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没见过如此慌张的绛真,这让她终于恢复理智,意识到自己再不给客人台阶下,只怕今夜不好收场。

于是晁灵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面露微笑,伸手摩挲着桌案上的佩刀,柔声道:“承蒙郎君美意,慷慨出借宝刀,奴婢本不该再作推辞。奈何今夜郎君来的突然,奴婢这一身广袖长裙,实在是不便行动,还望郎君海涵。”

她一边客客气气地解释,一边抬起手臂,让众人看到她宽大的衣袖,以证自己所说不虞。

未等眼前贵客开口,坐在下首的内侍们已经愤然拍案,齐声发难:“你这贱妇,看不起谁呢?实话告诉你,只要是我们这位郎君想看,就是你师父也不敢不跳,何时轮到你在这里推三阻四?不识抬举!再不跳,当心我们掀了你这座宅子!”

晁灵云目光移向堂内众人,面对他们刺耳的叫骂围攻,渐渐有些招架不住,情绪变得焦灼起来。

自己辛苦坚持了那么久,难道今夜就要前功尽弃,乖乖接受这些人的羞辱?晁灵云面无表情,藏在袖中的手却微微颤抖,目光忍不住移向挂在墙上的阮咸。

就在她内心挣扎不休时,面前的贵客忽然扬起一只手,喝止替自己抱不平的众人:“谁说娘子看不起我?人家都已经说了,是衣裙不方便…我这就为娘子行个方便。”

话音未落,晁灵云感觉到自己的一只袖子被一股力量拽住,随即眼前银光一闪,她便听见了布料被刀划破的“刺啦”声,还有绛真惊慌的喊叫:“郎君不可!”

客堂中瞬间炸开了锅,一片哄笑声里,还夹着几声亢奋的怪叫。

晁灵云心中一沉,看着自己的一条胳膊从裂开的袖口中露出来,未及回神,另一只袖子又被拽住。

她立刻奋起反抗,五指成爪,袭向那人双眼,同时侧身躲过下落的刀刃,从那人掌下成功挣脱。

“嗬,没想到你还藏了这一手,有意思。”野兽般的眼神再次将她攫住,这一次目光更加炽热。

晁灵云意识到不妙,刚要逃跑,便被那人一把按住。绛真冲到墙边摘下阮咸,一把抽出藏在阮咸背后的弯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我劝娘子赶紧放下刀,不然,你妹妹的命可就没了。”

绛真缓缓转过身,看见寒霜般的刀刃正抵着晁灵云的脖子,有意无意擦过娇嫩的肌肤,划出一道殷红的血丝。

绛真眼底涌动着杀气,冷冷道:“郎君如此肆无忌惮,是欺负绛真没有靠山吗?”

“除了当朝天子,我还未曾怕过谁,娘子若有靠山,不妨报上名来。”那人哈哈大笑,放肆地打量着绛真,“若是没有,就自己脱光了衣裳吧,不要让我动手。”

绛真纹丝不动,与那人静静对峙,这时宅中的护卫已经闻风赶来,却被内侍们尽数堵在堂外,除了大声叫骂,根本无济于事。

架在晁灵云脖子上的刀又是一紧,冷汗缓缓渗出额角,她开始后悔自己无谓的抵抗,嘴唇颤抖着,开口示弱:“郎君想看刀舞,奴婢跳就是了,别为难阿姊。”

“娘子早这样乖巧,我何必如此?”

“奴婢向郎君赔不是。”

“迟了。”那人哂笑,舔了舔嘴唇,“除非脱光了跳。”

伴随着堂中一片怪笑,“当啷”一声,绛真已经丢弃了手中的弯刀。

见绛真放弃抵抗,那人又是一阵大笑,环顾着满堂内侍,猖狂道:“来这里之前,说好了今夜要请诸位大饱眼福,刘某岂是言而无信之人?”

“郎君果然一言九鼎!”

