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从首饰盘中拿起一副紫水晶璎珞,往晁灵云饱满的胸脯上一挂:“这样不就行了。”

这样哪里行了?简直是欲盖弥彰啊!晁灵云瞄了一眼身旁的妆镜,看见一圈圈紫水晶流苏勾勒着自己胸部的曲线,越发衬得抹胸下那两团白嫩呼之欲出,心里担心得要命。

宝珞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模样,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你是介意光王在场,所以不好意思了吧!”

我是介意圣上在场啊!晁灵云有口难言,只能顺着宝珞的思路胡乱点头。

一提到这个,一旁的元真忽然表情古怪地瞪了宝珞一眼,嗔道:“方才在大殿上,圣上还拿光王和灵云打趣呢!那光王一点面子不给,害我们灵云脸都气红了。”

宝珞立刻皱起眉头,带着一股“自家男人不争气”的心虚,向晁灵云郑重道歉:“这事都赖颍王,原本圣上只是好奇郑中丞为你度曲的事,是他多嘴又扯上了光王。一个大男人,竟在酒宴上口无遮拦,回头我一定要给你讨个公道!”

☆、第十五章 采樱

晁灵云顿时想通,除了颍王,这天底下还能有几个人,敢对着天子扯光王的闲话呢?她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不必啦,反正我与光王的事,又不是什么秘密。师姊你不要对颍王说什么,万一伤了你与他的情分,我会过意不去。”

说话间,晁灵云穿戴已毕,她对着妆镜左照照、右照照,忧心忡忡地问元真与宝珞:“我穿成这样,真的不过分吗?”

她好害怕一会儿舞刀的时候,抹胸会滑下来啊!

“放心吧,”宝珞用充满鼓励的眼神看着她,“你现在漂亮极了,待会儿一定艳压全场,把云容娘子的弟子们全都比下去!”

“没错,你也不用担心露得多,你是没看到云容娘子那帮妖精,啧,舞裙透得简直什么都能看见了!”元真娘子一说起死对头,便嗤之以鼻,又用引以为豪的目光欣赏着自己的弟子,“只有我的眼光才是最独到的!再说了,你又不是小姑娘家,害羞什么?”

谁说我不是小姑娘家?我和哑巴王之间那可是清清白白的!晁灵云十分想反驳,却又无话可说,只能提起自己的宝刀,由师父和师姊陪着去大殿。

大殿之上,郑中丞已经做好了准备,她看见晁灵云走向舞筵,按着琵琶弦的手指轻轻一扫,动听的琵琶声顷刻响彻大殿。

与此同时,坐在殿中的乐伎也跟着弹奏鼓吹,一时笙箫琴瑟、钟鼓箜篌,纷纷应和着郑中丞的琵琶,如鱼逐蛟龙、百鸟朝凤。

这阵势与那一日全然不同,晁灵云措手不及,脚下不由一顿,冷汗就在这一瞬间细细地浮满了脊背。跟在她身后的元真立刻注意到她在怯场,低声提醒:“不要怕,曲子肯定已经变了,你照常舞刀,郑中丞会随机应变。”

听到师父冷静的声音,晁灵云顿时镇定下来,也想起了郑中丞之前对自己说的话,难怪她会说“一会儿舞筵上,不要紧张。”,原来是这样。

晁灵云深吸一口气,面带微笑地踏上舞筵,迎着天子的目光,缓缓拔开了宝刀。

下一刻,满座宾客耸然变色、屏息凝神,跟随着眼前的刀光与琵琶,进入了一场由声色交织成的幻境。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沙场——刀光是将军出阵,琵琶就是战鼓喧天;酣战之际,天地骤然变色,刀光如闪电破空,琵琶亦如惊雷动地;很快,暴风骤雨席卷了千军万马,头顶沉重的黑云彻底压了下来,一片混沌的视野中,只剩下刀光剑影还在闪烁,振聋发聩的厮杀声惊天地、泣鬼神,也让身临其境的人心惊胆战、不寒而栗。

