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的荒原有浅山起伏,这时候又不是什么做饭的时候,不到帐篷的附近根本无法发现匈奴部族的所在地。霍去病信心十足地让雁形梯队继续保持变队匀速前进。

忽然,右翼高不识、赵破奴两部率先爆发出惊涛骇浪般的呼喝!

紧接着郑云海部也啸叫起战斗前的狂放!

——初次参战的郑云赫,他的首次斥候任务,完成得不负众望!

中路的霍去病旋即大声命令:“全速攻击!”

赵破奴、郑云海和右翼第三路高不识的人马共同向着前方猛冲。

这里有成群的牛羊,有白云一般美丽的毡包,蓝天清澈,河水悠悠。但是,更有刚从汉境嗜血归来的战马和匈奴人丑陋的面孔!这里是他们的家园他们知道保护,难道黄河两岸汉朝人民的家园就可以随意践踏吗?

大汉朝第一支射向河西腹心的箭正长驱而至。

骑兵队最威猛的武器不是刀箭,不是力气,而是速度!

而战马的速度,需要在一定距离的奔驰下才能够产生。

由于郑云赫准确提供了这个匈奴部落的方位。霍去病在没有看到匈奴部落的情况下,直接将长途奔驰转为全线攻击,使得战马提高速度所需要的启动时间被缩减到了几乎为零。

这样一来,匈奴人哪里还有备战的机会?

这些部落中的匈奴人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情,就被眼前忽涌而至的汉朝铁骑吓呆了。

郑云海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军士马不停蹄地在马背上直起挺拔的腰身,端起铁弩箭:“日——”

仿佛黑色的蝗虫遍布天空,明艳的春日骄阳被大汉朝的箭雨遮挡在恢宏的气势之中。他们用的乃是秦制三棱箭,射出去时箭身如子弹一般中轴旋转。

那如蝗的箭雨齐齐朝着半空激射出去,好似要将天边的太阳射落一般。

箭雨在半空中略略一停,旋即随着重力带着尖利的呼啸猛然扑入匈奴部落的毡包群中…

天昏地暗,牛羊失色,箭雨倾泻,万物都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洁白如云的毡包仿佛被狂风撕裂了一般,破碎倒塌,匈奴人的部落里传出人间地狱般的哀号。

郑云海的弩箭营只是第一波。

右翼第二梯队,第三梯队两股共约三千五百名军士,在赵破奴和高不识的怒喝声中仿佛铁流一般,冲过牛群杀入了战马嘶鸣的匈奴驻扎军队。

他们所到之处,刀锋所指,拉枯摧朽,所向披靡!

问题是,霍去病的中路人马,以及陈焕、仆多、许地三路左翼共四路人马,还在画圈圈逛马路呢。

他们化作一道粗大的黑色洪流,绕着这个匈奴驻扎地刚转了一个半圈,正欲从后面逃出一条生路的三千匈奴快骑迎面看到这一支好整以暇的骑兵队,顿时陷入了绝望。

“呜——呜——呜——”

匈奴人的鹿角长号在深沉的天空下发出垂死挣扎的哀鸣。

“杀啊——”霍去病的中路军向着这三千匈奴快骑发起迎面痛击。

军之王者,一旦出手,谁与争锋?

霍去病的钢刀飞扬起最闪耀的光芒,霍去病的战马带动起最激烈的奔腾,霍去病的双手搅动起最灼热的血海,无数生命在他的刚锋之下,仿佛草木一般纷纷颓败。

郑云赫在他的身后,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每一具活生生的生命只要遇上了霍将军,立刻化作了毫无气息的尸体。云赫追随着自己的将军,平生第一次感受着战场上的畅快与热血,兴奋地在疾驰的阿姆背上,抓住马鞍来了个平面旋转三百六十度。

据考证,他这个动作就是后世鞍马体操的雏形。

陈焕面目冷峻地继续在外围疾跑。

他虽年纪不大,也和郑云海一样是跟着霍将军出过定襄的“老兵”。服从命令在他的身上如同一棵大树。他的右边已经杀得天翻地覆,只要没有霍将军的命令,他毫不动摇地继续往前冲。他身边左翼第二梯队的仆多前年刚从匈奴部落投降过来,因作战能力出色而受到霍去病的重用。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打仗的,紧贴着陈焕的梯队继续完成着对于这个部落的大包抄。

陈焕梯队两千人马忽然齐声呐喊起来,他们看到右边又一队残兵溃将试图夺路而逃。

陈焕高举战刀:“一个不留!”

