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就连一直嚣张霸道的纪南风也不由得朝他望去。

大长老慢悠悠的睁开浑浊的双眼,偶尔有一丝神采从眼中划过,他端详了纪南风半响,又朝杜婷蕊那看看,然后缓缓摇头,叹了口气,终于开了口。

“我…”

“等一下,这族长之位也不是就这样决定的吧。”

尘埃落定

“等一下,这族长之位也不是就这样决定的吧。”

清丽的嗓音骤然划破大堂的紧张,仔细一听,甚至还带了一份磁雅和漫不经心。

纪南风和众位长老不禁愕然的向发声处望去。

同样是杜婷蕊身后,只是这次说话的却不是纪琪韵,而是那个从进来为止就被所有人当隐形人的君晚朝。

就连杜婷蕊也为君晚朝的突然出声感到惊讶,还来不及转过头,眼前一闪,君晚朝就已从她身后站到了她旁边。

纪南风看到出声的只是纪南庭的一个庶女,轻蔑之心即起,不屑道:“不懂事的二丫头,现在是族内选族长,你一个小小的庶女也敢妄言,家教当真是不错!”说完还向杜婷蕊瞟了一眼,显然是置喙她的家教做得不足。

杜婷蕊被讥讽的脸色微变,但又不忍斥责为纪家挺身而言的君晚朝,只得闷不作声,略带担忧的看了一眼她。

“纪家族规,族长的位置是由上一任族长亲自指定,如今我父亲尚在医院,并未不测,几位长老在此时妄自擅立族长,恐是不妥,更何况大家就不怕背个欺凌孤儿寡母的恶名吗?”君晚朝仿似没有听到纪南风的斥责,对着几位长老说道,目光灼灼。

她可是太明白了,这些老得成精的长老绝对都很看重名声,谁都不想背个欺凌弱小的骂名,果不其然,在君晚朝的逼视下,有几个长老的目光开始闪烁起来。

“哼,你父亲和大哥都在医院昏迷不醒,幼弟早殇,大姐又没有接任族长的信物,你父亲这一脉已经无人可以接任族长之位,难不成要让族长大位悬空,让偌大个纪家被外人趁机蚕食吗?”纪南风没有错过长老的脸色变化,当即向君晚朝怒喝道。

“谁说我纪家已无人可继承族长之位?”君晚朝挑挑眉,转向了纪南风。

“谁?纪家如今还有谁能继承族长之位,难到你要说是你这个小小的庶女不成?”

“是又如何?”君晚朝眉色不动,淡然说道。

“哼,笑话。”纪南风阴狠的眼神威胁的看向君晚朝,似乎对她的大胆十分不满。

“二丫头,别说浑话了,你要知道,纪家的族规,庶女是没有继承权的。”一旁的二长老缓缓开口。

“这我当然知道,二长老,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庶女呢?”君晚朝一言说出,所有人都被这句话所惊到。

只有一直默不作声的大长老微微抬起了一下眼睑,又向下阖去。

“纪博,进来吧。”君晚朝没有顾及大堂内神色各异的众人,突然向门口喊道。

严肃古板的老管家慢慢走进了大堂,手里恭谨的端着一个雕刻着古朴花纹的木盒。

所有人都为这一幕感到讶异,站在纪南风身后的向临突然有一种事态失去掌控的感觉,心里微微有些不安。

杜婷蕊看着面色恭谨的老管家缓缓走近,只不过这份恭谨不是对着她,隐隐有所感觉,她知道,现在的一切她都已经无法介入,看着面前好像变了一个人的庶女,只是敛下眉色,静静看下去。

老管家走到君晚朝面前,弯下腰,恭敬的打开木盒,向前呈上。

当木盒被打开的那一刻,站在大堂前方的女子,神色淡淡,只是平时总是低眉顺目的眼睛微微敛起,没有任何声息,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隐然的压力渐渐向整个大堂弥漫开来。

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微翘的唇角明明含笑,但却没有人敢于直视,凌厉的威压如席卷的海浪一般突兀而至。

整个大堂的人都愕然的望着突然气势大变的君晚朝,这样的君晚朝是他们不熟悉的,他们也并非普通人,只是光凭威压就能让他们喘不过气来,这种气势,太可怕了。

这样惟我独尊的霸气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在深闺中养大的小姐身上,哪怕是纪南庭,都做不到如此。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掩藏十八年而不得知,难不成,今天,这个女子将成为纪家内斗的最大变数吗?

