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没有回应他,只是望着晁灵云逃走的方向,冷冷吐出四个字:“不识抬举。”

远处宝珞好不容易追上晁灵云,气喘吁吁地将披帛还给她,埋怨道:“你一个劲闷头跑什么呢?我叫你都不听…光王他又没追上来。”

晁灵云面如火烧,接过披帛胡乱往肩上一披,吞吞吐吐地嗫嚅:“我也不知道,刚刚我脑中一片空白,等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跑到这里了。那个…师姊你和颍王怎么会突然找过来?”

“我陪着颍王看完赛龙舟,正往回走呢,是他眼尖发现了光王的内侍,就特意绕道过来问一问。”宝珞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李瀍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意识到李瀍是故意为之,赶紧将话锋一转,“幸亏我们及时赶到,否则这会儿你恐怕已经吃了大亏!你是如何又被光王缠上的?以后千万躲着他走!”

面对宝珞的一片好心,晁灵云既感动又内疚,只能苦笑着向她道谢:“谢谢师姊,以后我会多加小心。”

宝珞帮她整理好披帛,很义气地说:“你干脆直接回教坊吧,亲王宴那里自有我担待。”

刚刚被李怡占去了那样的便宜,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勇气再去与他照面,晁灵云听了宝珞的提议,立刻感激地点头。

她与宝珞就地分别,一个人缓缓走出芙蓉园,沿途风景如画,赏心悦目的景致渐渐驱散了心头的惶恐,久而久之,一丝含羞带怯的甜意倒在她心底悄然冒头。

先前李怡吻了她之后,脸上分明带着笑意,这一吻虽然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可他似乎…并非对自己无心。

若是他真的喜欢自己,感觉好像也不坏?晁灵云红着脸傻笑了一下,又开始犯愁——等下次见面的时候,该如何向他求证这一点呢?但愿他能主动表明心迹,这样羞人的事,总不好让她一个姑娘家先开口。

晁灵云满脑子浮想联翩,飘飘然越走越快,冷不防半道上杀出一名青衣侍儿,伸手将她拦住:“娘子请留步,敢问娘子可是左教坊中的晁娘子?”

晁灵云瞬间回过神,打量着那相貌陌生的侍儿,疑惑地问:“我是,请问你是?”

“奴婢是牛宰相府中的侍女,奉命前来相请。”侍儿客气地解释了一句,又伸手遥指了一下远处的凉亭,“相公此刻正在亭中宴客,请娘子前去一叙。”

晁灵云翘首望了一眼凉亭,心知牛僧孺身处高处,必然已经瞧见了自己,只得无奈地答应:“承蒙牛宰相垂青,奴婢荣幸之至,就劳烦娘子引路了。”

“娘子请。”侍儿欠身相让,将晁灵云一路引入凉亭。

当晁灵云爬到那座建在矮丘上的凉亭时,亭中已经只剩下牛僧孺一人,她恭敬地向牛僧孺行礼问安。待到侍儿告退,牛僧孺才微笑着开口:“晁娘子,恭喜你了。”

这一声贺喜让晁灵云有些莫名其妙,却只能顺水推舟地道谢:“多谢大人,奴婢能有今日,都是仰赖大人的再造之恩。”

“客气了,元真娘子为你作相和大曲,才是恩同再造。”牛僧孺打量着晁灵云,慢条斯理地问,“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大人对奴婢的教诲,奴婢一直铭记在心,”晁灵云心中冷笑,知道牛僧孺想听自己说什么,便将自己近来赴宴时的所见所闻,挑些无关紧要的告诉了牛僧孺。

牛僧孺听她说的虽多,却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以为这都是她目光短浅之故,倒也不甚在意:“你继续好好表现,一定很快就可以进入御前第一部,这比当初我让你跟随光王还要好得多。听着,曲江樱桃宴那日,圣上就已对你留了心,我要你把握住这个机会。”

晁灵云心中一震,试探着问:“大人的意思是?”

“这还用问吗?”牛僧孺责备地瞥了她一眼,加重语气,“你必须凭借相和大曲,一举获得圣上恩宠。”

☆、第三十三章 定计

要不是理智还在,晁灵云简直想当场放声大笑——什么获得圣上恩宠,这人还真是张口就来啊,他到底把圣上当成什么人?

