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也笑,哪会有那种事情发生哟?连忙也起来,找到了皓珠她们,重新换了春衫,边梳头边对皓珠明月说:“你们也去玩玩吧?这照顾侯爷的事情我来做。”

皓珠明月年纪尚小,还不到寻夫嫁人的时候,均摇头。

绿阶理解她们的心情,贵族女子可以张扬自在,家奴得步步小心,这就是人与人的区别。想到侯爷替赵破奴相看女人,她笑道:“你们两个好好做,过两年到了岁数,我帮你们在侯爷军中找称心的如何?”

皓珠到底胆大一些,说道:“夫人,明月喜欢先前府中的那个军士张行。”明月羞得先将她推一把。

绿阶扬着梳子愣住了:“那人?那人年纪二十多了,等他娶妻的时候,明月还不到岁数吧?”

明月窘得掐皓珠,绿阶望着她们笑,自己从她们入府起就压制着这两个姑娘,让她们能够符合侯爷不喜热闹不爱多事的性情。

其实自己看错了霍侯爷,白白将两个青春少女压制成了木头人,出于补偿心理,她说:“明月就等着吧,要真喜欢张军士,他们这几年打仗未必顾得上自己的事情,我让侯爷将这件事情揽下来。”

有绿阶在这里招揽生意,霍去病很快就会变成专职媒婆了。

“快谢夫人呀!”

皓珠拉着明月让她快磕头,绿阶望着她们如同看到当初的红阙与自己,说道:“还是叫我绿阶姐吧。”

明月还是跪了下来:“奴婢不敢擅越。”

绿阶微微一笑:“你们不擅越是你们的事情,从今往后我心里可就这么待你们的了。”她觉得她们才是属于她的圈子,既然如此,她也就安心呆在属于自己的交际圈中。

姐妹三个在更衣室中说笑玩弄了一会儿,绿阶留她们在紫寰殿,自己一个人走出了殿堂。

走出紫寰宫,经过桂宫的时候绿阶踮起脚尖,生怕吵醒了那里面安卧的几位夫人,她在她们面前天生有些不自在。等到昆明池边的时候,才长舒一口气,只见远处天气空阔,白鸥飞翔,近处柳叶垂丝,波荡清澜,湖中可见方丈、瀛洲、蓬莱三山若隐若现。

“霍夫人。”绿阶正欣赏风景,忽然听到有人叫她,转头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个头略比她高一些,身穿葛色春袍,看着面目倒还和善。那男孩子将手一抱:“我叫赵充国,陇西人,如今在期门军中。”

绿阶点头,他既然是期门军的良家子,方才宴席与大祭的时候他应该不能靠近她们女宾,不知道他如何认出她来。赵充国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在下一直仰慕霍将军,平时也没有机会见到霍将军,而且…”他略迟了一迟,“现在年岁未足又不能行军参战…”

绿阶明白过来:“你是要我为你引见侯爷。”

赵充国行一大礼:“正是如此,愿霍夫人成全。”

绿阶扶额,所谓高枝真是不能随便攀的,攀上霍去病这根高枝她每天都要围着这些男争女斗团团乱转。

心念决定,她打算来一个烂泥不怕扶上墙,她对着赵充国说:“赵公子,霍侯爷最不喜欢女眷介入他的军务公务。奴家虽然与他乃是夫妻,这引见的事情奴家是无法做的。”

赵充国想了想霍去病的性情,也觉得绿阶说得情理通达:“是我造次了,霍夫人,对不住。”

绿阶见他温和有礼,自己有些过意不去:“赵公子走好。”

上巳会

第五十五章

攀了高枝的绿阶,看来看去这里不是自己可以随意乱穿的地方,遇上一个无名的赵充国也就罢了,要是迎头撞上了皇上、卫皇后、平阳公主…等等敏感人物…

绿阶拂开一株柳枝:罢了,不要贪一时自由舒服,给侯爷去惹点麻烦来。她沿着桂宫的侧殿向着紫寰宫走去,还是老老实实跟明月她们呆在一处,等这场盛宴结束乖乖躲回家去吧。

自此,她再不东张西望,只小心翼翼走在建章宫中:身份真是害死人啊,真不明白侯爷是怎么站在旁人那么多眼光中活得如此潇洒自在的。

刚走到紫寰宫,她停住了。

三月的阳光仿若明纱,从飘扬的柳丝之中投下轻绿色的光芒。

霍去病一身银色云锦束腰春袍,头上玉冠束发,站在一株高柳下朝着她看,笑容如三月阳光一般透明清澈。

他向她走来,此时太仆夫人、丞相夫人、御史夫人、太仲大夫夫人等等有身份有地位的夫人们,正在自己的家奴的扶持下慢慢走出桂宫。他仿佛眼睛里根本没有她们,只向她走来,伸手给她:“已经睡醒了?”

