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后蹙眉沉吟片刻,开口:“等她熬好了粥,命尚食仔细查验,若无事就背着她倒了,我可不愿吃这东西添堵。她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只是出宫给儿子过个生日,不至于让她如此得志,凡事总有因由,你去问问她身边的宫女,若有必要,让她套一套话。”

“是。”帐外应了一声便再无声息,惟闻殿外夏虫嘶鸣,彻夜不安…

☆、第四十三章 七夕

七月七日,太皇太后设宴兴庆宫,召晁灵云入宫献舞。

在接到懿旨的第一刻,元真和宝珞都极为高兴,因为晁灵云能够单独得到宫宴的邀请,就意味着她可以独当一面。然而与师父师姊的兴高采烈相比,晁灵云脸上虽然也挂着笑容,内心却十分忐忑不安。

前日她与李怡在荐福寺碰头,李怡已经提前知会过她,太皇太后已暗中派人打听到了光王生日宴的到场人员,这意味着自己今晚的兴庆宫之行,极有可能并不是单纯的献舞。

尽管李怡仔细教过她到时该如何应对,然而蒙骗太皇太后怎么说都是一件胆大包天的事,晁灵云一想到太皇太后那张精明刻薄的脸,就情不自禁两脚发软。

该来的躲不掉,当晚晁灵云献舞领赏之后,果然被太皇太后的宫女引到偏殿“休息”。

“请娘子先在此处小憩,等候太皇太后。”宫女意味深长地一笑,安抚晁灵云,“太皇太后长居宫中,一直想找个人聊聊宫外的奇闻异事,难得太皇太后中意娘子,这可是娘子天大的福分。”

晁灵云心如擂鼓,却还得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笑道:“娘子说的极是,奴婢能得到太皇太后的赏识,实在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一番虚与委蛇,在目送宫女离开后,她望着窗外明亮的月牙,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怜好好的一个七夕夜,这等良辰美景,自己却得做如此煞风景的事。

算了,往好了想,她不过就是撒点小谎,这总比让她杀人放火轻松多了。

晁灵云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却随着内侍一声“太皇太后驾到”的唱礼声,再度心惊肉跳。

“奴婢拜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万福。”晁灵云低着头诚惶诚恐地行礼,嗓音忍不住微微发颤,幸好郭太后见惯了畏惧自己的人,所以并未起疑。

郭太后连正眼也不看她,落座后慢条斯理地开口:“起来吧,我有话问你。”

“是。”晁灵云毕恭毕敬地站在郭太后座下,后背上冷汗潸潸。

怎么办?太皇太后的心情似乎很不好啊…她惴惴不安,生怕郭太后直接严刑逼供,先让宫女打自己几十个嘴巴子再说。

万幸,郭太后虽然没有和颜悦色,却也没想抽她:“晁娘子,我问你,六月二十二那天,你是不是去了光王的悬弧宴?”

话该怎么说,李怡都已经教过,所以晁灵云毫不犹豫地作答:“回禀太皇太后,奴婢确实在那日去过光王宅,为光王的悬弧宴献舞。”

“嗯。光王的生母郑婆那一天也去了,”郭太后提起郑太妃,不由冷冷一笑,“她自从回来以后,每天都高兴得很,你那日在酒宴上有没有听到什么话,能让她如此得意?我已经知道你当时一直在为光王侑酒,你可不许对我隐瞒。”

“奴婢绝不敢隐瞒太皇太后,只是隔了十多天,奴婢已经记不全当日的所见所闻了。”晁灵云战战兢兢地回答,又咬着唇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忽然迟疑地开口,“有一件事,奴婢倒是印象很深…”

“什么事?你快说。”郭太后皱着眉催促。

“奴婢记得当时光王的舅舅喝高了,当众跳了一段胡旋舞,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郑太妃恼他为老不尊,责怪了好几句,奴婢就在一旁奉承说:‘光王的舅舅器宇不凡,看着比国舅还精神呢。’没想到郑太妃立刻脸色一变,抓着奴婢的手问了好些问题,奴婢回答后,她只笑着说了一句:‘老天有眼。’奴婢也不甚明白她的意思。”

晁灵云话音未落,郭太后已是脸色剧变,厉声追问:“国舅?你说什么国舅?”

“就是圣上的舅舅啊…”她期期艾艾地回答。

“胡说!今上的舅舅与皇太后失散多年,你上哪儿能见到国舅?”