“刘府公要请大家饱什么眼福?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一观?”就在一群人得意忘形之际,一道凉凉的声音忽然从堂外传来,音量不大,却蕴含着不容小觑的内劲,穿过嘈杂的喧哗,直达每一个人的耳中。

堂中瞬间安静下来,被堂外人唤作“刘府公”的男人神色十分尴尬,悻悻地收起刀,放开了晁灵云。

晁灵云连忙伸手护住脖子,大口喘着气,心惊肉跳地想:这人竟是节度使吗?当今天下姓刘的节度使…莫非是昭义节度使,刘从谏?!

晁灵云与绛真对视一眼,从她同样震惊的眼神中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不禁头皮一阵发麻。

惹上了这个人还能活下来,真是算她们命大。

这时堂外说话的人也已经缓缓走入堂中,望着刘从谏拱了拱手:“下官似乎打扰了府公的雅兴?”

“马将军言重了。”刘从谏客气了一句,却是面色阴沉,“在下难得来一趟长安,不过是随便找点乐子。”

晁灵云没见过这位马将军,但是一听到这个称呼,脑中立刻想起一个人来,不由向绛真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绛真知道她想问什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晁灵云瞬间瞪大双眼,倒吸一口凉气——眼前这位面白无须、身量不高的马将军,正是当初自己没能在角抵坊见到的马将军——马元贽!

作者有话要说:祝:

各位看文的妹子,

女神节快乐!

☆、第六十六章 讨赏

因为马元贽的到来,情势顷刻间转危为安。绛真眼含泪花,快步走到马元贽面前,向他俯首一拜:“将军…”才吐出两个字,便委屈得只能哽咽。

马元贽笑笑,抬手示意绛真起身,依旧望着刘从谏,慢条斯理地说话:“下官来这里,也是想找点乐子,不想却遇上府公,这可真是巧了。”

刘从谏可不会傻到相信马元贽的话,偏生眼前这位人物,连王守澄来了都得让三分,他只好装作谈笑风生,替自己解释了两句:“的确是巧了,在下今夜原本是在北衙饮酒,只因酒宴上听乐伎说,平康坊是风流薮泽,晁娘子更是其中尤物,这才一时好奇,慕名而来。看来传言有些误会,加上我之前又喝多了,才会和两位娘子这样闹着玩…”

去你的闹着玩!晁灵云盯着刘从谏,咬牙切齿。

“哦,原来如此,”马元贽点点头,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刘从谏,笑道,“府公难得来长安一趟,岂可扫兴而归?要不,下官今夜先让一让?”

“不必,将军乘兴而来,应当由在下礼让才对。反正这平康坊里美人如云,在下也想去别处逛逛,这便告辞。”刘从谏说罢,朝马元贽拱拱手,招呼堂中的内侍们跟随自己离开。

待到这煞星离去,晁灵云才如释重负,与绛真一同向马元贽拜谢:“多谢将军解围,奴婢感激不尽。”

马元贽摆摆手,两眼一直打量着晁灵云,含笑道:“不必谢我。”

“怎可不谢将军,”绛真上前挽住马元贽,与他一并在首席入座,含着眼泪撒娇,“若非有将军,绛真今日必死无疑。”

晁灵云在马元贽另一边落座,目睹绛真撒娇撒痴的情态,不禁心惊肉跳:记得当初阿姊主动揽下勾搭马元贽的任务,没想到她竟完成得那么出色,相形之下,自己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是啊,依着你的性子,今夜一定是宁折不屈,幸亏有我及时赶到。”马元贽安慰绛真,待侍儿换过酒具,满饮了一杯,才望向坐在自己另一边的晁灵云,喟叹道,“重阳那日,我有幸看过娘子的《朝云引》,没想到你竟是绛真娘子的妹妹。听说你如今不再跳舞,却是为何?”

晁灵云先敬了马元贽一杯,才开口解释:“奴婢犯了错,愧对师父的栽培,如今在平康坊谋生,不敢怨天尤人。只是坊中客人多半轻浮,《朝云引》又是师父献给圣上的心血,奴婢用这支舞沽名钓誉,岂不是辱没了师父?”

