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帐帘掀开,王守澄见到了床榻中面色惨白的李凑,对上他那双因为恐惧而瞪大的眼眸,阴恻恻地笑了:“眼下晨鼓还没响呢,老奴这么早就来,打扰了殿下的清梦了。”

说罢,他转头冲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立刻心领神会,为王守澄宽去大氅,又在李凑床头为他设下一张绳床,谄笑着退出了寝室。

王守澄气喘吁吁地踱到李凑榻前,在宽敞的绳床上坐下,扭了几扭,才将自己一身层峦叠嶂的肥肉安顿好。

李凑被眼前这尊庞然大物的阴影笼罩着,越发显得羸弱枯槁,然而当一个明显来意不善的恶魔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祥的预感反而强烈到让他不再忐忑,安然地接受了末路来临:“我已是将死之人,想不到竟还有这份颜面,能让大人亲自跑一趟。”

“这大过年的,殿下可不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王守澄的一张老脸白胖浮肿,此刻堆起笑来,竟有几分慈眉善目,“殿下这药方子,已经服了好几年吧?怎么总不见好呢?”

“我这病,病根不在肌体,已是药石无灵。”

“哎,这叫什么话!殿下还年轻,哪有什么治不好的病。”王守澄眯眼看着李凑,意味深长道,“老奴手底下能人众多,只要找个医术精良的人,给殿下的方子改几味药,殿下的病定然能够好起来。”

李凑一怔,随即领会到王守澄话中可怕的暗示,浑身筛糠般发起抖来:“你…原来是你…”

“老奴身为天家的侍臣,只是希望自己能够救殿下一命。”床帐前,一根残烛的微光蓦然熄灭,王守澄的脸半浸在暗影里,变得阴鸷可怖,“殿下,老奴的药方能让人死,也能让人生,端看殿下如何决定了。”

骤然得知如此卑鄙的真相,李凑一阵急喘,胸口剧烈起伏:“你…你想要我做什么?”

“殿下一向是亲王当中最聪颖的人,否则也不会被圣上如此忌惮,老奴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了。”王守澄紧盯着李凑,缓缓道,“殿下的傅母杜仲阳,一直和李德裕私下勾结往来,想帮殿下翻身,有这事吧?”

“不可能。”李凑矢口否认,“我傅母一向温良恭谦,不会做这种事。”

“殿下当真不知?”

“我人在十六王宅,天天闭门不出,缠绵病榻,一个废人,你指望我还能做什么?”李凑怒视王守澄,凭着满腔仇恨,一口气不歇地怒斥,“卑鄙小人!当初就是你诬陷我勾结宋申锡,如今你又想编排个什么罪名给我?我已是将死之人,不会再为了苟活背负污名,我还怕你什么?”

“哼,殿下比起当年,果然长进不少,都学会睁着眼说瞎话了。实话告诉你,王璠这两年在润州做浙西观察使,早就摸透了你傅母的底细!”

“又是王璠,”李凑直视王守澄,不屑地冷笑,“一丘之貉。”

王守澄挨了他的骂,不怒反笑,气定神闲道:“殿下还是缓缓气吧,老奴在宫里摸爬滚打几十年,什么骂没听过?老奴今天来,就是要知会殿下一声。当初杜仲阳被遣回原籍,李德裕正好在润州当浙西观察使,这人包藏祸心,趁机贿赂杜仲阳,通过她与殿下勾结,图谋不轨。殿下,回头圣上来问罪的时候,记得多磕几个头,说些好听的,圣上仁德好生,念在旧情,一定还会饶了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中秋快乐~长假快乐~

国庆期间,不定期更,节后恢复日更~

☆、第168章 元夕

李凑瞪着王守澄,漆黑的眼珠里仇恨灼烧,却又不受控地浮动着一层泪光:“王守澄!你欺君罔上、十恶不赦,就不怕死后堕入阿鼻地狱吗?”

