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太阳尤其的大,又是个正午,阳照直射下来,亮恍恍的,晃的人眼有些发晕,李月姐一路跟着郑典直朝通州御史衙门去,皇上和钦差到了通州便落脚在御史衙门里,而此次溃坝案也放在御史衙门审理。

“月姐儿,你别怕,我上午见过皇上了,皇上挺和蔼的,还有二王爷和七王爷在边上,到时,皇上问什么你说什么就行。”一路上,郑典看李月姐绷紧着脸,那脸色有些苍白,额上还湛着密密的汗,便不由宽解道。

李月姐冲着郑典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害怕当然是有一点的,面圣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不害怕,而且此刻李月姐还怀揣着心思,更是紧张啊,直觉那脚走起路来都有一点打飘。

不一会儿,两人就到了衙史衙门,没了外面的阳光直射,衙门里显出一丝幽暗和清冷。

“来了,皇上还在里面问话呢,你们先在外面等着。”朱七爷穿了一身天青轻袍,腰间挂着鱼袋,晃晃当当的在门外转悠,看到李月姐和郑典两人过来,便道。

“见过七王爷。”李月姐连忙见礼。

“我发现每次见到你都没好事,上回是贿举案,这回是溃坝案。”那位朱七爷是个洒脱人物,见到李月姐便摆摆手有些打趣的道。

“民女给七爷添麻烦了。”李月姐一阵无奈,这位爷可以打趣,但她使不得又得再请一次罪。

“罢了罢了,忒多礼了。”朱七爷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

若不是对方的身份实在尊贵,李月姐不敢失礼,她定然要翻白眼了,当然这会儿她不敢,只是低眉顺眼的同郑典一起垂手立在门外,七王爷又叮嘱了两人一会儿见皇上要注意的事项,然后饶有兴趣的扫了两人一眼。便转身又进了内堂。

李月姐和郑典两人站在门外能听到内堂的说话声,但听不清说什么。李月姐这时背心手心直冒着汗,一边郑典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了李月姐垂下的手,郑典的手温热的,但也有些湿意。李月姐心里明白,别看这小子一副大大咧咧的,其实心里也有一些怕的。

不过,有这一丝温意,李月姐倒感到放松了些。便侧过脸冲着郑典笑了笑。

郑典瞧着李月姐那笑容,便有些失神,回想起来。李家阿姐可鲜少冲着他笑,以前不是凶他就是教训他,再就是叮嘱,如今才发现李家阿姐笑起来也挺好看的嘛,想着便不由的抓了抓头,一边一个侍卫便瞪眼过来,显然怪他失礼。

李月姐只得横了他一眼,郑典这才规规矩矩的立着。

“宣郑典。李氏进见。”这时,门开了,一个侍卫出来道。

李月姐便低垂着头。跟在那侍卫后面进了内堂。眼角首先就看着坐在一边位置上的二王爷和七王爷,另一边首位上是一个六十来岁的男子,她听郑典在外面介绍过。应该就是此刻的钦差申大人,他的下手坐的正是通州府正堂陈宇陈大人。

至于正前高坐的那位,李月姐没敢抬头看,只是紧了几小步,到得跟前,跪拜后三呼万岁。

“让你带的东西带来了吗?”一边二王爷问话。

李月姐连忙从怀里拿出那本河工笔记,一边一个侍卫接过,然后递了上去。

一时,屋里一丝声响也没有,只有上座那位翻看书页的声音。

“嗯,这位李相公倒是个干事的人,可惜了…国家失了一位可用之才啊。”过了好一会儿,李月姐便听到皇上低沉的声音。

“谢皇上,家父能得皇上赏识,便是在泉下也会倍感欣慰的。”李月姐复又跪下道。

“那这么说杨东城用李墨易做河工总甲也是有情由的。”这时皇上又道。

“吾弟虽年幼,但自小跟着我父,也颇学了一些河工之道,后又跟在工部大人们后面学习,于河工之道更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疏忽,民女这里还有一本河工笔记,乃是出自吾弟之手。”李月姐这时又从怀里拿出一本河工笔记。

“哦,递上来我看看。”皇上微微有些诧异道,一边那侍卫听命,便又接过李月姐手上的河工笔记,递了上去。

李墨易的河工笔记记的一丝不苟,内有学习心德,更有一些对河道事物的记录,皇上看了微微点头:“倒是个有钻劲的,颇有其父之风啊。你起来吧。”

