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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泣香红,残血暗淡,晚风涌起,拂上腮红耳热的脸庞,更是热气郁燥。

四目相对,眉心如刻,两双漆黑的瞳仁静静地对峙,怒意灼烧。

怒火窜起,宁歌咬牙道:“我并非袒护他,杨策是魔是佛,我心中清楚,亦有法子对付他,无需你费心。”

对付他?不就是命人查明真相,洗脱他的谋逆死罪,将他释放,这不是袒护他是什么?宁心妍冷哼一声:“姐姐既已查明杨策谋逆的真相,也知是我设下圈套陷害他,为什么不将我赐死?”

“你想死?”宁歌凤眸一凝,严肃道,“临死之际,你曾经做过什么,一一禀来。”

“姐姐不是都知道了吗?何须我说?”宁心妍呵呵冷笑,轻纱飞扬,“还请姐姐赐我一死。”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宁歌猝然抓住她细白的手腕,容色俱厉,“禁足晚晴殿,我会慢慢折磨你。”

“姐姐真会折磨我?”宁心妍挣开她的抓握,跳荡的青丝旋起墨黑的冷弧,“只怕姐姐不敢杀我,母后这么疼我,杀了我,姐姐如何向母后交代?又如何向我兄长交代?姐姐才慧过人,怎会轻易杀了我?”

“你所说的,丝毫不差,不过我并非忌惮你兄长,也不是因为母后待你有如亲生女儿,而是——”宁歌蓦然捏住她的下颌,眼风犀利如刃,“皇室凋零,我只是不想再起屠戮,假若你再暗中搞怪,休怪我不顾姐妹之情。”

“姐姐心慈手软,不担心有朝一日我会奋起反击吗?”宁心妍的眸光冷酷慑人。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宁歌甩了手,扬声喊道,“来人!”

“小的在!”宫娥内侍与侍卫纷纷进殿,垂首听候差遣。

“小心伺候郡主,如果让郡主踏出大殿一步,立斩不赦!”宁歌摔袖离去,丢下严酷的命令。

她的身后,宁心妍怔怔地站在大殿上,残阳逝尽,暗影重重。

昏黑中,她的脸上摇曳着诡异的微笑。

来到凌霄殿,正要与母后一起用膳,宁歌突地觉得一阵眩晕,便软软地倒下,不省人事。

宫娥内侍自是一番手忙脚乱,将大长公主送回凤凰铜阙。刘大人诊治过后,开了药方让宫娥去抓药煎药。半个时辰后,宁歌醒来,只有绫子陪在身旁,神色忧急。

宁歌虚弱地笑着:“去请太医。”

绫子微有惊愕,随后请来刘大人。刘大人坐于绡纱帷帐外,宁歌隐约可见他沉重的面色,不祥之感顿生。

刘大人禀道:“一月来公主夙夜焦虑,以致损耗过甚,只需静心调养便可。严重者乃公主中了一种西域慢性奇毒,目前毒性虽轻,然郁积头颅日久,必日日消瘦、夜夜折磨,不出半载便面黄肌瘦,不久就会心脾衰竭而死。”

“慢性奇毒?是什么毒?”宁歌浑身一震,面色惨白,“如何中毒的?”

“非膳食,非熏香。”刘大人眉目一皱,“如果臣没有估错,此种下毒手法异常诡异,让人防不胜防,下毒之人便是最亲近的人。”

“最亲近的人”宁歌的目光缓缓地扫向绫子,绫子无端的一震,微有慌色的脸上镇定地笑着。宁歌移开目光,寻思着,“会是谁呢?”

“臣曾听一名西域僧人说过,此种西域奇毒只需每隔三日投入少量,三月后才会显出症状,据臣诊治,公主体内郁积的毒只有半月多,许是因为公主近日焦虑劳碌与怒急攻心,才会昏厥。”

“什么毒如此厉害?”

“臣先卖个关子,待臣查过典籍确诊之后,臣自有办法查出下毒之人。”刘大人自信一笑。

“好,就依刘大人所言。”宁歌目色悠茫。

“大人,中了此毒日后会有什么反复或病症吗?”绫子忽然问道。

“幸而及时发现,公主中毒未深,服药一月,体内的毒素自然清除。”刘大人躬身禀道,“臣先行告退,公主好生歇着,绫子姑娘,尽心伺候公主。”

绫子送刘大人出去,宁歌拥衾而坐,呆然神色,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庞从脑中闪过

越五日,大长公主起身,两名梳妆宫娥轻捷无声地走上前,为她梳髻妆扮,举止轻柔得宛若无骨一般。

绫子轻步走来,立于斜后侧,垂眸细声道:“公主,昨夜里一宫娥突发恶疾,不治身亡。”

一身轻响,梳妆宫娥手上的檀木鸾纹月牙篦子掉落在地。宫娥惊得跪倒在地,浑身瑟瑟:“小的该死,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宁歌弯身捡起篦子,递到她手里,语声冷凉:“你怕什么?”

