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将军见笑了。”李怡脸上浮现一丝赧然,缓缓道,“李怡一直未曾对将军道明,其实当日那位白衣女子,正是我如今的孺人晁氏。”

“竟有这等巧事?”马元贽一愣,到底是久经风浪的人物,立刻反应过来,“不对,这恐怕不是巧合…殿下,当时角抵场上的那位黑衣女子,你可知道是谁?”

李怡与马元贽对视,意味深长地一笑:“不用我说,将军恐怕已经猜到了吧?”

“是绛真,这狡黠的丫头!”马元贽失笑,“原来她们早就谋划着想要与我结交。”

“是啊,”李怡附和,无奈地笑道,“我原本以为,只要彼此两情相悦,她是什么背景身份,都不重要。奈何我的胸襟有限,还是容不下太多秘密,将军若是知道些什么,可否告知一二?李怡感激不尽。”

“原来如此,也难为殿下一直忍耐了,”马元贽沉吟片刻,决定将自己的计划对李怡和盘托出,“此事说来话长,不知殿下可还记得,上个月宋申锡在开州逝世的消息?”

“当然记得,”李怡点头,望着马元贽问,“难道这事与我的疑惑有关?”

“的确有关,那两位娘子,是漳王的人。”

听到这个答案的一瞬间,李怡心中大石落地,就算还有几缕烟尘般的疑云,比起眼下如释重负般的轻松,也就统统不值一提了。

“前年王守澄为了扳倒宋申锡,不惜栽赃陷害,让漳王蒙受了无妄之灾。漳王傅母杜秋娘被贬回原籍润州,为了替漳王昭雪,便嘱托她在平康坊的两名义女,在京城广结人脉,寻找机会。”马元贽回忆着自己与绛真结识的经过,对李怡娓娓道来,“下官的义父曾在王守澄率领神策军包围宋申锡府邸时,出言阻止王守澄大开杀戒。因此绛真娘子就找上了下官,在与下官深交之后,吐露出了真相,求我除去王守澄和郑注,替漳王平反。”

马元贽说到此处,声音一顿,李怡不禁追问:“将军答应了?”

“这事我不敢瞒着义父,回去一说,义父就做主让我答应了。”马元贽苦笑道,“答应就答应吧,反正这两个人贪赃枉法,干尽了坏事。然而王守澄权势熏灼,为了壮大势力,我联合了老友王践言,准备一同锄奸。哪知王守澄耳目众多,我们的事被他听见了一些风声,他竟然先下手为强,密令刘从谏调派死士,前往开州暗害了宋申锡。”

王守澄、郑注、刘从谏,这几个名字让李怡的眉头越拧越紧,意识到被自己捧在掌心里疼宠的晁灵云,竟然肩负着如此危险的重担。

李怡的手在袖底紧紧握成拳头,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与渺小:“晁氏是我的孺人,照理这事应该由我来替她达成,偏偏我却疑神疑鬼,只顾儿女私情,不知道将军在筹谋这等义举,实在是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第九十六章 一斑

“殿下不必如此苛责自己。”马元贽安慰道,“王守澄之辈,岂是容易对付的?就算下官和王践言联手,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何况殿下龙潜于渊,又必须韬光养晦。”

“话虽如此,我也想略尽绵薄之力,”李怡望着马元贽,肃然道,“将军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多谢殿下,这话下官可记下了,到时一定对殿下开口。”马元贽笑道,脸上又露出几分在角抵坊赌博时的痞气,以茶代酒,向李怡致意。

李怡与马元贽相视一笑,饮尽碗中茶汤,问:“将军下一步有何打算?”

“王守澄一时难以撼动,我们打算先除去郑注。”马元贽倒也爽直,对李怡透露,“下个月重阳节,郑注会回京孝敬王守澄,此人精通医术,我打算诈称重病,让他到左军大营来替我医治。到时我让副将随侍在侧,待我打出暗号,他就直接将郑注拖出去杖杀。我先斩后奏,自去向天子请罪,王践言会连同枢密使杨承和一起在御前保我,王守澄就算恼恨,也不敢拿我怎样。”

“将军当真义勇无双,”李怡钦佩地赞叹,“我祝将军顺利锄奸。”

“承殿下吉言,”马元贽感慨道,“但愿此次能顺利剪除王守澄的爪牙,只要郑注一倒,深挖他的罪状,我就能趁机为漳王与宋申锡翻案,洗刷他们的冤屈了。”

这日午后,李怡与马元贽自荐福寺分别,回到宅中见到晁灵云,心中不由思绪万千。

晁灵云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摸摸胳膊,双眼乜斜着一瞪:“十三郎,你饿了吗?”