李月姐谢过,起身站在一边。

屋里又静了,显然都在思考着溃坝案的事情。

“申大人,陈大人,你们二位对此次柳洼溃坝案怎么看?”这时,皇上问道。

“由之前审问的案情来看,实乃天灾。”申大人起身回道。

“虽是天灾,但柳洼河坝建成不到三年,而且之前李墨易所说,他建那河坝时本就是按五十年一遇的水灾来建的,按此,河坝就不应该溃坝,可最后还是溃坝了,本来可以挡灾的河坝最后却没起到担灾的作用,这说明什么?这更说明这河坝有问题,至于河工笔记,它只能证明李墨易有担当河工总甲的能力,却不能证明在这河坝上他没有偷工减料。”这时,那通州府正堂陈大人道。

他这一翻话,在座的人都皱了眉头,细分析一下,却是有理啊,按这河工笔记上所说,李墨易是建了一道能挡五十年水灾的河坝的,最坏的打算在当初就已经考虑进去了,如果物料没有问题的话,那就不存在溃坝的事情啊,可如今的事实却是溃坝了,这不得不让人更加的猜疑,这河工笔记,虽然解释了杨东城的用人问题,但反而更让人觉得河坝有问题了。

李月姐在边上听得大急啊,若这么一下,那自家墨易没罪都没成有罪了,最后狠了狠心,又走了出来,卟嗵一声跪下道:“启禀皇上,溃坝之事,实另内情。”

她这话跟炸雷一样惊醒了众人。

“李姑娘。慎言。”那二王爷瞪着李月姐喝道。

“哦,什么内情,说来听听。”皇上这时又打量了李月姐一眼,语音低沉的道。

“溃坝之事非天灾乃是人祸,是柳洼周家用炸药炸开了河坝,才至使此次柳洼水患的。还请皇上为干河渠两岸的百姓主持公道。”到得这时,李月姐反而豁出去了,整个人拜倒在地上道。

“抬起头来,说是周家炸坝,你有何证据?”皇上喝问道。声色俱厉。

李月姐这时才抬起头,看着主位上坐着的皇上,一身明黄。让人不敢逼视,尤其是此时,一脸厉色,让李月姐也不由的吞着口水。

而周围所有的人都呆了,俱是满腹疑问,只是皇上在问话,没有充许,谁敢插嘴?

舍得一身剐。李月姐这时反倒淡然了,从怀里拿出那几封信道:“我堂妹是周家长媳,这是她临死前留下的几封信。皇上看过自有分晓。”

“呈上。”皇上一脸阴沉的道,此事若真是人为炸坝的话,那真就是太可恨了。

一边侍卫不待皇上招呼。连忙上前拿过李月姐手上的信,恭敬的呈上。

屋里再次没了声音,但气氛却十分的压抑,让人有一种呼吸不畅的感觉。

“令人发指,令人发指…”咣当一声,桌上的茶杯被砸到了地上,碎成片片,皇上一脸铁青。

“皇上稍怒。”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

“都起来吧,老二,你几封信你看过了吗?”好一会儿,皇上突然冲着二王爷问。

“儿臣未曾看过。”朱二有些狐疑,不知父皇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那也看看吧。”皇上说着,便让一边的侍卫将信递给朱二爷。

朱二爷看过之后,那脸便阴沉了下来,终于明白父皇为什么这么问了,李月姐明是告周家,实则却是告太子,而父皇定然认为是他假借李月姐之手在背后操控了。想着,那眼神便如刀似的刺过李月姐最后瞪着郑典,冷哼一声。

李月姐死垂着头,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对于这种情形,她多少有些料到了,而她不告诉郑典也是有这方面的顾虑的。

这事情,如果告诉郑典,郑典肯定要禀告二王爷,可目前的情形是,二王爷已经就赈灾银的事情告了太子一状,太子之位已经不保了,若是这时,再告溃坝之案,这就是要太子的命了,那样二王爷在皇上的面前就会落得个兄弟凉薄的印象,为皇上所不喜。

亲亲相为隐,到了这时,若是这事叫二王爷知道,他定然会把事情压下的。

可是李月姐却不能不告啊,其一,墨易身陷其中,她要还墨易清白。其二,干河渠边上的累累白骨,常让她恶梦连连,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便是家里人今后的安危啊。