肃杀的气势令人难以招架,就在满座宾客坐立不安,准备拔腿逃跑时,一切戛然而止。

大殿中余音绕梁,继续震撼着悸动不止的人心,所有人都回不过神,直到许久之后,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然而满堂喝彩之中,唯独李怡默不作声,他注视着舞筵中央的晁灵云,眼神复杂难测。

御座之上,心细如发的天子留意到了他的沉默,微微一笑。

待大殿恢复安静后,李昂开口嘉奖的第一个人,却是郑中丞:“今日听了郑中丞的琵琶,方知何谓石破天惊。王福荃,朕命你去内库取大、小忽雷,赐给郑中丞。”

大、小忽雷乃是德宗时传下的琵琶珍品,一直藏于内库之中,郑中丞听到李昂的口谕,震惊了一瞬,才诚惶诚恐地叩首谢恩:“妾身天资有限,承蒙陛下厚爱,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昂笑着命她起身,目光转向跪在舞筵中央的晁灵云,脸上笑容忽然变得意味深长:“晁娘子,你的刀法气势如虹,不逊于英勇善战的沙场健儿,但也仅限于此,朕说得可对?”

晁灵云心中一惊,惭愧道:“陛下明察秋毫。”

“所以今日朕赐你宝刀,望日后相和大曲编成之时,你的刀舞能够更加精进。”李昂说到此处,话锋一转,“而现在,朕要赐你另一件赏。”

自惭形秽的晁灵云正垂头丧气,没想到自己还能得到赏赐,不禁精神一振,却听见李昂继续说:“今日樱桃宴,朕本该赐晁娘子一盒樱桃,然而佳人红颜如玉,理当不负春光,光叔,这樱桃,不如就由你去园中陪她摘吧。”

晁灵云一听这话,顿时惊呆了——天子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要撮合她和哑巴王吗?

她再也想不到李昂会给自己这样的赏赐!

然则金口玉言,又岂容他人置喙?

晁灵云唯有伏地谢恩,而此刻李怡已经翩然离席,缓缓走到她身边,向御座上的李昂行礼谢恩:“臣遵旨,谢陛下。”

李昂亲手牵了一根红线,心情甚好,望着李怡笑道:“光叔快去,切莫辜负了朕的一片美意。”

晁灵云心中五味杂陈,也弄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只能茫茫然跟着李怡出殿。

出得大殿,暮春午后的阳光立刻娇慵地洒在她身上,因为舞刀出了一层薄汗的肌肤经风一吹,竟也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晁灵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簇拥在他们四周的内侍和宫女倒也眼疾手快,立刻就有人献上一袭披风,为她遮去了凉嗖嗖的小风。

李怡从王宗实手里接过一只空竹篮,依旧是不苟言笑地对晁灵云说了一声:“走吧。”

晁灵云知道他喜欢在人前板着脸,只得耸耸肩,将宝刀系在腰带上,随后跟着他前往樱桃园。

其实自春季以来,园中朱实累累的樱桃树经过春荐【春季以果物祭献宗庙】、孝敬三宫太后、御赐百官、供应盛大的樱桃宴,再加上禽鸟啄食,枝上所剩的樱桃已经不多。

当然,天子的本意也不是真为了让他们摘樱桃吃。

晁灵云与李怡并肩在树下绕来绕去,忽然眼尖看到临湖有一棵长歪了的樱桃树,垂在水面的一侧还结着许多樱桃,不由兴奋地指给李怡看。

李怡微微一笑,命王内侍调来一只小小的兰舟,自己与晁灵云两个人上了船。

午后水湾里风平浪静,李怡划桨,晁灵云捧着竹篮,兰舟轻盈地滑过碧水,渐渐接近临水的樱桃枝,也远离了他人的耳目。

李怡背对岸上众人,浅淡的眸子凝视着晁灵云,唇角终于浮起笑意,开口对她说了一个长句:“好久不见了,晁灵云。”

老天!可算是听见他说正常的人话了!晁灵云简直感动莫名,觉得连呼吸都变顺畅了:“好久不见,殿下。”

“进入教坊后,你的表现超乎我的想象。”李怡夸奖了她一句,放下船桨,伸手捉住一根樱桃枝,借力将整只兰舟拽进了树荫下。

四周光影一变,晁灵云顺势抬起头,发现头顶的枝桠上攒满了红艳可爱的樱桃,如晶莹剔透的玛瑙珠,圆嘟嘟地引人垂涎。她不禁伸手摘了一粒,直接在水里涮了涮便塞进嘴里,被那熟透了的果香甜得直笑:“殿下,你就对我说句明话吧,你让我进教坊,不会是打算要我对圣上做什么吧?”

