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在口里的药早已经尽数付与他去,可他却好似不知餍足一般仍在拼命的攫取,仿佛她唇间有香甜的蜜。

这样也不知持续了多久,药的苦涩已经淡了许多,愈演愈烈的是彼此的气悉,而胸腔里为数不多的空气被他掠夺殆尽,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溺死在他的怀里。

幸而他也终于挨不住这窒息之感,依依不舍的将她放开,却也只不过给予了她呼吸的机会,手上仍紧紧抱着不松。

两个人都在剧烈的喘息,长乐顾忌着他的伤处,勉强撑着身子想要挣开。

他却蓦地收紧双臂,仿佛怕她会逃走一般。

一番对峙之后,长乐只能再度妥协。

她继而感觉到顾渊将脸埋进她的怀里,而后那如玉的面庞在她颈项间轻蹭,纤长的睫毛扫过肌肤,弄得她阵阵发痒。

正在这时,微哑的声音如同梦中的呓语一般传入耳中:“好热…”

长乐这才明白过来,想是他烧得浑身发烫急于寻求解脱,这才把她当做了清凉的源头。

知道了缘由,那窘迫的感觉似乎好了很多。

见他难受,她又着实心疼,便顺着他的心意牺牲自己,索性在他身侧找了个位置躺好,手臂小心的避开伤口,揽过他的腰身,任由他汲取凉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稍事平静下来。

长乐一刻也不敢分神的关注着他的情况,隔一会儿就将掌心贴在他的额上试试,可每每触及掌心的,却都是让人心惊的热度。

耐性的等了很久,可高热就是退不下来。

再这么烧下去不是办法,长乐吩咐浅冬和灼夏去传御医,她们二人却道,方才御医交代过,若是实在退不下来,只能将烈酒涂于周身,帮助他发散,或能挨得过。

长乐想起过去宫廷中有小孩子发热,确实用过这个法子,于是吩咐她们道:“快去取烈酒。”

浅冬和灼夏很快取来烈酒和巾帕。

方才侍药时已有经验,这次她们把烈酒倒在巾帕上,呈到长乐的手里后便退到了一旁。

早在处置伤口的时候,顾渊身上的衣袍就已褪尽,此时只是盖了一张薄被在身上。

长乐便小心翼翼的掀起被衾,现出那并未着衫袍的身子。

他右边的胸口处裹着包扎的白绢,因为伤口还未愈合,仍有血迹透过层层绢帛将腥红晕染开来。

长乐看得心惊,握着巾帕的手也忍不住开始微微颤抖。

在军营中,血腥的场面她并非没有见过,可发生在顾渊的身上,她就彻底乱了阵脚。

在她的记忆里,他应当始终是端雅而不染尘灰的,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该是这样躺在她面前。

憋了许久的泪终于在这个时候湿润了眼眶。

她却只是拼命的忍住,着手为他擦身。

顾渊虽是伶人出身,如今又是文官,平日里看着也只是觉得欣长纤瘦,如今褪去衣衫,才发觉他并不瘦弱。

隔着巾帕的触感甚是紧实,似乎丝毫也不逊色于那些习武之人。

然而他的肌肤却不似那些人黝黑,反而比正常人还要白皙,眼下又因失血而显得愈加苍白,浮着一层高热产生的虚汗,竟如美玉一般温润。

这副身子,即便是在伤病之中也让人叹为观止。

可此时的长乐根本无心欣赏,只是仔仔细细将浸润了烈酒的巾帕一寸一寸擦拭过他的肌肤。

浓烈的酒气在帐内弥漫开来,而烈酒挥发带走了热度,似乎也确实缓解了他的痛苦,于是他在梦中亦发出舒适的喟叹。

见这法子有效,长乐愈加勤勉而又细致。

很快,上半边身子都已擦过了烈酒,长乐将被衾再掀开些,现出他仍穿着亵裤的下伴身。

原本流畅的动作顿住,她不禁有些踟蹰。

虽说他是宦臣,根本算不得男人,但真要褪下这最后一层,还是有些…

过去她总作弄他,说要寻机验一验,看他到底是不是真太监,可如今他就躺在这儿,可以任她为所欲为了,她却反而有些做不到了。

守在一旁的浅冬和灼夏也看出了她的犹豫,于是上前来道:“长公主毕竟身份尊贵,还是交给奴婢们来做吧。”