郭太后凌厉的双眼直直瞪着晁灵云,将她吓得瑟瑟发抖,语无伦次地说:“奴婢是赴宴时见到的…奴婢不知道今上没有国舅啊,太后明察…”

“你别害怕。”郭太后眼见一个如花似玉的乐伎被自己唬成一团,怕她吓破了胆说不清自己想听的话,不由放缓了声气,“你是在赴何人的酒宴时见到国舅的?那国舅是什么样的相貌身份?有何言行?还有郑婆当日问了你什么,你都是如何回答的?好孩子,你将这些都给我一一道来,若答得好,我重重有赏。”

晁灵云噤若寒蝉,脸色惨白地说:“奴婢是在赴徐国夫人之婿——吕璋的私宴上见到国舅的。当时除了坐在首席上的国舅,他还宴请了一位姓赵的茶商。茶商说国舅目前在户部茶纲做差役,今年春天茶纲遭江贼劫掠时,国舅跳船逃生,被他的商船搭救,二人这才结识。那茶商还说,国舅是闽人,姓萧名洪,一直在寻找自己失散多年的阿姊,若不是吕大人慧眼识珠,他压根不知道身边竟藏了一位如此高贵的国戚。”

晁灵云说得绘声绘色,其实那日吕璋的私宴,当然也是赵缜刻意的安排。吕璋按照蜀巫的指点,顺利在西市茶行里与赵缜结识,在与他交往的过程中意外发现萧洪,以为这便是蜀巫的预言应验,自然是欣喜若狂。

当吕璋提出设宴款待二人时,赵缜故意透露自己听闻内教坊剑器舞风采超群,一直渴望亲眼一睹,奈何身份低微,始终未能如愿。彼时吕璋已认定赵缜是自己的贵人,哪有不为贵人圆梦的道理,当即便将请帖下到了元真娘子宅中。

以元真娘子的身份,吕璋的私宴还请不动她,因此必定是她的弟子应邀;又因为李怡的授意,赵缜将酒宴的日子定在六月十一日,那天恰好是颍王李瀍的生辰,宝珞必定是不肯去的,这差事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晁灵云身上。

此刻她跪在郭太后面前,懵懂无知地将一切和盘托出。郭太后只当是自己明察秋毫,才从蛛丝马迹中窥破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却不知背后更有人机关算尽,方有今日。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一般我都是每天11点更新,除非当日未按时更新,否则其他时间的更新变动都是在捉虫哈~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奈何水合机关算尽,没排到今天发糖2333

☆、第四十四章 中元

郭太后听罢晁灵云所言,蹙着眉问:“这些话,你都告诉那郑婆了?”

“正因为之前郑太妃问过奴婢一次,奴婢才能记得清这些事。”晁灵云两只眼睛里泪珠直打转,委屈又惶恐地说,“奴婢当初如果知道这些话不能对外说,就算打死奴婢,奴婢也不敢开口的。”

“哼,难怪她说这后宫要变天了…”郭太后暗暗咬牙,冰冷的目光移向晁灵云,面色稍霁,“不知者无罪,此事也不能怪你,以后你记得谨言慎行也就是了。”

“谢太皇太后教诲,奴婢谨记在心。”晁灵云暗暗松了一口气,接下来郭太后又问了她一些问题,她遵照李怡的交代逐一作答,有答不上的便一概推说不知。

郭太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懒得为难一个乐伎,赏了晁灵云一对手钏做封口费,便放她离开。

晁灵云如释重负,谢了恩逃也似地离开兴庆宫,在宵禁前赶回了左教坊。

转眼到了七月十五中元节,长安又迎来了一场倾城出动的盛事。这一天无论是天潢贵胄,还是黎民百姓,都会往各个寺庙送盆献供。各式各样装饰着金翠的盂兰盆陈设在佛殿前,蜡花瓶、假花果树争奇斗艳、巧夺天工。

晁灵云与一群师姊妹混在游人之中,先听俗讲僧讲唱《目连救母变文》,再去各个寺庙巡游随喜,观赏佛殿前五光十色的盂兰盆,又相约去荐福寺的佛座下取土。

这是时下很盛行的风俗——在这一天将佛座下的土取到手后,拿回家放在肚脐中,能够令人聪明智慧,远离火灾。

晁灵云一行赶到荐福寺时,只见寺中人山人海,莫说佛座下的土,就连佛座上的佛也是一点都看不到。

姑娘们顿时有点傻眼,纷纷不满地嘀咕:“天啊,这么多人,何时才能轮到我们取土?只怕等我们挤进去,佛座下早就被掏空了…”

一行人面带焦虑,仰着脖子观望,恰在此时,眼尖的晁灵云从一群走出大雄宝殿的僧侣中,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师妹你快瞧,那不是光王吗?”站在晁灵云身旁的宝珞也望见了李怡,惊喜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我知道,光王是荐福寺的熟客,若是拜托他替我们取土,一定事半功倍!”