“奴婢资质拙陋,只怕很难获得圣上垂青。”晁灵云故作羞涩地低下头,免得被牛僧孺发现她抽搐的嘴角。

“只要相和大曲一成,很多事都可以水到渠成,你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再则宫闱之中,我这里也会替你打点。”牛僧孺说到此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宋尚宫替你做的那首《朝云引》,很不错,以后等你入了宫,若有什么难处需要照应的,都可以找她。”

晁灵云一听这话的意思,就猜到宋尚宫与牛僧孺关系匪浅,倒颇有些意外:“大人,宋尚宫是奴婢可以信赖的人吗?”

牛僧孺点点头,意有所指地说:“你是从我府中出去的人,这事她已经知道了。”

这深宫里的人脉关系还真是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给栽进去啊!晁灵云背后微微冒出一点冷汗,心里十分后怕,脸上却堆满谄媚的笑容:“凡事若能有宋尚宫照拂,奴婢心里就安心多了。多谢大人为奴婢铺顺道路,奴婢定当竭尽全力,报效大人。”

一通溜须拍马、虚应故事之后,晁灵云开开心心地敷衍完牛僧孺,便将他的命令直接当成了耳旁风——至于宋尚宫那边么,既然知道她与牛僧孺私下有交情,以后绕着她走就是。

晁灵云之所以能够气定神闲,其实说到底,无非就是她认定牛僧孺在痴人说梦,因此半点也不担心天子能瞧上自己。

在返回左教坊的途中,晁灵云顺道去了一趟平康坊,先问问绛真关于马将军的事接下来如何打算,又将牛僧孺在自己身上打的鬼主意告诉她,顺便向她打听徐国夫人的女婿吕璋。

绛真静静听完她东扯西拉的一堆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对晁灵云道:“结交马将军的事就交给我吧,眼下最重要的是——你对圣上可有好感?”

晁灵云差点将嘴里的一口茶喷出来,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才惊魂未定地抚摸着心口,冲绛真抱怨:“阿姊,怎么连你也拿我开玩笑?我有几斤几两难道你不知道,圣上他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绛真掐了掐她白里透红的脸蛋,满眼宠溺地嗔道:“你这丫头,真是懵懂天真!我不跟你扯这些,单论牛僧孺打的如意算盘,倒的确是个好主意。我们且将这件事反过来想——若是你能得到天子的欢心,对大人、郎君,还有你含冤的头领都有莫大的好处。你若真有这份心,那等以色侍人的雕虫小技,我自能助你一臂之力。”

绛真这番话说得一本正经,让晁灵云目瞪口呆之余,也渐渐有点相信牛僧孺的命令不是一句无稽之谈。只是她一向认为自己任重道远,甚至都有了掉脑袋的觉悟,却从没想过还可以走这样一条捷径。

可如果明摆着是一条捷径,她为什么不走?

“阿姊你是认真的吗?”晁灵云半信半疑地问,在看到绛真郑重点头之后,激动得双颊绯红,连声道,“好呀好呀!”

绛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望着兴奋的晁灵云问:“你这是答应了?”

“只要能早日实现大计,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何况以色侍人?”晁灵云回忆着印象中天子的模样,可惜如今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只记得当时自己朝天面圣的心情,是一种仰慕到了极致,于是灵台明净的安然。

这样的一位圣人,自己若能侍奉他,应是三生有幸的一件事,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就在晁灵云自以为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再犹豫时,她的脑中却蓦然浮现出李怡的脸——他在那一片绿意盎然的柳荫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琥珀色的眸子里盈满了笑意,只因为从她唇上窃走了轻轻一吻…

思绪瞬间变成乱纷纷的一团,晁灵云理不清头绪,只能在一片混乱中伤脑筋地想:帮助李怡与接近圣上,这难道不是两码事吗?

“妹妹能有这份心志,实在令我钦佩…”

绛真的感叹唤回了晁灵云的神志,她收回飘浮在半空中的视线,望着绛真怔忡地问:“舍生取义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有什么好钦佩的?”

