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父子俩那么相像,为什么她的儿子却要这般备受羞辱?当年他一时兴起作在自己身上的孽,可曾想过会让这孩子受苦?

郑太妃心酸到极处,不禁一阵恍惚,仿佛透过李怡酷似其父的相貌,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曾经给予她缱绻柔情的男人,同时也想起了因他那一点情分而起,却要自己在未来岁月里独自消受的无数折磨…

记忆在这一刻,又回到了她这辈子最怕回想,又最爱回想的一年。身为逆臣侍妾,她被官兵从润州千里迢迢押解到长安,成为掖庭中等级最卑微的宫女,侍奉他的元妃郭贵妃。

困于深宫暗无天日的人生,几乎可以一眼望到尽头,直到某一天,她入宫前的身世无意间被郭贵妃得知,又被郭贵妃当成了一个笑话,在酒酣耳热时讲给他听。

自从她谋反作乱的夫君死后,她早已习惯了接受一切嘲弄,她再也想不到,那一夜郭贵妃酩酊大醉后,他却拦住了正在收拾残羹冷炙的自己,用一双漆黑如幽井的眼睛注视着她,似笑非笑地问:“你真的能生出天子?”

那一刻,她麻木的心再度痛起来,真的像被万箭射穿。

“圣上,那只是一句无稽之谈…”

“是不是无稽之谈,不妨试试看。”

一片天旋地转中,她知道自己的话根本不会有人理会…

他衣上的熏香和温柔相待的轻吻,让她恍惚想起十五岁那年的秋天,润州泽心寺山门前簌簌落在自己身上的桂花…那时她就站在那株桂花树下,看相的老妪笑着告诉她:“娘子有大贵之相,日后当生天子。”

只因为这一句预言,她失去了自己原本的婚姻,被野心勃勃的镇海节度使纳为侍妾。

命运的波澜再度起伏,这一次她依旧只能随波逐流,以最柔顺恭卑的姿态低下头,被天子纳入怀中…仍是因为这一句莫须有的预言。

他对她的爱到底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好奇、是戏谑?多年来她时时疑惑,但有一点她能确信——郭贵妃对自己的恨是千真万确。

身为金枝玉叶,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贵为天子的夫君却被一个从身份到经历都卑贱无比的宫女勾引,甚至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直至珠胎暗结。

这份恨,是她应得的。

她无足轻重的一生已经葬送在了一句预言里,她不想让自己宝贵的爱子也为了这句预言,拿一生来豪赌。

“怡儿,你别为我担心,如今她的眼中钉已经不再是我,我的日子比从前好过了许多。”郑太妃用她那双与李怡一模一样的浅色眸子凝视着爱子,目光中隐隐透着忧伤,“有你这个儿子,我在宫中已然衣食无忧。你安安稳稳地在十六宅里过日子,早点生下一儿半女,我这辈子便心满意足了。”

郑太妃的话中怀着深深的期许,李怡听后却一言不发。他的目光落在舞筵中央,这时表演竿木的童子已经下场,舞筵上跳《柘枝》的舞姬正笑靥如花,眉眼顾盼神飞,不时将多情的目光投向他。

熟悉的鼓乐和舞蹈,却让李怡频频失神,忍不住一直去想另一个人。

艳阳天的午后,悠悠一叶兰舟,绿水上、树荫下,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香艳,直到此刻仍旧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为什么会这样?

李怡不由深深蹙起眉——意外地唐突了佳人,并非他的本愿,身为君子明明应该忘掉那非礼的一幕,然而头脑却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不,甚至比凡夫俗子还不如——只消这一点活色生香,竟然就让他心猿意马、原形毕露。

他无地自容地低下头,看着筵席上山珍海味、水陆杂陈,漫不经心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又撞上了一盘应时应景的樱桃。

玲珑、圆润、红艳的果实,凝在雪白的乳酪里,就好像…满脑子的遐思妄念,让李怡呼吸一窒,而后耳根微微发热。

“怡儿,你在听我说话吗?怡儿?”

耳边传来母亲不悦的问话声,李怡蓦然回神,转过脸望着母亲,尴尬地扯动了一下唇角:“什么?”

“我刚刚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郑太妃无奈地看着儿子,捏了捏他的手,用极低的音量悄悄说,“我劝你不要惦念那些有的没的,好好过你的安稳日子。”

李怡没料到母亲竟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微微一怔,继而面露微笑,低声道:“别担心。”

他其实很想告诉母亲,自己还记得年幼时的梦,并且早就知道关于母亲的那条神秘预言。

可惜他什么都不能说——自他决定沉默寡言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踏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第十八章 王宅

虽然早已一意孤行,母亲失落又担忧的目光还是让李怡无力招架,他索性以醉酒做借口,早早告退,离开了宴席。

大殿之下,守在庭燎边的王宗实远远望见李怡,连忙提着灯笼迎上前,为他掌灯引路:“殿下难得能见到太妃,为何这么早就出来?”