马元贽听了晁灵云这番话,不由点头赞叹:“真想不到,你也是个有志气的孩子。”

坐在他身旁的绛真却紧蹙蛾眉,重重叹了一口气:“唉,奴婢这妹妹也是命苦。原以为她进了教坊司,今后总比奴婢强些,没想到还是逃不出这平康坊。”

“我看未必。”马元贽又偏头看了一眼晁灵云,眼神高深莫测,“你这妹妹,像是个有后福的人。”

“承将军吉言,奴婢姊妹二人,今后都要仰仗将军的照应呢。”绛真欢喜不已,殷勤地为马元贽斟酒,三人饮酒行令,辅以弹唱助兴,直到天明才散。

待到送走了马元贽,绛真回到内室,晁灵云便迫不及待地问:“原来阿姊与马将军已经这么熟了,那我们为郎君昭雪的计划,阿姊可有对他透露?”

“时机未到。”绛真摇摇头,无奈地回答,“马将军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他可以与我寻欢作乐,却远未到相互交心的程度,若是太早说出来,被他知道我是怀着目的接近他,只怕弄巧成拙。”

晁灵云听了绛真的话,有点不以为然:“昨夜他为了阿姊,不惜得罪刘从谏,何况那刘从谏背后还站着一个王守澄呢?阿姊与他就算尚未交心,也绝不是泛泛之交吧?”

“其实吧…虽然我很庆幸,但昨夜马将军竟然那么及时地出现,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的。”绛真思来想去,却如云山雾罩,只得叮嘱晁灵云,“此事到底有些蹊跷,在我同意之前,今后你与他哪怕经常碰面,也不可贸然试探。”

就在姊妹二人密谈之际,马元贽已借着礼佛之名,进入荐福寺,被知客僧引入一间禅房喝茶。

禅房中自然早有一人——李怡已从另一名知客僧那里得到消息,此刻见马元贽进门,便起身相迎:“不知将军前来,有失远迎。”

马元贽笑呵呵地在一张绳床上坐下,开门见山道:“我是来向殿下讨赏的。”

李怡淡淡一笑,为马元贽奉上一碗茶,轻声问:“将军此话何解?”

“此时说来话长。”一提起神策军营里那些破事,马元贽也是一言难尽,尽量简明扼要地告诉李怡,“数日前,我得知昭义节度使刘从谏提前入京,秘密在王守澄那里落脚,便一直派眼线盯着这两个人的一举一动。结果昨夜我在听眼线密报时,得知刘从谏在王守澄的酒宴上听说了晁娘子的逸闻,便领着一队人马前往平康坊猎艳…”

马元贽说到此处,李怡已是脸色剧变,脱口问道:“她没事吧?”

“殿下放心,当然不会有事。毕竟她可是殿下亲口嘱托,要我暗中照应的人嘛。”马元贽见李怡脸色苍白,连忙开口让他定心,“那刘从谏为人暴戾,我一听说他这般作为,就知道事情不妙。等我快马加鞭赶到那里,果然就看见那厮正在刁难二位娘子,好在有我及时解围,并未酿成大祸。”

马元贽解释完来龙去脉,笑着向李怡邀功:“殿下此前在闲谈中得知我认识绛真娘子,便托我暗中照顾她那个妹妹,结果昨夜便撞上这个事,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吗?殿下托付对了人,我也不负殿下所托,殿下难道不应该表示表示?”

李怡拱手一礼,向他道谢:“将军大恩,李怡感激不尽。将军想要什么,只管开口,李怡哪怕倾尽所有,也决不食言。”

“殿下放心,我想讨的赏,对殿下来说应当不是难事。”马元贽笑着啜了一口茶,缓缓道,“西川监军王践言,是我的至交好友,过几天他就会从成都回到长安。他因为一桩心病,来信托我在长安名寺为他安排一场大型法事,超度亡魂。奈何越到年底,诸寺法会越多,这会儿再由我安排,只怕得等到明年。殿下常年在荐福寺礼佛,想必与方丈住持熟识,此事可否请殿下代为安排?”