“我们虽是棋子,可也是人啊。”绛真轻轻抚摸晁灵云的鬓发,叹息道,“你情窦未开,才会这样毫不犹豫地作出决定,所以我希望你至少能对圣上抱有好感,以免将来陷入悔恨。”

“再多悔恨也不过是伤了这一颗心,又死不了人,”晁灵云垂下双眼,伸手摸摸心口,低声嘟哝,“与我歃血为盟的头领和同伴们,全都死得无比屈辱,若论悔恨,再也轮不到儿女情长。”

绛真注视着一脸坚定的晁灵云,心疼而无奈地点点头:“你若真能这么想,也好。”

晁灵云粲齿一笑,亲热地扑在绛真身上,又亲又蹭,好驱散她低落的情绪:“既然已经这么决定了,阿姊也不必迟疑。等以后见到了天子,我到底该如何讨他欢心,还得仰仗阿姊的点拨呢。”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别闹。”绛真笑着推开她,拢了拢快要散乱的鬓发,又说起正事,“你为何要打听徐国夫人的女婿?”

“我有个在教坊里认下的妹妹,对那吕璋一片痴情,可因为前阵子两人闹了几句口角,至今再也没见着他。我那妹妹碍于身份,又不敢登门寻人,竟气得一病不起,还不准别人替她抱不平。”晁灵云胡乱编了一个借口,应付绛真,“我刚进教坊那阵子什么规矩都不懂,欠过她一份人情,所以这次就想瞒着她,悄悄帮她捎个话。我担心教坊里的姊妹嘴碎,不能替我保守秘密,因此才想找阿姊打听此人。”

绛真蹙眉听罢,忧心地问:“若那吕璋决意始乱终弃,你去了又能如何?”

“若是如此,至少我能将结果带给妹妹,断了她的念想,”晁灵云厚着脸皮胡诌,“长痛不如短痛,兴许这样她的病还能好得快些呢。”

☆、第三十四章 西市

绛真听了晁灵云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这话说的倒也有理,不过这位吕璋,坊间关于他的传闻倒是很少。据说他原本出身微寒,后来因为裙带关系而骤然显贵,才得以从闽入京。他本人胸无点墨,在缙绅之间格格不入,加上妻子悍妒,因此一直郁郁不得志。”

晁灵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人听上去怎么与风流倜傥毫不沾边?这让自己编造的谎言显得好牵强啊。她哭笑不得,问绛真:“那吕璋靠着婚姻飞黄腾达,妻子又悍妒,一定很少能到平康坊吧?”

“何止很少,你若想在平康坊见到他,几乎不可能。”绛真肯定了她的猜测,却猛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对了,据说他这个人痴迷巫术卦算,只要听说哪里有能人异士,必定会慕名求访,你若想见他,从这方面入手也许更快。”

晁灵云的双眼亮了一瞬,很快却又皱起眉,为难道:“我又不会巫术卦算,更不认识能人异士,阿姊可有什么好办法吗?”

绛真掩唇一笑,给她喂了一颗定心丸:“你放心吧,我既然给你出了这个主意,心里自然已有打算。你且回去安心等候,等我安排好了再告诉你。”

只要是绛真许下的承诺,晁灵云一向深信不疑。当下她也不再多问,只是千恩万谢地向她撒娇。

两个姑娘又说笑了一会儿,就赶上张大郎来给绛真送如意圆和角黍,晁灵云趁机大快朵颐了一番,才辞别绛真返回教坊。

傍晚晁灵云骑着毛驴回到教坊,恰巧迎面撞上一群舞姬。言笑晏晏的姑娘们看见了晁灵云,纷纷将自己戴着七色长命缕的手腕亮给她看,又往她的手腕上系了一条:“这条长命缕送给娘子,愿你辟兵避鬼、病瘟不生,娘子吃过角黍了没?”

