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无奈地抚摸着她的脊背,叹道:“连你一个棋子都出不了局,何况漳王?”

晁灵云顿时语塞,默默窝在李怡怀里,仿佛他的怀抱就是最温暖的羽翼,可以让她躲避三千世界的风风雨雨。

“十三郎。”

“嗯?”

“等孩子生下来以后…我自己去说,”晁灵云鼓起勇气,目光灼灼地与李怡对视,“就算不能出局,总归没人能将我们分开…”

数日后,五坊小儿支离破碎的尸首在兰陵坊的一口枯井中被人发现,仇士良接到消息,听属下报出仵作的验尸结果,震怒不已:“一刀毙命还要分尸弃井,如此凶残的手段,一定是王守澄的爪牙所为!”

“真的是王守澄?”坐在他身旁的李瀍狐疑地问,蹙眉沉思。

“怎么不是他?那老匹夫贪如豺狼,收了我的好处,还让他的人在五坊里作威作福,捉鹰牵狗,便宜占个没完。我让他管管手底下的人,吃相别那么难看,他就说我当众下他的面子,还让我走着瞧呢。”仇士良捕风捉影,越说越真,咬牙切齿道,“好,好,我如今算是见识到他的手段了,也该轮到我出手,让他尝尝我的厉害!”

李瀍起初还有点不相信,听了仇士良这一席话,心中的猜忌又渐渐占了上风:“光王就是个十六王宅里的破落户,想要翻身,的确只有仰仗王守澄这一条路。真想不到,我那光叔平时闷声不响,任人嘲弄,关键时刻倒是挺有魄力的。”

“越是不叫的狗,咬起人来越狠。”仇士良愤愤道,请示李瀍,“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还请殿下示下。”

“不知道光叔许了王守澄什么好处,才换来他的支持。”李瀍沉吟,“死掉的那几个,是他们在杀鸡儆猴呢,我们先按兵不动,查清楚他们的关系到底已经到了哪一步。”

“这次打草惊蛇,他们必定会加强戒备,想要查清楚他们的关系,又谈何容易?”

听了仇士良的顾虑,李瀍的唇角不觉挑起一丝笑:“你有所不知,我这里还有一招妙棋呢。”

“这是什么?匕首?”酒楼雅间里,萧洪手里拿着一枚精巧的袖箭,对着光翻来覆去地看,“这东西有什么门道?”

站在他下首的老叟连忙讨好地笑道:“大人,不是小人邀功,这东西的来头可大了!”

“哦?你快说说。”

“十五那日晚上,有辆马车忽然将一个受伤的人送到宅子里,还请了郎中前去医治。那位郎中小人正好认识,所以小人就去找他打听,他一开始还遮遮掩掩的,等到喝醉了就告诉小人,那受伤的人穿着神策军的官袍,约摸四十多岁年纪,身量不高,面白无须,多半是个宦官,虽然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官位,但看模样一定地位不低,可能是个将军。当时那将军腹部中了一枚袖箭,就是这郎中替他剜出来的,大人你瞧,就是你手中的这枚。”

☆、第103章 郑注

“袖箭?”萧洪顿时来了兴致,手指头摩挲着冰凉的铁器,笑道,“我算是长见识了,这是那郎中给你的?”

“这东西怎么可能落到郎中手里呢?”老叟满脸堆笑,对萧洪道明来龙去脉,“是小人天天盯着隔壁,过了一天,看到一位娘子从宅子里走出来,小人心里想着不能辜负大人的重托,便一路跟过去,结果看到那娘子往河沟里扔了个什么东西,噗通一声,怪有分量的。待那娘子走后,小人便偷偷到河沟边上捞了许久,最后才摸上来这么个东西。小人就猜想,这一定就是郎中口中说的袖箭了。”

“原来如此,”一听到老叟说出“娘子”二字,萧洪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古怪的笑意,“你瞧见的那位娘子,是不是身量高高的,腰细细的,皮肤白净,走起路来又快又没有声音?”

