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躲开李怡浓如醇酒的目光,晁灵云装作若无其事地夹鱼吃,却在心里偷偷嘀咕:一定是今天的酒不对,总不能他的眼睛比酒还厉害吧…

这一日向晚,晁灵云辞别李怡,独自骑着小毛驴回教坊,一路上不断在心里盘算,李怡的生辰自己该送点什么做贺礼。

距离六月二十二还有二十多天,时日尚早,她自以为可以慢慢考虑,哪知一转眼工夫,她就发现自己只剩下了十天时间。

晁灵云顿时感到了一丝紧张,却越发想不出个好点子来——针线活自己肯定是拿不出手的,她只有替破衣服打个补丁的本事;难道就在东市买吗?别说自己财力微薄,他有康大哥那样百宝箱似的人物,只怕自己无论买什么都是他挑剩下的。

恰好颍王李瀍也是六月的生日,晁灵云无奈之下,便借着练舞休息的间隙,向宝珞讨教:“师姊,你与颍王相处得那么好,他的生辰你送了什么寿礼呀?”

宝珞脸一红,娇嗔道:“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没瞧见师姊准备什么,所以好奇问一问嘛。”晁灵云生怕被宝珞瞧出端倪,故意盯着她打趣,“昨日颍王生辰,师姊你可是一夜未归,若说什么都没送,我可是不信的。”

“你这鬼丫头!”宝珞瞪了晁灵云一眼,架不住心里其实也挺想找个人分享,便将嘴凑到她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

晁灵云瞬间两眼圆瞪,脸红得赛过熟虾,一颗心怦怦狂跳。

“师姊…论送礼我只服你。”她对宝珞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无奈地心想,算我白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鱼儿酒记载于北宋陶谷所著的《清异录》。

☆、第四十章 媚术

宝珞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得意洋洋地说:“以后你若想不出要送什么给情郎,只管来问我,包你一举虏获那人的心!”

宝珞这话一说,晁灵云倒是听得愣住,惴惴不安地想:我对哑巴王可没有那份心思…

这念头一冒出来,连晁灵云自己都觉得十分经不起推敲,不禁脸颊发热,顾左右而言他:“哈哈,我就是随便问问,反正我又没什么人可送。”

宝珞倒是不以为然,笑道:“说不定哪天缘分一到,你就有这个烦恼了。”

晁灵云知道宝珞这方面比自己有经验的多,奈何她的烦恼都是自找的,根本没法向宝珞吐露,只好笑着附和:“师姊说的有理,我们还是继续练舞吧!”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宝珞这一番玩笑话,到底还是让晁灵云落下了一块心病。

她一时反倒踌躇起来,不知道自己对李怡的这份心思,到底该如何定义。

如果只是普通的朋友交情,那随便备一份寿礼就好了,她非要追求独一无二岂不是吃饱了撑的?

若不打算做普通朋友…那她是想干吗?为她好不容易发现的捷径添一块绊脚石吗?

晁灵云陷入了严重的自我怀疑,以至于前往绛真那里学习妇人媚术时,根本不能集中精力。

绛真何等冰雪聪明,立刻就看出她在心神不宁,便中断授课关切地问:“灵云,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晁灵云怔忡地回过神,连忙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最近练舞比较累。阿姊,你真的有把握让我获得圣上青睐吗?我总觉得你教我的这些表情,我做起来生硬呆板,远不及你万分之一…”

“怎么会呢?”绛真扶着她的双肩,与她一同望向面前的菱花镜,只见黄澄澄的明镜中,两位娇艳美人嫣然巧笑,宛如一对并蒂芙蓉,“平素我留心端详你的言谈举止,就已经不时能发现你的动人之处,只要悉心雕琢,必定能唤出你的全部魅力。眉目传情这类细微的动作,本来就不是一日之功,只要勤学苦练,等你一旦掌握了要领,恐怕天下英雄豪杰,悉数都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阿姊你真是太高看我了。”晁灵云讪讪地苦笑了一下,对着镜子抛了个不伦不类的媚眼,果然先把她自己给尴尬笑了,“噗…对不起,我再来一遍。”

“你先停下,”绛真将她叫住,双眼与她在镜中对视,缓缓道,“忘了我是怎么教你的吗?修习媚术,要先立信念。”

“我记得,要信自己、念他人。”晁灵云望着镜子,专注地低喃,“信自己,不可自卑胆怯、畏首畏尾;念他人,要一往情深、以真动人。”