李怡轻轻笑了一声,拐弯抹角地问:“怎么,现在才觉得害怕吗?”

今日亲眼见到天子之后,很多事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晁灵云仔细想了想,头皮隐隐发麻:“有点,不,是非常害怕。”若李怡是想让她弑君,头领泉下有知,一定会飞到长安来宰了她。

“放心吧,不是你想的那样。”李怡看着她惶惶不安的模样,笑着安慰了她一句,“你只管好好跳舞,做好我的耳目就行。”

“那就好。”晁灵云大大松了一口气,笑逐颜开,又伸手摘樱桃吃。原本笼罩着她的披风随着动作滑到肩后,露出她戴着紫水晶璎珞的精致锁骨和起伏的胸口,在树荫的阴影里白皙到泛着一点淡蓝。

李怡忽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连呼吸都变得灼热。他连忙移开目光,专注地看着晁灵云摘樱桃,随口问:“很甜吗?”

下一刻,一颗湿漉漉的樱桃就被晁灵云塞进了他的嘴里,冰凉的果实带着一点指尖触及嘴唇的酥麻,莫名乱了他的心。

“甜不甜,殿下自己尝尝看。”晁灵云一边望着他笑,一边摘下樱桃往篮子里放。

她这份快乐让他无端有些窘迫,不由清了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面圣之前,你是不是在牛宰相那里?”

“是啊。”晁灵云漫不经心地回答,嘟起嘴往水里吐樱桃核,引来十几条细如柳叶的红鱼,在清澈的绿水中绕着樱桃核吞吐竞逐,载沉载浮。

她被小鱼逗得咯咯发笑,整个人几乎伏在船舷上,可爱得近乎卖弄,天真得透着邪气,令李怡脑中不觉闪出一句:尤物近妖。

☆、第十六章 翻船

为了掐断自己不合时宜的绮思,李怡别开眼,沉声问:“牛宰相和他的人在酒宴上,有没有说什么值得注意的话?”

晁灵云瞬间回过神,意识到李怡这是要验货啊!她立刻言归正传,露出一脸坏笑:“牛宰相他啊…也要我做好他的耳目呢。”

李怡听了她的话,忍不住也笑起来:“他有这种打算,倒也不奇怪,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晁灵云得意洋洋地点头,深表赞同,随后又将牛僧孺酒宴上的内容倒了个底朝天:“今天与牛宰相同席的主要有尚书左丞杨嗣复、给事中杨虞卿,他们对圣上迟迟不立太子的事发了牢骚,然后议论了新任的武宁节度使高瑀,说此人性格宽和,恐怕镇不住徐泗的骄兵。说完了这事,他们又约好过几天去杨虞卿府上吃鲥鱼,再后来我就跟着内侍来芙蓉园面圣了——说起来鲥鱼是什么鱼?很好吃吗?为什么他们谈起它的时候那么高兴?”

“看来你的假母并没有什么都教你。”李怡忍俊不禁,好心告诉她,“这种鱼是很好吃。”

晁灵云顿时心生向往:“真的呀?有机会我也要尝尝。”

李怡没有接她这句话,一边伸手帮她摘樱桃,一边低声说:“颍王李瀍对我防心甚重,今日他故意对圣上提起你我的关系,就是不想让你有接近圣上的机会。”

晁灵云闻言一愣,听了李怡这番话,顿时醒悟——李瀍这等人物,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单纯的多嘴男?

“现在你我在一条船上,以圣上仁厚的性情,如果我们和和气气地上岸,今晚你一定会被赐回光王宅。”李怡有点无奈地苦笑。

晁灵云细想了一下,也有些傻眼:“那可如何是好?难道绕了一大圈,我们又要回到原点吗?”