“吃过了。”晁灵云笑着回答,望着眼前无忧无虑的姑娘们,怅然心想:等到任务结束,她多半是不能留在教坊中跳舞的,眼前舒适惬意的日子,也不知还能持续多久。

因着这一层心思,晁灵云格外珍惜在教坊度过的每一天。

如今元真娘子已将相和大曲的舞蹈部分编好,为了达到一鸣惊人的效果,她出动了包括宝珞在内所有的弟子,专为晁灵云的刀舞作配,并且为了避免泄密,每日只躲在自己的宅子里排练。

晁灵云得到如此厚待,也生怕辜负了元真的栽培,因此暂将肩上重任抛在一边,天天废寝忘食地苦练。

到后来她勤奋得连元真都看不过眼,只得软硬兼施,逼着她每十日必须休息一天。

“你这样成日苦练、不断重复,未必就能进益得快,万一伤筋动骨,反倒得不偿失。”元真勒令晁灵云暂停练舞,撵她到外头去放松身心,“先好好休整一天吧,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多去外面走一走,也许能给你带来意外的启发。你如今的状态已经非常好,就算身体不在跳舞,也会将心思放在舞蹈上,每时每刻都在揣摩领悟,不要一提到休息,就觉得自己是偷懒了。”

元真的一番劝告可谓用心良苦,晁灵云只得听从了她,骑上自己的小毛驴去街市上溜达。

到了教坊外,多日足不出户的晁灵云仿佛重见天日,这才惊觉艳阳高照、蝉声嘶鸣,原来盛夏已至。

一旦不能埋首于舞蹈,她顿时就想起了压在自己肩上的好几重担子。晁灵云骑在驴背上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想与李怡约定的半月之期眼看就要到了,她却连那吕璋长得是圆是扁都还不知道。

也不知阿姊那里安排好了没有…她在心里暗暗嘀咕,刚想去平康坊打听打听,忽然心中一动,赶着小毛驴向右一转,前往西市而去。

晁灵云记得李怡曾经嘱托过自己,要向吕璋引荐一位名叫赵缜的茶商。既然她一时半会儿还见不到吕璋,倒不如先去认识一下赵缜,也许能对自己后续的行动有帮助。

长安的东、西二市是大唐货殖贸易最兴盛的所在,两处都汇聚了来自天南海北的商贾,所售的货物上至奇珍异宝、下至柴米油盐,琳琅满目、无所不包。

此时西市中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晁灵云牵着自己的小毛驴,混在人流里慢慢向前走,一路东张西望,很快就找到了一家名叫“慕诗客”的茶行。

她心中一喜,连忙系了驴子直奔茶行,刚跨过门槛,就看见一名白净俊俏的店伙计热情地迎了上来:“娘子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但不知娘子想买哪种茶?小店售卖最上乘的茶叶,大唐八道四十三州,各地名茶应有尽有。”

晁灵云生在蜀地,自然只问蜀茶:“你这里可有先春蒙顶?”

“当然有。”伙计笑着回答,“娘子要称多少?”

“劳烦你给我称个一斤吧。”晁灵云想跟伙计打听人,自然要先付出点好处。

称好茶叶付完钱,趁着伙计包茶叶的工夫,她故意站在柜台边漫不经心地问:“小哥,茶商赵缜你认识吗?”

一听人提起同行,店伙计自然是知道的。

又因为习惯了以貌取人,此刻他认定花容月貌、出手阔绰的晁灵云一定是个好人,当下也不起疑心,乐呵呵地回答她:“当然认识啊,他就是为本店供货的茶商嘛,娘子为何打听他?”

“实不相瞒,我是左教坊中的一名舞姬,我有位金兰姊妹与他是远房表亲,近日患了怪病无钱医治,万般无奈之下才托我来找他。”晁灵云随便编了一个理由,用楚楚可怜的目光望着那伙计,软语央求,“我要到哪里才能找到那位赵郎君,还请小哥不吝指点。”

“原来如此,”那伙计深信不疑,对晁灵云口中病重的姊妹十分同情,立刻自告奋勇地拍了一下胸口,“娘子莫急莫慌,我可以为娘子带路,请随我来。”

说罢他领着晁灵云走出茶行,在西市的曲巷中七弯八绕,直到远离了临街的店面,在那闹中取静的街市后方找到了一家不显眼的店面:“就是这里了,娘子进去问一下掌柜的便知,我还得赶着回去看店,不便久留,就此与娘子告辞。”

“多谢领路之恩,小女感激不尽。”晁灵云连忙道谢,等他离开后,才走进那家只简单在幌子上写着“赵家茶行”的店铺。

一走进赵家茶行,晁灵云就闻见了一股扑鼻而来的茶香,一位胖乎乎的掌柜正埋首在柜台上算账,将手里的算盘噼里啪啦打得山响。

晁灵云还没开口说话,那掌柜已经听见了她的脚步声,抬头警惕地瞄了她一眼,语气不善地说:“本店不做散客生意。”

“我是找人。”晁灵云一脸娇憨地笑了笑,客气地问,“请问赵缜…赵郎君在吗?”