“如果你先觉得自己可笑,哪怕对着镜子做千万遍,也依然会是个笑话。”绛真将双唇附在晁灵云耳边,循循善诱,“无论何时你都要记得,你想诱惑的那个人,就是你心心念念喜欢着的人,先骗过自己,才能取信于他人。好了,现在你想象一下圣上的模样,想着自己喜欢他…”

晁灵云对着镜子开始努力想象,然而在她脑中最先出现的,却是李怡含笑注视着自己的模样。她顿时满心挫败,为了交差,不得不维持着这份想象,眨动眼皮挑起唇角,笑了一笑。

瞬间她以为自己又失败了一次,哪知绛真竟在她耳边发出了一声夸赞:“不错!这一眼含羞带怯,有点意思了。”

咦,这样就可以吗?晁灵云面红耳赤、目瞪口呆——她这样算什么呢?用李怡骗过了自己,还是骗过了绛真?

转眼到了六月二十一,晁灵云收到了光王宅的请帖,帖子里措辞不恭,言简意赅:“明日乃光王生辰,王设宴宅中,特雇乐伎晁氏入府献艺。”

元真和宝珞一看这帖子,顿时气炸了,异口同声道:“不去!”

不去那可不行啊,晁灵云心怀鬼胎,愁眉苦脸地说:“他是堂堂亲王,我一个小小的乐伎,何苦得罪他呢?胳膊拧不过大腿去,师父师姊还是让我去吧。”

“他从前那样对你,如今还下这样的帖子,实在欺人太甚。”元真不悦道,“何况明日要你赴宴,今日才下帖,我们大可用时间仓促来推了他,这事我可以替你做主,你不用怕。”

“师父、师姊有所不知,那光王说话做事一向如此,什么客气好听的虚词,都不用指望能从他嘴里吐出来,他倒未必是有心怠慢我。”晁灵云赶紧对元真解释,生怕这事黄了。

“这倒是真的。”宝珞蹙着眉对元真点头,“光王与颍王相处的时候,也是笨口拙舌,一句话从不肯说全的。”

“师姊说得没错。”晁灵云立刻在一旁帮腔,“比光王更难相处的人,我从前也不是没应付过。再说等我学成了刀舞以后,势必会经常出入十六王宅,总是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

元真听罢,还要说什么,却被宝珞拦住:“师父,师妹这话有理。她与光王之间应该还有心结未解,既然这次光王下帖,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就让师妹她去吧。”

师徒俩一向默契无比,元真见宝珞对自己挤眉弄眼,就知道她心里已有打算,便顺水推舟地点头同意。

待晁灵云满心欢喜地离开后,元真斜睨着宝珞问:“讲清楚,你和灵云搞什么鬼呢?”

“不是我与她搞鬼,是师父你有所不知。”宝珞笑嘻嘻地凑近元真,向她告密,“感情这种事,外人谁能看得清呢?师父你还记得当初师妹被逐出光王宅的原因吗?如今她已脱胎换骨、今非昔比,想回去风光风光,也是人之常情。前些天她还向我打听,颍王生辰我送了什么寿礼呢,方才我见她态度犹豫,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你是说,灵云对那光王余情未了?”元真问罢,见宝珞点头,不禁担忧地皱起眉,“我还是有点担心。光王寡言罕语、不近人情,这类人多半城府极深,就算抱朴守拙,没有害人之心,也都是冷漠薄情之辈。光王他…恐怕不是灵云的良人。”

“师父识人极准,却没经历过感情,所以不能理解这种拖泥带水的事。”宝珞狡黠地一笑,低声道,“师妹如今羽翼未丰,难免不能舍弃光王,等到她大放异彩之日,何愁没有更好的选择?到那时,她自然能将这半冷不热的光王抛在脑后,另觅良配,就算不能,不是还有我这个师姊吗?”

元真瞧着满脸坏笑的宝珞,心中顿时又泛起另一种愁:“你可别乱点鸳鸯啊!”

“师父放心,我给师妹挑的人,一定比光王好得多。”宝珞拍着胸脯保证。

☆、第四十一章 生辰

六月二十二,晁灵云于黄昏时分抵达光王宅,王宗实已经满面春风地等候在宅门外。

“光王已命小人在此恭候多时,晁娘子你可算是来了,”王宗实接过晁灵云手中的礼盒,将她扶下小毛驴,笑道,“娘子快里面请。”

“辛苦大人久等了,大人万福。”晁灵云笑着向他行了一礼,跟着他跨入宅门。

此时光王宅客堂里,郑太妃正牢牢握着爱子的双手,与他不停说话。

吴青湘捧着寿礼上前向李怡道贺,郑太妃格外关心地打量着她,唤她上前说话:“好孩子,你跟着光王也有两年了吧?却不知何时才能有好消息?”