李怡听罢,立刻笑着答应:“将军果然找对了人,此事包在李怡身上,将军放心。”

☆、第六十七章 求曲

马元贽与李怡商量了一番法事的细节,觉得十分满意,便告辞离去。

李怡独自坐在禅房中沉思,一直守在门外的王宗实结束了望风,刚进门,就看见他猛然起身,沉着脸痴痴地向外走。

王宗实连忙问:“殿下要去哪里?”

“去找善慧法师。”李怡回答,与王宗实错身而过,头也不回地走出禅房。

善慧法师是荐福寺负责佛事法会的维那,殿下为何要去找他?王宗实望着李怡的背影,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李怡向知客僧打听,得知善慧法师人在禅师殿,便独自前去求见。当他冒着呼啸的北风,穿过一道角门,遥遥望见禅师殿时,一阵空灵的击磬声便混在风声里,断断续续传入他的双耳。

李怡顺着那涤荡身心的禅乐,快步走向大殿,守门的小沙弥为他打开殿门,他刚跨过门槛,便看见了正在专注击磬的善慧。

善慧穿着颜色黯淡的缁衣,站在深色的磬架前,若不是他的脸庞和须眉白得几乎透明,恐怕整个人都要隐没在幽暗的大殿里。

明眼人一看就会知道,善慧患有一种名叫“羊白”的病症,正是这种与生俱来的病,让他在二十多年前,被自己的父母遗弃在荐福寺的山门外。按照善慧的说法,他就是靠着这份因缘,才比旁人少走了一段俗世里的弯路。

一生下来就皈依佛门,这等大幸,放眼天下能有几人?

此刻善慧沉浸在禅乐里,李怡便也耐心等着,直到他奏完一曲,才低声开口:“弟子李怡,前来叨扰法师。”

善慧转过身,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善哉,不知殿下前来,有何吩咐?”

李怡恭敬地还礼,与善慧一同落座,向他道明自己的来意。

善慧仔细听完李怡请托自己的事,谨慎地回答:“法事的日期,这两天便可以确定,但殿下托贫僧谱的曲子,只怕会慢些。”

“弟子知道谱曲不易,只是这一件事,关系到弟子一段勘不破的妄执,还请法师费心成全。”李怡低声恳求着,脸上不觉浮现出一抹苦笑。

善慧有一双玻璃珠般的眼睛,将李怡的一身烦恼看了个通透,不由合掌叹息:“善哉…贫僧一定尽力而为。”

纵使绛真和晁灵云如何想要息事宁人,节度使刘从谏大闹绛真娘子宅第的消息依旧不胫而走,于是转天一早,元真与宝珞便双双来到平康坊,围着晁灵云嘘寒问暖。

“你是呆啊还是傻啊?为什么不跳《朝云引》?人家刀都架在你脖子上了,骨气难道能当饭吃?”元真娘子心有余悸,一个劲地数落,完全不能理解弟子的想法,“有人想看,只要肯出钱,你就尽管跳!难道你的舞达官贵人看得,老百姓就看不得?不都是长着两个眼睛的大活人嘛!赚他个盆满钵满才是正经!”

晁灵云被她这一通数落,满肚子委屈,梗着脖子为自己辩护:“师父有所不知,其实在我阿姊这里,能登门的都不是寒门或者白丁。只是关于弟子的谣言实在是传得太难听,凡是来这里想要观舞的客人,没一个不是色眯眯的,根本不是真心想看舞,所以弟子才不愿意跳。”

“心是假的,钱是真的啊,你何必这么钻牛角尖呢?”元真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就说过去你在官宴上遇到的那些人,又有几个不是将我们视为玩物呢?不过是装得道貌岸然而已。 ”

晁灵云听了元真的劝说,低着头好半天没说话,等到再开口时,依旧死不悔改:“弟子就是不想跳。”