这几天她想的很多啊,金凤和小囡儿最后为什么没有撤走,这几封信是如何落到金凤手上的,她不了解内情,但却不能保证周家最后不发现这几封信的事情,由此次炸坝可见,周家的狠毒更胜于前世,她不能不防啊。

所以,这状一定得告,即使是会得罪二王爷,她也不退缩,不过,郑典怕是要因为自己而被二王爷怪罪了。想着,李月姐便侧脸看了郑典一眼,这小子这会儿正一脸又气又急的瞪着李月姐,显然气李月姐这么重要的事情不事先告诉他。

李月姐抿了抿唇,又低下头,反正只要典小子不负她,便是上天入地,她陪着就是。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官太太

“老二,这件事情,既是你的人提供的证据,那此事就交由你配合申大人和陈大人去查吧,查清之后,所有涉案人员,绝不姑息。”这时,皇上又冷哼着道,然后一挥袖子,带着人离开了。

屋子里的人连忙相送,却被皇上伸手阻止了。只得回屋里继续坐下。二王爷拧着眉,薄薄的唇紧抿着,神色十分的板正,此刻却是一言不发,他不发话,朱七爷也闲闲的坐着,一副郎当样儿,只有李月姐和墨易仍然跪着。

申大人和陈大人虽从李月姐的嘴里知道周家炸坝之事,但对于信的内容却并不知晓,再看二王爷此刻如此神色,都是官场成了精的老狐狸了,哪里会猜不到那情怕是另要内情,要不然区区一个周家,又哪里值得二王爷亲自出手,又如何能让二爷这般慎重。

“二王爷,不知下官可否看一下证物?”到底陈宇陈大人年轻些哪,城府不够深,先开口了,一边的申大人一手轻轻的摸着有些花白的胡子,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听到陈大人的问话,朱二才抬起头,朝着一边的朱七爷撇了撇头,朱七爷便拿过那信,递给陈大人,陈大人接过细细读着,申大人也凑过头,两人一起看信。

看完之后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了,这事牵涉到太子,他们怎么查?显然的,虽然皇帝说是让二爷配合他们查,实则却是让他们配合二王爷查。

只是······

此时那申大人又抬眼看了看仍跪着的李月姐心里却在思量着这事倒底是不是二王爷在背后操控,还是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皇上登基的晚,再加上这两年旱灾水灾不断,朝廷又各种积弊日深,国库空虚,皇上是忧心如焚,再加上后宫美妃日日缠绵,那身体便是每况愈下,于此皇子的争斗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因此,这事若说是二王爷在背后操控那也在情理之中,但申大人又觉得若真说是二王爷操控,那手段又太赤果果了,不象是二王爷的办事个性,据他所知,二王爷明面上行事板正,刻薄,但绝不蛮撞,因此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将事情捅开应该是暗地里跟太子沟通,然后由皇上裁决,这才是二王爷的行事手法。

而现在这种情形,皇上等于被逼到台面上了,太子亦没有了退路,二王爷更将承担一个兄弟不恭之名,而天下人都知道,皇上当太子四十几年,最重的就是兄弟情谊,登基以来对同宗兄弟甚厚,那么,此事若真是二王爷布局那二王爷反倒会因此失了圣心了,那绝对是得不偿失的,毕竟,太子也早失了圣心,谁都清楚,太子被废那将是迟早的事情,又何须多此一举呢,倒不如背后卖个巧压下这事暗里处理,全了兄弟情谊。

所以由此来看,申大人倒觉得此事或许并不是二王爷所为而是这位李姑娘自己的主意。

说起这位李姑娘,申大人虽然从未见过面,但却是久仰大名啊,当年贿举案,正是她的出头,才让他们江淮仕林逃脱灭顶之灾,而今这溃坝案要是结了,怕是要掀翻一个太子,不得了啊。

只是很显然的,这事情对二王爷来说却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啊。

“那二王爷,本官二人就先去查查周家。”二王爷明显心情不好,申大人和陈大人便告退下去查案去了。

“二爷,七爷,若是现在没什么事,小的就先带月姐儿回家,再来听候两位爷差遣。”等申大人和陈大人离开,郑典这时才一脸恭敬的上前道。

“你这小子,怎么?想溜啊,没门,说,这信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一边朱七爷瞪着眼睛,抬腿朝郑典踢了一脚。