“让光王替我们取土?”晁灵云难以置信地瞪着宝珞,哈哈干笑,“师姊,你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我是不是异想天开,你上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宝珞一脸坏笑,怂恿晁灵云,“快去吧,我们今日就靠你了!”

“我?”晁灵云指着自己的鼻子,慌忙推辞,“我不行的,光王才不会理我。”

宝珞不理会她,径自扬起手臂,向着李怡的方向拼命挥手:“光王殿下,晁娘子在这里!”

晁灵云瞬间面红耳赤,一把抱住宝珞,就要用手去捂她的嘴。可惜终究迟了一步,走在方丈身旁的李怡已经听见了宝珞的呼唤,移动目光望向她们。

晁灵云红着脸与李怡打了个照面,还没来得及扯出一抹笑,李怡已经穿过人群,一步步向她走来。

一群姑娘们立刻下拜行礼,异口同声道:“奴婢拜见光王殿下,殿下万福。”

李怡微微颔首,在外一贯充当李怡喉舌的王宗实笑道:“快快免礼,娘子们也是来参加盂兰盆法会的吗?”

“大人太抬举奴婢们了,”宝珞掩口笑道,“奴婢们只是想来瞧瞧热闹,顺便讨一点佛座下的土回去。”

此话一出,不仅王宗实咧开了嘴,连李怡都忍不住莞尔一笑。

他的目光追随着躲在宝珞身后的晁灵云,脑中不由浮现出她取土后打算做的事,被那香艳旖旎的一幕打乱了呼吸。

偏偏宝珞还火上浇油,大胆地开了口:“眼下寺中人实在太多,奴婢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殿下可否领奴婢们去殿中取土?”

“这…”王宗实与李怡对视了一眼,又打量了一下宝珞,从她促狭的眼神中读出几分暗示,便试探道,“就算殿下愿意帮忙,也不方便领太多人去。”

“好巧,奴婢们也是考虑到这点,所以打算只推举一人跟着殿下去。”宝珞反手一抓,将躲在自己身后的晁灵云拽到人前,笑道,“奴婢这师妹,应当正合适。”

李怡望着眼前满面通红、目光闪躲的晁灵云,点了点头。王宗实立刻机灵地说:“殿下已经答应了,晁娘子,请随殿下走吧。”

晁灵云被一群师姊妹笑嘻嘻地怂恿着,无可奈何地跟着李怡去取土。很快拥挤的人群便遮挡了旁人的视线,在靠近大雄宝殿前,李怡飞快地拉住晁灵云的手,抄近道将她领向僻静的方丈殿。

晁灵云一阵脸红心跳,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李怡温暖的手掌包裹着,悸动的滋味从手上一路窜进她的心房,让她的心尖酥得发麻。

晁灵云跟着李怡走进方丈殿的一处禅房,在一张宽敞舒适的绳床上坐下,就听见李怡开口道:“这间禅房是我用的,你就在这里休息,王宗实自会为你取土。”

晁灵云一想到那土羞羞的去处,立刻一本正经地说:“先说好,我是替师姊妹们取土,可没打算拿回去自己用哦!”

“你若不用,这忙我就不帮了。”李怡微微一笑,盯着她放话。

“你!”晁灵云没料到这哑巴王看着一脸斯文,竟也会如此刁难自己,不禁脸红脖子粗地呛声,“用就用!”

此时王宗实已经去大雄宝殿与人潮肉搏,李怡便自己取了茶具,对晁灵云道:“这一次我为你烹茶吧。”

晁灵云心中一动,从绳床上跳下来,凑到李怡身边问:“殿下用的是何地的茶?”

