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真见晁灵云陷入沉默,怕她钻进这个永远看不到希望的牛角尖,提醒道:“你先顾着你自己这头吧,一个是好好养胎,二个是颍王那里,你多少要给些交代,不好总是找借口推托。”

晁灵云猛地回过神,面对绛真担忧的目光,讷讷无言。

自从她进入光王宅,绛真便担任了自己与颍王之间的线人,定期以探望之名来看她,借着说体己话的机会,私下为两边传递消息。

眼看着进入光王宅已经有半年时间,一无所获的颍王迟早会对自己发难,晁灵云心里其实也很清楚,所以咬着唇为难地说:“并非是我故意推托,光王宅一向没有外客,光王即便外出,也都是为了去寺院礼佛。”

绛真叹了一口气,问:“那书斋里呢?”

“宅中两处书斋我都翻找过了,并没有存放任何书信。”

绛真拧眉,半信半疑道:“当真那么干净,反倒让人生疑。”

晁灵云心中一沉,竭力为李怡找理由:“自从漳王事发,适龄的亲王可谓人人自危,又有谁敢在书信上出差错呢?”

绛真听了这个理由,眉头微微松开一些,望着晁灵云沉思片刻,蓦然开口:“光王平日都爱看些什么书?”

晁灵云一愣,迟疑地回答:“这我倒没留意过,左不过都是些佛经吧。”

一个会长时间待在书斋里的人,他热衷于读什么书,基本能够一窥他的志趣和性格。绛真何等明敏,一下子就找到了剥茧的丝头,指点晁灵云:“去找找,看看哪些书边角旧得厉害,记下书名,下次见面的时候告诉我。”

晁灵云隐隐觉得不妙,却只能藏住心中不安,点头应允绛真。

既然晁灵云已经可以到安正院外走动,她便将每天跟着王宗实学习算术和理账的事重新拾了起来。

过了没几天,王宗实临时有事在身,又一次让她一个人先去书斋里温故知新。

绛真的吩咐一直被晁灵云记挂在心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机会,她的心瞬间翻腾起来,在方寸之间天人交战。

看看吧…万一看出什么要紧的来,也不见得就要如实地报知颍王。

她的手落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腹中胎儿似乎感受到了母亲起伏的情绪,轻轻踢了她一下。

晁灵云瞬间浑身一震,无力地依靠在书柜上——这是她与李怡的孩子,李怡是她的夫君,她的天——天有不测风云,为了知晓孩子将来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她多少得未雨绸缪,试着去了解真正的李怡。

颤抖的手指打开书柜,晁灵云屏住呼吸,看着柜中满满的卷轴,去寻找看上去最旧的几卷。

《贞观政要》、《开元训诫》、《前代君臣事迹》…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心如擂鼓,手脚一阵发软。

其实对于他隐藏在参禅礼佛下的心志,她心里多少都是有数的,只是一旦真正面对,依旧让她心惊肉跳。

与他在一起,许多事就注定是躲不开了吧?晁灵云脸色苍白地将卷轴放回原位,一颗心往低谷里越坠越深,她不怕出生入死,可就怕她经历里的瑕疵,让她不配与他同生共死。

如果李怡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知道她是颍王安插在他身边的人,他会如何对她…

怨憎会,爱离别,都是人生至苦。就在晁灵云陷入种种恐惧的想象中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让她毛骨悚然的呼唤:“灵云?”

她脑中一片空白,搭在卷轴上的手本能地一抓,闪电般转过身。

“你慢些!”李怡眼疾手快地将她揽进怀里,才堪堪避免她的肚子撞上柜门,“我吓着你了?”

晁灵云靠在李怡怀里,脸上血色尽失:“算术太枯燥无聊,我就想翻翻书柜…”

“我这里也没什么适合解闷的闲书。”李怡的目光落在晁灵云手中的卷轴上,微微一笑,“喜欢读诗吗?”

晁灵云低下头,才发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竟匆匆抓了一卷《白氏长庆集》。

谢天谢地,这诗集简直救了她的命!

晁灵云松了一口气,脸上缓缓浮起一抹笑:“嗯,十三郎也喜欢吗?”

