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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三大将军合谋,朝上必有一番动荡,将军有何高见?”宁歌漠然问道。

“秦氏一门,斩草除根!”杨策面色宁定如常,语声严肃得迥异于素日的从容。

斩草除根?!

宁歌心口热腾,未料到他与自己的想法如出一辙——燕国夫人秦弦刺杀华太后,秦氏一族获罪,一夜间诛杀全族,值此多事之秋,以雷厉风行的手段震慑朝臣,杀鸡儆猴,令文武大臣不敢小觑湘君公主,也让华章二人有所忌惮。

宁歌缓缓起身,乳白寝衣愈显身姿伶仃:“将军果然高见。”

杨策不明她的举动,眼底渐有热气升腾:“公主过誉。”

两两相望,她乌黑的双眸坚定而柔和。

四目凝视,他眼底的幽光深沉而温软。

昏光遥遥,照不亮此处寝殿床帏的昏暗与迷乱。

宁歌缓缓地移步,缓缓地拥住他,在他的肩窝里蹭着,蹭着,蹭着凉的唇吻上他冷的侧脸,冷不防的,他的双唇覆上来,霸道地纠缠,炽热地交融,不容她有丝毫的闪躲

谁的俊眸忧伤地望着自己?谁的呼唤那般悲伤绝望?谁的衣袂如彩虹消失?谁的气息炙热而急促?谁的温暖令她沉迷半生?谁的胸怀烫得她遍体发颤?谁的缠绵让她天旋地转?

她仿佛瞧见那皎洁的白色衣影,似乎望见那温润的如风微笑可是,那么虚妄,那么模糊,那么匆忙地消失了,再也寻不到了。

她睁开眼,赫然望见一双黑得深不可测的眼睛正细细地瞧着自己,犀利得能够洞穿她的所思所想。

不由自主的,她遍体发寒。

第四曲、锦户多少恨

杨策将她抱到床上,为她掖好锦衾:“好好歇一晚,臣出去巡视了。”

眼见他起身正欲迈步离去,宁歌猝然拉住他的手腕,使力一拽,将他拽过身子,合身贴了上去,搂住他的脖颈,吻上他湿热的唇,仿佛惩罚他似的,狠狠地吮吻,死死地攫住不放。

杨策微惊:“公主”

宁歌的双手游走于他的衣襟,试图解开,笨拙而发颤。

杨策心中轻笑,捉住她的小手:“公主,三更了,好好歇一晚”

脸颊发烫,宁歌抽出手,松开身上的寝衣,这一瞬间,她望见他的眼底凝聚起一簇幽蓝的火苗。眉梢蕴笑,她从容地解下他的外袍与中单,吻上他的颈项

如此痴缠,杨策再也抑制不住,一臂将她揽倒,顺手扯了绡纱帷帐。

浓夜暗黑之中,耳鬓厮磨,四肢交缠,她默默地承受他火热而温柔的爱抚。

完全融合的那一刻,仍是惊痛,却不似沧浪行宫的那次那般的撕心裂肺,甚至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表的欢愉与蜜意。

宁歌瞪大双眼,盯着眼前的男子,盯着他刚毅的面容,将脑中的白色人影驱逐出去,强迫自己沉入他的如火热情之中

低吟渐歇,一室旖旎春情渐冷。

绡纱帷帐里,他搂着她,她依在他的胸前,长发缭绕,分不清谁的青丝、谁的黑发。

“公主,臣该去巡视了”杨策动了动,似欲起身。

“嗯,再陪我一会儿。”宁歌趴在他健实的胸膛上,缠住他的肢体,与他深情对视,“只有你我之时,没有‘公主与臣’。”

黑暗中,她的乌瞳闪闪晶亮、笑意若水。杨策的大手轻轻抚过她光滑的脊背:“君臣有别,臣不能僭越。”

宁歌定定地凝视他:“此时此刻,我只是你的女人。”

杨策猛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那就依公主之意,我该走了,殿外的侍卫会起疑的。”

他幽深的眼中,激情退去,缠绕着怜惜与眷恋。

她纯澈的眸中,浅笑连连,萦绕着娇俏的任性与痴缠。

宁歌环住他的身子,静声问道:“那日在深山的木屋为什么帮我穿上衣服?”