吴青湘常年淡漠的脸庞难得一红,低头默默不语。

坐在郑太妃身旁的李怡及时开口解围:“母亲,此事岂可催得?”

“我也是为你着急嘛,你也老大不小了。”郑太妃心知儿子不爱被自己干涉,难掩失落地苦笑了一声。

就在母子俩说话间,门外传来王宗实的禀报声。郑太妃先是听见王宗实报出了一个有点耳熟的名字,随后她惊异地发现,自己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儿子竟神色一变,从唇角眉梢浮现出微微的笑意来。

知子莫若母,郑太妃心中一动,立刻暗暗留神。

须臾,只见一位身穿茜色石榴裙的少女步入堂中,对着李怡盈盈一拜:“奴婢晁灵云恭贺殿下悬弧之庆,祝殿下寿比松乔,万福攸同。”

郑太妃早在第一眼看见晁灵云时就想起了她,也想起了爱子和她之间的一些传闻,心中不由思忖:瞧怡儿此刻的神情,原来事实与传闻大不一样。

这时晁灵云又向郑太妃下拜,毕恭毕敬道:“奴婢拜见太妃娘娘,祝娘娘福寿康宁、万事无忧。”

“免礼。”郑太妃端详着晁灵云,心中爱屋及乌,于是又笑着望了一眼李怡。

只见李怡展开王宗实呈上的礼单,细细读罢,不觉唇角笑意更深,向晁灵云道谢:“难为你有这份心意,辛苦了。”

晁灵云见李怡高兴,顿时放了心,满心欢喜地回答:“殿下不嫌弃奴婢的拙礼,奴婢深感荣幸。”

郑太妃见他二人如此高兴,不由心生好奇,趁着晁灵云告退换舞衣的工夫,悄声问李怡:“那小娘子送了你什么?”

“没什么。”李怡嘴上虽如此说,眸中却满是郑太妃没见过的温柔。

他展开礼单递给郑太妃,郑太妃定睛一看,只见那满纸稚拙的字迹,除了祝辞,只简单写着:奴今晨亲手制细面汤饼一盒、枣馅油?一盒,万望大王不吝笑纳。

这礼虽不费钱,却花了心思和精力,还透着一股亲昵劲儿。郑太妃不由也笑了,问李怡:“你爱吃这些?”

李怡忍住笑,悄声道:“她应该爱吃。”

其实关于这份寿礼,晁灵云打算得很好——首先这些汤饼和油?都是她亲手做的,心意尽到,也算是独一无二;其次无论李怡喜不喜欢,反正都是吃完拉倒的东西,这就免得李怡天天看见,被他误会成信物或者别的什么。

她真是太聪明了!

晁灵云自鸣得意地想:论送礼我也没输给师姊,管它正经还是不正经,反正不都是让人吃嘛!

就在晁灵云换好舞衣,登堂献舞时,吴青湘捧着装汤饼的礼盒,一脸漠然地走进厨房。

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厨娘见到她,立刻笑着寒暄:“娘子来了?”

吴青湘淡淡一笑,问道:“殿下的生日汤饼煮好了吗?”

“这就好了,娘子再三叮嘱的事,奴婢哪敢怠慢?”厨娘讨好地回答。

“辛苦大娘了,回头倒掉吧。”吴青湘心平气和地说完,将礼盒放在案台上,“换这个煮好了送去,殿下要吃。”

厨娘听了不由一愣,随后满脸为难地呐呐道:“这如何使得,好好的吃食,倒了怪可惜的。”

“只要是殿下的吩咐,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吴青湘轻轻扯动了一下唇角,低声道,“劳烦大娘了,你且快些做吧。”说罢欠身告辞,离开了厨房。

厨娘望着她细条条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纳闷地取过礼盒揭开,瞅着礼盒里粗细不一的汤饼,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好端端的,又是闹得哪一出…”

晁灵云原本打算跳完刀舞就回教坊,哪知等她换好衣裙,回到客堂向李怡告辞时,却被抱孙心切的郑太妃拉到身旁坐下,嘘寒问暖说了好一会儿话。

这一来二去,就耽搁到了汤饼煮好的时候,“劳苦功高”的晁灵云自然也分到了一碗。她看着满屋子的人都在吃自己做的汤饼,尤其是坐在自己身旁的李怡——他刚一端起碗,就让她忍不住闹了个大红脸。