宫娥深深埋首:“小的小的害怕”

眼见宁歌面色微冷,绫子解释道:“她是刘大人领过来的,说是擅梳妆,小的见她乖巧懂事,就留下了。”

宁歌示意两人继续梳发,须臾幽声问了句:“你叫什么?”

宫娥低声回答:“小的名叫小木子。”

“你怕死?”宁歌望着镜中立于自己身侧、身着粉衣的卑弱女子。

“小的不怕。”瑟缩片刻,小木子终于开口,双唇却发颤得厉害。

“既然不怕死,还不跪下?”宁歌陡然一喝,双颊无一丝笑容。

第十九曲

呜咽繁华歇

小木子惊得趴俯在地,瑟瑟发抖如落叶飘落:“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宁歌徐徐转身,冷眸盯住她:“你可知罪?”

小木子结巴道:“小的不知犯了何罪?”

宁歌伸手抬起她的脸,笑意若风:“毒杀大长公主,你觉得该当何罪?”

“小的冤枉啊公主明察,小的怎敢下毒谋害公主,小的真是冤枉的”小木子乍闻之下,惊得连连摇头。

“冤枉?”宁歌手上加劲,捏得她高高昂起头,“你下毒的手段很高明,若非刘大人听闻此种西域奇毒,我就被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了。”

前日,刘大人亲自打来一盆温水,将她的长发浸于水中,一刻钟后,以银针浸入水中试毒。果然不出所料,下毒之人将西域奇毒“醉生梦死”掺入香油之中,再抹在发根,毒气慢慢地渗入头部,而中毒之人毫无知觉,亦不会轻易怀疑到下毒之人,可谓手法奇诡。

猝然间,宁歌苍白的手扼住她的咽喉,旁侧的宫娥吓得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小木子惊恐地睁大双眼,嗬嗬喘气,渐渐的,痛苦得眼角凝出泪滴。

绫子瞧不得小木子难受的样子,斟酌道:“公主,可查清楚了?”

小木子的瓜子脸憋得通红,目光渐趋涣散。

寝殿里寂静如死。

蓦然一松,宁歌撒了手,厉声问道:“说!谁让你下毒的?”

小木子连连咳着,断续道:“小的没有下毒谋害公主”

“既然你没有下毒,你的家人便不需为你陪葬,就发配北疆充军为奴吧。”

“公主万万不可,小的母亲伤病缠身,弟弟还小,不可充军为奴啊小的小的也是逼不得已的,如果不这么做,母亲就会重病身亡”小木子满脸泪痕。

“这么说,你下毒是为了你母亲的病?”宁歌凝眸冷笑。

“小的是逼于无奈母亲重病在身,需要银两看大夫抓药。”小木子垂头哭泣,凄然欲绝。

“只要你供出幕后之人,你的母亲和弟弟就可以安然无忧。”宁歌冷声道,“否则,他们就会因你而死。”

“小的不敢说”小木子倏然抬头,侧眼看向绫子,只是一忽便垂眸。

“说!”宁歌眼神冷酷。

“是是绫子姑娘逼我下毒的。”小木子瞥了一眼绫子,决然道。

闻言,宁歌浑身一寒,愣愣地转眸,只见绫子怔忪地站着,在接触到大长公主失望而冰冷的目光之际,砰的跪在地上:“公主”

宁歌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绫子!竟然是侍候她多年、她完全信任的绫子!绫子为什么这么做?也是受人胁迫?

眼见大长公主呆呆地坐着、眼珠子一动不动,绫子明白她的感受,知道这个真相对她的打击异常沉重。绫子宁愿她处死自己或者厉声责问自己,也不愿见到大长公主这样死寂的神色。

绫子抓住她的衣角,悲伤地看着她:“公主别这样小的辜负公主的宠爱,小的罪该万死,不求公主的原谅,只求公主好好的”

宁歌失了血色的双唇吐出令人冷冻成霜的话:“将小木子拖出去,杖毙!”