杨策静思须臾,缓缓道:“就如此刻,公主的心中、眼中只有我,我才觉得公主是我杨策一人的,倘若不是,我会耐心等候。”

原来如此,他要的是唯一,要她心中只有他、没有旁人,而那时那刻,她的心中只有二哥,与他的诸多纠葛,或许只是贪恋一时半刻的温暖罢了。然而,即便是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并非只有杨策一人。

宁歌飘忽一笑:“倘若不是唯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杨策抚触着她的鬓角、黛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往后,你我皆是唯一。”

宁歌笑望着他,他额鬓如削,剑眉入鬓,朗目蕴笑,面容刚毅,正值血气方刚的盛年,难得他不沾女色,两三年来一直默默地守护在她的身旁,对她虽无关怀备至,却有生死患难,虽无心心相印,却有携手的默契。

原来,他的面容早已深深刻在心里,只是她不知道,他为她所作的一切早已深入她的心底,只是她从不敢去碰触,深怕一旦触动,便是再一次全副身心的付出与伤筋动骨的疼痛。

她只是怕,便不敢深究、不敢碰触,如此简单。

杨策玩味着她宁静沉思的脸容,低沉道:“公主,我真的该走了,皇城内外的守卫,我终究不放心。”

宁歌起身为他穿衣,仿佛结发妻子服侍夫君那样的温顺与贤淑。

他打横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好生歇着,明日一早,我们一起面对所有的刀光剑影与波涛汹涌。”

日光盛明,汉玉雕阑刺光晃晃。

太极殿玉阶下,朝臣汇集,窃窃私语,面目略有急色。

“太后究竟伤势如何?如今可要紧?”

“公主宣召我等,这会儿怎的未到?”

“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刺杀太后?”

“诸位大人,莫要妄自猜测,公主到了就真相大白了。”

“刘大人,你倒是说话呀!”

“诸位大人,”说话的,正是刘云,正是当年暗中护送湘君公主出宫,流落民间时护庇公主多年的刘云。回宫后,华太后念他忠心耿耿、护公主有功,赐宅洛阳东郊让他安享晚年。昨日他在府里接到公主懿旨,他匆忙进宫,才晓得宫里出事了。公主要他重新掌管内廷,拜长秋卿。他精瘦的脸儿微微一笑,“老奴也不知,老奴已通禀公主,午时将至,也快到了。”

“华太尉来了。”

“章太师也到了。”

众臣惊喜,仿佛见到神明那般的朝两人迎上前去。却见一身官袍的华太尉与章太师拂开众人,快步行来,面容冷沉,隐隐间有怒色。

恰时,湘君公主肩舆驾临,尾随其后的千骑禁军执仗而至,分列两排,将众臣团团围住,威严阵势令文武朝臣心头一沉,方觉事有蹊跷。

华一波与章少谦立于众臣之中,互视一眼,脸色凝重,接着举目望去,杨策一身暗锦淡纹将军袍服,当先稳步行来,器宇轩昂,挺身立于阶下,唇角微抿,目光倨傲。

众人举目望去,但见湘君公主下了肩舆,徐步行过众人,登上玉阶。一袭华美深绿宫装煌煌耀天,令众臣失了神,愣愣直视。

华一波与章少谦惊愣住了,一眨不眨地凝视湘君公主,心叹亦心服。

内着素绫中单,外罩蘼芜碧千莲烟锦宫装,十尺裙幅曳地,逶迤仿似一泓寒碧烟波上千朵白莲盛开;腰系青缨细绅带,缀以镂雕玉螭凤纹青褐佩环,袖口、衣缘绣以天家贵眷才能享用的凤羽,描金重绘,美轮美奂。

宫中贵眷的服色百紫千红,却鲜少以深绿为正装,民间亦甚少用此服色,而湘君公主一反仪制,以深绿千莲烟锦裁作宫装,令人满目惊艳,惊世容颜映得千朵白莲照阶明,深绿宫装衬得明眸皓齿、风骨铮铮。

一人下跪叩拜,紧接着众臣纷纷叩拜,再不敢昂头直视。

宁歌立于阶上,淡淡环视,目光微有睥睨之色:“起吧。”

刘云目视众人,从容开口:“中秋之夜,太后不慎为刺客所伤,如今安心养伤,诸位大人放心,太后蒙天庇佑,不日痊愈。”

众臣垂首私语,只听刘云声音渐厉:“刺客已伏诛,同党路朗抓获、路英逃逸。经彻查,刺杀太后的幕后主谋是先帝皇后、燕国夫人秦氏、秦氏一门。”

闻言,众臣无不惊骇,抽气声此起彼伏。

刘云精目一眯,继续道:“太后口谕,秦氏族诛,燕国夫人怀有皇家子嗣,着其待产。”

宁歌淡淡望向华太尉与章太师,两人皆静立敛神,平静得有些可怕,不由得有些紧张。

“太后口谕,晋华一波为司徒,晋章少谦为司空,杨策护驾有功,晋大将军衔,兼都督中外诸军事。”刘云虽是百岁高龄,仍是满脸红光。

“太后口谕,国不可一日无君,立文帝长子宁烨为皇太子,即日御极登位。”

“太后口谕,晋湘君公主为大长公主,辅皇太子登基事宜,暂统摄皇城内外。”

“太后口谕,华太尉与章太师辅政少帝,诸大臣共襄政举。”宣旨完毕,刘云笑问,“诸位大人,太后懿旨,可听清楚了?”