“这个我来想办法。”李怡说完,刚要低头将摘下的樱桃丢进晁灵云的竹篮里,却发现自己的发冠被树枝勾住。他抬起手想要拨开树枝,不料树枝越缠越紧,竟快要弄散他的发髻。

李怡有点尴尬,不想在晁灵云面前失态,干脆用手指扯断了树枝,哪知枝断留皮,一丝柔韧的树皮竟追着断枝,被李怡越扯越长…到了这地步,李怡的发冠已不可避免地歪了下来,坐在他对面的晁灵云自然也注意到了,她想也不想就拔出腰间的弯刀,凑到李怡面前说:“殿下,让我来。”

说罢她昂首挺胸,跪直了身子,抬起胳膊就要去割树枝。这姿势让李怡的鼻尖差点碰到她胸前的璎珞,偏偏晁灵云还浑然不觉,反倒将抹胸下诱人的沟壑完全暴露在李怡眼前。

一股女儿香就这样冒冒失失扑进了李怡的鼻腔,彻底扰乱了他的呼吸和心跳。

再也顾不上衣冠整齐,他本能地想要逃避,几乎是一瞬间就扯断了那一点藕断丝连的树皮,侧身躲向一边。

晁灵云的脸被弹起的树枝抽了一记,“哎哟”一声闭上眼,手中弯刀不慎滑落。她立刻想到这是刚刚到手还没焐热的御赐宝刀,连忙眯着眼扑过去抓,结果身体瞬间失衡,向着李怡同一个方向扑倒,让不大的兰舟猛然倾斜。

碧绿的湖水立刻灌入兰舟,在船身彻底倾覆前,“噗通”一声落进水里的晁灵云拯救了小舟。

找回平衡的兰舟就像一只舀了水的瓢,晃悠着恢复了原状。李怡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发冠早已经滑落,束发的簪子更是在刚刚小舟摇晃时坠入湖中,不见了踪影。

与披头散发的他相比,晁灵云的情形显然更糟,她的披风浸在湖中吸饱了水,虽然不至于像秤砣一样下沉,却重得根本没法让她爬上船。

她只好攀住船舷,惊慌地向李怡求救:“快帮帮我,我不会凫水!”

李怡回过神,迅速伸手解去晁灵云的披风,随后拽着她的两条胳膊,将她往船上拉。

这时与李怡用力的方向相反,晁灵云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料就像一条大鱼的嘴,正用力吸着她沉向湖心。她盼着李怡加把劲把自己拉上船,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容易半个身子挣扎到了船上,却在发现他仓皇躲避的视线时,心情瞬间跌至谷底。

胸口那一片凉嗖嗖的…好像完全沐浴在春风里…

晁灵云木然低下头,看了一眼,随即哭起来,狠狠搡了李怡一把,将他推开。

从换上舞衣开始一直担忧的噩梦终于成真,她手忙脚乱地爬上船,哭哭啼啼地拾起卡在船舱里的弯刀,想杀人灭口,又不敢,简直委屈得要死。

“实在对不住…”李怡眼睁睁看着晁灵云遮遮掩掩、狼狈不堪的模样,却爱莫能助。自己半湿的袍衫本来就是半透明的紫色纱罗料子,里面就是白色的中衣,无论哪件都不适合脱下来给她遮体。

犹豫再三,他只好将浸在湖水里的披风又捞出来,尽量拧干水分,湿漉漉地搭在她身上。

湿透的披风一贴上冰凉的肌肤,晁灵云顿时哭得更凶了。

就在她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时,树荫外忽然传来王内侍震惊的叫嚷声:“殿下,晁娘子,你们这是怎么了?”

原来晁灵云落水时的尖叫和后来的哭喊陆续惊动了岸上的人,王内侍连忙也乘上一只小船前来看个究竟,却被树荫里衣冠不整的两个人给吓到:“二位刚刚…真的是在摘樱桃吗?”怎么弄得跟洗了鸳鸯浴一样?