“当然喜欢,”李怡将晁灵云圈在怀里,下巴轻轻搭在她肩头,伸手与她一同打开卷轴,“真巧,你挑的这卷,也恰好是我最喜欢的一卷。”

装帧精美的卷轴在晁灵云眼前铺展开,李怡熟练地翻到其中一页,双唇贴着晁灵云的耳朵,轻声诱哄:“这一句,你念念?”

晁灵云低头看到他手指的诗句,瞬间面红耳赤,却没有违拗他的意思:“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她越念声气越低,直至无声,李怡像是仍然沉浸在她悦耳的嗓音里,搂着她一动不动。

亲口对李怡念出这生死相许的道白,让晁灵云悸动得不敢回头,于是任由他继续搂着,却不知道自己在意乱情迷间,已错过了他深沉而复杂的目光。

☆、第九十三章 册礼

李怡拥住晁灵云,表面上云淡风轻,心情却如磐石般沉重。

他太熟悉她的一颦一笑,怎么可能会忽略她之前一瞬间的慌乱?

她在书柜里找什么?很害怕被自己发现吗?疑云如阴霾般笼住他的心,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舍不得见她惊慌,主动为她铺下台阶。

他从来都知道她另有背景,既然决定要她,又何必现在才猜忌?何况早在平康坊醉酒的那一夜,他就已经将自己袒露在她面前,如果她要出卖他,大可以用更致命的方法。

也许生下孩子就好了。李怡将卷轴交给晁灵云,自己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肚子上,听着她的呼吸逐渐加重——也许就像王宗实说的,灵云只要生下孩子,儿女心一重,自然就会偏向他这一头,放弃过去的身份。

李怡细细感受她腹中若有似无的胎动,实在是盼着这个孩子。

“方才宫中来了敕使,王宗实正忙得焦头烂额,今日的课就免了吧。”李怡收起卷轴,关上书柜的门,牵着晁灵云的手缓缓往外走,“跟我来,有好东西给你看。”

“什么好东西?”

“等你回了安正院就知道。”李怡笑着卖关子,“你准保喜欢。”

晁灵云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一时倒也忘了刚刚发生的小风波,跟着李怡回到安正院,一进入客堂,就被挂在眼前的一套青色礼服惊艳到失神。

“这真是…太漂亮了。”她语无伦次地赞叹着,走上前摸摸华丽的衣料,定睛细看。只见礼服的青地锦缎上织着五彩翟纹,以朱色罗縠滚边,配以精美的蔽膝、大带、青色革带、白玉双佩,庄重典雅,尽显高贵。

除了礼服之外,格外吸引晁灵云目光的还有配套的璎珞、手钏、博鬓、钿钗等插戴首饰,样式极尽精巧,皆由黄金打造,还镶嵌着小巧的石榴石和绿松石,光华潋滟,令人爱不释手。

晁灵云大饱眼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惊喜地望着李怡问:“这礼服是给我的?”

李怡点点头,对她解释:“八月七日那天,宫中正式举行册立太子的大典,到时你要与内外命妇一同面见三宫太后与太子生母王德妃。”

皇太子去年十月受封,今年八月才举行册立大典。晁灵云有幸能够入宫同庆,受宠若惊之余,不禁迟疑地问:“十三郎,我有资格去吗?”

“傻瓜,”李怡轻轻弹了一下晁灵云的脑门,笑道,“你是正五品的孺人,怎么会没有资格去?”

这不是担心在我前面还有一个大的么…晁灵云心里犯着嘀咕,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李怡眨了眨,故意娇声问:“到时是就我一个人去呢,还是我和吴氏两个人一起去?”