“刺杀太后的幕后主谋是秦大人?可彻查清楚?”素日与秦大人过从甚密的张大人谨慎地问道。

“张大人,你是怀疑杨将军,还是怀疑太后?”刘云含笑问道。

“不敢,不敢。”张大人微有尴尬。

众臣眼见湘君公主冷冷不语,华太尉与章太师亦不发一言,皆静默以明哲保身,虽有诸多疑问,也不敢多有微言。

华一波与章少谦一齐跨步出列,躬身道:“臣叩谢太后恩典。”

随后,杨策亦出列叩谢皇恩。

突然,华太尉冷哼一声,沉声问道:“太后伤势如何?倘若太后不日痊愈,为何另立少帝?”

宁歌面色一冷,淡然反问:“国不可一日无君,舅舅不知么?此乃母后懿旨,舅舅要抗旨不成?”

华太尉的嘴角扯出冷笑,昂头直视:“大长公主此言差矣,太后是臣的亲妹子,臣怎会抗旨?只是太后伤势如何,臣一无所知,太后是否下了懿旨,臣更是不明。太后政令,臣谙熟,然今日数道懿旨,却与往日迥异,只怕是有人假传懿旨,祸国殃民。”

“如何迥异?舅舅言外之意,是我假传懿旨、祸国殃民?”宁歌的颊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臣忧心太后伤势,可否让臣探视太后?”华太尉稍稍垂首,目露精光。

“母后伤势堪忧,极需静养,太医严禁任何人探视。舅舅忧心母后伤势亦是人之常情,不过”宁歌悠然一笑。

“太后懿旨,还能有假?太后凤体攸关国运与社稷,理当静心疗养,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册立少帝乃明裁圣断,更是国之根本。太后此举忧思深远,正是思及大宁江山社稷才有此懿旨。少帝尚幼,你我共同辅政,更是合情合理,华太尉所言,似乎别有居心”章太师倏然上前一步,利落而严峻的一席话,咄咄逼人。

“章太师,你这话是何意思?”华太尉霍地转身,厉目瞪向章太师。

“太后凤体违和,我等理当遵循太后懿旨,辅政少帝,而非在此多生事端。你我同为朝臣表率,你却在此质疑太后懿旨,是否有负太后天恩?”章太师双眼一眯,针锋相对地说道。

“我对大宁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少帝是你的外孙,御极登位,你当然无需质疑。”华太尉双眉一竖,冷硬道。

“原来如此!你质疑太后懿旨,便是因为少帝是我的外孙。”章太师阴险一笑,面朝众臣愤然慷慨道,“诸位大人,华太尉手握大宁半数兵权、位极人臣,太后一夕抱恙,朝上无出其右者,他无视太后懿旨,无视大长公主,以下犯上,此等奸佞之臣,罪当如何?”

半数兵权,位极人臣,奸佞之臣,无不令众臣骇然失色。倘若华太尉将心一横,密令三大将军私调军队,悍然逼宫,亦不是不可能。只要他有此等魄力!

刹那间,朝中二位权臣怒目相视,剑拔弩张。

“章太师,稍安勿躁。”一道轻软的声音响起,宁歌轻轻眨眸,淡淡含笑,“舅舅位极人臣,稍有跋扈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舅舅直言犯上,也属忧心母后凤体,情有可原,罪不及死。”

先是明白见底的警告,再是轻巧慰贴的圆场,一触即发的形势因大长公主溪流般的言辞稍微缓解。

而最后一个字:死,咬得极重,是给予华太尉明明白白的警醒,也是对群臣的威慑。

华太尉与章太师皆怒哼一声,各自转身。

昔日朝堂上互相扶持、沆瀣一气的权臣,顷刻间翻脸不认人,阶下群臣见识到风尖浪口的利益变幻与风云涌动,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方才太后数道口谕,关键有二。其一为提升杨策的官阶,领“大将军”衔,都督中外诸军事,统摄全国兵权,即便暂无实际兵权,却可威慑众臣;其二为册立宁烨为帝,朝中二位权臣势必裂袍割义,以章太师牵制华太尉,令其两虎相斗,而皇室便可坐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

华太尉与章太师并非不知其中深意,然而自身利益面前,却只能选择于自己最为有利的。宁歌深知这一点,便以此一搏。

华太尉黑眉一扬,面向群臣激昂道:“秦大人为官二十载,对朝廷忠心耿耿,诸位大人有目共睹,怎会谋害太后?此事定有内情,恳请大长公主彻查,还秦大人一个清白。”

宁歌的脸上再无丝毫笑意,先前的悠然与隐忍均化作凛冽之色:“刺杀母后一案,杨将军已经彻查,舅舅若有疑问,可与杨将军相询,此事无需再议。今日申时,秦氏斩首示众!”