“大汉威武——”

陈焕梯队的战士们早已忍耐不住了,掩杀到了茫茫滚尘之中。

霍去病此次包抄这个匈奴部落的作战方式,完全采用了郑云赫的情报。

云赫告诉他,这个匈奴部落不是暂时驻扎地,是一个有规模的匈奴属国,足足有方圆两里的范围。

霍去病采取的是大部队弧形包抄,右翼三路打匈奴的左翼,自他中路开始,左翼三个梯队一层层分离出来,正好封锁掉匈奴敌人试图溃逃的所有路线。

从整体来看,他的七支雁形战队就是在宽阔的荒漠上分作两条弧线,一条紧急包抄兼短兵相接,另一条长弧包围切断任何逃生的道路。

从表面上来看,他的队伍只不过绕着匈奴部落转了一个圈,进攻、防守、包抄、围歼便一气呵成。

这是霍去病遭遇上的第一个军队人数在三万以上的匈奴正规属国,他要以最令人恐惧的战斗力,最令人绝望的堵截,让这个部落的匈奴人完全丧失抵抗的信心。

七支雁形梯队在这个属国进行了一个回环式攻击,将这里最强悍最健壮的战士和战马毁于刀下后,仍然继续顺时针的奔跑。

那些幸存的匈奴人还没有回过神来,这一支庞大的恐怖军队已经逐渐消失在了河西荒漠的深处,此时,天上的太阳刚到正午。

一沾即走,沾到就叫对方死伤过半!

这正是霍去病此次河西之战的基本战略方针。

明月夜

第十三章

仆多坐在高高的土崖上,静静地望着脚下的土地。

他蹙起浓乱的眉毛:荒漠的早春夜晚非常寒冷。

从仆多的角度望出去,一万汉朝将士安静地躺在自己的马匹身边,他们整齐地排列着,毫无遮挡地露宿在河西早春的寒冷中。战士们呼出的热气结成了一层薄薄的白雾,这层白雾仿佛一直延伸到云之彼岸,将天上的星星映出了倒影。

白日的酣战让战士们身上的军衣都湿透了,如今一安静下来一个个眉上都结了霜,凝了冰。盔甲中的汗衣也已经冻成了冰疙瘩,晃动身体的时候似乎能够听到沙拉沙拉的响声。

对于这样整天不是挨饿就是受冻的生活,几乎没有人抱怨过。

因为,他们的主帅早已跟他们说过:打匈奴如果容易的话,大汉朝就不必活活被欺负了七十多年!

仆多本是漠北匈奴人,因左谷蠡王伊稚斜与军臣单于太子于单争夺大单于之位,导致匈奴族内部混乱,大部落羼邺乘机无情地吞并了他所在的小部落,他只能背井离乡来到了汉朝。

他的故乡有宽阔的河水,肥美的草原,现在都成了羼邺的牧场;他的族人男人勇敢,女人勤劳,现在都成为了羼邺的奴隶。

他是一个失去亲人没了根基的男人。

因大汉朝征召士兵,他以自己的勇武进入汉军,想混饱自己的肚皮。谁知道骠骑营的主帅霍去病看中他的武功和骑术,竟然让他担任了一个千夫长。

这个没了亲人没了根的飘泊男人,第一次在这个少年面前,知道自己的勇猛也可以帮助他找到回家的感觉。是的,大汉朝的骠骑营就是他的第二个家,他们会带他回去寻找到那个消失在部落倾轧间的故乡。

仆多的战队排在陈焕战队的身边。

他几乎没有听到过这个年轻人说话,只看到他乌黑的眉眼永远眺望着远方,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等待着他。

仆多对于自己在军中的位置还很惶惑,他非常希望这位跟随霍去病多年的少年能够告诉他一些霍将军的作战思路。这么想了,仆多站起身向陈焕走去。

“陈大人。”仆多的汉语不太纯熟,结巴道:“我…能不能…霍将军…”

陈焕用自己那双纯黑的眼睛,冷冷望着他。

仆多想着自己的战队本身就归属于他,才请教他,被他的冷眼相对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还想再说一些什么,陈焕已经站了起来,朝着土崖的高处走去。

许地走过来:“仆多老弟,要不要喝点酒暖暖身子?”