李怡听着她酸溜溜的语气,心中有种被在乎的开心,宠溺地回答:“就你一个人去,可还满意?”其实他有点想告诉她,他与吴氏并不是那种关系,然而一旦解释起来,自己许多更隐秘的事就要被曝露在阳光下。

还是等到她与自己彻底交心的那一天,他再对她坦白,对于自己灰暗的人生来说,她有多么重要和特别。在此之前,自己一心一意对她好也就是了。

李怡见晁灵云的嘴角一直止不住地向上翘,不禁也笑着将她圈在怀里,低声问:“要上身试试吗?瞧瞧合不合身。”

“宫里做了那么久才送来,必定是合身的。”晁灵云一边欢喜,一边担忧,“如今我身材臃肿,穿起来一定不够好看…”

“谁说的?没有你穿,再美的华服也不过是一堆布。”李怡不以为然地反驳,将手搭上晁灵云的衣带,坏笑着请缨,“礼服繁缛,不劳卿卿费力,我来帮你穿。”

八月七日,天子册命皇太子,同时下制:诸王自今以次出阁,授紧、望州刺史、上佐;十六宅县主,以时出适;进士停试诗赋。

此诏一下,意味着诸多被圈禁在十六王宅,一辈子都出不了长安的亲王们,都可以前往军事地位重要或是富饶的州郡为官,天子李昂想让地方权力回归李唐王室,从而打击藩镇的意图,不言自明。

这道诏令完全可以用“横空出世”来形容,此时不独亲王,就是朝臣也暗自议论纷纷。

“听说这是李相公鼓动圣上下的诏令。”

“紧、望州的刺史,岂是说做就能做的?”

“这诏令一看就是空中楼阁,当初李宗闵外放之前,就说圣上架空了中书,如今看来,还是李相公更会揣摩圣意,投其所好。”

各种忧虑、冷嘲、嗤笑的声音,像暗涌的潮水,让不安的情绪四散蔓延开来,却传不进天子的耳朵。

与此同时,晁灵云正在后宫之中,与十六王宅的内命妇们一同觐见三宫太后、太子生母王德妃,齐声称贺:“皇太子岐嶷夙着,令月吉日,光践承华,妾等不胜大庆,谨上千万岁寿。”

冗长的典礼让晁灵云渐渐丧失了一切好奇和欣喜,当初令她惊艳不已的礼服和首饰,此刻正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她在心里苦盼,觉得当贵妇简直比做刺客还要累人。

好容易捱到仪式结束,负责引导的宫女走到众人面前,恭敬地开口:“请诸位娘子前往咸泰殿,与三宫太后同享盛宴。”

谢天谢地,就算不能脱掉礼服,有个地方坐坐也好。晁灵云顿时松了一口气,跟着众人一同前往咸泰殿,在席间落座后,却惊喜地发现了许多熟悉的身影。

她怎么会忘了,让盛宴锦上添花、绚烂夺目的艳色呢?晁灵云出神地望着活跃在舞筵上的伎乐,曾经在教坊司里生活的种种美好回忆,此刻伴随着乐舞纷至沓来。

她痴痴看着,一直都在笑,直到一段刻骨铭心的琵琶声响起,穿着雪白珍珠裙的宝珞吟唱着《朝云引》,缓缓出现在她眼前。

☆、第九十四章 浑水

晁灵云目不转睛地望着舞筵,一股酸楚的滋味在胸腔间悄悄泛动。

这事她是早知道的——自从决定不再跳舞,师父苦劝之后就知会了她,她不跳,这舞总要有人传下去。

如今《朝云引》发扬光大,宝珞也跳得极好,她知道自己应该单纯为她高兴,然而见到眼前如巫山仙境般的画面,她心中依然有种掩不住的怅然若失。

“那领舞的娘子,就是颍王的相好…”背后忽然传来窃窃私语,恰好被晁灵云听见,“先前跳这舞的娘子,如今飞上枝头,做了光王的孺人。”

“哟,那可真是好造化,比做乐伎强百倍了。”

晁灵云微微蹙起眉,借口更衣走到大殿外透气。八月金秋的凉夜令人神清气爽,她倚着冰凉的玉石雕栏,刚长舒了一口气,就听见一道让她不寒而栗的声音:“好久不见啊,晁娘子。”

晁灵云缓缓转过身,僵硬的脸努力挤出一丝笑:“奴婢拜见颍王殿下。”

“快快免礼,你如今身子不方便,可别闪着。”李瀍故意往她肚子上扫了两眼,笑着走近,“冷吗?看你在发抖。”

“风是有些凉,多谢殿下关心。”晁灵云低下头,只敢盯着李瀍的鞋尖,“殿下来见三宫太后?”