小木子大惊:“公主饶命公主开恩公主饶命”

大殿上候着的内侍拖着小木子远离寝殿,那一声声求饶的哭声惨绝人寰、撕心裂肺,整个铜阙的宫人震得瑟缩了身子、垂头发抖。

严霜般的目光猝然定在绫子的脸上,宁歌漆黑的瞳仁射出冰锥般的芒色:“真的是你?”

“是!是小的逼小木子下毒的。”绫子直认不讳,挺直身子,深深垂首。

“竟然是你!”宁歌陡然起身,扫了妆台上所有的物什,“都滚出去!”

数名宫娥吓得纷纷逃散,只剩下绫子安静地跪着,恭候大长公主的处置。

日盛,风暖。眉心敛,襟袖冷。

宁歌幽幽地凝望着她,陡然的,攫住她的双臂,将她整个儿提了起来:“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最信的人,竟然要毒杀自己!她心痛如割,她又悲又怒,她难以置信

绫子被迫迎上她伤痛的目光,眼中泛着懊悔的泪光:“小的罪该万死,恳请公主处死小的。”

“为什么?”宁歌气绝地大喊,清亮的眸中切出凌厉的戾气,“谁指使你的?”

“没有人指使。”泪水滑落,绫子幽幽地说道,“一切都是小的主意,与人无尤,恳请公主赐小的一死。”

“是杨策?还是蒹葭郡主?还是谁?说啊——”宁歌步步紧逼,犹显苍白的脸上怒色翻涌,“如今你还袒护着那人,枉我那么信任你,你如何对得起我?”

“公主大恩大德,小的唯有来生再报。”绫子闭上眼睛,泪水倾落。

“啪”的一声,掌影闪过,宁歌拼尽心中的怒火、伤心与失望,将绫子掴得趴在地上,宛如一朵凄零的花儿。

桐花落,碧云天;菡萏为莲,何处烟雨。

西州,天茫茫,水茫茫,薄暮飘渺,恨在何方?

章淮谦缓缓地踏步而来,目不转睛地望着琼台里茕茕孑立的灰青人影。青衫微茫,素裳冷寂,矜贵如坚玉,纤细若苇叶。

心头一番滚沸,他轻轻吐气,怜惜与心疼翻腾在胸。

“臣叩见公主。”

“免了。”轻音幽细,远山眉黛,大长公主侧身瞟来,目光散乱。

“公主有何差遣,但请吩咐。”章淮谦惊异于她雪白的脸色,静养十日仍是面无血色,莫非那西域奇毒“醉生梦死”真的如此厉害?

“你欠我一些解释。”宁歌幽幽的目光迫来,锁住他的霜眼。

章淮谦心下了然,自嘲地一笑:“公主想知道杨将军谋逆那夜,为什么臣会在九华殿?公主认为臣与蒹葭郡主合谋陷害杨将军,是不是?”

宁歌冷道:“你留在洛阳,我自然高兴,如果你让我难做,我不会手下留情。”

章淮谦的胸口咻的一疼:“臣明白,若非陛下苦苦请求,臣早已隐居世外。那夜,陛下宣臣进宫,臣未料到竟是为了杨策一事,圣命难违,臣唯有遵命行事。”

宁歌一惊:“如此说来,杨策谋逆一事,是陛下的布局?”

“确实是陛下与臣商量如何逼杨将军谋逆的,然而陛下为什么这么做,臣不知。”

“当真?”宁歌想不到会是宁烨,可是宁烨为什么要置杨策于死地?为了亲政吗?还是被宁心妍蛊惑了?

“臣句句属实,假若公主不信,自可命人去查、去问,那夜臣在九华殿上书房面圣,侍卫都看见了。”章淮谦目光精诚。

“我自然会查。”宁歌黛眉一肃,“是陛下,还是谁,我都会查得一清二楚。”

“既然公主不信,臣也无话可说。”章淮谦略一行礼,“臣先行告退。”

他扬袂而去,步履沉重。她晓得他的心伤,转身望着茫茫天水,心中起伏不定。

她不信他,他自然心痛而无奈。正如她与杨策之间,纵然情深如海,也是伤痕累累、千疮百孔。

杨策,章淮谦,绫子,宁心妍,宁烨这个皇城,这个世间,还有谁,可以相信?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想夺权,每个人都戴着一副面具,她还能看透每个人的真面目吗?