所有人都没感觉到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被动摇了刚才已经下定的决心,这也是君晚朝在一开始就用气势压住他们的原因,只有乱其心智,动其志气,才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胜利。

要从一开始就在他们心里留下强大无匹,牢不可破的印象。

这样才能在不知不觉中动摇甚至瓦解他们。

“众位长老,这里有一份文书,是我父亲在十九年前立的,请大家过目。”君晚朝拿起木盒里的一份泛黄文书,向下走去,直接递给了二长老。

二长老将文书拿在手里,不过片刻,脸色马上变得惊异,随即便向一旁的大长老看去,满脸都是求证之色。

众人看见二长老脸色骤变,好奇于文书的内容,不禁都走过去细看起来,果不其然大家的脸色在看完了文书的内容后都变得分外意外。

“大哥,这上面写的可是真的?”

“没错,是真的,当年我的确是这件事的见证人。”大长老终于睁开了浑浊的眼睛,严肃的开口。

“那又如何 ,就算当年她母亲是被我纪家用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平妻,她至多不过是与琪韵一样拥有继承权罢了,继承人并不是非她不可。”二长老悻悻的开口,也许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那有着如此凛冽霸气的女子,会拱手让出族长之位。

纪南风觉得事态已经渐渐向未知的方向发展下去,但他绝不会让多日的筹谋功亏一篑,随即附和道:“不错,就算她是平妻所出,拥有继承权又如何,没有家族继承信物,族长一样要靠族长会议…”

他的话在君晚朝面朝大家的手缓缓展开后戛然而止。

蚕丝绿扳指,纪家传承百年的家族信物,族长的象征。

此刻,那枚苍翠纯透的绿扳指正牢牢的套在君晚朝的手上,仿佛偰刻在一起般那样自然。

君晚朝淡然的看着脸色青红交接的纪南风,嘲讽一笑:“二伯,想必您也不眼拙,这东西,应该认识吧?”

“这蚕丝绿扳指怎么会在你手上?”纪南风慌不择言,今天的一切,太超出他的预想了。

若是家族传承信物出现,那拥有继承权的纪阿朝绝对有权利不经过长老会就直接接任族长之位。

可是,纪南庭一直未苏醒,传承之物怎么会出现?

纪南风感到一种绝望的失落从心底升起,他二十年的期盼,也许真的会功亏一篑。

“二伯,你大概不知,这蚕丝绿扳指一直都在我手上,只不过真是可惜了你派出的大批好手,只怕整个纪家大宅都被你翻了个遍吧!”君晚朝对着纪南风,好整以暇道。

“各位长老,今天我纪阿朝拥有正统继承权,并且持有历代族长的信物,按照族规,理应继承族长之位,是也不是?”君晚朝话锋一转,便向下堂的八位长老望去,虽是询问的话语,可是那散发出来的凌厉之势渐渐向每一个长老压去,若说刚才的威势只是席卷的海浪,那现在所有的长老都处于了暴风中心,凛冽之意直指人心,不过一会,八位长老就仿似度过了千万年那么长。

“不错,按照族规,你确实已经有资格继承族长之位。”在君晚朝的威压下,唯一一个能顶住压力的大长老缓缓开口。

“大长老。”纪南风尖锐怒斥的喊叫里满是愤恨,只是在大长老斜视的目光下渐渐低了下去。

他还不愿得罪整个纪家中最有威望的长老。

“那好,从今天开始,我就正式接任纪家族长之位,代父承家。希望众位长老能尽力行使辅佐之职,护我纪氏一族安稳。”蕴含霸气和淡然的声音缓缓响起,明明充满了矛盾感,但却无损其中的魄力与清冷。

