医术了得也救不了,孩子实在太小, 胎位根本没坐稳, 留不住是必然的。

事实上, 出血量如此之大, 姜怡宁能不出事, 已经算张太医施救得当了。

“姜姑娘, ”未出阁的姑娘身怀有孕,他看了眼焦急的周德泽,都这个时候了, 说话也不避讳。太医于是问道, “不知你今日可有碰过什么东西?”

姜怡宁心中一凛,面上一幅受惊的模样:“怎么了?太医你这话什么意思?”

“若是老朽没闻错,你这屋里,怕是用过麝香。”

事实上,麝香虽与怀胎不利,却也不至于这般立竿见影。姜家这位姑娘运气不好,动了胎气, 恰巧又碰了麝香。双管齐下,自然就没个好结果。张太医看着榻上年岁不大的姑娘,心里不住的叹气,女儿家的身子骨最是金贵, 若伤到了根子,往后可是会不利子嗣的!

当然,这话张太医没说。不过他不说,旁人也明白。

周德泽的脸色铁青,嘴唇抿得用力到发白。

……期盼了许久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极有可能的男胎就这么掉了,他的心情何人能体会?周德泽心口像闷了块大石似的,透不上气来:“张太医你的意思是说,孩子出事并非是意外,而是有人下药?”

这话一出,姜怡宁头皮就是一僵。

她紧闭着双眼,不敢去看周德泽的眼睛。没人比她更清楚周德泽对这个孩子有多看重,若非这个孩子,她侧妃的位置,可没那么容易叫周德泽妥协。身上的疼痛与强烈的心虚胶着在一起,姜怡宁害怕,整张小脸儿都已然泛了青。

“下官并非这个意思,只是,姜姑娘今日小产确实并非意外。”

张太医主攻妇科,常年替宫里女人诊脉。后宫的阴司事儿见得多了,有些事儿他一眼就能看出名堂。但有名堂也不关他的事,收起搭在姜怡宁腕上的手帕,他起身行了一礼道,“虽说极淡,确实是麝香味,错不了。”

姜怡宁只用了一点点麝香,用罢便命人丢远了。按理说,屋里充斥着血腥气和药味儿,根本嗅不到那点子麝香的气味才对。但偏偏张太医这老头儿就嗅出来了,嗅出来不说,还当着周德泽跟长公主的面儿提出来。

她小心地观察周德泽的神情,心里怕的要命。偷鸡不成蚀把米,她都已经得不偿失了,为何就不能放过她?!

懊恼得能吐出一口血来,姜怡宁面上却连哭都不敢哭。

“查!”周德泽不管麝香是意外还是人为,今日必须有人为他的孩子付出代价!顾不上这里是公主府,并非他靖王府,他怒道,“立即给本王查!若是被本王抓到谁用了麝香,本王要你一家生不如死!”

这话一出,旁人还没如何,姜怡宁的贴身丫鬟先腿一软跪了下去。

满屋子人,众目睽睽之下腿软栽倒,有眼睛的都看出了问题。贴身丫鬟这一露怯,姜怡宁的头皮瞬间就炸开了,整个人如至冰窖。她又慌又怕,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件事绝对不能落回到她身上!死也不能!

于是她翻身坐起一巴掌就扇在丫鬟的脸上,尖声叱骂:“大胆贱婢!居然是你害我!!好啊!好啊!难为我那么信任你……你说!你为何要害我!!”

贴身丫鬟显然被打蒙了。

麝香明明是主子自己要用的,她不过按照吩咐行事,如何就能是她暗害主子?

懵了一瞬,她立即反应过来这个罪不能背。若只要她一条小命还好,靖王爷可是放了话,害了靖王子嗣,要一家人跟着赔命的!丫鬟扑在地上就哭了:“主子!主子您不能这么说啊!不是您吩咐奴婢去抓的药吗?你如何……”

“你住嘴!”那点龌龊心思被当众抖落出来,姜怡宁当即目眦尽裂,“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如何不知麝香用多了会滑胎?好好儿的,我是疯了不成,要抓药来害自己孩儿?!”