元真嘴都说干了,气得只能干瞪眼,这时宝珞摸了摸晁灵云脖子上结痂的伤痕,心疼道:“师父你就少说两句吧,你不懂师妹的心,我懂——这次她栽了那么大的一个跟头,追根究底,都是因为跳了《朝云引》!现如今她心伤未愈,肯定是一跳舞就犯恶心,你再这样责怪她,只会雪上加霜。”

宝珞的分析简直是越描越黑,晁灵云哭笑不得,从来不会因为宿醉而发昏的脑袋,忽然开始头疼欲裂。

元真实在是觉得自己这两个弟子都不靠谱,决定去找聪明人说话,就如何撬开晁灵云的榆木脑袋这个问题,和绛真好好聊一聊。

等到师父离开,宝珞便趁着四下无人,对晁灵云道:“我们的师父的确是个舞呆子,一介女流在平康坊讨生活,哪有她想得那么容易呢?其实我早就已经料到,你迟早会遇上刘从谏那样的客人。灵云啊,往后日子还长着,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呢?”

对于师姊提出的问题,晁灵云其实没什么想法,倒也不瞒她:“我没仔细想过,只要日子还过得去,那就过一天算一天吧。”

“你不能这样得过且过!”宝珞连连摇头,盯着晁灵云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既然你没什么想法,我心里倒有一个主意,已经思量了很久,你不妨先听听,如何?”

晁灵云被她欲言又止的态度弄得有点糊涂,点着头答应:“师姊但说无妨。”

宝珞得了她的同意,话还没说出口,两眼就已经发出光来,双颊也是一片绯红:“我觉得…颍王他除了脾气差点,人还是不错的。”

晁灵云在确定自己没听错的一瞬间,目瞪口呆,只觉得头顶打下来一道听不见声音的霹雳,将自己的脑袋都烧焦了。

“师姊啊…我谢谢你…”她望着异想天开的宝珞,简直哭笑不得,“你这份好意,我心领了。”

宝珞就知道她不会答应,郁闷地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你要强。”

“这不是要强。”晁灵云无力地扶额,“师姊你喜欢颍王,我不喜欢。就算你不吃醋,我也不至于为了一口安稳饭,就把自己给搭进去呀。”

“光王你不要,颍王也不行,那你谁都不靠,就一心待在火坑里吗?”宝珞是真心替晁灵云着急,皱着眉头看了她半天,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你是军户出身,会的是正经的刀法,颍王其实一直在招贤纳士,你要不要受雇于他?”

☆、第六十八章 买盐

宝珞的提议实在让晁灵云有点惊讶,怔忡地问:“师姊,你要我去拿刀杀人吗?”

“想什么呢,”宝珞被逗得咯咯笑,拍了一下她的手,“他也就是打打猎。”

晁灵云看着乐呵呵的宝珞,心想师姊和师父的思路还真是半斤八两。

拜托,连一个哑巴王都能折腾出这么多事来,害她差点死无葬身之地,颍王那里只会水更深好吗!

“师姊,我觉得自己还是适合比较简单的生活。”晁灵云委婉地表示,“在这里的日子看着似乎委屈,其实习惯了也还好。像刘从谏那样的客人毕竟是凤毛麟角,对付一般的客人,只要多灌他喝酒就行了,若是一壶不行,就两壶。”

宝珞着急地瞪着晁灵云,还想开口劝说,却被她态度坚决地打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如今哪敢再侍奉权贵?颍王哪怕人再好,那也是天之骄子,身边人没一个不是做小伏低的,那种动辄得咎的日子,我可是过够了。”

晁灵云说得头头是道,然而她内心深处还有一个想法,却是不敢也不能说出来——李瀍与李怡这两个人,一个张扬跋扈,一个暗中图谋,如今就已经能看出敌对的苗头,将来势必要有二虎相争的一天。她既然明知道这一点,就必须离李瀍远一些,否则岂不是与自己远离李怡的意愿背道而驰?