王守澄对他的怒骂毫不理会,抬起焐在手炉上的一只手,张开五指,道:“老奴只等殿下五天,五天后,老奴要看到一封殿下写给李德裕的亲笔信。到时会有一位太医前来看诊,为殿下修改药方,至于药效是好是坏,就要看殿下这封信到底写得如何了。”

语毕,也不等李凑答复,王守澄费劲地从绳床上起身,迈步踱出了寝室。

李凑的内侍一直在门外静候,见王守澄出来,连忙殷勤地服侍他穿好大氅,送他出府。

王守澄边走边喘气,那内侍便大胆地上手扶住他,一边盯着地上的门槛台阶,时时提醒,一边笑容可掬地说:“大人的身体金尊玉贵,可得仔细脚下。”

王守澄着意瞧了内侍一眼,笑道:“我看你这人挺伶俐,是个可造之材。”

那内侍立刻眼睛一亮,满面红光道:“多谢大人赏识,小人若有幸蒙大人提携,一定对大人忠心不二,万死不辞。”

“好,很好。”王守澄拍了拍内侍的肩,当真对他嘱咐了几句,才洋洋得意地离开巢县公宅。

内侍脸上挂着傻笑,站在宅门口怅惘了好一会儿,才动身返回寝室,站在李凑床头苦劝:“殿下,王中尉刚刚对小人透了一点口风,小人心里着急,所以斗胆来劝劝殿下。当初圣上废了宋宰相,难道是因为怕你?还不是因为怕王中尉吗!你想想当年圣上多器重宋宰相,结果王中尉动动手脚,宋宰相说垮就垮。听说圣上早就看李宰相不顺眼,一直有意调他出京,这次王中尉和李宰相斗,胜算比当年还要大。殿下,听小人一句劝吧,胳膊拧不过大腿去,何苦把自己白白断送掉…”

他说得口干舌燥,李凑面无表情地听着,却一言不发,只盯着他冷笑。

内侍一见他这副表情,就知道没劝动他,心底不由一阵发虚,为自己辩解了几句:“小人也是为殿下着想,王中尉权势滔天,那是真惹不得。殿下蜗居在这巴掌大的破落宅子里,倒是顾全了大局,可谁会记你的好?”

他话还没说完,李凑已经直接放下帐帘,不再理他。

内侍碰了一鼻子灰,恨不得李凑立刻去死,退出寝室前瞥了一眼快要燃尽的炭盆,无动于衷地推门而出。

。。。

转眼上元节到来,作为元月里最盛大热闹的节日,整个长安灯火如昼,陷入长达三天的狂欢。

民间繁华如斯,皇家也不遑多让,大明宫咸泰殿中张灯结彩,宫宴正如火如荼地进行。

吴青湘与一群命妇们坐在一起,一个人闷不吭声,自斟自饮。

她素来不合群,偏偏王宅里的贵妇又和村头的女人有着同样的爱好——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所以吴青湘为光王生下儿子,却备受冷落的遭遇,早就在酒宴的女宾当中悄悄传了个遍。

于是各种同情的、好奇的、讥诮的目光,纷纷投向她寂寥冷漠的身影,其中独有一道视线,带着火一般灼热的执念。

终于,趁着吴青湘出殿更衣的机会,萧洪在偏殿一隅拦住她,低声命令:“跟我走。”

“你疯了?”吴青湘急忙后退几步,警惕着四周的动静,斥道,“这里人来人往,是说话的地方吗?”

“那就出去说,”萧洪转过身,丢下一句,“我在九重塔那里等你。”

九重塔是一座专为元夕灯会搭建,矗立在咸泰殿外的九层灯塔。此塔高五丈,合围数十步,每一层都绘满了佛教本生故事,塔基高半丈,设有木质的围栏、台阶,供人攀登玩赏。

人一旦攀上塔基,站在围栏边说话,只要留意身侧,就完全不必担心说话声被人听见。

吴青湘不敢在今日违逆萧洪,更衣之后还是走出了咸泰殿,前往九重塔。

好在此刻酒宴正酣,赏灯的人不多,吴青湘登上塔基,一见到萧洪,就被他紧紧扼住了手腕:“按月份算,你生的就是我儿子。”

吴青湘迎着萧洪狼一样的目光,用力挣脱了他的手,不耐烦地回答:“那孩子是早产。”

“我不信!你休想骗我,”萧洪冷笑道,“你把孩子带出来给我看看,如果他长得像光王,那我没有二话,否则…”

“否则你打算如何?”吴青湘轻蔑地看着萧洪,反问,“你敢将这件事揭出来?身为国舅,染指亲王内眷,这罪名可不轻。”

“哼,我何须揭出这件事?你当光王身上干净?别的先不说,当年你们处心积虑地把我献给天子,这事我要是向圣上提一提,你猜圣上会不会感激光王?”萧洪冷笑,“还有你,你有多少事是背着光王干的,我就不说了!”

“你——”吴青湘一怔,随即咬牙怒道,“郑注会想出榷茶法,是不是你捣的鬼?”