“是,谨遵族长之令。”八位长老的声音同时响起,没有半点勉强。

按照纪家历代族规,拥有信物的继承人就是握有绝对实权的族长,甚至可以罢免长老,保自己要紧,这种时候,他们当然不会撞在枪口上,去惹君晚朝。

君晚朝看着已经服软的长老,满意的点点头,转身随意的坐在杜婷蕊早以为其空出的族长大椅上,缓缓开口:“纪家近来确实出了不少事,但我希望大家守住本分,做该做的事。至于我父亲和大哥遇袭事件我一定会详查,只要掌握了确凿证据,到时候,不管是谁,都会以族规惩处,绝不留情。”

略带煞气的话在寂静的大堂内慢慢响起,所有人都听到了其中蕴含的警告和威胁,都不约而同的向呆立一旁,面露不满的纪南风望去。

“怎么,看二伯的样子,似是对我的话很是不能接受啊?”君晚朝看着纪南风,一字一句轻轻说道。

明明是平静无波的声音,但却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整个大堂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只有纪南风不甘失败的愤恨眼神如刀刺般射向君晚朝。

“不敢,族长说的,当然是对的。只是不知道你这族长之位会不会坐得稳,当好族长可不是只有继承信物才行。”纪南风慢慢掩下了眼中的愤恨,平板的回答,声音中略带几分挑衅。

“这,就不劳二伯费心了,这次的宗族会议到此为止,大家都回去吧。”君晚朝并不理会纪南风的嘲讽,坐在藤椅上漫不经心的把玩手中的绿扳指,朝下面的长老随意的摆了摆手。

她并未对八位长老露出任何交好之意,在这个时候,只有让他们清晰的感受到与你处在不同的层次,他们才会真心臣服。

当然,如今君晚朝所流露出来霸气顶多只能让他们不敢妄动罢了,要真正掌控纪家,还远远不足。

“是。” 八位族长并未多说什么,恭敬的离开了大堂。

纪南风在他们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宗祠,跟在他之后的向临不知在想些什么,紧锁眉头。

整个大堂内现在空荡荡的,只剩下呆立在一旁还没回过神来的纪琪韵和紧闭眼睛眉峰黯然的杜婷蕊,以及神色不动的君晚朝。

过了半响,杜婷蕊终于在沉默中睁开了眼睛,神情不复颓然,一双美目望向君晚朝,夹杂的怒意汹涌而至,甚至还带有一丝愤恨和屈辱。

若是平时,她根本不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晚辈面前,可是,她现在面对的是整个纪家的族长,不再是小小的纪家庶女。

也许一切事情的发展都没有得知林烟是平妻的身份来的震撼与无措,而且长达十九年的隐瞒和欺骗更是让她觉得难堪。

二十几年的夫妻,也许只是貌合神离的相守。

无比珍惜的生活,也许只是精心策划的戏幕。

纵使只是政治联姻,我还是付出了我所有的信任和爱恋。

二十年,纪南庭,我知你是豪门大族的族长,终其一生也不会只有我一个妻子,只是我杜婷蕊纵是如何不堪,也不需要你怜悯的施舍和虚伪的欺瞒。

什么理由都不可以,我的爱情或许可以被践踏,但尊严绝不能被折辱。

君晚朝从杜婷蕊愤怒的眼神里能看出她的悲痛,轻叹一口气。

“大妈,对不起,有些事来之前没告诉你,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看到纪管家送来的文书,至于蚕丝绿扳指一直被收藏在我的房间里,这是父亲的安排,我想他也是为了扳指的安全着想。”君晚朝艰难的开口,她一向不适合去做这种安慰人的事,只是眼前的女子气息太过哀伤。

“至于我母亲的事,父亲已经醒来,想必他会给您一个交代,只是现在纪家不能乱,也禁不住任何打击和分散,我希望您能帮我,哪怕只是看在大哥的份上。”