“算是吧。”李瀍瞥了一眼大殿,哂笑,“过来一趟能见到你,倒是挺巧,你如今天天躲在光王宅里,你那个姊妹又帮着你一同敷衍我,我是不是长着一张好骗的脸?”

“奴婢不敢,实在是奴婢无能,找不到光王的可疑之处,请殿下息怒。”

“我成全你们两个,可不是想做牵红线的月老,也不是想知道我那光叔喜欢读谁的诗。”李瀍冷冷扫了她一眼,低声道,“去找出他可疑的地方,这阵子给我盯着他的书斋,他和任何人结交或者有书信往来,统统都要报给我知道。”

晁灵云心中一惊,谨慎地问:“光王最近会有书信?殿下莫非知道些什么?”

“今天翰林院刚刚出了诏令,十六王宅的亲王将陆续出阁,去紧、望州做官,眼下恐怕有不少人都在蠢蠢欲动,”李瀍不屑地嗤笑了一声,眼中精光闪动,“谁先出阁,谁能去最肥的州,凭谁说了算?还不是要同朝中重臣打交道?我就不信到了这节骨眼上,光叔还能继续往寺院跑。”

晁灵云望着李瀍,想起李怡书柜里那些快要被翻破的书卷,不由心跳加速:“殿下的意思,奴婢明白了。”

“明白就好,”李瀍正说着,忽然两眼望向晁灵云身后,低声抱怨,“啧,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晁灵云连忙转过头,就看见李怡正朝着自己走来,脸上神色一派淡然。

“光叔。”李瀍顿时变了一张脸,笑着向他拱手。

李怡拱手回礼,走到晁灵云身边牵住她的手,盯着李瀍问:“在谈什么?”

“还能谈什么,”李瀍狡黠地笑,“当然是聊宝珞啊,今天是她第一次领舞《朝云引》,晁娘子变成了台下看客,必然感触颇深。”

李怡低下头,仔细端详晁灵云的脸色,关切地问:“不开心?”

晁灵云脸色苍白地摇摇头:“没有…只是有点遗憾。”

握着她的手加了一点力道,温暖地包住她的小手,带着几分安慰的意味。

李怡平静的双眸坦然对上李瀍戏谑的目光,惜字如金地问:“进殿?”

“那是当然,我还没去道贺呢。”李瀍略微低头,有模有样地欠身礼让,笑道,“光叔先请。”

深夜,大宴终于结束,前往十六王宅的车马不必等宵禁解除,直接走夹城回府。

马车抵达光王宅后,王宗实跳下马车,前来迎接的仆从已经放好矮梯,掀开车帘,齐声道:“恭迎——”

“嘘——”王宗实慌忙打手势令众人噤声,压着嗓子提醒,“光王有令,不得惊扰娘子。”

四周立刻安静下来,须臾,先是一对半露在裙裾下的嵌珠凤鞋露出车厢,庭燎火光憧憧,照着锦绣、珠翠、美人红润的睡颜,一派风流潋滟。

众人心中像是被什么猛撞了一下,慌忙低下头,不敢多看。

李怡小心翼翼地抱着晁灵云下了马车,也不假手于人,一路抱着她走回安正院。

在进入寝室之前,他瞥了一眼正帮忙打帘子的王宗实,匆匆丢下一句:“去思远斋等我。”

王宗实眼皮一跳,立刻低应了一声:“是。”

李怡将晁灵云轻轻放在床榻上,耐性而小心地替她脱鞋除袜,卸下簪珥,宽去碍事的礼服。

晁灵云怀孕到后期,吃得多睡得沉,丝毫没察觉李怡在自己身上的小动作,依旧香甜地酣睡。

李怡替她盖好被子,直起腰深深看了她一眼,放下床帐,转身走出了寝室。

思远斋里,王宗实已经备好了茶汤,在听见进门的动静时抬起头,恭敬地起身行礼。

李怡落座,接过王宗实递来的茶碗,啜饮了一口:“今日关于亲王出阁的诏令,你怎么看?”