章太师冷冷讥讽道:“谋害太后,罪大恶极,理当族诛,华太尉,太后是你的亲妹子,你怎的帮外人说话?”

原本秦大人与章太师过从甚密,而今章太师不顾昔日袍谊,慨然与华太尉分庭抗礼,无非利欲熏心。

朝堂上,本无永远的情谊,也无永远的敌对。

宁歌心中冷笑,抢在华太尉开口之前凌厉喝道:“尔等还有何异议?”

众臣垂首不语,章太师赶紧施礼道:“臣并无异议。”

华太尉愤然拂袖,怒哼一声,扬长而去。

并非他怕了大长公主那稚嫩的娃儿,千骑禁军算什么?京师三大将军皆听命于他华太尉一人,只要他一声令下,踏平皇城亦非难事。且让那娃儿得意一回,先看看她有多大本事。

想跟他斗,哼,她还不够分量!

是日夜里,太后苏醒,却不识任何人。

卢大人禀道,太后的腹部伤势已无大碍,后脑被重物锤击致使神智模糊,或者说,以往的记忆基本丧失。

刘云大惊失色:“可有医治的法子?”

宁歌面色一肃,冷言道:“卢大人医术高明,朝中无出其右者,定能治好母后!”

刘云一惊,恍然大悟此言的威慑之意。

卢大人的背心冷汗微渗,俯身叩首道:“臣竭尽全力,不负公主厚望。”

倏然,宁歌眉心一蹙:“母后伤势,还有哪位太医晓得?”

卢大人拭去额上细汗:“禀公主,刘大人晓得。”

宁歌行至卢大人跟前,眸光熠熠晶亮:“如此,刘大人就交给你了。母后伤势,暂不能走漏任何风声,否则,惟你们是问!此后,母后的医治用药都由大人亲自经手,如果假手他人,有何后果,大人自负!”

柔音软软,语气铮铮,令人惊骇。

听此迥异于多年前那个清俏小女孩的严厉之语,刘云望着一身软骨的大长公主,不禁心中一沉、冷汗直下。回宫后的几年里,他亦见过她数次,她一直是娇蛮任性放恣的,这般容颜冷肃、语音坚狠,不似以往的云淡风清与神采翩然,倒是颇有华太后的狠辣风范,心狠,手段更狠。

卢大人连忙回道:“臣明白,臣遵命。”

话落,卢大人躬身退下,自去煎药。却见绫子匆忙地奔进大殿:“公主,香木堂宫人来报,燕国夫人去了,自缢身亡。”

宁歌呆住,虽然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然而,当真正的结局来临的时候,她感觉到的惟有哀伤与悲怆。

“公主公主”

惊呼声里,宁歌软软地倒地。

醒来的时候,宁歌发现自己歇在凌霄殿的软榻上,只有洛姨在旁。华太后沉沉安睡,寝殿里寂然无声。

洛夫人说,数日来她夙夜忧虑、寝食不善,精力消耗过甚致使昏厥,该好好歇息,配以药膳调养,便能痊愈。洛夫人轻柔一笑:“公主吓死人了,这会儿好些了吗?”

宁歌颔首:“好多了。”她起身瞧了母后一眼,便道,“洛姨,母后劳你照应,我出去走走。”

洛夫人阻止道:“夜深了,回殿歇着吧。”

宁歌摇摇头,径自往外走去。

片瓦冷,霜华重,月华明。

宫树老,文渊殿花谢萧条,泪水潸然。

她知道,秦弦自缢,是为了报复她,让她一世良心不安——保不住二哥的孩子,她对不起二哥,她会愧疚一辈子。

二哥,日防夜防,我终究没能保下你的孩子,你不会责怪我,是不是?

二哥,母后抱恙在床,是你一直希望的吧。你的皇后已为你复仇,你也该瞑目了,是不是?

二哥,你已去了,我还有我的责任和担当,我必须联手杨策我还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你不会怨我,是不是?

二哥,我不会忘记你,我会把你封存在内心的最深处,你是我一生的想念。

一片风流伤心地,魂销目断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