“可是,可您不是要使苦肉计吗?您说必定叫长公主后悔……”

她话没说完,又被姜怡宁连扇了三四个巴掌。嘴角都打烂了,姜怡宁却还不解气:“住嘴!你血口喷人!我如何会这般心狠手辣……”

“够了!”鉴于周德泽对姜怡宁此人的了解,这事儿她当真干得出来。

守了一下午,没想到就是这么个结果!

周德泽的脸已不止铁青,青得发紫。当下他也不愿再替姜怡宁伸张正义,自作孽不可活,白费力气。他宽慰的话都没说一句,转身便拂袖而去。

屋里静悄悄的,安静到一根针掉地上都清晰可见。长公主从头至尾一句话没说,表情也是平静无波。屋里伺候的人战战兢兢地觊着她,生怕她怒极大发雷霆。然而她只静默地坐了一会儿,吩咐下人们好生照料,起身离去。

沉默有时候比大声责骂更叫人心慌,姜怡宁看着长公主离去的背影,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祖母,祖母您不能听一个丫鬟的一面之词,祖母你信我……”

任凭她哭喊,长公主头也不回。

……

该得的怜惜没得到,孩子掉了,还彻底寒了长公主的心,姜怡宁接连受挫,一下子就崩溃了。她扑在床榻之上嚎啕大哭,不知为何会这样。张太医在一旁被她哭得头昏脑涨,只能警告她小产莫要大悲大喜,大恸伤身。姜怡宁哪里听得进去,哭到几欲昏厥。

张太医长叹一口气,飞快地将药方递给公主府的下人,背上药箱也立即离开了。

方才情急之下背主的贴身丫鬟已被人押下去,屋里伺候的几个熟脸的也都被婆子带走。如今留下的伺候是孙嬷嬷方才才拨过来的人,只负责照料姜怡宁的身子。

孙嬷嬷收拾了残局,立即回了景庭院伺候。

长公主坐在窗边冷冷地看着窗外的铃兰,心中五味杂陈。今日她算是大开了眼界,虽说早做好了姜怡宁并非善茬的准备,她对姜怡宁的心狠程度还是有些接受不了。都说虎毒不食子,姜怡宁到底是多狠毒的心肠才会这般不管不顾地拿亲生骨肉作伐子?

头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不仅不见她悲痛,还有心思为推脱罪责纠缠不休。多少年了,长公主才又一次见到这般狠毒的人。

心里想着,她不由又想起长安的好,那般清正的性子才是她的亲孙女。

府上人如何五味杂陈,都抵不过被陆张氏一句话炸蒙了神的陆承礼。他端坐在客房整整一下午,心绪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长安,居然是他已过门的妻子么?

……

与此同时,长安在于周和以大眼瞪小眼了不知多久以后,终于有一个人放弃这种无意义的举动。周和以起身去了前院,只剩长安一个人。

窗外的天色黑沉下去。

没人看着,长安将凤冠拆下,披头散发地在屋里转悠。

新房,其实就是周和以的主卧该的。长安进来过,但这回看,比起上回,已进步了许多。门窗不再紧闭,屋里也不再是黑洞洞的。四周的帷幔全换了新,拾掇得整整齐齐。窗户洞开,外面是方形的回廊。廊下挂着一盏盏红灯笼,一路从这头就亮到尽头,灯火通明。

这么一拉开,悉心归置,这间屋子就敞亮得多。

这屋子的格局长安十分喜欢。内室外室分成东西两边。内室这一边在西侧,用珠串隔开。最里侧是卧室和净房,中间用珠串隔开一个小室,小室里搁了一张小腿高的矮几。矮几上布着茶水摆着一只插了桃花的玉瓶,两侧摆了坐垫。小室的前头是书房。朝南的墙壁拉开竟是一扇落地门,书房朝东面的墙设了书架,书架上摆满各色书籍。看得出周和以平素在此办公,沾了墨汁的笔搁在笔架上,案桌的书有翻动的痕迹。