“如果殿下能出阁,各地的茶场、冶炼坊,甚至是回鹘那里,殿下掌管起来都方便,不用总是在长安等着赵缜的消息,”王宗实想着出阁的好处,向李怡提议,“殿下,你看我们这阵子要不要走动走动,打点一下,求一个望州刺史做做?”

“朝堂势力盘根错节,亲王宗室又远离权力已久,这道诏令能否顺利推行,不得而知。”李怡摇摇头,与王宗实对视,“你觉不觉得,这道诏令更像一个诱饵?谁敢先行动,谁先咬下第一口,拔得头筹的人会是什么结果,统统都是变数。”

“殿下的意思是,这是个引蛇出洞的花招?”王宗实恍然大悟,后背上微微冒出一层冷汗,“听说这是李德裕给圣上出的主意,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李怡垂下眼,慢悠悠地晃动着碗中茶汤,沉声道:“打破已被朋党固化的朝堂,先搅浑了水,才能网住他要的大鱼。”

☆、第九十五章 查探

“李德裕才高八斗,却不是科举出身,这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李怡对王宗实说,“牛僧孺一党皆是科举入仕,想要压制这批人,扶植门荫出身的士族子弟,或是王室宗亲,自然是最合适不过。”

“原来如此,”王宗实为李怡续上一碗茶,又问,“那么殿下是担心他使出一石二鸟之计,借这个机会,再帮圣上拔除几个有野心的亲王?”

李怡点点头:“毕竟漳王这个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那我们还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王宗实笑道,“就看哪个亲王先出头。”

“若颍王和安王都没动作,这道诏令就可以视为一纸空谈了。”李怡说罢,忽然陷入沉思,喃喃开口,“另外还有一事。”

王宗实听他说得模糊,追问了一遍:“什么事?”

“算了,没什么。”李怡想了想还是改口,对王宗实道,“我也有些乏了,先回安正院吧。”

“是。”王宗实应了一声,随后点起灯笼,吹灭烛火,起身送李怡走出书斋。

户外夜凉如水,寒蝉凄切,主仆二人静悄悄回到安正院,李怡怕吵着晁灵云,在外间由侍儿伺候着草草洗漱,才走进寝室准备就寝。

他掀开床帐,就看见晁灵云正睡得香甜,脸颊红扑扑的,比从前圆润了不少的下巴压着衾被,睡相恬静得让人心怜。

李怡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躺下,在黑暗的夜色里静静凝视着她,一片安谧之中,却不自觉地回想起晚间在咸泰殿外看到的那一幕。

方才自己在思远斋中对王宗实欲言又止的,就是这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画面——当时她和李瀍在一起,脸上露出极为不适的表情,不像是聊起宝珞时会有的神色。难道她与李瀍有什么关系?

李怡的心瞬间砰砰猛跳——当初自己与她第一次相见时,在他身边煽风点火的不就是李瀍吗?

不,不可能,李怡迅速否认这个想法,他曾经不止一次对她说过李瀍的事,如果她是李瀍的人,自己早就已经万劫不复。

不该胡思乱想,尤其是眼前同床共枕的人,正怀着自己的孩子。李怡轻轻揽住晁灵云的肩,在静夜中聆听她悠长平稳的呼吸,长叹了一口气。

与其猜忌她,还不如自己亲自查清真相,反正无论真相如何残酷,都不会改变他的心。

李怡在心中做出决定,没有知会任何人,只是托康承训捎信,约了马将军在荐福寺见面。

马元贽以为李怡约自己是为了出阁一事,一见面就拿他打趣:“殿下相中了哪一州?”

李怡不好意思地笑着,亲手为马元贽奉茶:“李怡约将军,不是为了出阁的事。”

“哦?”马元贽一愣,端详着李怡,笑道,“看来是下官误会了,殿下有话,但说无妨。”

“其实有一件事,李怡一直瞒着将军,所以要先向将军告个罪。”李怡先对马元贽拱手致歉,随后才道,“不知将军可还记得,当初你我第一次在角抵坊见面时,我相中了一位白衣女子?”

提及当日风流情状,马元贽立刻哈哈大笑:“紫气王孙配雪衣佳人,下官怎么会不记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