李怡踩着积满落花的毡毯,在暮春徐徐的晚风中负手漫步,闷闷不乐:“我见不得母妃难过。”

王宗实听到李怡的回答,无奈地叹了口气,劝慰道:“太妃在太皇太后身边侍奉多年,习惯谨小慎微,有时难免思虑过重,殿下且放宽心。”

“正是因为如此,才让我忍无可忍。”李怡冷冷低语,眼底充满憎恶。

王宗实一时语塞,不敢再说话。一主一仆在夜色中沉默前行,很快就回到了光王幄帐。

二人刚走进帐中,李怡就看见了正在等候自己的吴青湘,不由心中一紧,忐忑地问:“你去送过丹药了?她身体如何?可有说什么话?”

吴青湘将他神色中细微的异样默默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行礼,回答:“殿下放心,晁娘子玉体并无大恙。娘子要奴婢转告殿下,她会如期赴约,不过奴婢瞧她言谈之时,神色郁郁,似乎很不开心。”

“不开心吗?”李怡回想了一下白天发生的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不开心也正常,过阵子再看吧。”

吴青湘复命已毕,沉静的双眸深深望了一眼李怡,却得不到他任何回应,只得低头告退:“殿下若无其他吩咐,奴婢就先告辞了,殿下早点安歇。”

“去吧。”李怡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在吴青湘离开后,一个人坐在灯下怔怔失神,直到一只飞蛾“噗”地一声撞上了灯罩,才惊动他回过神。

一旁垂首恭立的王宗实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模样,实在按捺不住,斗胆问:“请恕小人多嘴,殿下可是有什么心事?”

李怡皱着眉头,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向王宗实求教:“今日我唐突了晁娘子,你看可有什么办法挽回?”

“殿下是想知道如何哄女人开心吗?”王宗实笑着说完,发现李怡脸色变黑,连忙清了清嗓子,改口道,“嗯,为了殿下的大计早日成功,晁娘子此人确实得罪不得!依小人浅见,殿下可以送晁娘子一点小礼物,最好是适合小娘子用的、贵重的、又能贴身的,才好让她时时刻刻都能想起殿下的好来。”

“是吗?”李怡半信半疑地听罢,沉吟片刻,呐呐低语,“你让我仔细想想…该送什么。”

三日后,天子起驾回宫,随驾的众多乐伎也纷纷回到教坊。盛大的曲江樱桃宴宣告结束,长安城绿暗红稀,迎来了四月初夏。

晁灵云又回到了每日练舞的生活,除了拼命用功,也时刻留意着元真和宝珞的日程安排,等待着对自己有利的赴宴机会。

功夫不负有心人,数日后,晁灵云便打听到尚书左丞王璠设下家宴,邀请元真前往他位于长兴坊的宅第献艺。

那日在北衙神策右军大营的酒宴上,元真曾与王璠定下一舞之约,却因为曲江樱桃宴一直耽搁到如今,才有机会兑现承诺。

晁灵云顿时来了精神,跑去拐弯抹角地撒娇,求元真也带上自己前去赴宴。

元真丝毫没有怀疑,乐呵呵地答应下来,傍晚便带上晁灵云去了长兴坊王宅。

今日王宅的酒宴上,果然到了不少神策军将领,都是那天在北衙酒宴上起哄做“证人”的宾客。

晁灵云跟在元真身后与众宾客见礼,又记住了不少人,很快她就遇见了自己今日最大的收获——神策虞候豆卢著。

晁灵云从假母口中听过这人的名字,去年诬告宋申锡与漳王勾结的人就是他。

她偷偷打量着豆卢著,这位威风凛凛的武将高鼻深目,相貌带着明显的胡人血统。

也许是武人天生拥有敏锐的感官,就在晁灵云对着他评头论足时,这人竟冷不丁转过脸来,捕捉到了她偷窥自己的视线。

晁灵云心中一惊,刚暗暗叫糟,下一刻却发现豆卢著满面虬髯的一张脸上,竟缓缓浮起了一抹…羞涩的微笑?

咦,这是什么个情况?晁灵云眨眨眼,随即猛然意识到,这位将军大概也许可能是觉得自己对他…有意思?