仆多回过头来:“许…许大人。”他小心地接过许地的酒囊,小心地喝了一口。

许地说:“有事情呢,你以后多找找高不识大人。”高不识也来自匈奴族,他是随赵信投奔的汉朝。漠南之战,赵信叛回匈奴部,高不识因跟着霍去病而留在了汉朝。

“哦。”

许地又轻拍一下他的肩头:“陈焕不是针对你,他只是不喜欢匈奴人。”

仆多浮起淡淡的苦笑,点头表示知道了。

许地望着仆多向高不识走过去的身影,心中叹一口气:他又何尝喜欢匈奴人?

陈焕依旧独立在土崖边,少年挺拔的身影站在那孤独的土崖边,有一股孤峭冷漠的味道。

他早已家破人亡,此生执念就是杀光匈奴人以报父母被杀、妹妹被蹂躏之仇。因为对于霍去病的崇拜与尊敬,他可以执行军令如山不倒,他也可以容纳自己与匈奴人并肩作战,但是绝对不意味着他可以接受他们。

仆多来自漠北,汉族百姓与匈奴人之间的仇恨纠葛已经是难以用语言表述了。

在这支军队中,真正容得下仆多这样的匈奴人的,大概只有那个如今在风霜中安睡如常的长安公子霍去病了,他没有陈焕的这种切肤之痛。

郑云海拿起一条红绦带:女人就是女人,就喜欢搞这种小玩意。

这是妻子芸娘替他求的平安符,上面的丝绦肯定是她自己编的。她是将门女子,会一点剑法也能骑马,这女红上则实在有限,绦带被她结得有些七歪八扭。

郑云海微笑着将这绦带放在眼前慢慢晃悠,蕊儿顽皮的笑容在他的心里慢慢晃荡。红色绦带中间拴了一个六角形的香囊,上面芸娘用拙劣的针脚绣着:“相思在长安”。

他在等月亮升上天空。

他曾和芸娘相约:当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每到满月的那一天,月上中天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看天上的月亮。就像小时候他们两个在陇西的时候,一起躲在胡杨树上看着月亮聊天。

虽然如此约定,他知道芸娘只要有空,就会望着月亮,不管是冷月如钩还是满月如盘。

弟弟郑云赫在他身边睡得安稳。

其实今年,他的弟弟还不到服役的年龄,只不过整天缠着闹着,云海才不得不去请霍去病特别开恩让弟弟入了营。

霍去病非常喜欢郑云赫,认为他眼力好,骑术精,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斥候人才。他特地为云赫量身打造了一套手语便于斥候传递消息。

今日首战,云赫便立了一大功。

郑云海感激的还不是这个。在今天的战斗中,他看到霍去病将云赫始终护在自己的身后,不让匈奴人的乱刀伤了他这个从小体弱的弟弟。云海望向霍去病所在的山崖,狭长的丹凤眼闪烁出深深笑意:

兄弟就是兄弟,霍去病最明白他担心的是什么…

霍去病抱着砍杀了一整天的战刀,靠着他心爱的战马小骠,在浓重的刀锋血腥味中安然入睡。

他安排好了站岗、守卫、侦查、巡查、准备早餐等等各路军士,现在他自己轮到休息,他要抓紧一切时间保证自己的体力充沛。

一轮冰月缓缓升起,他熟睡在山崖的最上方,那轮明月停留在他身边。

月色的倒映中,小骠挺拔的剪影犹如雕塑一般健壮优美。

又是一个大漠的夜晚。

冷月缥缈在深蓝的天空。祁连雪山的森森寒意随着呼啸的朔风,席卷过万里空旷的荒原,席卷过万物阒寂的夜晚,一路猛扫,终于,在一处停止了嚣张的步伐,扬叫起猎猎的狂啸。

一队黑色的骑兵队无声地出现在草原上。他们已经经历了又一次的长途奔跑,汗水湿遍全身,直透重铠。

霍去病面色沉毅,静望着前方。大战前的静默,仿佛黎明前最黑暗的沉寂。

他们一路连攻了乌盭、脩濮、狐奴三个匈奴属国。

就算是长途快袭,他们也不可能杀光遇上的所有匈奴人和匈奴战马。随着战事的逐步推进,霍去病能够感到,他们这支铁骑来到草原的消息已经逐渐散布开来了。

三个匈奴属国,乌盭仿佛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脩濮如同小犬,虽不足惧也会小小反咬一口;狐奴好似角鹿,纵做刀下鬼也要激烈地反抗一下。