“不饿,”李怡答完觉得不对劲,发现她目光中满是戏谑,不禁笑道,“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你的眼神想吃人啊。”晁灵云娇嗔,话音未落,就被李怡一把抓住。

“这话说的没错,我就是想吃你!”李怡的胸膛紧贴着晁灵云的后背,双臂从后向前将她圈在怀里,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灵云,我忽然想起当初你第一天来我府上,夜里翻墙出去乱跑的事。”

正一心与李怡嬉闹的晁灵云冷不防听到这句话,瞬间花容失色:“十三郎…”

“那一晚,你去见了漳王,对不对?”

晁灵云睁大双眼,在短暂的震惊过后,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都知道了?”

她的脸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心中大乱——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多少?是谁告诉他的?他为什么不发怒?他是真的不生气,还是在假装?

无数个念头在晁灵云脑中炸开,她的意识在恐慌中溃散,飞迸的碎片划过空白的脑海,刮出凌乱刺耳的杂音。

嗡嗡耳鸣声里,李怡却贴着她的耳朵,带着笑意轻声道:“灵云,我们已经做了夫妻,凡事都应当坦诚相对才是。你想为漳王伸冤,又不是什么坏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

他的话太像和风细雨,温柔熨帖,让晁灵云渐渐冷静下来,侧过身子将脸埋进他怀里:“十三郎,我…我喜欢你,所以我不想提这些,我就想和你安安稳稳地在一起。”

李怡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这件事就算被我知道,对我们也没什么妨碍啊?”

晁灵云缓缓抬起头,眼中泪光浮动,半信半疑地问:“你不介意?”

“孩子都快要替我生了,我和你计较这个?”李怡没好气地捏了一下她小巧精致的鼻尖,“漳王的冤屈我是知道的,可惜爱莫能助,你帮他我又怎么会介意?又不是帮颍王。”

晁灵云瞬间手脚冰凉,竭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在李怡面前浑身发颤。

李怡还不知道颍王的事,她的真实面目只被他窥见了一斑,那么剩下的、真正可怕的部分还能藏多久?

晁灵云越往深里想,就越觉得害怕——事情已经开始变糟,相比李怡对她一无所知时的状态,眼下的情况更令人不安。

就在晁灵云心乱如麻之际,李怡忽然在她耳边问:“你想不想去见见漳王?”

突然听到这个意外的提议,晁灵云回过神,期期艾艾地问:“我,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世态炎凉,如今漳王那里门可罗雀,我们去看看他,也不会有人在意。”

晁灵云回忆着去年与漳王的匆匆一面,印象里那位病痛缠身的少年清瘦忧郁,眼神里满是绝望,后来自己再也没机会去找他,不知道他这一年过得又是如何煎熬。

她一想到这些,顿时就有点坐不住了,满心担忧地望着李怡,点了点头。

漳王李凑被贬为巢县公后,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李怡吩咐王宗实提前去送了拜贴,第二天辰时,晁灵云跟着李怡前去拜访,守门的仆从见到他们登门,受宠若惊地迎接:“光王、娘子驾临,有失远迎,巢县公今日一早就盼着二位呢,快里面请。”

巢县公这个称谓让李怡微微皱眉,沉着脸点了一下头,示意仆从引路。

比起深夜潜行,这一次晁灵云在大白天从正门进宅子,一路上看到杂草爬满了砖道的缝隙,苗圃里秋菊与蓬蒿混生,屋顶瓦片被一丛丛瓦松挤得歪歪斜斜,触目所及,处处芜乱凄凉,透着衰败之气。

屋犹如此,屋中的人又怎么可能过得好?她不由拽紧了李怡的袖子,惴惴不安地跟着他走进客堂。

为了迎接贵客,此时客堂里燃着淡淡的香,却掩不住朽木积尘的陈腐味。晁灵云走到幽冷的客堂深处,刚绕过屏风,就看见了一个形销骨立的苍白少年。

相隔一年多,李凑比初见时还要虚弱消瘦,身上穿的半旧常服带着刚熨出的折痕,衣袖竟也没显短。晁灵云不敢想象是何等的压力与折磨将他摧残成这般模样,只能俯首下拜,哽咽道:“奴婢拜见殿下…”

“快快免礼,”李凑咳嗽了一声,苍白的脸上带着笑容,多少添了几分光彩,“侄儿拜见光叔。”

李怡见李凑动作不便还要坚持行礼,连忙上前将他扶起:“你病着,别多礼。”

李凑仰头望着李怡,两眼发亮地笑着,缓缓道:“光叔还是让侄儿多敬一份心吧,侄儿沉疴缠身,只恐时日无多…”话未说完,漆黑的双眼已涌出了连串的泪珠。

☆、第九十七章 沉疴

“年纪轻轻,切莫妄言,”李怡打断李凑,伸手拭去他的眼泪,“好好养病。”

“是啊,殿下保重身体要紧,来日方长。”晁灵云也在一旁附和。

李凑露出一抹苦笑,以袖掩唇轻咳了一声,黯然低语:“宋申锡都没了,我只怕也不剩多少‘来日’。”

晁灵云微微吃了一惊,有点诧异地问:“殿下已经得到消息了?”