晁灵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投桃报李,也含羞带怯地望着他甜甜一笑。

不管了,让这人误会,总比让他怀疑好!

然而事实证明,如果是被自己不感兴趣的人误会,这份滋味实在是很不好!

这一晚,威风堂堂的神策虞候仿佛变成了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在酒席上不停纠缠着晁灵云,不但推杯换盏、情话绵绵,还掀开衣襟给她看伤疤,烦得晁灵云时刻都想抽人,几乎用尽了所有理智才控制住自己的双手,没有用手里的银壶砸扁他腻歪死个人的笑脸。

元真一开始还挺担心自己的弟子会吃亏,主动在一旁盯着、挡着,然而很快她就发现晁灵云应付起武人来简直游刃有余,就像天天出入于行伍之间的人,并且她的酒量也深不可测,便渐渐放下心来。

元真并不知道,晁灵云之所以能够无畏无惧地同神策军将领们拼酒,都是靠着她过去在风雪交加的寒冬腊月里,跟着同伴们一起在维州城楼上守夜练就的本事。

也不知王璠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天元真娘子和晁灵云没能及时告辞,眼看着没法赶在宵禁前回到教坊,王璠便顺理成章地邀请她们俩夜宿王宅。

因为宵禁制度与寻欢作乐之间不可调和的时间矛盾,主人为了尽兴将客人留宿府中,在这个年代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元真睡觉认床,觉得留宿实在有点麻烦,至于晁灵云她才不会说,自己其实求之不得呢。

王璠身为主人很是慷慨,特意给元真和晁灵云都安排了单独的客房。晁灵云再次浅眠到半夜就睁开了眼睛,正盘算着如何出门打探打探,就听见自己的房门被人砰砰敲响。

“谁?”她好奇地问了一声。

“是我…豆卢著。”站在门外的人口齿不清地咕哝着,显然醉得不轻。

晁灵云在黑暗中捂着嘴偷偷一笑,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捏着嗓子羞怯地答复:“豆卢将军,奴婢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那正好,我们可以夜雨对床,好好聊聊天。我保证什么都不做!你千万别害怕…”醉醺醺的豆卢著倚着门,抑扬顿挫地说。

晁灵云笑得暗暗捶床,却假装听不懂:“什么叫夜雨对床?今天又没下雨呀?”

“哦,这是文人喜欢用的说法,我一个粗人,其实也不喜欢整这些酸文假醋的。”豆卢著懒得再装斯文,不耐烦地拍拍门,“快开门吧,别端着了,今天你在酒宴上偷偷看我,其实就是故意招我吧?连王中丞都看出来了才特意撮合我们,你别给脸不要脸。”

晁灵云冷冷一笑,赤着脚跳下榻,也不点灯,在一片黑暗中悄悄走到门边,拔开了门栓。

倚着门的豆卢著顺势扑了进来,跌跌撞撞地闯进屋中,摸黑寻找晁灵云:“娘子在哪里?怎么不点灯…”

晁灵云悄无声息地绕到豆卢著背后,用快到令他措手不及的速度,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随后踩着他的脊背,用自己的披帛反绑住他的双手。

豆卢著醉得太深,根本无法反抗,只能糊里糊涂地任她摆布。

晁灵云一气呵成地制服了豆卢著,这才慢条斯理地点亮了灯,蹲在他身旁娇滴滴地问:“将军,这是不是就叫夜雨对床呀?”

豆卢著趴在地上,勉强抬起头,醉眼朦胧地望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小娘子,但见她赤着一双玉足,未加披帛的肩膀雪白圆润,在灯火映照下泛着一层柔幼光晕,美得像莲花成精,难以描画。

只是惊鸿一瞥,豆卢著的身子便已酥了半边,晕陶陶地笑道:“对…”

晁灵云呵呵冷笑,随后语气一变:“承蒙将军看得起,夜半光临寒舍,请恕奴婢不能多陪,将军就先在这里睡一觉吧。”

“娘子要走?”豆卢著云里雾里地问,“你要上哪儿去?”

“我要去找我的师父元真娘子!”晁灵云恼火地回答,脸上泛着凶狠的戾气,“你们玩这一套猥琐的把戏,安知她不会着了你们的道?”

“娘子别走!”豆卢著立刻不舍地喊住她,咕哝道,“元真娘子是先帝禁脔,没人敢动她的…你别走…”

豆卢著的话着实令晁灵云吃了一惊,她从没探听过元真的过去,完全没想到她身上还有这等秘辛,忙问:“她是哪位先帝的禁脔?”