“对,对。”老叟连声应道,见萧洪笑吟吟地出神,好半天不说话,忍不住斜眼偷瞄身边那桌快要变凉的酒菜,喉咙饥馋地吞咽了几下,肚子也跟着不识相地“咕咕”叫了两声。

萧洪听见老叟腹中的鸣叫声,回过神,了然地笑道:“瞧我净顾着发呆,倒怠慢了你。来来来,快坐下用饭,别客气。”

老叟得了他的准许,千恩万谢地走到桌边坐下,眼冒绿光地盯着满桌吃食,对着大鱼大肉不停地下筷子,狼吞虎咽,吃得满脸油光。

萧洪懒得理他,自顾自盯着手中袖箭,这小小的铁器有着精美的雕工,尾柄上一面篆刻着一个小小的“罗”字,另一面篆刻着一个“十”字。萧洪在东宫待得久了,也识得不少小篆,这两个字并不难认。

多年市井生活锻炼出的灵敏嗅觉,让萧洪凭直觉断定,这袖箭对吴娘子来说一定是一个大大的把柄。

哼,这帮人自以为聪明,却不知道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呢。他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笑,从怀中掏出一缗沉甸甸的铜钱,撂在了酒桌上。

九月初,王守澄的心腹郑注入京,侍御史李款立刻以“内通敕使,外连朝士,两地往来,卜射财贿,干窃化权”的罪名弹劾郑注。

十日之间,弹劾的奏章连上了几十道,侍御史攻势凶猛,连一贯横行霸道的郑注都有些怕了,索性躲在王守澄的右军大营里,做了缩头乌龟。

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马元贽伤势恶化,王践言等人不愿坐视大计泡汤,几人在马元贽的宅第中商量了一宿,决定由马元贽的副将李弘楚出面,去说服左军中尉韦元素加入他们的计划。

于是第二天,李弘楚在深夜造访韦元素的大帐,一见面便开门见山:“大人,侍御史最近连上几十道奏章弹劾郑注,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吧?”

“是有听说,那又如何?”韦元素请李弘楚坐下,狐疑地问,“难不成你半夜来我这里,就是为了谈这个?”

“左右营虽然表面和气,其实一向势同水火。如今形势大好,大人何不抓住机会,趁机剪除王守澄的羽翼呢?”

韦元素被这提议吓了一跳,瞪起眼打量着李弘楚,啧啧叹道:“好小子,胆子倒不小,你是何时动了这份心思的?”

“任谁听说了侍御史的弹劾内容,都会义愤填膺,”李弘楚镇定地回答,“郑注这个妖人,奸猾无双,若不趁着他羽翼未丰时动手,等他将来翅膀长硬了,一定会变成危害社稷的大患。”

韦元素耳根子一向有些软,听了李弘楚的话,也甚为感慨:“你说得没错,这人先是依附王守澄,做了昭义节度副使,如今又巴结着刘从谏,内外勾结,沆瀣一气,若不趁早将他除去,只怕将来不但危害社稷,连你我都要断送了性命。”

“大人英明。”李弘楚赞叹了一声,随后向韦元素献计,“等过几日郑注入京后,大人就借口自己生了怪病,请他到左军大营来诊治,到时末将会在一旁侍奉,只要大人使个眼色,我便立刻将他擒到帐外,直接乱棍打死。”

韦元素听了他的计划,想了想,又有点顾虑:“如此先斩后奏,万一圣上怪罪下来…”

“大人无须担心,到时大人只管去面圣请罪,历数郑注的罪状,王践言、杨承和两位枢密使会在一旁进言,齐力为大人脱罪。”李弘楚保证完,又低声道,“其实何止是我们想除去郑注,圣上也早有此心,只不过因为忌惮王守澄,不便公然出手罢了,小人敢用性命担保,大人绝不会因为锄奸而获罪。”

韦元素沉思片刻,终于点了头:“好,此事就照你说的办吧。”

事不宜迟,转天午后,李弘楚便前往右军大营,先去拜见王守澄,向他禀明左军中尉忽然得了怪病,药石无效,需请郑注前往医治之事。

“韦元素得了怪病?”王守澄假意关切,神色间却满满都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郑注的确精通医术,去左军大营为他看病,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的这位心腹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他若不敢去左大营,我也不好勉强他。”

“大人说得是,”李弘楚笑着附和,言辞恳切地央求,“只是左军中尉眼下腹痛如绞,一个时辰要便血七八次,整个人都瘦脱了形,末将实在不忍心见他被病痛折磨,还求大人怜悯。”

王守澄听他说得可怜,皱着眉考虑了片刻,到底还是松了口:“这样吧,我把郑注叫来,当面问问他的意见,如果他答应随你去,我就放人,如何?”