“别看我这里冷冷清清,与世隔绝,坏消息可总是迟不了。”李凑自嘲了一句,命仆从奉茶,“侄儿这里只有涩口的粗茶,光叔和娘子多担待。”客气完,他又忍不住打量着眼前一对璧人,最终将目光落在晁灵云身上,好奇地问,“娘子到底是如何…向光叔坦白的呢?其实昨晚收到拜帖以后,我紧张了一夜。”

李凑心思细密,昨日一见到光王与晁灵云的联名拜帖,很容易就猜到李怡已经识破了她与自己的这一层关系。

起初他很担心晁灵云行迹败露,光王来意不善,直到看见她身怀六甲,被李怡小心翼翼地看顾着走进客堂,高悬的心才在一瞬间彻底放下。

对着李凑探究的目光,晁灵云一阵脸红,很不好意思地回答:“殿下,其实不是奴婢坦白的…”她心虚地瞄向李怡,嘴上不敢问,心里却也困惑得很,希望他能主动透露一点玄机。

李怡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两人的心思,待仆从退出客堂,才低声道:“是马元贽将军。”

此语一出,晁灵云立刻明白过来,然而她一想到马元贽,就想到角抵坊;一想到角抵坊,就想到那个坑了自己初吻的面具男。电光石火间,她醍醐灌顶,瞪着李怡想兴师问罪,舌头却打了结:“你,你,你——”

李怡伸出食指碰了一下嘴唇,示意她噤声,毕竟还在别人家做客呢,适合夫妻俩关起门来解决的事,眼下最好还是先忍耐。

晁灵云深吸一口气,忍住百爪挠心般激动的情绪,这时坐在一旁的李凑却满脸疑惑地问:“马元贽将军是谁?”

晁灵云听李凑这样问,不由一愣,反问道:“殿下难道不知道他?”

李凑摇摇头:“朝中文武百官,我知道的人并不多,只不过没人信罢了。”

晁灵云听了他的话,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能细细地对他解释来龙去脉,借此忽略心头的郁结:“马将军是神策左军统军,也是飞龙使马存亮将军的养子。”

一听到马存亮的名字,李凑的双眼顿时一亮,晁灵云察觉到他情绪上的变化,格外着重地说:“飞龙使马将军是敢与王守澄叫板的人物,只是近来深居简出,外人难以接近,所以奴婢的阿姊沈绛真便想方设法,先与他的养子马元贽结交,再说服马元贽对付王守澄,为殿下昭雪。”

她说到最后,李凑已是再度落泪,含着笑哽咽:“谢天谢地,只要能还我清白,就算是死也甘愿。”

他这句话连晁灵云都听不下去,蹙眉抱怨:“殿下怎么又说不吉利的话呢。”

李凑笑着看了她一眼,将目光转向李怡,低声道:“光叔,我不畏死,只畏史笔如椽,令我千载之下,仍留污名。”

李怡凝视着他苍白却执着的面容,许久之后,轻轻点了一下头:“我明白。”

区区三个字,却让李凑泪如雨下:“自从被贬为巢县公以来,我的心日夜煎熬,一直在做着遗臭万年的噩梦。人人都当我生病是因为离了锦衣玉食,过不惯苦日子,却不知我得的根本就是心病——我为了不辱李唐先祖,从小到大洁身自好,规规矩矩,到头来却因为阉宦构陷,落得如此下场。光叔,你说我为何要生在皇家呢?下辈子,我但愿只是升斗小民,在史官看不见的地方,渔樵耕读,清白一生…”

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委屈,一朝得以尽情宣泄,李凑伏在地上泣不成声,李怡默默坐在他身旁,只是偶尔轻轻拍抚他弓起的脊背,回应一声:“我明白。”