一瞬间算盘声戛然而止,那掌柜已是面色一变,笑容可掬地问:“姑娘莫非就是晁娘子?”

☆、第三十五章 茶行

“正是。”晁灵云望着掌柜嫣然一笑,盈盈下拜,“老丈万福。”

掌柜立刻丢下手中的活计,拱手还礼:“郎君此刻就在内堂,娘子请随我来。”

晁灵云应了一声,跟着掌柜往内堂走,一路好奇地四下打量。只见经过的厅房里全都堆满了装着茶饼的麻袋,中间只余一条才可通人的过道,麻袋一层压着一层,几乎快碰到房梁,她在心中暗暗咋舌,心想这赵家茶行若都是赵缜的产业,那赵缜此人的身家还真是了得。

堆满麻袋的厅房里采光极差,晁灵云行走在茶饼之间,身侧是千篇一律的棕灰色麻袋,人就好像被两堵色泽单调的灰墙夹着,连呼吸间都充盈着茶饼特有的清苦香气。

她跟着掌柜一路匆匆而过,在昏暗中不经意一瞥,却意外发现身旁的麻袋上沾着斑驳的暗色污渍。

这污渍颜色暗沉,又呈现出泼溅状的痕迹,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可疑?出于武人的敏感,晁灵云心中一紧,趁着走在前方的掌柜不注意,偷偷伸手摸了一把。

触手是干燥的感觉,还能摸出干涸后凝结成的硬块,真的像极了血迹啊…

平生酷爱惹麻烦的晁灵云一个没忍住,飞快地凑过去轻轻一嗅,却感觉鼻子里满是浓郁的茶饼味,倒也闻不出什么异样来。

晁灵云只得在心中安慰自己:这污渍就算真是血迹,也未必就是人血,她没必要疑心太重。

这时掌柜走出厅房,正要侧身拐弯,眼角余光恰好发现了晁灵云的小动作,不禁驻足问道:“娘子在做什么?”

“小女这一路走来,实在被这里的茶香得受不了,就忍不住想闻一闻。”晁灵云立刻装出羞赧无措的模样,向掌柜道歉,“小女如此冒失,实在是太失礼了。”

“无妨。”掌柜一笑而过,继续领着晁灵云走出厅房,又穿过一道走廊,最后在一处堂屋门前停下,望着纱帘内朗声通报,“郎君,晁娘子已到。”

“快请娘子进来。”一道沉稳的男声立刻自帘内响起。

“是。”掌柜掀开纱帘,领着晁灵云走进内堂,拱手行礼。

晁灵云也盈盈下拜,道了一声:“郎君万福。”随即抬起头来,见到了坐在堂中的赵缜。

这人看上去已过而立之年,身材瘦小精悍,皮肤白皙,长相其实还算斯文,但左边眉头上长着一颗大痦子,鹰钩鼻、覆舟口,隐隐透着几分阴鸷之气。

“娘子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这赵缜一开口说话,晁灵云能听出他刻意压着嗓子,却仍然觉得有一道闷雷擦着自己的耳朵在内堂里滚了一圈,声势慑人,与他的外貌给人的印象相去甚远。

这绝不是个普通人。晁灵云暗暗心想,立刻提起精神小心应对。

“娘子请坐。”赵缜起身招呼晁灵云,又嘱咐掌柜,“今日会面需避人耳目,你亲自去烹些茶来。”

掌柜领命告退,随后二人各自落座,只见赵缜笑道:“自十三郎叮嘱过后,在下一直在此恭候娘子,娘子如何今日才来?”