“公主。”苍老的声音响在耳畔,宁歌回眸一瞧,不知何时刘云已经来到身侧。

“刘伯伯”宁歌蓦然扑入他的怀里,失声哽咽。

“公主莫哭,有什么事儿跟老奴说。”刘云轻拍着她的肩头,长叹一声。

宁歌伏在他的肩头,哽咽之声渐成“呜呜”的哭声,内心的无助与绝望悉数化为悲伤的泪水。

良久,哭声渐止,她抹了泪痕:“刘伯伯,我该信谁?”

刘云目视前方,眼色凝沉:“公主该信自己,只要公主认为对的,就应该坚持下去。”

宁歌喃喃道:“信自己?”

刘云坚定地看着她,目光精亮:“是的,信自己!”

这世间,男人最不可信,这个皇城里,唯一可以信的,只有牢牢抓在手中的权势。

母后的话依稀响在耳畔,刹那间,宁歌豁然开朗:是啊,信自己,信手中握着的权势,只有自己不会谋害自己,只有权势不会欺骗自己。

水眸中的悲伤慢慢消散,宁歌牵唇一笑:“谢谢你,刘伯伯。”

刘云道:“公主,绫子姑娘数次自缢,皆被人及时救下,老奴以为,如此软禁也不是法子。”

她目光一冷:“她想死,我偏偏不让她死,刘伯伯,命人严加看守,宫人切不可;离了半步。”

绫子自觉愧对大长公主多年来的恩宠,多次寻死而不得,确也着实可怜可叹。

目光微转,刘云瞥见自远处行来的圣驾:“陛下来了。”

暮色合拢,苍茫之中,数名内侍簇拥着一抹橘黄衣影紧步而来,那张如玉的粉脸似有沉重之色。

刘云行礼后退下,宁烨拉住她的手,热切道:“皇姑姑害我好找。”

宁歌拂开他的手,冷淡道:“不知陛下何事?”

宁烨一怔,有些着急了:“皇姑姑怎么了?这几日皇姑姑都不见我,是责怪我吗?”

“我怎会责怪陛下?”宁歌拉着他坐下来,“陛下有事不妨直言。”

“皇姑姑都是叫我‘烨儿’的,为什么叫‘陛下’了呢?”宁烨不满地撅起双唇。

“因为你是陛下呀。”

“不要,皇姑姑还是叫我‘烨儿’。”

“陛下又忘记了吗?”宁歌脸色一沉,“要自称‘朕’。”

“哦,那皇姑姑也要叫‘烨儿’。”宁烨灿烂地笑,却又忽的皱眉,“皇姑姑,为什么软禁心妍姑姑呢?都十多日了呢,心妍姑姑犯错了吗?”

“烨儿是不是怨我?”宁歌早已猜到他是为了宁心妍而来的,蓦然一笑,“她犯了错,我让她在晚晴殿闭门思过几日,以示惩戒,烨儿,没什么事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心妍姑姑犯了什么错?”宁烨关切地问道。

“烨儿不是想要亲政吗?”宁歌不答反问,“你想亲政,我会帮你,往后朝堂上的事,我不会干涉,记住,烨儿要当一个万民称颂的好皇帝,皇姑姑和你皇祖母就放心了。”

“我不想亲政我还小,不知如何处理政事,如果皇姑姑不帮我,我也不要当这个皇帝了。”宁烨拉住她的手,乞求道。

“又胡闹了!烨儿,总有一日,你要亲政,现在亲政,我就可以好好照顾你皇祖母,所以你要学着如何处理家国政事,有何不懂的,问问你舅舅或者何大人。”宁歌温柔地谆谆教诲,此时竟猜不透宁烨了。他能够布局陷害杨策,可见才智过人、谋略得当,而有时候却又懵懂无知,究竟他是聪明绝顶还是装傻充愣?

“不要!皇姑姑不帮我,我就不当皇帝。”宁烨赌气地别开脸。

一只纤白的手,停在虚掩着的门扇前,五指微动,想要推门而入,却又犹豫不决,就这么僵住。

深深吸气,宁歌下了决心,轻轻地推门,只见屋内半明半暗,阳光从窗台射进来,流泻于地宛然流金岁月。床榻间罗帷半掩,床上男子毫无声息,那张刚毅的脸庞映在罗帷之后,眉目模糊。

宁歌撩起罗帷,伸手抚触他的唇、他的鼻、他的眉,却又僵住,不忍心将他吵醒,或者,不敢吵醒他,不敢面对他。是的,她不知如何面对他,她愧对于他,她疑他谋逆,她刺了他一剑,她都是她的“不信”造成如今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