原来面对污名与冤屈,无论是天潢贵胄,还是她的头领和同伴们,每个人的心境都一样,晁灵云坐在一边旁观,心中亦是堵得难受。但愿苍天有眼,早日让含冤负屈的人重见天日。

就在晁灵云不胜唏嘘之时,她和李怡一同探望李凑的消息,已经传入了李瀍耳中。

“探望巢县公?”李瀍噗嗤一笑,打发了前来报信的眼线,嗤笑着嘲讽,“他还真是念多了佛经,变成了菩萨心肠,连我那废掉的弟弟都要去关心关心。”

他“啧啧”地咋了几声舌,想着李怡道貌岸然的模样,浑身的骨头就忍不住泛酸。

李瀍烦躁地从坐榻上跳起来,一路“咚咚咚”大步往外走,喝令仆从备马,去左教坊找宝珞。

无论是李瀍还是李瀍的骏马,元真娘子的宅子都是蒙着眼就能走到。

一心寻求安慰的李瀍连招呼都不打就登门,想给宝珞一个惊喜,悄悄摸进她的厢房,看她正伏在案上写写画画,不由挑唇一笑,张开双臂猛扑了上去。

正专心抄经的宝珞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拿着毛笔的右手往后一打,甩了他一脸墨点子。

待到回头看清楚了李瀍的大花脸,宝珞又气又笑:“五郎,你怎么又作弄人,净添乱!”

“秋高气爽,不陪我你还有理了?写什么呢?”李瀍往桌案上一瞄,满心以为会看见宝珞写给自己的情诗,哪知不看则已,一看眼睛都快被刺瞎了,“佛经?怎么又是佛经!”

“你还说呢,这佛经是我前日在保唐寺刚得的,还没抄完就被你弄脏了。”宝珞对着沾了墨点的佛经心疼不已。

“前日你去了保唐寺?”李瀍简直出离愤怒了,“我宅中的螃蟹宴都没请动你!”

“保唐寺每月逢八日有讲席,我雷打不动要去听俗讲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宝珞理直气壮地同他争辩,为了占理,隐去了那天其实有绛真请客,她更想吃张大郎做的螃蟹宴的细节,“五郎,咱们讲道理,我不是没约过你去保唐寺吧,你又哪回陪我去过?”

“听经这种事,有什么意思。”

“哪里就只是听经了,”宝珞不满地嘀咕,“平康坊的娘子们要瞒着假母和谁私会,都是约在那儿,那天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人呢…”

李瀍漫不经心地听着她的话,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捕捉到了什么:“你说瞒着人私会,都是约在哪儿?”

☆、第九十八章 鹰坊

李瀍突如其来的兴奋让宝珞摸不着头脑:“约在保唐寺啊,怎么了?”

“不,不对,是佛寺。”李瀍纠正宝珞。

“这有什么差别?”宝珞白了他一眼。

李瀍也不解释,直接捧着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吃了满嘴甜腻的胭脂:“卿卿,你真是我的福星。”

他的光叔三天两头往寺院跑,未必真是去吃斋念佛,呵呵,他怎么早没想到呢?李瀍冷笑,锐利的寒芒在眼底灼灼闪动。

宝珞不知道李瀍肚子里打的算盘,径自替他舀水洗脸,又拿出各式各样的点心,煮了茶汤给李瀍吃。

两人腻歪了好一会儿,李瀍提议:“今日天气那么好,与我出城放鹰吧。”

“不行啊,”宝珞一脸认真地摇摇头,叹道,“有了去年被坑害的前车之鉴,重阳大宴之前,凡是有可能伤筋动骨的游戏,师父都不许我们玩了。什么狩猎、打马球、荡秋千,一律叫停,免得出了意外,影响到我们跳《朝云引》。”

“因噎废食。”李瀍嗤之以鼻。

“如果有必要,就算是食也可以废的。重阳大宴在御前献艺,对我而言很重要,”宝珞亲热地倚着李瀍,软语哄道,“五郎,等重阳大宴顺利结束,我天天陪你,好不好?”

“你啊,真是得你师父真传,也是个舞痴。”李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抱住宝珞使劲黏糊了半天才肯放过她,骑上马去忙自己的事。

他策马扬鞭,径直去了鹰坊,到了地方下马后,负责守卫的五坊使押衙一见到他,纷纷喜笑颜开,下拜行礼:“卑职拜见殿下。”

原来天家为了四时狩猎之便,专门在禁苑设置五坊,豢养狩猎用的鹰犬,这五坊一曰雕坊、二曰鹘坊、三曰鹞坊、四曰鹰坊、五曰狗坊。

李瀍酷爱狩猎,因此与总领五坊的内外五坊使,掌管各坊的正副使,以及供职于五坊的押衙、小儿厮混得极熟,说这些人实际上是他的爪牙,亦不为过。

李瀍刚道出一声“免礼”,前来献媚的五坊小儿便将他团团围住,为他牵马引路,殷勤地寒暄。

他被五坊小儿簇拥着向前走,径自问:“仇士良在吗?”