宝珞见没法说服她,只得叹着气作罢:“好,好,我说不过你。你觉得现在的日子是自由自在的,就先这么过吧,等何时遇到了难处,再来和我说。”

“谢谢师姊,”晁灵云挽紧宝珞的胳膊,由衷向她道谢,“你对我真好!”

其实也不怪师父和师姊为她担心,自从无故经历这一场风波,连一向从容的绛真都有些受到了影响。绛真成天都在担心,刘从谏那一晚没能得逞,随时都有可能再次上门,来找她们的麻烦。

这块心病,恐怕要等到刘从谏离京才能治愈。

相比之下,去年才入唐的晁灵云简直就是初生牛犊,尽管吃过一次亏,仍然意识不到刘从谏到底有多可怕。

这天午后,她刚戴上帷帽准备出门,绛真就像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她身后,不安地问:“你要出门?去哪里?”

“陪厨娘去买盐,顺便逛逛东市。”晁灵云转身回答。

“厨娘出去买盐,你又何必跟着去。宅中的饭菜也没几顿是自己烧的,怎么那么快就缺盐了?”绛真不满地嘀咕,蹙眉劝道,“要不你们先等等,一会儿张大郎来了,让他陪着你们去。”

“阿姊,你太紧张了,刘从谏不会出现在东市的。”晁灵云安抚绛真,又指着自己的脑袋,“何况我还戴着帷帽呢,哪有那么容易被认出来?”

绛真也知道是自己理亏,踟蹰了好一会儿,才不放心地叮嘱:“那你快去快回,在外面小心些,别将脸露出来。”

“知道,阿姊放心。”

晁灵云跟着厨娘,骑驴前往东市,自从住进绛真宅中,她出来跑动的机会反而不多,心里早就已经憋得慌。

一进东市,望见琳琅满目的食肆幌子,晁灵云立刻将绛真的叮嘱抛在脑后,撩开帷帽面纱,从街头优哉游哉地吃到巷尾。

近来正是腌渍食物的时节,盐十分难买。厨娘挤在人群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买好了盐,拎着盐包找到晁灵云时,她正扶着墙,往前方十步远的烤肉肆艰难挪步。

“娘子,咱们该回了。”厨娘见晁灵云撑得路都走不动,好心劝道,“别再吃了,一会儿上驴,仔细被颠得吐一身。”

晁灵云摸摸肚皮,觉得厨娘说得有理,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弃了前方的烤肉。

她见厨娘两手都拎着沉重的盐袋,便拿过一只来帮她拎着,笑问:“买那么多?”

“这几天我腌的菜蔬肉蛋,要吃一整年呢。”厨娘笑着回答,又道,“娘子们十指不沾阳春水,哪会留心这个。”显然是刚刚出门前,偷听到了绛真娘子的嘀咕。

晁灵云笑笑,将盐包搭在驴背上,与厨娘一同回平康坊。

待到她渐行渐远,直至背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湮没,一道恋恋不舍的目光才黯然收回。

康承训吹着口哨,步履轻快地爬上酒楼,闪身进入雅间看到李怡,粲然一笑:“殿下,成了。”

李怡顿时心中一松,问:“曲谱送出去了?”

康承训点点头,主动走上前,替李怡关上窗户:“外面风大,殿下当心受寒。”

李怡也不理他,径自追问:“你是如何送出去的?”

康承训笑嘻嘻地回答:“我打点了市署的典事,扮成卖盐的小厮,趁着替那厨娘称盐的机会,用曲谱包着盐送出去了。”

李怡听罢,有点担忧地问:“万一那厨娘不识曲谱,将它当废纸给扔了呢?”

“殿下放心,那厨娘不是个糊涂人,看见我拿字纸包盐的时候,她的脸上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就算她不识曲谱,也会敬惜字纸,将那张纸交给绛真娘子过目的。”康承训自信满满地回答,在李怡对面坐下,望着他坏笑,“古有买椟还珠,今有卖盐送谱。殿下费尽心机,这般用情至深,连我都要感动坏了。”

李怡横了他一眼,拿起酒壶斟了一杯热酒,慰劳他:“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