“穆,穆宗…”

☆、第十九章 非礼

穆宗?!晁灵云暗暗震惊,面上不动声色,为元真担忧的一颗心到底安定了下来。

可惜要务在身,她必须先应付眼前的豆卢著,暂时顾不上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晁灵云故意气哼哼地拔了豆卢著一根胡子,听他轻轻哀叫了一声,才坏笑着问:“我师父你们惹不得,所以你就敢来欺负我了,是不是?”

“娘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我对你是认真的…”豆卢著醉脸酡红,笑嘻嘻地打了个酒嗝,“娘子若从了我,保你终生有靠。”

“啐,将军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禁军虞候,说话好大的口气。”晁灵云手捧双颊,不屑地娇嗔。

“娘子莫要小看我,右军王中尉的心腹、昭义节度副使郑公你知道吗?他是我表亲…”豆卢著生怕自己被一个小娘子瞧不起,借着酒醉夸夸其谈,“就去年,我帮了他一个大忙!若没有我,不但他会丧命,只怕连王中尉都性命难保…我为他们立下这份功劳,飞黄腾达,嗝,指日可待…”

晁灵云听他主动提及去年的事,心中大喜,却故作天真地笑道:“呵呵,就算将军不是吹牛,王中尉真的很器重你,那又如何?我可是跟过光王的人,王中尉再位高权重,又岂可与天家相比?”

豆卢著被一个小娘子这般讥嘲,颜面大损,不禁也恼火起来,冷笑道:“娘子就不要拿那个哑巴王来自抬身价了。哼,如今放眼朝野,只有王中尉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不信。”晁灵云盯着豆卢著发红的双眼,缓缓诱导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的都是当朝宰相,王中尉本事再大,能奈何得了宰相吗?”

“啧,娘子这话,一听就是短浅的妇人之见。”豆卢著趴在地上嗤笑她,不耐烦地挣扎了两下,“我的手麻了,娘子快替我解开,再闹下去,可就不好玩了…”

“我就不解。”晁灵云不但不从,还又拔了他一根胡子,“你嘲笑我见识短浅,我生气了!”

“嘶——娘子好狠辣的手段,”豆卢著疼得嘴角一歪,看着眼前作妖使坏的美人,却是欲-火更炽,“我又没说瞎话,去年宋宰相的事难道你不知道吗?他不自量力,想和王中尉斗,结果呢?不但他自己被贬到开州,当时他一家上百口人,差点被王中尉先斩后奏,当场灭门!”

晁灵云瞬间捕捉到他话中的玄机,连忙佯装不信,反问道:“照将军原先的意思,王中尉如果想杀谁,除了天子根本没人拦得住,那他当时怎么就没能先斩后奏呢?”

“…”豆卢著顿时语塞,醉昏昏的脑袋转了半天,才找到答案,“那个…其实禁军中还有一人,能与王中尉分庭抗礼,当时就是因为有他出言反对,才没使宋府灭门。”

“那人是谁?”

“飞龙使马将军。”显然连豆卢著也甚是敬畏这个名字,他说完就有些后怕,连酒都醒了三分,“此事在神策军中都鲜为人知,你也不要外传,免得触怒了王中尉。”

“晓得晓得,奴婢一个弱女子,哪敢传王中尉的闲话,不要命了?”晁灵云粲然一笑,替豆卢著解开缚手的披帛,“如今知道将军前途无量,奴婢便可安心了。将军若真的对奴婢有情,今夜请先回去,不要做那礼法不容、始乱终弃的薄幸人。”

“怎么?难道娘子撩起的火,娘子不负责?”豆卢著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色眯眯地扑向晁灵云,“今夜若不能一亲芳泽,明日可索我于枯鱼之肆矣…”说着便一把紧抱住身娇体软的小娘子,孔武有力的胳膊将她勒得动弹不得。

“来日方长,将军何必心急…”晁灵云笑吟吟地扯着豆卢著的胡子,躲开他逼近的脸,随即扯着嗓子放声大喊,“将军不要——救命啊——”

晁灵云这一喊,拿出了过去在高原旷野唱山歌的气力,可谓惊天动地。下一刻,房门“嘭”的一声被人从门外踹开,一道人影带着风掠进屋中,冲得灯火直打晃。

来人正是提着剑的元真娘子,只见她一身素白中衣,脸色铁青,长剑直指豆卢著眉心,破口大骂:“你这老兵奴!竟敢轻薄我的弟子,今天我要先削你孽根、再取你狗命!”

豆卢著见识过元真的剑舞,自然知道她这剑的厉害,当即白着脸松开了晁灵云,向她解释:“娘子误会了,我与你弟子是两情相悦…”

“狗屁!她刚刚都喊救命了!”元真瞪着豆卢著,越发怒不可遏,“再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我弟子眼又不瞎,能看上你?”