“饶州浮梁。”李怡回答,一边碾茶末,一边低声道,“七夕你被召入兴庆宫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四时纂要》说唐人在七月十五日,去佛座下土放在肚脐中,能够令人多智,厌火灾。

绳床:绳子编的靠背椅,印度传入,唐代佛寺专用~

☆、第四十五章 放生

听闻不是紫笋贡茶,晁灵云稍稍安心,回答李怡:“一切均如殿下所料,太皇太后已知悉国舅的下落,接下来她是不是就要对国舅动手了?”

李怡双目低垂,胸有成竹道:“我已将萧洪妥善安置,不管她接下来做什么,圣上都会如期见到他的舅舅。”

“恭喜殿下。”晁灵云笑了笑,低头揉着自己的裙带,语气莫名低落下去,“我已帮殿下达成目的,接下来就该做自己的事了…”

李怡看着她低垂的侧脸,心中有种不着边际的惆怅,便像宽慰自己一般宽慰她:“我曾答应不过问你的私事,但以你的身手资质来看,你要做的事必定很重要,并且非做不可。愿你一切平安顺遂、早日成功,若有可能…”

他说到此处忽然顿住,迟疑了片刻,才再度开口:“…到那时我们再合作。”

晁灵云一直竖着耳朵听李怡说话,这时略微失望地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茶碗,抿了一小口:“好喝,殿下真是烹茶高手。”

李怡淡淡一笑:“我常在寺中坐禅,烹茶之事,自是熟稔。”

说话间,门外忽然响起王宗实的声音:“殿下,土已取到。”

“进来吧。”李怡应了一声。

只见王宗实跨进门来,虽然帽歪衫乱,却笑得一脸得意,手里还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口袋。

“这满满一袋也太多了!”晁灵云表示自己受到了惊吓,“这得是碗大的肚脐,才用得掉那么多土啊!”

“多多益善,有备无患嘛。”王宗实带着胜利者的骄傲,将战利品往晁灵云怀里一投,“娘子只管拿回去,送亲戚分朋友,都是极好的!”

晁灵云哭笑不得地接住土袋,红着脸瞄了李怡一眼,小声道:“殿下,我得走了,姊妹们还在外面等着我呢。”

“我送你。”李怡随她一同起身,陪着她一路走回大雄宝殿前,却遍寻不见宝珞等人的身影。

晁灵云刚有些着急,就见一位知客僧走到他们面前禀告:“殿下,有位姓王的女施主托贫僧捎话,说她们不耐烦枯等,先去别处玩耍,请晁娘子安心回教坊碰头。”

“真不讲义气!”晁灵云顿时不满地咕哝。

李怡含笑不语,王宗实不动声色地心想:傻丫头,这才是够义气啊!

旁人已经煽了风,自己岂有不点火之理?王宗实立刻撺掇:“既然天色还早,殿下与娘子何不再逛逛?”

真不愧是自己的心腹,李怡满意地点点头,顺手取过晁灵云抱在怀里的土袋,递给了王宗实。

晁灵云暗暗高兴,知道李怡在人前要当哑巴王,便主动问:“殿下想去哪里?”

李怡今日不便出寺,也不便多解释,想了想问道:“去放生,可否?”

荐福寺原本就是长安的一处名胜,寺院里遍地是美景,何况自己真想看的也不是什么花花草草嘛,晁灵云当然毫无异议,只顾盯着李怡点点头。

今日荐福寺人山人海,放生池边亦不例外,好在李怡是寺中常客,众沙门处处为他行方便,特意在放生池边清出一块僻静之地,供李怡放生。

晁灵云跟着李怡,从放生池围栏旁的台阶拾级而下,来到池边时,王宗实已经为他们备好了一盆柳叶般细长的红鱼,还有一盆巴掌大的乌龟。

晁灵云蹲在池边,望着眼前绿汪汪的水潭,托着腮问李怡:“殿下,放生可有讲究?”

李怡摇摇头:“天地之大德曰生。既是大德,何须繁文缛节?”

王宗实也在一旁帮腔:“放生戒杀,可以消减杀孽,为来世积德。今日又是七月十五,娘子在中元节放生,还可以为已逝的亲人积福呢。”

“真的吗?”晁灵云眼睛一亮,问王宗实,“为过世的亲人放生积福,要多少数目才作准呢?”

“这…”王宗实被这个问题难倒,为难地推测,“所谓‘一命换一命’,每个人至少得有一条吧?”

“原来如此。”晁灵云数了数眼前的鱼和龟,将一盆鱼“哗啦啦”倒进放生池,又准备去倒那一盆乌龟。

王宗实被她的动作惊了一跳,脱口问道:“娘子这是有多少亲人?”