“是又如何?你不仁,我不义,”萧洪一怒之下,索性承认,又要挟道,“这榷茶法只是我牛刀小试,你再和我对着干,别忘了我还另有杀手锏呢!”

此时交泰殿外,晁灵云凭栏远眺,对抱着温儿看灯的乳母道:“你瞧九重塔那里,在栏杆边上和一个男人说话的,像不像吴娘子?”

乳母往灯塔的方向望了望,为难地笑道:“隔了那么远,模模糊糊的,如何看得清?”

“是啊,这灯火辉映的,晃得人眼花。”晁灵云虽目力过人,听了乳母的话,又有些不敢确定,“我好久没看见吴娘子了,你去瞧瞧她在不在殿里,若是不在,我就去塔那边看看。”

“是。”乳母答应着,正要返回大殿,忽然望见几名内侍急匆匆地赶进殿里,面色沉重,好似发生了什么大事。

晁灵云也留意到了这群人,吩咐乳母:“你顺便去打听一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乳母应下,替晁灵云进殿打探,片刻后出来复命:“娘子,奴婢仔细瞧过了,吴娘子不在殿中。还有刚刚那些内侍是来报信的,听说是巢县公薨了。”

☆、第169章 追封

巢县公,薨了?

晁灵云怔怔望着乳母,短暂的震惊过后,心里倒没有多少悲伤,却总觉得哪里空缺了一块。

大约是记忆里那双绝望的眼睛,还有自己已经落空的承诺,还是在这一刻鞭笞着她,让她心中有愧,不得安宁。

晁灵云一时心灰意冷,放下了其他心思,只对乳母道:“我们回去吧。”

“是。”乳母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低落,暗暗纳闷,却不敢多嘴。

巢县公李凑的死,如投入湖心的一粒石子,在朝野上下荡起几圈涟漪,却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倒是天子颇为伤怀,将他追封为齐王,风光厚葬。

晁灵云在听说这个消息时,先是一阵意外,随后无可奈何地笑出了声。原来会良心不安的,不止是自己。

来长安三年,大部分时间又在心思深沉的李怡身边,见多了尔虞我诈,原先混迹行伍时沾染的几分天真,早已被洗去了许多。

如果说过去天子被她视为神祇,现在她这双眼睛,已经能看到天子的弱点。

优柔寡断,反反复复,不甘认命,却又不得不委曲求全——多么矛盾而真实的一个人。

就是这样的人,才会既对她许下豪气干云的誓言,又宠信巧言令色的郑注;才会因为忌惮王守澄而贬谪宋申锡,又将被幽囚而死的巢县公追封为齐王。

在这个依旧光风霁月的春天,晁灵云出入宫廷,看着容神憔悴的天子,越来越能看懂他,胸腔里那一抔热血也越来越凉。

二月,郑注上言秦地有灾,宜大兴土木以化解,于是天子下诏,调派左、右神策军一千五百人,疏浚曲江及昆明池。

“我真是想不通,圣上也非偏听偏信之人,为何非要倚重郑注这种佞臣呢?”夜半,晁灵云与李怡同床共枕,悄悄说起心里话,“我从前真心觉得圣上是圣明天子,现在心里却不时冒出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十三郎,我这真是嫁鸡随鸡了吗?”

“多谢卿卿厚爱,”李怡失笑,斜睨了她一眼,“正是这种佞臣,才能投圣上所好。圣上思慕前贤,他就浚清曲江,刻意打造出一片海晏河清的盛世景象。”

“这劳役看似落在神策军身上,最后还不是得劳民伤财?”晁灵云愤愤不平道,“郑注蒙蔽圣上,实在罪大恶极。”

“我看圣上倒未必是被郑注蒙蔽,”李怡替晁灵云掖了一下被角,漫不经心道,“只怕他倚重佞臣是假,破除朋党是真。”

“咦,会是这样吗?”晁灵云想了想,怅然道,“难道除了这类奸佞,满朝文武,就无一人可倚吗?”

“朝中两党相争,一党俱是门荫子弟,一党网尽科举之士,两边各自为政,你说还能倚重谁?”李怡温热的胸膛暖着晁灵云,语气却比帐外的春寒更冷,“一群股肱之臣,耗尽才智,只为了党争内讧。至于阉党、藩镇,真涉及到内忧外患,一个个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结果反倒被郑注之流钻了空子,拿些好大喜功的言辞投圣上所好,让圣上在他们身上看到希望,可惜想在这种人身上求治国之术,无异于缘木求鱼,根本不明智。”

晁灵云缩在被子里默默听李怡说完,隔了好一会儿,才闷闷道:“如果圣上重用郑注,是怀着破除朋党的心思,那李大人多半还是要离京的。”

李怡在夜色中凝视着她,目光闪动:“怎么,李德裕离京,你有何牵挂?”