杜婷蕊望着眼前的女孩,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她的善意,没有任何怜悯和同情。

慢慢的,沉静和坚毅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这种时候,没有什么比生死不明的儿子更加重要,她必须坚持下去,保住纪家才能保住自己和孩子的未来。

爱情,永远都不是生活的全部。

杜婷蕊轻轻地点了点头,拉着纪琪韵转身向外走去。

纪南庭,我最后再以你妻子的身份守住纪家,从今以后,我只是纪夫人,唯此而已。

君晚朝望着杜婷蕊渐渐远去的背影,比平日更加高傲和刚烈。

她无法去惋惜什么,只是终是感到遗憾。

如此的女子,值得被人倾心爱恋。

只不过,这世上,最不得圆满的,就是爱情。

就像,她当初倾尽所有的绝恋,守望一生,却痛彻心扉。

风雨欲来

浅旧的庭院里,斑驳的古树下,稀疏的阳光浅浅落进,一片安然。

藤桌上缓缓升起了缈缈热气,等待的清茶已经煮好,满院淡雅之气。

一旁的青年立马拿起煮好的清茶为静坐的老者泡了一杯。

老者满意的点点头,欣然说道:“思瀚,你这手艺精进不少,如今这泡茶的功力越发好了。

平静无波的声音,俨然是刚从宗族大会上回来的大长老。

旁边站立的青年微一窘迫,谦逊开口:“父亲让我修心养志,这煮茶也能陶冶心性,的确让人乐在其中。只是,父亲…?

纪思瀚突然停止了声音,困惑的看向父亲。

“说吧,所谓何事?”

“父亲去之前不是已经决定扶植纪南风为族长,为何突然改变了注意,就算是纪家的二小姐系为嫡出,拥有继承信物,在如今的局势下,您和众位长老鼎立支持纪南风,结局也未必不能如您所愿。”

他的父亲历尽纪家沉浮,心性极其坚毅,作出的决定从不会更改,只是这次,的确令人费解。

“思瀚,你可知我们家门如何?”

“我们是纪家祖上传下来的一枝,因为一直世代相传大长老之位,所以在纪家地位超然。”

“那职责呢?”

“辅佐纪家族长,传承纪家历史。”

听到纪思瀚的回答,大长老满意的点点头。

“思瀚,你要记住,我纪家传承千年,虽不如君家、段家那等家族历史悠久,但也有赖以生存于世的原则。纪家继承人选择一向以沉稳坚毅为主,从未有过张扬霸道的族长,是以在如今的八大家族中,纪家实力最弱。我们沉寂了数千年,不是没有野心,只是一切都要以纪家的稳定为主。这一次,我会决定帮纪南风,正是如此。至于改变决定,是因为这个女子展现的气势。”

“气势?仅仅气势就能让父亲您改变主意吗?”纪思瀚难以置信的问道。

“不,你不懂,思瀚,终我一生,这样的君临天下的气势只在两个人身上看到过。”

老人的声音突然降低,目光慢慢变得深远悠长。

“谁?父亲。”

“现在段家的家主和十年前故去的君家前任家主——君晚朝。”

纪思瀚不再言语,他太明白这两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

那是让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那是整个龙国的——信仰。

“也许,这个女子,真的能让纪家走出另一片天地。”

老者叹然的低语盘旋在庭院里,渐渐消散在微风中,终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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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医院走廊里,君晚朝站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她很不喜欢医院,这个地方总是能让她想起上一世缠绵病榻的那一年。

也是那个时候,她明白,尽管她权倾天下,也终究无法超越生死。

轻微的关门声将她从恍神中惊醒。

看到林烟从纪南庭的病房出来,慢慢迎了上去。

君晚朝挽着林烟走在医院楼下的长廊里,翠绿的蔓藤蓬勃的生长,仿佛给这个暮气沉沉的地方带来了无限生机。

君晚朝停了下来,看着林烟通透睿智的眼神,缓缓开口:“为什么是我?”

如果连杜婷蕊都知道将女儿推上族长之位是死路,那么你为什么如此决定?

如果纪琪韵无法继承族长之位,那么你为何会确定我可以?