“多谢大人。”李弘楚连忙道谢。

王守澄便派人去叫郑注,李弘楚之前从没见过此人,只从别人口中听说他如何奴颜媚骨,老奸巨猾,不由提起一颗心,等待着这个声名狼藉的人走进大帐。

须臾,只听帐外传来一声笑语:“大人找我?”

区区四个字,那抑扬顿挫,字正腔圆的嗓音,堪比长安歌喉最婉转嘹亮的优伶,让李弘楚刹那间生出一种玉珠落冰盘的错觉,不由生生愣住。

☆、第104章 病根

随着一抹衣香徐徐而来,一道玉树临风的白衣身影直入帐中,李弘楚的心猛地一跳,不由手心微微出汗,然而当他定睛望去,落入他眼底的明明就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却因为眼角眉梢间荡漾的笑意,使得大帐蓬荜生辉。

如此风采出众的人物,就是被人贬称为“水族”的郑注吗?就在李弘楚心怀警惕地打量着郑注时,与王守澄见过礼的郑注也将目光投向了他:“这位将军瞧着面生,但不知如何称呼?”

“他是左军大营的副将李弘楚。”王守澄在上座开口引荐。

郑注没有像一般人那样说些“久仰久仰”的客套话,而是微微眯起眼睛仔细盯着李弘楚看,露出一抹极为真诚的笑:“大人往日说左军大营卧虎藏龙,我心里一直不以为然,今日见了将军,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大人谬赞。”李弘楚笑笑,心想此人果然是个阿谀奉承的高手。

郑注素有眼疾,看远处的东西总是模模糊糊,于是又眯着眼望向王守澄,疑惑地问:“李将军专程从左营过来,一定是有要事与大人商量,大人召我前来相陪,可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我与李将军没什么要事商谈,是左军中尉韦元素突然得了怪病,军中医师束手无策,想请你过去诊治,你可愿意跑一趟?”

“韦大人病了?”郑注脸色一变,仿佛真的急人所急,对王守澄道,“我那一点浅薄的医术,本不该在人前卖弄,但李将军特意前来相请,我若不去,一是辜负了韦大人与李将军的盛情,二是担心又被那些搬弄是非的小人借题发挥,毁谤我与大人,所以我还是得去一趟,兴许韦大人的病,我真的能够想出一点办法。”

王守澄笑着听完他的话,点头应允:“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去一趟吧。”

郑注得了王守澄的准许,便跟着李弘楚前往左军大营。神策军左右二营隔着一座大明宫,两人骑上马在禁苑中飞驰,快马加鞭,不多时便抵达了左军大营。

此刻韦元素正躺在大帐中装病,郑注与李弘楚并肩走到帐外,忽然停下脚步,在李弘楚诧异的目光下,弯下腰卑躬屈膝地进帐。

如此大礼,连李弘楚见了都不禁汗颜,跟在他身后劝道:“大人不必如此拘礼。”

“下官第一次来左军大营拜见韦大人,却是因为大人贵体违和,真是忧荣参半,惶恐不已。”郑注一路弯着腰走进帐中,跪地请罪,“韦大人乃是国之栋梁,岂容下官这一点粗浅的医术在大人面前卖弄?然而事急从权,下官才疏学浅,万望韦大人不弃。”

躺在榻上的韦元素原本以为郑注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冷不防听到他连篇累牍的谀辞,颇觉意外,只能不动声色地伸出左手供他搭脉,客气了一句:“有劳郑大人费心。”

“应该的。”郑注细心地替韦元素搭脉,望闻问切时,句句都是嘘寒问暖,最后又问,“将军说大人便血七八次,请问便溺可有保存?”