“我才没有。”晁灵云怕他起疑,连忙替自己撇清,“我就是感慨一下…齐王这一去,假母的心也死了,等李大人再离京,我对他就没了用处,也算是了无牵挂,得了自由。”

“了无牵挂?”李怡哂笑,“光是温儿和瑶儿,就够你忙的了,你还妄想着赋闲?”

“这明明就是两回事。”晁灵云蹙眉抱怨,忽然感觉到李怡的手在被下乱摸,撑不住咯咯笑着躲他,“十三郎,你这是做什么…”

“怕你闲得慌,想给你找点事做,”李怡低沉地笑着,渐渐喘息起来,“我给你再添个孩子,如何?”

“不要,不要!”光是两个孩子,就已经够她头疼欲裂了!晁灵云大惊失色,拼命求饶,“别闹了,被子好容易才焐热,别又窜了冷风…”

话虽如此,到底推拒不过,又被他折腾了半宿。

这一厢被翻红浪,另一厢孤枕难眠。

吴青湘睡不着,索性下床打点自己的行装,侍儿在一旁打着哈欠,睡眼惺忪道:“娘子这又是何苦,宁愿舍下小郎君,独自往那苦寒之地跑?”

“你不懂。”吴青湘瞥了一眼安睡在襁褓里的李渼,唇角微微一笑,“有鲲鹏之志的人,眼光高远,所求亦多。他既需要安居金屋的美娇娥,也需要能够远赴千里的羽翼,所以最后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侍儿似懂非懂地听着,扁扁嘴:“娘子这番苦心,也要光王领会了才好。”

“他迟早能领会的。”吴青湘意味深长地回答。

这一年春天,各地收上来的私茶没有再汇入长安,而是源源不断地被商队输往塞北。

自从榷茶法颁布,萧洪自以为将了李怡一军,天天在国舅府里幸灾乐祸,等着看他的笑话,不料笑话还没看着,一个天大的麻烦却从天而降。

“什么?你说副使他死了!”萧洪猛地从坐榻上蹦下地,目瞪口呆地望着从鄜坊赶来报信的差役,“他是怎么死的?”

那差役支支吾吾道:“回国舅爷,小人实在不知…据说是副使在当地搜刮得太狠,被人寻了仇…”

这得搜刮得多狠,才能让人起了杀心?妈的,果然这些个债帅,都不是什么好鸟!萧洪一屁股坐回榻上,烦躁地抓了抓头皮:“死就死吧…对了,你知不知道他欠的那些债,到底还清没有?”

“国舅爷,这种事小人怎么可能知道?”差役为难地干笑着。

萧洪一听这话,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左神策军里那帮人,个个都不是好惹的,若这短命鬼没连本带利将欠债还清,这笔烂账不会落在他头上吧?

☆、第170章 李训

一想到当初副使为了谋到官职而欠下的债务,萧洪简直焦头烂额。

不管怎么说,现在这短命鬼已经死在了鄜坊,左神策军里那帮债主一定不甘心让钱打了水漂,理应从鄜坊百姓身上搜刮的钱,当然还得继续搜刮下去。

自己身为鄜坊节度使,肯定第一个被他们找上,可他在京城遥领着一个虚职,手再长也伸不到鄜坊去,想筹够这些钱简直难如登天!何况这堆烂摊子,他也真心不想往自己身上揽。

可敢给将官放债的,都是左神策军里的实权人物,这帮人岂是好相与的?

报信的差役走后,萧洪愁眉苦脸,长吁短叹,侍儿阿青走进客堂,见主人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萧洪丧气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哀叹:“唉,你瞧我这运气,刚发点小财,就得罪了权贵,往后左神策的人怕是要找我麻烦了…”

阿青想了想,道:“郎君不是,不是结交了一个好厉害的大人物吗?你对阿青说过的。”

“谁?”萧洪干瞪着眼发愣,忽然灵光一闪,“你说郑注?”

阿青懵懵懂懂的,见萧洪两眼发亮,晓得他已有了主意,便顺势点头:“对,郎君与其干着急,不如去找那人想想办法啊?”