他的眼眸映着桂宫庭外的浓郁绿色,也染上了一层深碧色,深邃地仿佛能够入人心扉一般。绿阶也忘了身边有那些需要她卑躬屈膝,小心打招呼的贵妇们,只伸手给他:“是。”

他挽住她的手,带着她转过身:“去病见过诸位夫人。”

语言中的洒脱不羁,神态上的应付裕如,礼节的准确到位,令绿阶也定下心来,神色自如地随着他向那些大汉朝重臣的夫人们盈盈拜下:“妾身见过诸位夫人。”

诸位夫人也按照礼节,远远跟他们打了一个招呼。

打过招呼,他便将她从那花繁红重的地方带走了:“你去沐浴了么?”

所谓沐浴就是在昆明池畔沐手,祈求福祉,绿阶摇头。

霍去病从自己腰带上解下一束兰草,分成两半,其中一半塞到她手中:“去看看那边,他们射覆、骑射,很多花样。你难得来我带你开开眼。”

两人双方自佩兰草,绿阶很快就在腰带的缨络之中将兰草佩戴端正,霍去病那束兰草少了一半,有点松垂。绿阶就在他腰间帮他摆弄。摆弄完毕退开一步欣赏他一下,霍去病已经笑着催她:“走吧。”

上巳节,乃是未婚男女的节日,他们两个未婚之时并没有参与过这样的盛会,今儿就补一回吧。

霍去病能带出什么好玩的地方来?

清渊池旁,有女子们在编丝祈求姻缘——霍去病拉着绿阶掉头而走:他们不是有姻缘了吗?

望仙宫前,男人们在曲水流觞玩风雅——霍去病拉着绿阶掉头而走:绿阶前不久不还是一个文盲吗?

一对对小情人在昆明池畔求欢偷吻——霍去病再次拉着绿阶掉头而走!他是有身份的列侯,不适合这么玩了。

绿阶随着他一路掉头,什么也没看到,最后霍去病终于停了下来:此处名曰“射柳”。

一名宫人将一株柳枝削出白杆,以朱砂涂抹白杆顶端,插在泥地上。有贵公子搭箭而射,以射中朱砂为赢。这里射箭是假,汉代尚武,男子箭法高明便可以获得女子们的青睐,实在是吸引女子的一种手段。

所以这里不仅聚集着许多的男子,也有众多八卦女、择婿女团团围绕,使得这里的人气分外旺盛。

这么多年的上巳节,霍去病唯一留过踪影的地方也就是这里了。想当初他少不更事的时候,不知道在射柳处射碎了多少芳心。

现在他大概已经过了气,如今的这一拨芳心,都将目光停留在场内的一名青衫少年身上。

拉开雕弓,置箭弦上,青衫少年的动作十分流畅,简直可以用漂亮来形容,手指轻轻一松,那箭矢便笔直地射将出去,将柳条上的朱砂处射得折断。

“哗——”大家的掌声都响了起来,青衫少年转过身来,微笑着将弓箭递给侍者,用一块丝帕轻轻擦着额头的微汗。

“公孙公子好箭法!”“公孙公子好神采!”…一大堆溢美之词纷至沓来,公孙胜声公子笑容如玉,带着一张大众情人脸,向着周围轻轻做一个揖,引起花痴目光无数。

他还对着绿阶这里飞了一个媚眼。

绿阶很是疑惑了一番,然后搞明白他在给他的表哥霍去病飞媚眼。公孙公子是霍去病大姨母的二儿子,双方关系亲近得很。

横竖霍去病所属的那个卫氏家庭尽出妖孽,老牌帅哥卫大将军温柔魅力无人匹敌,红牌帅哥霍去病锋芒犀利估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这个行将横空出世的新牌帅哥公孙胜声,不知道会做些什么事情出来,可以肯定,他必会留名千古…