不是这三个属国的实力有什么不同,而是他们的准备越来越充分了。

汉军四天横扫匈奴三属国的消息,随着祁连山的山风迅速地传到了祁连山南端的匈奴部落,他们都进入了枕戈达旦的状态。

半个时辰前,霍去病在郑云赫他们干掉了几个零碎的匈奴斥候之后,他似乎鲜明地感觉到,他们,又将接近一个匈奴属国。

他命人搜查了这些匈奴斥候的尸体,他们身上携带的狼粪令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匈奴部落已经完全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狼粪就是狼烟,是传讯最迅速的工具。

以这些匈奴斥候的布控密度,和他们的装备来看,霍去病估计,还没有等汉朝军队真正靠近这个部落,他们的行踪就已经暴露了,更别说及时去了解对方的情况了。

所以,他已经不再把郑云赫他们放出去了,放出去也等于送给匈奴斥候练刀子。

——这仗,越来越难打了。

他的战刀缓缓举起:再难打也要打!

“进攻!”

霍去病的战刀向着茫茫荒漠劈开最耀眼的一斩!似乎要劈开这黎明前的浓浓黑暗。

“大——汉——威——武——”

他发出震碎长空的呼吼。

“大——汉——威——武——”

一万将士随着主帅的气势一起嘶吼了起来,震得天空雪山为之色变。

他们如火山爆发一般,化身七道黑色的铁流,从黄褐色斑驳的土岗上向下猛冲,万马平川一泻千里勇往直前!

话说,这一万人跟着霍去病也真叫可怜。

要是他们知道其实现在的霍去病根本吃不准,进攻的目标究竟在哪里的话,肯定会被他这个进攻命令气得吐血的。

当然,霍去病也很无奈,如今斥候派不出,就如同毁了他的耳目。

好在,这个真实情况除了霍去病自己,只有神仙他亲爹知道。

霍去病继续喧腾得整支队伍惊天动地,杀气暴增。一万人仅靠主帅的一点猜测,在荒原上发动着盲目的冲击。

男儿酒

第十四章

左翼第三路的许地部忽然发出大声的嚎叫。

霍去病转头看过去,在大队人马的左翼半里处有狼烟白色的踪影,狼烟有好几条,越往西南方向越密集。

这是匈奴斥候发现了他们以后燃放的狼烟,以便向部落示警。

霍去病微微含笑,他把声势搞得这么浩大,这些匈奴斥候再不能发现他们,一个个都回去自尽谢罪算了。他故意把马蹄声弄得天崩地裂,把这些匈奴斥候,吓得马也来不及骑,忙不迭地采取了最快捷有效的传讯方法:燃放狼烟。

于是,空旷的荒原不再没有了作战目标,因为,这一股股燃起的狼烟相当准确地告诉了霍去病,应该往何处杀将过去!

匈奴人做梦也想不到,这支骑兵队的主帅能够根据他们的斥候布局和狼烟燃放情况大致分析出,匈奴部落与自己的距离和方位。要是他们能够想到,一定打死也不会燃放这些狼烟了。

面前的这个匈奴属国名叫苜解烈。

部落单于名叫也刹,官至匈奴族相国,是一员征战多年的匈奴骁将,他的部落也与众不同,基本上都是河西职业军人。

当乌盭、脩濮、狐奴三个属国被袭击的消息传来以后,祁连山北部的休屠王部也将消息传到了。休屠王要这名作战勇猛的匈奴将领替他拖住这支汉朝军队,卢候王、折兰王带着大队人马从焉支山北麓一路疾驰而来,组成会战联盟,将霍去病部彻底围歼在河西腹地。

也刹蔑然地对待休屠王部会战的计划。

他认为,汉朝人哪里能够和他这种驰骋草原的匈奴英雄们相提并论?他不是要拖住他们,而是要捏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