君晚朝从来没想卷入纪家的争斗,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准备插手,因为她确信,就算是纪南风得到纪家,为了堵悠悠众口,是不会再继续加害纪家众人的,他们并无生命安危。

纪家于她,不过是一个暂时的栖息地,谁当族长都与她无关。

可是,今天早上和那份文书一起被送来的木盒里,还有一封信。

很短,只有寥寥数字:纪家之争,望请援手。

字迹很端正,清秀的小楷,下笔用力,甚至穿透纸背。

在过去纪阿朝的记忆里,这个字迹实在是太熟悉了。

熟悉的让君晚朝无法拒绝,若说这一世,她还有欠的债,唯有林烟。

面对君晚朝的质问,林烟一向温柔的眼神慢慢变得忧伤。

“因为我是一个母亲。”

所以才会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她,不是我的阿朝。

“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一开始。”

连气势都不愿勉强自己伪装的你,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为什么把纪家交给我,我想应该是您说服父亲将文书和蚕丝绿扳指交给我。”

“因为我相信,如果一个人若是骄傲的连气势都不愿掩藏,那一定有足够的能力和资本,把纪家交给你,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林烟的声音慢慢转低,渐渐的化为最深刻的悲切。

“如果我注定要失去女儿,那我希望能尽力守住我爱的人坚守一辈子的责任。”

君晚朝望着眼前这个温婉的女子身上流露的黯然和难过。

心突然无法抑制的疼,那是属于纪阿朝的疼惜和不舍。

“对不起。我…”君晚朝内疚的开口,虽然在纪阿朝身上醒来非她本愿,可终究是她让一个母亲悲伤若此。

“不用了,孩子,生在这样的家庭并非是好事,我知道阿朝一直都不快乐,像她这样的性格并不适合纪家,这样对她也未尝不好。我相信,她还在这世上,或许有一天会突然醒来,活在另一方天地。也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若不是你的到来,纪家将无人可承担这次危机。”林烟打断了君晚朝的道歉,温柔的注视着她。

“若是您愿意,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您的阿朝,可好?”君晚朝上前一步,慢慢握住林烟的手,轻轻问道。

林烟缓缓抽出手,轻抚君晚朝被风吹乱的发丝,良久,点点头。

阿朝,从今天开始,我会好好疼她,一如对你。

我相信,这个孩子,也许会改变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如果,她是你对母亲最后的馈赠,我必将珍惜一生。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阿朝。”林烟终于释然的笑起来。

听到回答的君晚朝浅浅勾起了嘴角,这种感觉真温暖,她想。

阳光正好,温暖得人心微醉。

“阿朝。”林烟的神情突然郑重起来,甚至带了一丝恳求。“我希望,你能暂时守住纪家。这是我,做为母亲,最后的请求。”

“我答应你,会好好守住纪家,直到父亲和大哥好起来。无论是谁,我都不会让他侵入纪家一丝一毫。”自信至极的话语缓缓自君晚朝嘴里说出,坚定、不容置疑。

“母亲,想必父亲已经醒过来了,我们去看看吧。”

林烟点点头,挽起君晚朝向回走去。

“母亲,您不问问,我是谁吗?”

“不用,我知道,你是我的阿朝。”

夕阳的余晖照在地上,拉起一片狭长的背影,直至缓缓不见。

如果,你再也回不来,那么阿朝,我将传承你的意志,守护你最爱的人。

这将是我,君晚朝,对你的生命,最浅薄的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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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总在光明繁盛处潜藏。

悄无声息却无处不在。

就像这世上相携盛开的两生花,一美好,一邪恶。

昭云城城外,向临私有的别墅内。

“大哥,计划失败了。”向临一向沉稳冷淡的声音带着愤恨和失落。

“怎么可能,这次的计划如此周详,为了刺杀纪南庭和他儿子,我们甚至动用了一部分精锐,到底出了什么事?”难以置信的声音随即响起。

“我们太低估纪南庭,他应该早就留有后手,她的那个二女儿是平妻所出,根本就和嫡女一样拥有继承权,更何况她还拿出了家族传承信物。”

“就算是这样,那些答应帮助纪南风的长老难不成都是木头,他们收了那么多好处,就什么都没做?更何况,对方只是个小姑娘,施压威吓一番不就行了!”