“三百多个吧。”晁灵云看了看乌龟,遗憾地说,“好像不够。”

“他们全过世了?”王宗实难以置信,扭头与李怡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叹息,“小人明白了,请娘子稍候。”

说着他转身拾级而上,只留下李怡与晁灵云在原地。李怡蹙眉凝视着晁灵云,最终还是打破了沉默:“我依然不能问吗?”

“请殿下恕罪,若要我重提此事,除非到了伸冤之日,或者将死之时。”晁灵云轻轻摇头,眼神哀伤却坚决。

李怡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凝重的神情,心口如堵着一块磐石,哑声道:“我还帮不了你…是吗?很抱歉。”

“殿下不必如此。”晁灵云为了缓和气氛,揉着脸扯出一抹笑,“其实我还好,就是有点害怕。说好了同生共死却害我落单,按照当年的誓言,我的下场可惨啦!”

“不要这么说。”李怡打断她,郑重地低语,“逝者已矣,然而他们的生前之志、身后之名,还要由你背负,这并不是背信弃义。”

晁灵云抬头凝视着李怡,从他坚定的话语里听到了理解与体贴,不由浑身一暖,笑道:“看来殿下也是背着重担的人呢。”

她整个人放松下来,言语间就不觉带了点撒娇:“一个人被抛下的滋味可真不好!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尝到了。”

李怡望着她嘟嘴懊恼的模样,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这时王宗实又拎了两桶鱼走下台阶,“哼哧哼哧”地送到晁灵云面前:“娘子,请吧。”

“多谢大人,”晁灵云连忙道谢,又感激地望着李怡,谢了一声,“多谢殿下。”

“不必言谢。”李怡帮着晁灵云,将桶中上百条鱼苗分批倒进盆中,由二人一同放了生。

看着鲜红的鱼苗争先恐后地跃入绿水,一闪而没,二人相视一笑,却听脑后忽然传来一句响亮的声音:“原来人在这里。”

晁灵云心中一惊,跟着李怡一同回过头,就看见赵缜正笑吟吟地立在围栏处,而站在他身旁的青衣娘子,竟是吴青湘。

☆、第四十六章 入选

晁灵云的心微微往下沉,望着李怡问:“原来殿下一直在等人?”

李怡沉默地看着她,不置可否,也并没有理会站在围栏处的两个人。

赵缜和吴青湘同样没有再出声,知道李怡发现了他们,便先行转身离去。

晁灵云心中便隐约有了数,尴尬地笑了笑,向李怡告辞:“殿下,你有事在身,我就先回去了。”

李怡心中有点懊恼,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轻轻点头,目送她远去。

等李怡回到禅房时,赵缜与吴青湘已坐在房中恭候。二人见他来了,立刻起身行礼,待三人一同落座,赵缜才意味深长地笑着问:“便是那位晁娘子,让殿下改变了主意?”

坐在他身旁的吴青湘微微蹙眉,直言道:“殿下,我认为此举不妥。”

“吴娘子说得没错。”赵缜附和,“先不论我们谋划此事费了多少心力,单说收效,若照着殿下重新拟定的计策走,别说一箭双雕,只怕都触动不了那老妖婆的根基。”

李怡默默听完这两人的异议,面色波澜不惊,沉声道:“一次不行就再想别的办法,我主意已定,你们照办就是。”

“殿下…”吴青湘还想反对,却被赵缜轻轻撞了下手肘,暗示她噤声。

“殿下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我等自然要听从。”赵缜先主动表了态,又对吴青湘使了个眼色。

吴青湘冷淡地别开目光,始终一言不发。

赵缜碰了一鼻子灰,只得自己笑着圆场:“殿下放心,我已将国舅安置妥当。如今万事俱备,就是那吕璋难缠,非要挑个黄道吉日才肯向徐国夫人坦白。”

“等等倒也无妨,你只要将人保护好就行。”李怡叮嘱。

“这点殿下放心,人在我那里,准保万无一失。”赵缜胸有成竹地说罢,瞥了一眼吴青湘,朝她拱拱手,“吴娘子,我还有些事,要与殿下私下说。”

吴青湘依旧是满面淡然,起身拜别二人,从容地退出了禅房。

赵缜待人走了,才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恭敬地呈给李怡:“这里是长安万年的夏季账目,请十三郎先过目。浮梁那里的帐,不出意外下个月就能到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