“知道啊,这我哪能不知道呢。”郑典也不躲,生生的受了朱七爷一脚,却仍一脸嬉笑的道。

“七爷,这事不关郑典的事情。”李月姐在一边急了,磕着头道,她不能让郑典替她受过。

“行了,你打这小子干什么?他们也没做错。”二王爷这才回过神来,横了朱七一眼,然后扫过郑典,最后那眼光落在李月姐身上,他可以肯定郑典是不知晓的,要不然,以那小子的脾性,不可能不告诉他。而今郑典这么说,显然是怕他责罚李姑娘,他倒是料差了,本还以为这两人之间,没什么情份,倒没想到,这小子倒是挺维护那李姑娘。

只是这李月姐胆大的很哪,又实在有些不安份。

“好了,你们回去吧,这事情以后也不要再多问了,自有朝廷做主,郑典你回去好好为你老太守孝,至于你,李姑娘······”朱二说着,深深的看了李月姐一眼道:“回去好好读读女诫,好自为之吧。”朱二摆摆手道,然后背过身,再也不理会两人。

“是,民女回去一定好好读。”李姐战战兢兢的回道。

惊的一身的冷汗,才有些发抖的站起来跟着郑典离开了御史衙门。

“你说你这女人,你想找死不成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跟我说,你知不知道,刚才若是惹恼的皇帝,直接就将你拉出去杖毙了。”出得大门,郑典一摸额上的汗,就扯着李月姐跑的飞快,连跑还边吼着,一脸的气急败坏。

不一会儿,两人就到了郑典在运河边搭的那木屋里。

“有些事情总是要做的。”李月姐喃喃的回道,背上一片冰冷,但那心却终于安定了。

“要做那也要看怎么做啊,你当我死人哪。”郑典跳着脚。

“哪有,你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嘛。”李月姐转移话题,淡笑着回道。

“你…”郑典气的背过身去。

“好了,这次是我不对,保证以后没下次。”李月姐轻轻的道。

郑典这才转过身,看了李月姐一眼,却又转头进屋,出来的时候手里也拿着几封信,递给李月姐。

李月姐疑惑的看了郑典一眼,然后抽出信看,却是郑老太留给郑典的,而其中说的最多的却是李月姐。先说李月姐父母双亡,跟郑典是同命之人,又说郑典命好,有人疼有人宠,唯李月姐,却是咬牙撑起一个家,还要受着人言的苛责,所有的苦所有的累一个人承担,是个苦命的女子,让郑典以后要好好照顾李月姐,又说李月姐有个性有主见,不是一般那种唯唯诺诺的妇人,让郑典不要太过拘束了李月姐,给她施展手足的余地,遇事也要多多体谅李月姐······

边看着,李月姐那眼泪便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冲到老太的灵前卟通的一声跪下,最后哭个肝肠寸断,她发现,真正理解她的唯有郑老太。

“别哭了,擦擦眼泪,本来我想给你弄个官太太做的,可你如今得罪了二王爷,二王爷那人其实顶记仇的,虽不会怎么样,但你的官太太肯定没有了。”郑典蹲在李月姐的边上,拿了一块方巾递给李月姐。

李月姐接过方巾,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泪,随即又一脸疑惑:“你怎么给我弄个官太太做?”

“你怎么变笨了,我有官做,你不就是官太太了嘛,今天二爷让我回家守孝,别的什么也不说,再以他的脾气,我的官肯定没了,那你的官太太不也就没了。”郑典瞪了李月姐一眼。

“呵,谁稀罕。”李月姐耸耸鼻尖。

“真不稀罕?”郑典问。

李月姐摇摇头:“不当官还轻松了,以后你给你大伯押船,我卖我的豆腐,日子也能美美的。”

“美个屁,人生三大苦,撑船打铁卖豆腐。你没听说啊。”郑典挑着眉。

“呵呵。”李月姐淡笑:“苦也苦的踏实。”郑典便也悻悻笑着抓了抓头。

侧脸看着外面的天,已经灰灰了,李月姐便从郑家告辞回到了家里。

“大姐,你哪里去了?我们找了你一个下午。”一进屋,月娇就嚷嚷的道,李月姐这才发现原来是年娘子和年兰儿来了。

“我跟郑典去看墨易了。”李月姐避重就轻的道,面圣的事情自然不好乱说出去的。

“墨易怎么样了?”一边年兰儿有些担心的道。

“应该没太大的事情。”李月姐道。众人才略略松了口气。

“月姐儿,我是来跟你商量一下,等墨易出来,我们两家是不是该把他们的婚事给办了。”这时年娘子道。

“那太好了,是该办了,只是墨易这回虽说没太大事情,但当年杨大人收购物料的时候是收了回扣的,当时墨易是跟在杨大人身边,有些事情都是他经手,这次怕也跑不掉,想来衙门里的差事要丢了。怕是委屈了兰儿。”李月姐道,再说了,柳洼都成一个大湖,柳洼的河工衙门也要散了,大家都只有拍拍屁股回家。