“好阿青!”萧洪捧住阿青的脸,赞许地拍了拍,兴奋道,“我这就去找他!”

事不宜迟,萧洪当即命仆从备马,赶往郑注府上。

可巧郑注今日也没往别处去,在家中被萧洪逮了个正着,听完他拉拉杂杂的诉苦,笑道:“下官明白国舅的难处,只是近来下官正和左军里的人打交道,这事下官恐怕不便出面。”

萧洪一听这话,脸都白了:“别啊,这事大人不帮我,谁能帮我?”

郑注笑他:“国舅最大的靠山,难道不该是圣上?”

“大人别奚落我了。这种事,我哪敢让圣上知道?”萧洪哀叹。

郑注见他真急了,终于收起笑意,认真道:“虽然这事下官不便出面,但有一个人,倒是真可以帮一帮国舅。”

“谁?”萧洪满怀希冀地问。

“李训。”郑注口中的李训,正是改名后的李仲言,“圣上如今有多器重他,想来国舅也知道。”

“知道是知道…”萧洪咕哝着,面露难色,“只是我与李训并不熟,贸然求上门去,只怕不合适吧?”

“这有何难?”郑注狡黠的眼睛径直盯着萧洪,笑道,“若国舅愿意,下官可以替国舅牵个线。”

李训如今是天子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萧洪正愁没机会深交,郑注答应牵线,他自然是一百个愿意。

于是一群狐朋狗党,很快便凑到一起,李训与萧洪更是一见如故,十分投缘。

某日宴上,在把酒言欢,推杯换盏之际,萧洪便把自己遇到的难事向李训说了说,李训一听,气得双目圆瞪,拍桌怒道:“岂有此理!虽说欠债还钱,如今欠钱的死了,岂有把这笔账转嫁给国舅的道理!左军那帮混账东西,简直欺人太甚!”

萧洪听了心中暗喜,面上却唯唯诺诺,低声道:“但求大人做主。”

李训张开了嘴,尚未答复,却听门外忽然传来侍儿的通报声:“大人,大郎来了。”

李训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萧洪正不明所以,就听李训回道:“知道了,领他去西厢花厅,让他等着。”

门外的侍儿应了一声,便再无声息,萧洪偷偷观察着李训的脸色,心想刚刚侍儿唤来人“大郎”,可见李训与那人关系匪浅,但瞧他这副阴沉沉的脸色,只怕这两人的关系并不好?

暗自猜测间,却听李训主动开了口:“惭愧,让国舅见笑了。”

“哪里哪里,”萧洪连忙给李训斟了一杯酒,化解堂中略微尴尬的气氛,又试探着问,“刚刚来的那位是?”

“是我大哥,李仲京。”李训皱起眉头,叹了一口气,“我如今虽蒙天子垂青,得了一官半职,但凡是明白人,都知道我一心报效天子,不敢有半点私心,何况朝堂上下,成天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就等着我行差踏错,好趁机落井下石。可就是有不明白的糊涂人,以为我是随随便便平步青云。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是不假,可鸡犬若是容易得道,那早就不是鸡犬了。就说我那不成器的兄长,天天上门来缠着我,怨我不顾念亲情,不肯提携他,却哪里知道我在朝堂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苦处…”

李训耗费口舌说了那么多,再不接茬,萧洪可就是个十足的蠢蛋了。

“大人天纵英才,兄长的能力必定也是好的,迟早会有远大前程,大人何必为此事伤神,”萧洪顺着李训的话头,谄媚地笑道,“若是大人的兄长实在着急,如今我那府里,倒是还缺一个幕僚,兄长不妨先做着,等将来时机成熟,再另择良枝,也未为不可。”

“咳,就他,能去国舅那里,已经是他天大的造化了。”

萧洪看着李训眉眼舒展,心知自己这一招是用对了,心头一阵暗喜。他出身市井,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却深谙等价交换的道理,自己替李训解决了兄长的前程,就不怕他在左军债主的事上不管自己了。

果然,就听李训道:“左军那里,国舅不必担心,冤有头债有主,那帮人若是敢找国舅的麻烦,就等于是找我的麻烦!”

萧洪得了他这句话,心中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却说李训一向嫌弃自己不学无术的兄长,是以迟迟不肯授他一官半职,如今萧洪主动接下烂摊子,他心里畅快,隔日见到郑注,便难得嘴下留情:“国舅虽粗鄙不堪,倒还算懂人眼色。”

郑注莞尔一笑,勾着李训的肩,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国舅这件事,我倒觉得可以做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