“大哥,我们这次输得最惨的就在这。”

“怎么说?”

“这个纪家二小姐绝对不简单,在场的所有人在她的威压下根本连喘气都做不到,更别说向她施压了。我们的情报收集有误,这个纪阿朝,掩藏的太深了。”向临回忆起大堂里那恐怖的气势,不由打了个寒颤,只是想想,都觉得一股寒意。

“只是,我在想,一个纪家,怎么会养出如此了得的女儿。我觉得,纪南庭的气势可能都没有如此慑人。”向临回忆片刻,缓缓猜测道。

“大哥,你这次到来,身份没问题吧。”

“没事,我现在隐藏的很好,只是,向临,你要继续隐忍下去,别忘了我们背负的血仇。”刚才还只是略有起伏的声音突然间阴沉下去。

“大哥,你放心,我会继续忍下去,那个纪南风只不过是虚有其表,这些年他的势力差不多都被我架空了,只是他自己还顾自得意,以为他实力大涨。我是不会忘记我们雷家的仇。段奕之,总有一天,要让他付出代价。”向临的语气渐渐转为冰冷。

“向临,现在时机还未到,千万不可冲动,你只要管好纪家这里就好,记住,行事要隐蔽,不仅要让着段家,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君家查到我们的事。”

“为什么,大哥,君家早就隐世了,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威胁的。”

“向临!”刚刚平复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我告诉你多少次了,千万不可小看君家,你也不想想,当年我们四大世家,能好好存留至今的唯其而已。虽说是隐世了,可我敢确定,一旦他们出世,整个龙国可就不再是段奕之一人称大的局面了。”

“是,大哥,我记住了。”向临微微点头,只是语气却略带不信。

“我明日就会离开,你自己好好保重,现在雷家就剩我们两兄弟,我不希望你出什么事!”

“恩,大哥,我会注意的。你放心,再过不久,我就会拿下纪家,毕竟我经营这么久,还是有不少势力的。”

“你看着办吧。小心即可,给他们使下绊子也行。”

“是,我现在就去部署。”

纪家宗族大会的第二天。

在纪家控制的传媒操纵下,所有人在瞬间都知道了前一天纪家内斗的结果。

纪南风并没有如猜测一般登上纪家族长之位。

但纪南庭也不再是族长。

纪家的新一任族长即将接任。

八大世家更迭的时代正式来临。

与此同时,送至炎华城和其他七大世家族长的邀请贴上,都被签上了署名。

狂傲邪肆,霸气十足:朝。

警言托付

纪家族内的墓园里,一场简单的下棺仪式正在举行。

小小的墓碑前摆满了象征纯真和勇敢的百合花,墓园里很安静,压抑的氛围让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

这片土地下,躺着纪家在这次危机中唯一丢掉生命的孩子,纪延宇。

那个在纪阿朝的记忆里会憨憨的傻笑,叫她‘二姐’的孩子。

遵循易珊珊的意见,这次的葬礼没有邀请任何人。除了杜婷蕊母女,就只有君晚朝。

一向倨傲刁蛮的纪琪韵也沉静的站在这,望着已深埋地下的弟弟,终是难过的低下了头。

有时候,直到人已不在了才会觉得遗憾,若是他还在,我一定会好好疼他,连同这八年的份。

纪琪韵想。

只有磨练才能真正使人成长,不过短短几天,家族的巨变使这个只会在生活中注重享受的女孩成长不少,当初骄傲的面容也渐渐被沉静和成熟取代。

易珊珊已不在像前几天一样歇斯底里,她很安静的站在那,眼神幽黑,一语不发,只是那沉入骨子里的哀切和死寂更让人心惊。

良久,她才缓缓走上前去,轻轻抚摸那光洁墓碑上偰刻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纪延宇笑容纯真,目光澄澈,小小孩童的世界里没有沾染上一丝世俗的尘埃和色彩。