韦元素望了李弘楚一眼,迟疑地开口:“便桶在屏风后。”

“为了确证病症,下官需要检视一下将军的粪便,劳烦李将军命人备好温水及手巾,以便供下官漱口净手之用。”

此言一出,韦元素顿时变了脸色,连声阻拦:“那等秽物,最多看一眼也就罢了,怎能让大人如此检视,使不得,使不得…”

“大人此病来得凶险,下官怎可马虎?大人不必过意不去,这是身为医者的本分。”郑注说罢,不由分说地走到屏风后,韦元素大惊失色,慌忙让李弘楚下去准备温水和手巾。

李弘楚再也想不到郑注是这等吮痈舐痔之辈,震惊之余,只能暂时放下计划,领命出帐。

韦元素一个人留在帐中,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屏风,一会儿想郑注这个人如此赤诚讨喜,做小伏低,难怪能被王守澄这般宠爱,一会儿又想今日在这里杖杀了他,就算枢密使能在天子面前帮自己脱罪,与右军的梁子可就结定了,王守澄迟早会拿他开刀…

就在他左右为难时,郑注已从屏风后出来,一脸喜色地对韦元素说:“恭喜大人,大人的粪便与血液鲜明分离,说明这出血不是肠胃深处的溃破引起,多半是大人排便次数过多,内痔破裂所致。只要是这一类的出血,对身体都无大碍,大人可以放心。”

韦元素满脸烧红,因为愧疚支支吾吾道:“那就好,那就好…”

其实这只是他们为了做戏,往粪便上浇了狗血而已,眼前这人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一心行医救人,钻研病症,倒让他分不清到底谁是君子,谁是小人了。

就在这时,李弘楚将温水和手巾送到,郑注一边神色自若地漱口净手,一边对韦元素道:“大人的粪便苦涩溏稀,是湿邪的症状,应是苦夏之后,秋季又受了湿寒,加上心情郁结,操劳过度,才猛一下发作得如此厉害。下官为大人开一副药,只要按时煎服,很快病情就能好转,只是治标终不如治本,而治本,莫过于治心,下官这里有些发自肺腑的话,想对大人说,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韦元素听到这里,不由起身下榻,握住郑注的手,亲自拿起帛巾为他擦拭。李弘楚站在一旁,对韦元素拼命使眼色,只等他一声令下让自己动手,然而韦元素一双眼睛只落在郑注春风般的笑脸上,全然不顾李弘楚的暗示:“郑大人心里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下官昔日侍奉右营王中尉,心里便一心一意只有他,他曾说左右二营矛盾由来已久,然而大家共侍一君,本不该有高下之争,希望有一天能化干戈为玉帛。那时下官总说王中尉有雅量,左营却未必能容人,今日见了大人,才知道是自己一叶障目。”郑注说得不急不缓,音色如玉石轻碰,瑽瑢悦耳,“大人这病症,病根就在‘忠君报国,心忧天下’这八个字里,若想治本,也许下官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第105章 落花

李弘楚紧握腰间佩剑,盯着帐中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心中如坠千钧磐石,沉得他喘不过气来。

郑注这厮巧舌如簧,眼看着已经将韦大人哄得团团转,如果再不动手,只怕今日就要错失良机。

“大人,”他见缝插针地打断二人交谈,紧盯着韦元素,意味深长地提醒,“郑大人已经来了很久。”

韦元素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哦,对,对,瞧我净顾着说话。你快让人送些酒菜进来,是我待客不周,怠慢郑大人了。”

李弘楚脸色一僵,只觉得浑身气血逆行,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郑注坐在韦元素身旁,眯着眼瞧见他臭到极点的脸色,笑得清白无辜:“大人无需客气,劳烦将军做这些,下官实在过意不去。何况听大人一席话,简直受益无穷,下官此刻根本没心思喝酒吃肉呢。”

“哈哈哈,我也觉得自己与你一见如故。”韦元素握着郑注的手,哈哈大笑,“我与王中尉的想法不谋而合,郑大人今日回去以后,一定要替我美言几句,若左右二营能够冰释前嫌,也不失为美事一件。”

“大人尽管放心,下官一定竭尽所能,绝不辜负大人的重托。”