长安东看看西望望,看时辰差不多,便又回到床榻边坐下。

红纱的屏风那边,婴儿臂粗的龙凤烛随风摇曳,时而灯芯噼啪作响。没一会儿,身上沾了些酒味的周和以便推门进来。

因着这厮性情的清高,朝野上下,没人敢来新房闹腾。

周和以一身鲜红的新郎喜袍,脸颊飞起两抹淡淡的红霞,唇色极艳,烛光下瞧着分外得艳若桃李。他进来也没着急靠近长安,就在外间桌边,端起茶杯一杯接着一杯灌了一肚子冷茶。长安透过透明屏风看到他的手白得发光。

直到解了渴,门外传来嘟嘟两声敲门声。

长安猝不及防地吓一跳,立即眼观鼻鼻观心地低下头。

是方自仲,来送热水。

周和以淡淡道了一声进来,方自仲领着四五个端着洗漱器皿的下人鱼贯而入。几个人也不敢多看,进来就直奔净房。没一会儿,热水布置妥当,方自仲麻溜地带人撤。

周和以放下杯盏,食指摩挲了一下嘴唇,笑了:“看了这么久,娘子可心中欢喜?”

他很少笑,但一笑,必然百花盛开。

“欢喜?”长安看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鹦鹉学舌。

“本王就知道!”周和以嘴角的笑意不由拉得更开,他于是提腿,一手掀开珠帘一手背在身后,缓步进了内室。不知是志得意满,还是故意逗弄长安,笑容是格外令人暴躁:“你且安心吧,往后更有你欢喜的。”

长安:“……”这话听着不像什么好话!

第九十六章

常言道, 洞房花烛夜, 金榜题名时,乃人生两大幸事。周和以上辈子与姜怡宁的婚事中规中矩,相敬如宾。后又因厌恶姜怡宁虚伪骄作的脾性和时不时折腾一下的做派, 叫周和以对女子都是麻烦的印象。久而久之, 对房.事也生了排斥之心。

此时看着床榻之上的美娇娘, 王爷端得是十分的沉稳。打量长安尚未洗漱, 于是先将净房让与长安。长安脸上的妆容很厚重, 久了确实难受。便没与他推让什么, 起身就往净室去。

等拆换礼服,长安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礼服光她一个人根本拆不下来。

皇子妃的嫁衣牢牢地束缚在身上,长安想弯腰净面都不可。僵硬地在里头待了会儿, 刚准备出去, 就听到身后两道女声上前请安:“王妃,王爷吩咐奴婢们伺候主子更衣。”

溧阳王府不是没有下人,只因周和以喜静,宫人内侍们才都主子躲着走。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府上迎来了女主子。女主子进了门,身边万万不能没个懂规矩的伺候着。方自仲作为府上总管,自然色色替主子考虑得周全。早在半年前, 他便提拔了十来个伶俐的宫女悉心培养,就是为今儿给预备着的呢。

进来的两个正巧是最擅梳妆打扮的,手脚麻溜,人也伶俐, 头一回就被打发进来伺候。

两人见着长安真容,惊艳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世人都赞十九皇子容色脱俗,没想到十九皇妃更是惊为天人!冰肌玉骨,眉目如画,堪称倾城之色。不过宫里出来的最是收得住,两人心里再惊艳,立即收敛了神情,上前便伺候长安更衣。

等长安洗漱完出来,窗外的天色已全黑了。

周和以身上只沾了些许酒气,摆摆手示意两宫人下去,自己进净房去梳洗。长安坐在床榻边慢吞吞地绞着头发,心道红星红月红雪几个去哪儿了,怎地一整日没见着人。

珠帘外的烛台上灯火摇曳,不到半刻钟,周和以一身单薄亵衣走出来。

老实说,周和以夜闯香闺的事儿干多了,十天有九天都在长安的脚踏上度过,长安对他都生不出紧张来。不过转念一想今夜将要发生什么,长安的心口又会诈尸似的突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