“一言难尽。”李怡哑声回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王内侍暗暗思忖:瞧这情形,八成是他的殿下开窍了!不由心中窃喜,却不动声色、满脸严肃地将李怡和晁灵云救上了岸。

一到岸上,狼狈不堪的两个人便被众人包围。

李怡立刻驾轻就熟地扮演起哑巴王来,一言不发,扬长而去。可怜晁灵云裹着湿披风瑟瑟发抖,面对形形色-色的目光和七嘴八舌的追问,她总不能说自己身为李怡曾经的姬妾,崩溃的原因是被他看光了,最后只能用“起了争执”做理由,将看热闹的众人敷衍了过去。

“所以就因为你和他斗了两句嘴,他就把你推进了湖里?”元真和宝珞简直义愤填膺,异口同声地谴责,“那个哑巴王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此时距离落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晁灵云早就回到了供乐伎落脚的幄帐里,正裹着被子吸溜姜汤。她哀怨地望着这两个造成自己悲剧的始作俑者,也不知道为什么落水的事最后会被扭曲成这样,偏偏又无从反驳。

罢了,反正这件事已经窝囊到极点,还是趁早忘掉为好!她倒了那么大的霉,唯一的一点收获,大概就是天子暂时放弃了撮合她和哑巴王。

元真与宝珞兴致勃勃地声讨了一番渣男,觉得口干舌燥,便自然而然地讨论起了喝柘浆【甘蔗汁】,随后又从喝柘浆讨论到吃烤羊杂,一拍即合,就要动身往外走。

晁灵云不甘寂寞,冲着她们的背影喊:“也带上我吧!”

“太医说你最好吃清淡些,免得染上风寒。”元真和宝珞毫无同情心地说完,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离开了幄帐。

帐中只剩下了晁灵云一个人,顿时安静得要命,她百无聊赖地躺在卧榻上,正准备睡觉,忽然帐外响起一道清冷的女声:“晁娘子在吗?”

“在,”晁灵云应了一声,随即看到进帐的人,心里暗暗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来人竟是哑巴王的侍妾,吴青湘。

晁灵云一看见她,就想起自己与她交手那一夜差点吃了大苦头的事,眼神不觉就带了些紧张。

“光王让我来看看你,”吴青湘手捧一盒红艳艳的樱桃,款款摇曳着如青柳般优雅修长的身段,来到晁灵云面前,“听说你落水了,身子还好吧?可别受了风寒。”

晁灵云如今是一看见樱桃就尴尬,有点负气地说:“没事,我可没那么弱。”

说完这句话她就有点后悔,果不其然,吴青湘的眼底几乎是立刻就闪过了一丝揶揄的光。

“我知道。”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淡淡回答。

晁灵云摸不清吴青湘的底细,但看着她温柔娴静的仪态,实在是讨厌不起来:“我真的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向光王复命吧,就说我谢谢他的关心…我已经不生气了。”

吴青湘点点头,又从荷包里拿出一只小瓷瓶来,放在晁灵云床头:“这是光王特意让我送给你的丹药,可以压惊宁神,每日睡前服一粒,连服三日,你记得按时吃。”

晁灵云狐疑地盯着那小瓷瓶,不知道可不可以安心吃吴青湘给的东西,还没来得及说两句客气话,就感觉到一股香风拂面而来,吴青湘已经凑到了她的耳边。

“光王说,四月十五,他会去慈恩寺赏牡丹,届时请你前去相见。在此之前,别忘了做好他叮嘱你好好做的事。”吴青湘低声说完,又轻轻笑了两声,“这香味你还记得吗?我搽了你那天用的香粉。”

☆、第十七章 预言

一听到“香粉”二字,晁灵云顿时浑身一僵。

“平康坊南曲的姚家胭脂铺,位置挺好找的。”吴青湘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唇边浅浅笑出两个梨涡。

“呵呵,阿姊,我的那点私事,光王都不在意了,你也别跟妹妹我计较了吧?所谓不打不相识,如今我们俩可是自己人啦!”晁灵云一向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甜甜地向吴青湘赔笑脸,“阿姊你回去告诉光王,就说四月十五慈恩寺,我与他不见不散。”

吴青湘得到答复,似笑非笑地看了晁灵云一眼,向她告辞。

晁灵云目送她离开自己的幄帐,松了一口气,又在心里暗暗鄙视李怡——眼下离四月十五还有半个月呢,到时候只怕连花期最晚的牡丹都要谢光了,哪里还有花可赏?这讨厌的哑巴王,连约她都不肯赶早一点!