哪有当着送礼人的面就吃上的,也不知道客气客气…晁灵云羞恼得要命,开始后悔自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她用筷子挑起汤饼咬了一口,果然汤饼粗细不一,导致细的太软、粗的太硬,不过幸亏厨娘火候掌握得好,这么有难度的汤饼好歹都煮熟了,加上佐料也配得好,吃起来除了口感上参差不齐,味道还算不错。

其实像这么样一碗差强人意的汤饼,所有人默默吃完也就罢了。然而偏偏由郑太妃起头,王宗实起哄,一屋子人除了李怡但笑不语、吴青湘保持沉默以外,全都对晁灵云的手艺赞不绝口。

晁灵云被羞得无地自容,最后实在忍不住,尴尬地望着李怡自嘲:“奴婢手艺不精,让殿下见笑了。”

李怡就着她热气腾腾的大红脸,津津有味地将一碗汤饼吃得干干净净,却是认真夸奖了一句:“味道挺好的。”

调味压根就是厨娘的功劳好吗?晁灵云颇有自知之明,抬手掩着嘴,小声央求李怡:“那盒油?…殿下就别分给其他人了啊。”

李怡忍俊不禁,眼看晁灵云急得杀鸡抹脖子,终于大发慈悲地点了头:“好。”

晁灵云顿时长舒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高兴,李怡就在她耳畔低声道:“我也舍不得分给旁人。”

“什么?”晁灵云冷不防听到他这句话,一颗心怦怦狂跳。

“我说,我舍不得。”李怡深深凝视着她,含笑低语,“还有,谢谢你,我是第一次这样过生辰。”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生日吃汤饼的记载:

宋 马永卿 《嬾真子》卷三:“ 刘禹锡 赠进士 张盥 诗:‘忆尔悬弧日,余为座上宾。举筯食汤饼,祝辞天麒麟。’ 东坡 正用此诗,故谓之‘汤饼客’也。必食汤饼者,则世所谓长命面者也。”

宋 朱翌《猗觉寮杂记》卷上:“唐人生日多具汤饼。”汤饼就是面条。

另:古代尚武,生男则悬挂弓箭,所以男子生日叫悬弧之庆。

☆、第四十二章 密谈

晁灵云赶在宵禁之前,魂不守舍地从光王宅回到教坊,此时元真和宝珞都还在外面应酬,暂时无人来关心她。

于是她像踩着云朵一般,飘飘然回到房中,一个人在灯下托着腮呆坐,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犯愁。

今日这份礼…好像还是送得不对呀。她不断回想着李怡在席间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心中甜得淌蜜,一时所有的烦恼也都像被蜜糖裹着,变得黏稠模糊,让她没法清醒地思考。

李怡那么看重她,似乎真的挺喜欢自己,这可让她如何是好呢?

当初绛真那里可是自己先一口答应的,只怕如今大人也已经得到消息,现在反悔变卦,来得及吗?

她一会儿想起自己与绛真的约定,一会儿又想起自己对屈死同伴们发下的誓言,种种灰暗的记忆都在她黏糊糊的脑袋里挣扎、翻腾,让她不得安宁。

就在晁灵云愁肠百结之际,一道人影忽然闪进她的屋子,对着她的后背重重一拍:“回来啦?今日在光王宅感觉如何?那哑巴王为难你没有?”

晁灵云被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按着心口转过身,只能干瞪着笑嘻嘻的宝珞,却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

“傻了吗?”宝珞捏了捏师妹红彤彤的脸蛋,瞧她欲说还休的模样,心里顿时就有数了,“看来你今天过得不错,怎么样,见到昔日情敌一败涂地,是不是很解气?”

晁灵云瞬间一头雾水,搞不懂师姊在说什么:“师姊,你说什么呢?什么情敌一败涂地的?”