韦元素大喜过望,当下连病也懒得再装,设下酒宴款待郑注,不但与他把酒言欢,还在他临走时赠了一大笔金帛,命李弘楚好生将郑大人送出军营。

李弘楚几乎咬碎了一口白牙,面色铁青地送郑注出营,两人并辔而行,他越气,郑注笑得越欢:“大人不药而愈,真是可喜可贺,将军这下也可以放心了。”

“哼,还是大人手段高明,能人所不能。”李弘楚冷笑,目光满是鄙夷。

“哪里哪里。”郑注笑得一团和气,向李弘楚拱拱手,“已经出了大营,将军就不必远送了。”

李弘楚冷冷看他一眼,也不道别,直接调转马头返回军营。郑注望着他的背影,在夜色里咧开双唇,白牙森森闪烁:“一群蠢货。”

与此同时,禁苑鹰坊之中,仇士良听了线人的报信,骇然而笑:“郑注去左营替韦元素治病?这天上是要落红雨了吗?”

“那个郑注医术很好?”李瀍立于他身侧,一边喂鹰一边问。

“听人说,这人治病的确有两手。”仇士良回答,“据说韦元素相当赏识郑注,赐了他一大笔金帛。”

“左右二营这是要拉帮结派吗?”李瀍拨弄着手里血淋淋的肉片,皱眉沉吟,“若是这两股势力拧成一条绳,力量足以缚龙,但不知谁能握住这根长缨…”

“光王?”仇士良与李瀍对视了一眼,讪笑道,“似乎有点不配啊。”

“哼,就凭他?”李瀍双眼闪动着寒光,又嫉又恨,“我可不会坐视不管,纵容他成了气候。”

“说起那个郑注,侍御史近来正在弹劾他,连上几十份奏章,嗬,都被宰相王涯给扣住了。”仇士良啧啧感叹,对李瀍道,“据说郑注这人八面玲珑,殿下倒是不妨见一见他,若光王真的与王守澄达成同盟,此人就是破局的关键。”

“是吗?”李瀍瞥了他一眼,意兴阑珊地问,“就没有更直接点的办法吗?”

仇士良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李瀍比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殿下的意思,可是这个?”

李瀍微微一笑,挑起下巴指了一下窗外:“肯卖命的人,这外头不就有一个现成的?”

“殿下说他?”仇士良立刻就笑了,“也好,咱们先试一试光王的深浅。”

这一夜吹了一宿西风,清晨吴青湘骑着小毛驴来到务本坊,推开宅院的门扉,第一眼便看见满地萎落的黄花,不由目光一黯,心绪便低落了三分。

弹指又是一年花落,西风依旧无情,任红颜蹉跎。

她拾起扫帚,开始清扫满庭落花,唇角不觉逸出一抹苦笑——伤春悲秋,是女儿家常有的心事,原来自己也未能免俗。

狼藉的花瓣渐渐被收拢为一小堆金黄色的花冢,就在吴青湘出神时,身后的门扉忽然被人“吱呀”一声推开,她立刻转过身,就看见邻家的老妪出现在门口,正探头探脑地向庭院中张望。

她顿时心生警惕,冷淡地问:“大娘有事?”

“娘子在扫院子呢?可要我帮忙?”老妪满脸堆笑,顺势跨过门槛,又从腰间摸出一封信笺来,“我厚着脸皮来叨扰娘子,就是为了这个,昨日有一位郎君给了老身这封信,托我转交给娘子。”

“郎君?”吴青湘看了一眼信笺,谨慎地说,“我不认识什么郎君,大娘应当是找错人了。”

“怎么会呢,娘子可是姓吴?”老妪只当吴青湘是位寻常娘子,而自己的目的也不过是促成一段风流韵事,于是大胆走到吴青湘面前,将信笺塞进她手里,“不管认不认识,娘子先看看这封信,兴许往后就认识了呢?”

吴青湘冷冷一笑,直接将信笺打开,却在看到笺纸的一瞬间脸色微变。

素白的笺纸上一个字都没有,只绘着一把玉梳,确切的说,是自己不慎遗失的那一把碧玉竹叶梳。

是什么人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同时又找到了这里?

吴青湘抬眼盯住老妪,不动声色地问:“大娘,托你送信的那位郎君,长什么模样?”