“殿下来得刚巧,五坊使正准备往内畿驯鹰去呢,再过一刻便要出发了。”一名小儿笑着回答。

“快去叫他过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是,小的遵命,请殿下稍候。”那小儿立刻拱手领命,跑去寻人。

李瀍走进鹰坊去看鹰,只等了片刻,就看见内外五坊使仇士良快步赶来,望着他下拜:“卑职来迟一步,殿下海涵。”

“我们两个就别见外了,快起来,”李瀍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吩咐他,“快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我有正事要对你说。”

“是。”仇士良起身走到李瀍身边,低声道,“卑职最近刚驯出一只上佳的猎鹰,殿下就赏脸随卑职过去看看?那间鹰房很是僻静,殿下有什么话,都可以在那儿说。”

李瀍一听有上佳的猎鹰可看,连忙催促仇士良:“还等什么,赶紧带路。”

他跟着仇士良一路兴致勃勃地走进鹰房,刚跨进门,目光就被房中一只栖在鹰架上的雄鹰吸引。

那只鹰体型巨大,金瞳、墨爪,羽色油黑,一望见李瀍便展开双翅,唳叫了一声,当真是威风八面,杀气凛凛。

“漂亮!”李瀍赞了一声,暂时将正事搁在脑后,尽兴玩赏了一回老鹰,才对仇士良开口,“我要你替我盯着一个人。”

“殿下要卑职盯谁?”

“光王。”

仇士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半信半疑地向李瀍确认:“殿下要卑职盯的人,是那个诨名‘哑巴王’的光王?”

“不然还能是谁。”李瀍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请恕卑职多嘴,卑职记得光王一向潜心修佛、与世无争,殿下为何要盯着他呢?”

“潜心修佛?哼,那只是他拿来蒙骗世人的假象罢了。”李瀍冷笑,“只要山门一关,谁知道他那禅房里来往的人,到底是不是和尚呢?”

这话的意思仇士良立刻就听懂了,谄笑着恭维:“殿下所言极是。卑职这就派人盯着光王,一旦发现有任何可疑之处,立刻报知殿下。”

“不光是盯着他,他常去的那几座寺院你也派人多转转,只要是身上有一官半职的香客信徒,在他礼佛的时候进寺,一律记下人名官职,向我报信。”李瀍做完指示,又叮嘱,“千万小心行事,不要打草惊蛇。”

“殿下放心,跟踪盯梢这等事,本来就是五坊小儿的强项。”仇士良保证完,见李瀍双眼不离猎鹰,便笑着问,“殿下,一会儿出发驯鹰,不知卑职可有这个荣幸,能请殿下同去?”

“你将这只鹰给我,我就去。”李瀍指了指鹰架上的黑色雄鹰。

“这一只原本是打算进献给圣上的,不过殿下既然开了口,卑职就多花些心思,为圣上另寻一只好的也就是了。”为了讨好颍王,仇士良一向是穷尽心思。

“哈哈,我皇兄一向慈悲为怀,不忍心猎杀生灵,这只鹰让给我,他不会介意的。”李瀍毫无顾忌地笑纳了猎鹰,得意洋洋地对着自己的新宠吹了一声口哨,“乖宝贝,一会儿就带你出城松快松快。”

转眼数日后,李怡在荐福寺的厢房里备下好茶和双陆,正等候着马元贽,王宗实忽然脸色严肃地走进厢房,向他禀报:“殿下,刚刚知客僧前来报信,说我们可能被人盯梢了。”

李怡一怔,很快冷静下来,低声问:“可知道盯梢的人是什么来路?”

“暂时还不清楚,”王宗实道,“那知客僧还说,这两天时常有形迹可疑的人在寺外转悠,看模样都是十八九岁年纪,言谈举止痞气十足,很像四处浪荡的游侠儿。”

“游侠儿?”李怡微微一笑,“再浪荡的游侠儿,到了宵禁也得有个归宿,去盯着他们,顺藤摸瓜,一定要设法探明他们真正的来头。”

☆、第九十九章 猛犬

夕阳西下,薄暮冥冥,光王在荐福寺山门外登车离开,马车并未向十六王宅的方向前行,而是在街角打了个弯,径直向城南驰去。

车水马龙的街头,五六个无所事事的少年坐在街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立刻打着唿哨先后起身,骑上马悄悄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