被公孙胜声飞到媚眼的霍去病,完全没看到自家表弟的光彩形象,而是…被人给缠住了。

“霍将军,致慈爱之心,立威武之战,以卑其众,练其精锐,砥砺其节,以高其气…”十六岁少年的脸色涨得通红,努力以自己对于兵书的最高理解组织语言。

“如何练兵是我的事情,如何打仗也是我的事情。”霍去病显得很不耐烦,这名少年满口兵书说得顺溜,一开始听着尚有些道理,略聊了几句便知道此人纸上谈兵而已,他没心思跟这些闲杂少年多费口舌。

绿阶看到就是那位名叫赵充国的少年人,他显然处心积虑要跟霍去病搭上话。见霍去病意欲走开,赵充国无奈地将求助的眼神投向绿阶。

绿阶连忙将霍去病拉住,回头微笑着鼓励赵充国:霍侯爷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心肠很柔软的,你再试试。

这世上,也就她认为霍去病刀子嘴豆腐心了…

霍去病那块铁石心,统共只单为了她留下一个小犄角,偶然柔软一下而已。

赵充国不敢相信:当真还能试?

绿阶肯定:再试试看。

两人的眉来眼去,哪里逃得过霍去病的眼睛,他转身瞪了绿阶一眼:有他在侧,她居然去看旁的男人?

绿阶觉得他吃醋的样子实在很好玩,故意拿眼睛瞟赵充国。霍去病哼一声,也知道她在逗他,他凭什么被她逗着玩?

隔着袖子心狠手辣地狠狠掐她一把。

绿阶痛得尖叫一声,悲愤无比地看着他:霍侯爷,你的豆腐心呢…

所有人都回头看这一对。

霍去病搂住妻子的肩膀,环看别人:走开走开,夫妻间打情骂俏,尔等有什么好窥伺的?

他能以目光将这些围观者的身体活活瞪退半尺,却不能阻止别人的眼光如蚂蟥一般吸附到他的身上。

大家忽然发现,霍侯爷咋越来越风流潇洒了呢?

瞧瞧他护花的小动作,真是勾魂啊…

霍侯爷还越来越能打扮了呢,瞧他身上那件小春袍穿得…要肩膀有肩膀,要腰身有腰身,他想干吗?多吸引几个回去充实霍府嘛?

以前他没女人,大家也就当他是个有龙阳之好的英俊怪物,不去多沾惹他。

现在他玩起了专情,每一个女子都在恨自己以前没有死缠烂打,于是挽着袖子开始盘算,老娘要不要现在开始死缠烂打?

酸溜溜、醋答答的味道,慢慢在众多八卦女择婿女的眼睛里流淌开来。女人的欲念是无穷的,霍去病顿时被包裹在了其中。

那射柳的朱砂白杆,射箭的公子哥儿们,再也没有人去关注了。

感受到了周围越来越诡异莫名的气氛,霍去病将绿阶往前一推:各位,名草有主,来生请早。

汉朝少女们早已在他面前碰过无数硬钉子,看一眼绿阶更来气。

此女既非天仙下凡,也不是绝世才女,凭什么跟霍将军玩感情?

不满、不屑、妒忌、酸醋…一股脑儿扑向绿阶。

霍去病又不舍得了,一把将绿阶带回来护在身边:“我们去别处逛逛吧。”

“还是…再看看吧。”绿阶还在拿眼角扫赵充国。

“有什么可看的?”霍去病已经在这里呆得大不腻烦了,“舅父在皇上的御马厩试马,不如去那里看看。”

赵充国脸色发紧:御马厩都是皇上心爱的御马,他这等平常期门军卒是不能涉足了。

绿阶好事做到底:“赵公子还不曾射柳呢。”

哈——霍去病心中添上了堵:连人家的姓氏都知道了!

绿阶用指甲在他掌心拧一把:对方不过是个孩子!

霍去病回头仔细看看那个赵充国。

虽然年岁尚小,但显然也是受过骑射训练的良家子:“你,去射一箭。”

赵充国听了就去射柳处拿了弓箭,只见他拉弓成满月,箭若长虹,那风声力道是霍去病今日里听到耳中唯一顺耳的声音。他射中了朱砂,立刻也获得了掌声无数。

有几个彪悍一些的恨嫁女,眼看霍侯爷遥不可及,不由两眼放出精光来。

恨不能立时扑上去,掐住小赵哥的脖子大喝一声“敢问公子大名”!待看到对方过于年轻的相貌,才少有失落地放过了赵充国。

上巳歌

第五十六章

于是等小赵哥射柳完毕,霍去病继续听他说话。

赵充国道:“小人这阵子一直想知道霍将军的河西二战走巴丹吉林沙漠北端出来以后,走的是什么路线呢?”