晁灵云从赵缜口中听到“十三郎”这个称呼,想到李怡似乎就是排行十三,一颗心不由狠狠一跳——若这十三郎就是李怡,能用如此亲密的称呼,那么赵缜多半就是他的亲信了。

“郎君莫怪,近来实在是琐事缠身,这不今日刚得闲,就赶来拜访郎君了吗?”她笑着推脱了一句,又道,“再者尚有一位关键人物,小女还未能谋面。”

“可是那个吕璋?”赵缜闻言皱眉,冷笑道,“在下已派人打听过,这人如今自命清高得很,不屑于与工商之人打交道,却忘了自己当年在闽中村野,也不过就是个木匠。”

晁灵云听了赵缜的话,不禁留心细问:“那吕璋已听说过郎君名讳了吗?”

“这倒不曾。”赵缜立刻否认,“若非有十足的把握,在下不会亮明身份,娘子放心。”

“那就好,小女会想出办法与之结交,请郎君静候消息。”

说话间,掌柜在堂外通报了一声,随即入内为二人上茶。

晁灵云道了声谢,捧起茶碗浅尝了一口,顿时心花怒放地赞道:“好茶!真是好茶!”

看到她直白的反应,堂内两个卖茶的人都开怀大笑,赵缜尤为高兴,笑道:“若是敬娘子的茶还不好,我这茶行就算白开了。”

他说着便对掌柜打了个手势,掌柜悄悄点头,随后告退。

因为喝到了好茶,晁灵云在告辞离店时,对着那堆满厅房的茶饼简直肃然起敬。临出门前,掌柜忽然塞给她一个沉甸甸的纸包,特地说明:“这是刚刚娘子在堂中喝到的阳羡紫笋,郎君特意吩咐我赠给娘子,请娘子留着自己喝。”

晁灵云道谢接过,却想不起赵缜是何时吩咐的掌柜,便猜测他们大概有她看不懂的暗号。

走出茶行后,晁灵云去石栓那里牵自己的小毛驴,一瞧见那挂在驴背上的茶包,顿时懊恼不已:手里一下子有了这么多茶,要喝到何时?

她一边犯愁一边骑上小毛驴,灵机一动,赶着驴子往平康坊去。

到了平康坊,晁灵云将赵缜赠的茶包送给绛真,用来感谢她为自己想办法见吕璋。

哪知绛真打开茶包,看见那茶饼的色泽,又闻了闻香味,脸色竟微微一变,笑道:“看来你在教坊已渐渐崭露头角了。这是紫笋贡茶,如此稀罕的东西,是谁赏你的?”

晁灵云心中猛地一跳,背后出了一层冷汗,暗暗庆幸自己没说这茶是西市买的,否则只怕不好交代:“这是师父送我的,我不知道竟是如此好茶。”

“那这茶多半是御赐给元真娘子的,她对你真好。”绛真将茶饼分作两份,自己只收了一半,“你也给自己留些,听说今年阳羡御贡的茶纲被江贼劫走了一批,这紫笋茶整个京城恐怕都稀缺。”

☆、第三十六章 蜀巫

绛真此言一出,晁灵云顿时觉得自己不能好了。

所以谁能告诉她,那疑似血迹的污渍和被江贼劫走的茶纲,这其中到底有没有关联啊!

她想起掌柜临出门前对自己的嘱咐,什么“留着自己喝”云云,不禁有点紧张地叮嘱绛真:“阿姊,这茶你可要留着自己喝啊。”

“当然,”绛真掩口而笑,仿佛理所当然地说,“这御赐之物我可不敢拿来待客,容易招惹是非。”

好吧,果然绛真的反应才是标准答案,原来掌柜之前的暗示已经那么明显了吗?晁灵云尴尬地干笑,大概赵缜他们谁都没想到,李怡这次找来办事的人会那么没见识又缺心眼吧?

晁灵云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关于吕璋的事,阿姊可有眉目了?”

绛真摇着纨扇神秘一笑,冲她勾勾手指:“你附耳过来。”

徐国夫人的女婿吕璋,总是活得一肚子委屈。

当年他娶妻时,只听说丈母娘小时候因为家里穷,有个妹妹在荒年被卖给了牙人,却不曾料到十几年后喜从天降,忽然有宦官从长安来,告诉他们丈母娘的妹妹已做了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