他的生命被永久的停留在了八岁。

只是遗下的伤痛却会伴随爱他的人走过一生。

直到阳光渐渐落下,易珊珊才从恍神中醒过来,她沉重但又坚定的向一旁站着的君晚朝走去。

她的眼神哀切而又恳求。

“阿朝,延宇的仇,二妈就拜托你了。”深深弯下的腰在半途就被君晚朝拦住。

“这是我的责任,您放心,延宇是我弟弟。”君晚朝缓缓开口,郑重而坚定。

易珊珊看着面前肃然又温润的女子,容貌清丽温雅,那份睥睨众生的气韵仿若渗入了骨子里般自然,才惊觉面前的人已经能够承担起整个纪家的复兴与未来。

她感激的点点头,然后不再言语。

一行人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偰刻的笑颜,转身离去。

悲伤从来就不如行动来得实际,纪家安危并没有解除,没有人有资格沉寂在哀伤和悲痛里。

但总有一天,所有害死你的人,都会在你墓前忏悔,尽管你不需要。

这是这个世界的准则,胜者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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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的病房里,纪南庭已醒来多时。

“小宇的丧礼办完了?”温和的声音带着虚弱,纪南庭半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色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疲倦。

“恩。” 君晚朝向纪南庭望去,这是她在纪南庭受伤后第一次和醒来的他说话,过去几天,他一直时醒时睡,根本无法进行谈话。

“大哥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还在昏迷中。”君晚朝并没有掩盖纪延志的情况,在这个时候,纪南庭只有了解全盘局势,才更有利于君晚朝接管纪家,她相信纪家的真正实力绝对不止摆在台面上的这点。

“阿朝,说实话,在你母亲让我把纪家交给你的时候,我并不相信你能做的好,原先,我是准备把信物交给琪韵的,可是现在,我真该感谢你母亲,她真的把你教得很好,甚至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纪南庭看着面前坐着的幼女,神情不复往日的温婉和淡雅,举手投足之间便蕴含一股大气和凛然,感到很是骄傲。

有林烟这么聪慧高雅的母亲,教出的女儿也很是不凡,竟然藏拙至今,让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感到惊讶和赞叹。

纪南庭虽说深爱林烟,也将林烟和纪阿朝保护得很好,但他毕竟是纪家的族长,并没有太多时间来关注这个疼爱的女儿成长的过程,是以他只会认为君晚朝过去是在林烟的教导下掩藏聪慧,可不曾想,这幅躯壳里早已换了灵魂。

这世上,必没有第二个人能在一眼间就能知道她不再是过去的灵魂。

君晚朝并不反驳,对于纪南庭的误解也不会去解释,这样的事说出来也无人能相信,更何况,又何必再去伤害一个刚刚丧子的父亲。

“父亲,如今二伯对纪家虎视眈眈,半个月后,新任族长的继任晚宴会举行,到时各家族长都会陆续前来,恐怕这半个月他会按捺不住,若是不及时铲除他的势力,势必会让纪家实力大损,而外人也会对纪家内斗乐见其成。”

纪南庭明白君晚朝这是要立威,不过纪南风的势力也必须要连根拔起了,这些年来由于他的不忍心和愧疚,终是养虎为患,造成长子昏迷,幼子早殇,悔之已然晚矣!

“阿朝,你二伯的事你看着办吧,当初我还不是继承人的时候,二哥年长于我很多,为纪家立下不少功劳,所以老太爷是想让他继承纪家的,不过老太爷过世后,父亲认为他的性子太过残厉不适合接任纪家族长之位,最后将纪家交给了我,是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对他忍让颇多。这一次,绝不能再放任下去,你新掌纪家,纪家不能留下任何不稳定的因素。只不过…”纪南庭的声音突然转为疑惑。