“这算什么,墨易识文断字的,这通州活计多呢,还怕找不到营生啊,再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倒是巴不得墨易衙差的事情丢了,这样也好来船帮帮帮我们啊。”年娘子爽气的道。

“那好,明天我就去找个阴阳生,算算黄道吉日,先预备着。”李月姐一脸欢喜的道,却没有接年娘子的岔,墨易的未来要他自己决定。

第一百六十二章 周家被抄

“嗯,这年娘子还是一个正派的人,没有那些个捧高踩低的心眼儿。”晚上,田阿婆抱着小囡儿跟李月姐聊着天。

“嗯。”李月姐坐在田阿婆身边点点头,许多事情心里明白,墨易因过下了大牢,虽然有金凤留下来的信,可以洗刷清白,但这点外人并不太清楚,而此时,年娘子带着年兰儿上门,商议完婚的事情,显然就是来告诉她家,年家会信守诺言。

年家这份情,李家自然要承。

“大姨…”这时,一边小囡儿伸着小胳膊朝着李月姐张着,小脸蛋肉呼呼的,笑的眼眉鼻子挤成一团,说不出的可爱。

“唉,小囡儿,大姨抱。”李月姐抱过小囡儿,在她的脸上香了香,小囡儿便咯咯笑的,整个小脸埋在李月姐的怀里,那穿着虎头鞋的腿踢着李月姐的大腿,然后整个人就歪歪斜斜的挤在李月姐的怀里,闭上眼睛。

李月姐不由一阵好笑,敢情着这小丫头是要睡觉了,于是便打横抱在怀里架在大腿上,又拿过一边一件夹衫盖着小囡儿,没一会儿,小囡儿便鼻翼轻扇的睡了过去。

“这丫头也怪了,平日谁抱都无所谓,唯独这睡觉,一定要在你的怀里才睡得着。”一边田阿婆用满是皱皮的手轻轻的拍着小囡儿。

“也许是有缘吧。”李月姐笑道,心里却明白,这丫头在水里吓坏了,而在她最害怕的时候,是自己自水里把她救起来的,再加上金凤早逝,这丫头便认准了自己,只有在自己的怀里,这丫头才有安全感,才能安然入睡。

“阿婆,我想过几天把囡儿送去二婶那里。”李月姐就着昏黄的油灯。细细打量着小囡儿的睡容,这睡着了,小胳膊小腿倦成了一团,让人看着就怜爱几分。说实话,这么个小人儿全心的依赖你,真的让有人些狠不下心来离开她。可她毕竟是金凤的女儿,自有二叔二婶照顾,她不能越俎代庖。

“这样也好,不过,你平日里还是要多注意点。我看你那二婶对小囡儿可不太上心。”田阿婆嘟喃着道。

何止是不太上心啊,二婶眼里根本就没有小囡儿,自金凤死到现在。二婶没有抱过小囡儿,没喂过她一口吃的,更连一个笑脸也没给过她,李月姐明白,很显然自家二婶因为金凤的死,再加上小囡儿倒底是周家的人,那心里便接受不了小囡儿。

“有阿奶在多少能照应一下,二婶这是还没从金凤死的阴影中走出来。等时间久了或许会好一点的。”李月姐回道。

田阿婆点点头,这段时间,她带着小囡儿时间多。倒真付出了一份感情在这小家伙身上,只叹命运捉弄人哪,这小丫头今后的路怕是不容易走啊。

一夜无话。第二天,李月姐豆腐档上的生意完了后,便拿着一本万年历去宣周舅舅家找宣周,让他帮着算个好日期,等墨易完婚,这个家她就可以交给墨易了,她也能轻松一点。

这几年,真的很累。

宣周是后来才到柳洼河工衙门的,再加上他舅舅帮忙活动,此事溃坝事件,他倒没有陷进去,想反,前段时间,因为月姐儿老借用他的一些推测,提前把水灾的事情以预测的方式爆了出来,使得柳洼人能及早做了些准备,所以宣周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这段时间就住在他舅舅家里。