“哎,那位郎君长得可是一表人才,风流俊俏得很。”老妪为了打动吴青湘,故意兴奋地描述了一番,却前言不搭后语,没一句说到点子上。

吴青湘听到后来,直接不耐烦地打断她:“这信笺里一个字都没有,他有没有托你给我捎话?”

“有,有。”老妪忙不迭回答,“他说还会给娘子写信,让娘子有空常到这里来。”

吴青湘沉默了片刻,脸上缓缓浮起一丝笑:“好,我知道了,谢谢大娘。”

她嘴上道谢,眼神却是冷如寒冰,老妪在她的目光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强撑着客气了两句,便心虚地与她告辞。

待到老妪走出庭院,吴青湘立刻将笺纸揉成一团,丢进花冢,生火将信笺与落花一并烧成了灰烬。

☆、第106章 遇刺

这天,嗜睡的晁灵云照旧睡到日上三竿,才慵懒地睁开眼睛,满面红光地长叹了一口气。

“醒了?”卧房中忽然响起李怡的声音。

晁灵云微微一愣,不好意思地问:“你一直在房里没出去?”

“今日我要去务本坊与赵缜碰头,在这之前会先到荐福寺礼佛,索性等你一起。”李怡放下书卷,走到床榻边帮她穿衣,“最近你不是一直嚷着,要去荐福寺拜一拜的吗?”

晁灵云的心猛地一跳,连忙低头掩饰,心虚地应了一声:“是啊。”

若不是李瀍托绛真捎话,勒令她必须盯紧李怡在寺院中的一举一动,自己大腹便便,才懒得出门呢。

也许是基于对马元贽的信任,近来李怡待她越来越坦诚,许多事非但不瞒她,甚至会对她解释几句来龙去脉。

恰如此刻,晁灵云梳洗之后,李怡便趁着用膳的时间,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本来我用不着先去荐福寺,可颍王约我今日出城打猎,我只好拿礼佛做借口回绝了他。我与马将军都猜测,五坊小儿盯梢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出自他的授意,谨慎起见,还是别跟着他的人马去荒郊野岭。”

晁灵云不动声色地喝着糖粥,点头附和:“我总觉得颍王这人特别邪乎,如果你能离他远点,那是最好的。”

“你也这么觉得?”李怡找到了一点同仇敌忾的快意,望着她笑,“他对我极为猜忌,比防备安王更甚,实在是让人烦不胜烦。”

晁灵云心跳加速,索性放下粥碗,凝视着李怡道:“颍王那么针对你,也许正是因为你与他的心性截然相反,你遇到不平总是隐忍退让,反倒让他很难摸透你。”

“天可怜见,我若有他的人望和地位,什么隐忍退让,我只会活得比他还嚣张。”李怡摇摇头,发出一声无奈的嗤笑。

“这话我信,”晁灵云吐吐舌头,调侃道,“你在人后的模样,我可是见识了不少。”

“难为卿卿如此高看我。”李怡不要脸地凑过去,舔去她唇角上的粥汁,“为夫一定再接再厉。”

“唔…讨厌,够了啊…”

又是磨磨蹭蹭用完早膳,晁灵云双颊潮红,跟着李怡乘马车从光王宅出发,前往荐福寺。

“十三郎,一会儿到了荐福寺,除了烧香磕头,我还想见见善慧师父。你若有事,就用不着陪我,我可以自己去禅师殿。”她对着李怡澄澈的目光,强自镇定地说,试图过一会儿可以在寺中与他分头行动——李瀍这人太难对付,就算是打定了主意要敷衍他,她也总得拿出点态度,装装样子才好交差。至于李怡去荐福寺到底干了什么,又见了谁,她大可以不闻不问,视而不见。

“我也没什么要事,只打算和方丈聊几句,”李怡紧握着晁灵云的手,生怕她跑远了似的,腻腻歪歪地笑道:“你要见善慧,我们可以一起去,没必要分开。”

晁灵云瞪了他一眼,刚想奚落他两句,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箭矢破空声,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李怡已经护着她往车厢的角落闪避。

“有刺客!”战场上的经验让晁灵云飞快回过神,却听见李怡发出一声忍痛的闷哼,“你受伤了?”她随即看到一支弩-箭扎穿了李怡的胳膊,鲜血正迅速浸透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