“那哑巴王见了你风情万千的刀舞,难道没有重新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吗?”宝珞信心满满地断言,“你已是今非昔比,自然新人胜旧人。”

晁灵云对宝珞的想象力简直五体投地:“师姊,你想到哪里去了…”

“说正经的,你送了光王什么寿礼?”宝珞如今终于有机会反将一军,自然不会放过她。

“没送什么啊。”晁灵云一想起满屋子人吃自己做的汤饼,就窘得面如火烧,她直觉自己要是将实话告诉宝珞,一定会被她足足笑上一年。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一早,偷偷在厨房里捣鼓了半天!”宝珞咧开嘴,笑得红口白牙、老奸巨猾,“你不会是给他做了汤饼吧?哇,这老夫老妻一般,好让人牙酸…”

“呵呵,怎么可能。”晁灵云若无其事地抵赖,决定死扛到底。

因为从十六王宅可以走夹城回兴庆宫,郑太妃无需顾虑宵禁,晚宴结束后仍旧留在光王宅中,趁着回宫前所剩不多的时间,与李怡在思远斋内密谈。

郑太妃听完儿子的打算,不由一阵心惊肉跳,脸色苍白地劝李怡:“你真的非要这么做吗?其实我如今的日子真的还不错…”

面对母亲忧心忡忡的目光,李怡却是冷冷反问了一句:“那我阿姊呢?”

郑太妃浑身一颤,双唇哆嗦着低喃:“你是说太和?”

李怡琥珀色的双眸直视着母亲,缓缓道:“当年阿姊登上金根车出发前,是我在车下握着阿姊的手,亲口与她约定,终有一日我要将她接回大唐。”

“怡儿,你这是痴人说梦啊。”郑太妃用颤抖的双手捂住嘴,眼中泪光闪动,“这种事,就算天子要做都师出无名,更何况是你?你只当这个约定是你年少无知时的一句戏言,彻底打消此念吧,太和她也不会拿你这些话当真的。”

“母亲,”李怡在今日第一次主动握住郑太妃的手,对她缓缓露出一抹苦笑,“我愿意活成现在这副模样,全凭一个信念,那就是我绝不会一辈子如此。难道你要我辜负自己吗?”

眼泪一瞬间飞迸出眼眶,郑太妃用力搂住自己的儿子,只感到痛彻心扉:“我的儿…为娘我其实早就活够了,你想做什么就做吧,我拿命陪你!”

泪珠滚滚滑落她的双颊,郑太妃想到傍晚时和乐融融的悬弧宴,不由一阵悲从中来,哽咽道:“今天我看着你和那孩子,我真的以为…你们以后可怎么办呢?”

李怡紧紧拥住母亲的肩膀,像童年受伤时一样埋头不语,自她身上汲取温暖,却终究还是没能给她答案。

兴庆宫,夤夜。

一向浅眠的郭太后睁开双眼,皱着眉问:“现在是几时了?”

“回禀太皇太后,此刻四更刚过。”帐外值夜的宫女立刻回答。

“嗯。”郭太后鼻子里哼了一声,再度闭上眼,却发现自己已然了无睡意。她闭着眼冥思了一会儿,忽然皱着眉问:“郑婆回来了没有?”

“回禀太皇太后,郑氏三更时就已经回来了。”

“哼…”郭太后冷冷一笑,“她一年也就只能得意这么一天,瞧那张狂样,故意从早忙到晚,好像谁没生过儿子似的。”

话虽如此,一股凄凉的孤寂却还是在深夜淹没了她,让她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唯一的儿子——若他还在世,如今正该是年富力强的一代英主。还有她的长孙,也不会因为年少即位,不明不白地折在阉党手中…

郭太后想着想着,只觉得无数兴衰往事蚕食着她的心,让她在夜色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腹中有点饿,你去知会郑婆一声,让她替我熬点粉粥来。”她吩咐帐外的宫女,仿佛理所当然一般,“你让她别怪我叨扰,她那润州手艺我多少年都吃下来了,如今我也吃不惯别人做的。”

“是。”帐外宫女飞快地应了一声,随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寝殿。

郭太后在孤寂中静静出了一会儿神,便听见宫女回来复命:“启禀太皇太后,郑氏已领命,粉粥很快就到。”

“嗯。”郭太后低低应了一声,心中解了一丝闷气,又习惯性地问:“她脸上可有怨色?”

“回禀太皇太后,郑氏脸上没有怨色。”帐外声音停顿片刻,又迟疑着响起,“可是方才奴婢瞧她脸上的神色,与以往大有不同。”

“此话怎讲?”郭太后皱起双眉,警惕道,“你说仔细点。”

“以往郑氏听了太皇太后的吩咐,都是唯唯诺诺,满脸小心。只是今夜竟态度敷衍,眼神中还带着几分自得,看着甚是不恭。”

郭太后一听这话,立刻怒叱了一句:“这婆子是醉昏了吗?”

“奴婢不敢妄加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