霍去病说:“因地制宜而已,有什么路线?”

赵充国恍然大悟:“事无定论,战有时机。霍将军,小人受教了。”

两人性格不同,牛头对不上马嘴。

不过,毕竟他们所谈的是霍去病最喜爱的话题,渐渐也就谈出了某种奇妙的兴致。

绿阶听着他们说话,也没再留神场上的情形。

射柳场上,一名少年锦衣公子端起弓箭,忽然手一软,那箭便斜斜射向了人群中。

绿阶猛觉眼前人群炸开四散,她立刻感到什么乌黑的东西向着他们扑过来,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转过来抱住霍去病。

霍去病也察觉到了情况,伸手去挡,却被绿阶死死抱住。

“你笨不笨?!你蠢不蠢?!”

昆明池畔的一抹绿柳云荫之中,霍去病暴跳如雷:这个女人简直蠢死了,那种公子哥儿射来的箭有什么力度?他随便拿袖子一扇就飞掉了。

这个死女人非要替他挡箭,还把他死死抱住,弄得他出手略慢了一些,结果那支箭擦过绿阶的肩膀才被霍去病一把捏住。

在众多女子的惨声惊呼中,他又气又急看着绿阶的肩膀迅速洇出一块红色来,“咔啪”一声将那枚惹事的羽箭捏成两段,顺手将箭头扔到柳枝白杆上,将其撞个粉碎。

他将绿阶拦腰抱起来,准备带她到无人的地方验看肩上的伤口。还不忘记回头如恶狼一般,看一眼那闯祸的射箭公子:不会射箭就不要到这种地方来耍宝。

可怜的锦衣公子被他的眸光吓唬得两眼如鹿一般,泪水汪汪,连忙躲到人群之中。

走了没多久,绿阶的小半个肩膀已经染红了。

他看来不及去附近的殿室了,将绿阶带到昆明池边,在一个柳枝如绿色绦瀑一般的地方停下。

他将柳条随意扒弄扒弄,遮挡住旁人的视线,便将绿阶的衣裳从衣领处慢慢打开:箭头将绿阶的肩膀破开一个一寸来长的伤口,血水依旧在不断渗出来,隐约有黑色的箭头铁屑夹在里面。

他皱着眉头将她的伤口用力一扳。

“疼…”绿阶跟他告饶。

他横她一眼:还知道疼?他就是要让她疼!

不管她的低声呼痛,继续用力扳开,让新鲜的血水冲出伤口中的箭头污垢,然后低下头一口吸住她的肩头,将污血吸出来吐在地上。

他找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扎紧伤口,将衣服给她穿上,气呼呼道:“谁要你替我挡箭?我需要你来挡箭吗?”

绿阶低头:“…”

做都做下了,她不后悔。她只难过他一点也不体贴她的心思,当时他的注意力全在赵充国身上,她生怕他发现不及时。

他至少应该稍稍地感动一下吧?

霍去病可没有什么感动,他指责她:“净干这种没脑子的事情!”光指责还不解气,他还非常打算给她扇上几巴掌:他自己就算蹭这么一箭,最多破点油皮;她呢?一下要流那么多血,肩膀上还要留一条疤。

一点儿也分不清轻重缓急,完全搞不清谁强谁弱,白白叫他糟心难过。

“你在这里好生待着,”他将她靠在一棵柳根下,“我去给你找点药。”

绿阶心中烦乱,点头应了。

他看她衣衫不整,用柳枝将她好好掩藏起来,才走开。

绿阶扶着丝绦一般的柳条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个人坐在昆明池畔的绿柳荫里,安静等他。

“来,尤渺,你往这边看。”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从绿柳荫的东端传来,绿阶衣领还斜敞着,肩膀受伤不能够拉整齐。她听着那个男子声音浑厚,似乎是…她的手指几乎将柳枝拧折…是皇上?

她现在如此情形,如何面圣?

幸而侯爷以柳枝将她掩埋地很好,她轻轻调匀呼吸,等着皇上从她身边走过去。

谁知他们似乎并非路过,一队侍郎军官分散在皇上身边,有一个甚至几乎踩上绿阶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