话分两头,却说这天晚上,天子在芙蓉园大殿为三宫太后设宴,诸太妃与内命妇奉旨同席。

蒙天子的恩典,李怡等亲王宗室亦可赴宴,借此机会与各自的母亲小聚。

因为白天的一场风波,哑巴王李怡少不得又成了席上众人打趣的对象。

如今已贵为太皇太后的郭太后笑顺了心,在上席远远看着坐在郑太妃身旁的李怡,目光里满是爱怜:“我记得光王小时候颇有些顽劣,如何长大了还是这般莽撞?这孩子眼看着也老大不小了,身边可有贴心的人?”

郑太妃卑恭地赔着笑,替木讷的儿子回答:“回太皇太后,小儿宅中有一名侍妾吴氏,可惜至今未有生养。”

郭太后笑笑,没再追问,慢条斯理地饮了一杯酒。这时管弦声响起,跳《圣寿乐》的一百四十名乐伎鱼贯入殿,在悠扬的燕乐声中登上舞筵。

衣香鬓影的舞姬阵列中,由云容娘子带领的弟子排在首尾两头,来自民间、被教坊抄名选入的舞姬则聚在中间。

众多佳丽身穿五色衣、头戴金铜冠,窈窕的身姿翩若惊鸿,在《圣寿乐》轩昂的燕乐声中婆娑起舞,不断变换着队形。

随着乐曲节拍加快,舞队时而如飞蝶穿花,时而如鸿雁徊翔,直到渐渐聚拢在舞筵中央。这时燕乐恰好演奏到第二叠,舞姬们忽然伸手拽住衣领,抽去一直罩着上半身的短缦衫,露出绣在舞裙前襟上的硕大团花。

舞姬衣饰骤然一变,席间观舞的人顿时觉得眼前一亮,不禁如痴如醉地喝起彩来。

很快燕乐演奏到了高-潮,舞队再度开始变换,每变一次就组成一个大字。训练有素的舞姬们依次组成了“圣超千古,道泰百王,皇帝万年,宝祚弥昌”十六个大字,舞蹈越到后来节奏越快,直到最后一个字组成,燕乐演奏也戛然而止。

大殿中瞬间响起一片潮水般的喝彩声,众乐伎精湛的表演赢得天子与三宫太后交口称赞。

领舞的云容娘子与她的爱徒翠翘一并到御前谒见,领赏谢恩时,郭太后打量着凤眼含春、容貌风流的翠翘,难得皱着眉多看了两眼,笑道:“云容娘子,你这弟子好生俊俏,舞跳得也好。”

“太皇太后谬赞,”云容受宠若惊,笑道,“奴婢这弟子名唤薛翠翘,这些年奴婢收了不少弟子,也就只有她稍微灵巧些。”

“娘子过谦了,我看这小娘子,将来必定不俗。”郭太后有口无心地接了一句,便转头与坐在自己下首的萧太后闲聊起来。

云容娘子领着翠翘告退离席,走到无人处,一瞥眼瞧见翠翘犹自荣光满面,顿时没好气地冷笑:“不过是得了太皇太后一句夸赞,你就得意忘形了吗?”

翠翘慌忙敛去笑容,低头道:“弟子不敢。”

云容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声教训弟子:“等你将来出了师,有的是公子王孙围着你奉承。你可得好好学着点,别那么上不得台面,在外头丢了我的脸。”

“是。”翠翘乖巧地应了一声,待云容转过身,眼中到底流露出一丝不平。

此时舞筵上已换了一群彩衣小童表演竿木,七八个唇红齿白的男孩子顺着长杆上蹿下跳、翻着筋斗,活像一群机灵活泼的小猴儿,逗得上了年纪的郭太后眉开眼笑。

与满殿其乐融融的气氛不同,郑太妃却抓住机会握紧爱子的一只手,忧心忡忡地问:“怡儿,你不要紧吧?”

“母亲放心,我没事。”李怡心不在焉地回答。

郑太妃望着儿子英挺冷峻的侧脸,不由一阵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