“父亲,只不过什么?”专心听着的君晚朝感觉到纪南庭细微的转变,轻声问道。

“只不过以我几十年来对你二伯的了解,他性子狠戾,可是手腕却不够强硬,心思更是谈不上缜密,但是这次的刺杀他却布局谨微,环环相扣,甚至能收买我身边的人和拉拢几位长老,将纪家逼上绝路,这实在不像他能做得出来的。”纪南庭疑惑的语气慢慢变为确定,几十年的老对手,若说对纪南风的了解,没人能比得上他。

“父亲的意思是二伯的身后还有人?”君晚朝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纪南庭的意思。

“没错,我猜你二伯身后肯定有人在帮他,只是不知道这背后之人是辅佐于他还是另有所图。若是第二种,那就必须得尽快除去。”纪南庭赞赏的点点头,对于君晚朝的聪慧,他十分满意。

“阿朝,现在我将纪家暗藏的势力一起交予你,你二伯的事也一样,以我如今的身体状况,根本帮不了你,这次纪家的危难就要靠你了,若是纪家能度过此次危机,你就是纪家真正的族长。”纪南庭突然端正声色,一扫刚才的慈父形象,郑重的话语伴随浅浅的威压渐渐在整个房间里弥漫开来。

直到此刻,才能明确的感受到他不仅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个在家族倾轧里沉浮几十年的掌权者。

这也是他对君晚朝的托付和忠告,若是君晚朝解决了眼前的难题,才有资格真正登上族长之位。

毕竟整个纪家除了他,还有执掌实权的八位长老。

他们对族长的评价和满意度将比什么都来得有分量。

君晚朝当然明白纪南庭的顾及和担心,眼神不复刚才的淡然,缓缓点点头。

“定当不负父亲所托。”

只不过一句简单的话,连语气都很淡然,纪南庭却听出了其中的坚决和自信,看着不远处坐着的君晚朝,明明连坐姿都没有改变,却让纪南庭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极其隐然的压迫感,甚至是有种眼前的人尽力收敛威压的感觉,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惊讶不已,以他几十年的阅历看来,这种认知显然不会错。若是这个女儿有此气势,说不定真的能力挽狂澜。

纪南庭当即微笑的点点头,赞赏的说道:“那父亲就等你的好消息。”

陡然静下来病房里一阵诡异的安静,君晚朝并不是擅长交谈的人,多年的积威会让她在和别人说话时不自觉的带上一种威压感,为了不惊到纪南庭,她一直尽力控制自己的气势,是以这种谈话甚是辛苦。

沉默半响,她便起身告辞,向外走去,行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事,突兀的开口:“父亲,大妈这几天可曾来过?”

身后是一种寂静的沉默,就在君晚朝以为纪南庭不会回答的时候,寂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没有,想来她还不愿原谅我,我确实对她不起。”

一语完毕,便不在有任何声响。

君晚朝会意,拉开门向外面走去。

半响之后,病房内只是缓缓传来一声轻微的低叹:“我终究是负了她。”

声音萧索,惆怅不已。

君晚朝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从纪延志病房里走出来的杜婷蕊,只是点点头并不多做言语,毕竟杜婷蕊和纪南庭之间的事没有她发言的权利,况且杜婷蕊怎么做是她的自由,她并不想过多干涉。

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杜婷蕊作为纪夫人而言已经做得够好,不过短短几天,就通过其在昭云城的号召力将人心浮散的其他小家族拉拢过来,不得不说,有她的存在,让君晚朝的行动安心不少,一个稳定的大后方在战斗中是绝对需要的。

君晚朝在心理盘思着纪南庭刚刚交给他的隐藏势力,心下大稳,若只是个纪南风,不足为虑,只是他身后隐藏的人必须连根拔起,不能留下隐患,这就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想到纪南风背后隐藏的人,君晚朝心里不期然记起宗族大会那天站在纪南风身后的男子,存在感不强,但却比纪南风稳重太多,这个人肯甘居人下,绝对不简单。

既然这个人有嫌疑,那就不妨从他开始调查,看来,纪家的这滩浑水越来越有意思了。

既是如此,就给他们好好搭一台戏好了。

君晚朝微眯的眼眸突然敛起,嘴角轻轻往上勾。

一股指点天下、挥斥方遒的豪气陡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