晁灵云低着头缩在一边,偷笑着心想:我师父总是爱说大实话!

豆卢著见势不妙,连忙闪躲着往外逃,同时向元真求饶:“娘子饶命,我,我什么都没做…”

“难道还要等你做了再杀?”元真毫不迟疑地挽了个剑花,对准豆卢著的下半身刺去,“老娘手中这把剑,既要替天行道,更要防患于未然!”

到了这节骨眼上,晁灵云慌忙开口叫停:“师父剑下留人!不要伤了将军!”

元真暂时停手,却没撤剑,扭头盯着弟子不满地问:“怎么?你还要为他求情?”

“师父息怒,这其中的确是有点误会。”晁灵云赔着笑脸,向元真解释,“今晚弟子在酒宴上与将军多说了几句话,让他觉得我对他有心,所以才会在半夜来找我。倘若细论起来,弟子也有错处,师父何必为我伤他性命?”

“笑话,多说几句话又怎么了?这是他能深夜闯进你卧室的理由吗?”元真不以为然地反驳。

“话虽如此,只怕他也是受人怂恿。师父不觉得今夜我们在此留宿,很像王左丞刻意为之吗?”晁灵云提醒元真,又劝道,“将军毕竟是神策军虞候,若在王左丞宅中杀了他,一定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晁灵云说的有理有据,元真也渐渐冷静下来,她权衡一番,最后还是收起了手中剑:“看在你没出事的份上,这事就先按下。”

“多谢师父。”

“别谢我,又不是什么好事。”元真没好气地摆了一下手,又转头瞪了豆卢著一眼,“算你命大,今日不用脏了我的剑。”

“谢娘子高抬贵手。”豆卢著如释重负地拱手告辞,在溜到门边的时候,竟又不怕死地调戏晁灵云,“晁娘子,刚刚可是你说的,咱们来日方长…”

“还不快滚!”元真怒斥一声,又冲他扬起手中剑。

待到豆卢著跑远,元真锁好房门,转身望着晁灵云,重重叹了一口气:“唉,我等身份卑贱,总免不了会遇到这种龌龊事。睡吧,今晚我陪着你。”

说着她将剑靠在床榻边,与晁灵云一同在榻上躺下。自从豆卢著走后,晁灵云看着师父,满脑子想的都是“先帝禁脔”四个字,忍不住旁敲侧击:“师父过去也经常遇到这种事吗?”

“嗯,年轻的时候常遇到,后来不知怎的,忽然有一天就再也没人纠缠我了。”元真摸摸脸,怅然道,“大概是因为人老珠黄了吧。”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啊师父!晁灵云在心里呐喊,却不敢多嘴,只能很认真地对元真强调:“什么人老珠黄,师父明明就是光彩照人。”

“哎哟小嘴真甜!”元真笑着捏了一下晁灵云的脸蛋,低声道,“安心睡吧,明天一早咱们就走。”

“是。”晁灵云应了一声,躺在元真身边偷看她闭着眼的脸庞,心中有点小小的内疚。

师父和宝珞都是那么好的人,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舞姬就好了。

在元真的陪伴下,晁灵云竟然安稳地一觉睡到天亮。因是休沐日,王璠今日不用上朝,元真一大早就抓着他兴师问罪,闹得王璠赔偿了她十缗钱做压惊钱,这才带着晁灵云离开了王宅。

师徒二人回到教坊后,晁灵云借口替元真和宝珞买毕罗,于午后再度前往平康坊见绛真,将自己从豆卢著那里探知的消息向她报告。

绛真听罢双眼一亮,忍不住握紧了晁灵云的手,笑道:“你这消息非常重要。飞龙使马将军名叫马存亮,也是一位禁军权宦。此人端严忠谨,多年来一直效忠君主,只是近年来因为年事已高,王守澄又嚣张跋扈,便渐渐深居简出。去年他能对宋宰相出手相助,就证明他不惮与王守澄为敌,若是能够争取到他的支持,我们为郎君昭雪就有了希望。”

听了绛真的剖析,晁灵云也很高兴:“我们需要拉拢这位马将军,就必须投其所好才能接近他,具体该如何做,灵云就等阿姊的示下了。”

绛真点点头:“我会尽快打听出马将军的喜好,想出接近他的办法。”

晁灵云说完了正事,忽然心中一动,问绛真:“对了阿姊,你知道元真娘子是先帝禁脔的事吗?”

☆、第二十章 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