宣周的舅舅宣文昌是通州府的阴阳生,就住在府衙的后街,长长青石板路的尽头。

“月姐儿,等墨易完婚了后,是不是考虑一下让月娥出阁了呀,宣周年龄也不小了。”那宣文昌听说是为墨易和年兰儿选吉日,便也顺嘴提了提宣周和月娥的事情。

“舅,郑典有孝在身呢,墨易是长子另当别论,月娥总得等月姐出嫁了她才出阁,我不急,舅你也别急哈。”一边宣周道。

“呸,这事我能不急吗?你娘把你交给我,只有你成家立业了,我这担子才算卸了。”宣文昌没好气的道。

“呵呵。”宣周笑了笑。随后就开始查日子。

“嗯,最近的黄道吉日就是下个月初八,再下来就要到十月份了。”这时,宣周查着,又掐指算了算。

“那成,就这两个日期,我再去跟年娘子商量一下。”李月姐说着,便拿了笔在两个日期下做了记号。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趋赶人的幺喝声,以及一片杂乱的脚步声。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几人相视一眼。

李月姐便当先出门,她也正要离开了,没想出得门来,就看到前面不远,衙门里的捕快和衙门正将一户人家团团围住,周围挤满了看客。

“这位婶子,那里出啥事了?”李月姐问着隔壁站在门口的一个妇人。

“好象是衙门来拿人了。”那位婶子一阵摇头道。显然也不太清楚就里。

这时跟在李月姐后面出来的宣周却是一脸阴沉的道:“那处房子是周三爷的,周家自柳洼迁出来后,就暂时住在那宅子里。”

一听是周家人,李月姐明白了,定是溃坝案的事情发了,钦差大人们果然雷厉风行,也是,皇上和二王爷督办的事情,再加上有信件为证,几乎是铁板订钉的事情,能不快吗?

果然,不一会儿,周家自周大爷起,主家之人一个也没少的全被衙差提溜了出来。周家的女人也只提着个小包裹被赶出了家门,一个个脸上凄惶惶的。

“啧啧,周家也有今天。”一边宣文昌恨恨的道。宣周在一边冷冷的看着一切。

李月姐此次也冷眼看着,但那心里却决不似表面上的平静,这里面亦里许多无辜牵连之人,但,人的一生都会有一个位置,先前,这些人攀着周家的大树好乘凉,而今树倒猢狲散也是必然的结局。

“老太爷,老太爷…”就在这时。人群里传来凄厉的哭喊声。就看两个衙差架着已完全进入弥留之际的周老太爷出来,然后狠狠的丢在一边。周家几个子孙连忙扑上去,又被衙差拉开带走。

随后那宅子的门缓缓的关上,两个衙差在上面贴上了封条。

“宣周,老太爷就交给你了。”这时,这时。周大爷突然朝着宣家吼道。然后又被衙差扯的一个踉跄。

“冤枉啊,冤枉啊,这事不干我们的事啊。”那周东源嘶吼着,却被衙差临头重锤了几记,血从额上流了下来。糊住了眼睛。

随后周东源被衙差推着踉踉跄跄的走了。西斜的阳光将众人的影子拉的很长,青石板的长街全是铁锁拖地哗啦啦的声响。

一念起可以兴盛,一念起可以衰亡。周家要是不炸坝,又何至于此。

此时李月姐眼前又浮现了滚滚洪水,以及在洪水里挣扎的人们。

而一边的宣周此脸表情说不出是喜是悲,缓步上前,看着倒在青石长街边的周老太爷,蹲了下来,扶周老太爷坐起:“后悔吗?”

“有什么…后悔的,太阳东升西落。家族兴衰更迭,生命枯荣变换,这本就是天地之正理。天欲使人灭亡,必使人疯狂,果然。老周家疯狂了一把,于是就亡了。”周老太爷微抬着头,颇有些自嘲的口气。

“我看你是后悔了。”宣周淡然的道。

“臭小子,后悔不后悔,还轮不到你来看笑话,我可告诉,不管你心里有多少恨和怨,每年清明的香不准少的啊…”周老太爷这时又转过脸冲着宣周断断续续的道,然后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那头重重的垂下,却是在宣周的怀里断了气了。

“呸,我凭什么给你们上香?我姓宣不姓周,我可是入了宣氏宗谱的。”宣周红着眼恨恨的道。最终却背着周老太爷朝着城外的义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