听到这句话后,她却反而握紧了手里的巾帕。

曾几何时,她最讨厌就是别人提到他们的身份。

年少时,她一直以顾渊的知音自居,并以此为傲,可那些皇子和公主们却笑话她跟伶人为伍。

纵使顾渊总是不在意,可她却一定要寻机使坏,狠狠的报复回来。

长乐面色阴沉了几分,侧过头对浅冬和灼夏道:“你们也退下吧。”

觉察到她的情绪变化,她们两人不敢多言,连忙欠身离开。

待她们走后,长乐重新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此时的他仍在昏睡中痛苦的挣扎,紧皱的眉宇昭示着他的不得解脱。

长乐只觉胸口处阵阵泛着疼,于是心下一动,俯身至他近前,在那隆起的额间落下轻吻,而后于他耳畔道:“放心,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在安慰他,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而后她重新在床榻上坐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又取来烈酒,往巾帕上倒了一些。

准备好一切之后,她着手开始解他腰间的系带。

这并不困难,很快就解开来,接着她便攥着他的亵裤准备褪下来。

就在她准备进一步动作的时候,一股力道忽然覆在了她的皓腕上,阻止她继续。

长乐又惊诧的抬起头,见顾渊一直紧闭的双眼掀起,仍然迷离的眸子看着她。

他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仍在亦真亦幻之间,却拼尽力气握着她的手腕。

他薄唇微翕,似乎费力的想说什么。

长乐先是怔了怔,继而意识过来他到底是醒了,于是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

“子皙…”她高兴的唤他,却听见碎裂的字句终于自他唇间发出。

“不…要…”太过含糊的话语让她几乎以为他仍然只是在说胡话,可是他在仍然模糊之间的奋力挣扎却提醒她这不是梦境。

她很快明白过来他即便从昏睡中惊醒也一定要极力推拒的原因。

还记得过去曾听一个小太监说过,即便有朝一日可以成为这宫里最有权势的宦臣,即便能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身体的残缺是无法弥补的,是任何一个太监永远最羞于启齿、不愿让任何人看到的痛处。

她懂他的痛苦,也害怕他的伤口会再度裂开,于是俯身将他轻按住,在他耳边柔声道:“好了好了,我不碰你,快别动了。”

得了他的承诺,顾渊才重新平复下来,渐渐松开她的手。

长乐想倾身至他近前,轻柔的替他拂开被汗水黏在额上的发丝,欲问他觉得如何,但顾渊却很快又陷入了昏睡。

或许是服下的药开始起效,也或许是烈酒真的可以退热,他身上的高热总算降了下来。

长乐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

既然方才答应了他,如今热症也有消解的迹象,长乐即便平日里顽劣,眼下也放弃了这触及底线之事。

她重新替他将被衾盖好,小心翼翼的爬下床来,仍坐在床榻边守着他。

这一守,又不知过去了多久。

身后传来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下一刻浅冬和灼夏来到她的身边。

浅冬道:“皇后娘娘担心您,特意命人备了饭菜送来,还问我们顾大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放下吧。”长乐的目光仍片刻不离的在顾渊身上,只是敷衍的应着。

灼夏却急了,劝她道:“公主殿下好歹用一些吧,都一天一夜了,您这不吃不睡的,叫我们如何能放心呐!”

“已经一天一夜了么?”长乐怔怔然,虽觉时辰难捱,可一心都在顾渊身上,想着怎样能让他好起来,竟过得混混沌沌,连白天黑夜也不知。

第32章 醒转

纵使浅冬和灼夏一再劝说,长乐却还是不肯用膳。

看着顾渊这个样子,她眼下丝毫也没有胃口。

她并不觉得饿,只是觉得很累。

长时间的提心吊胆很容易就让人筋疲力尽。

待到顾渊身上的热度渐渐褪下去,稍微放松心绪的长乐终于也挨不住,趴在床缘处睡去。

梦境亦随之悄然而至。

恍惚回到了五年前的光景。

她在城门口等他,许久许久,而后在期盼的张望和失落中准备起行。

正待放下窗前的锦帘时,却终于瞥见那熟悉的身影。

纵使他笼着斗篷,站在茫茫的人海之中,她也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于是她不顾已经前行的队伍,叫停车舆冲了出来。

她不顾一切的奔向他,停在他的面前,抑制不住满心的欣喜。

“你终于想通了,要和我一起走。”她的笑容因为喜悦而变得灿烂,声音也毫不自知的带着微颤。

他却只是垂眸,用温柔的声音说着清冷的话:“臣是来为长公主送行的。”

好不容易变得明媚的心刹那间黯淡下去。

“为什么?长安到底有什么好的?”她用充满怨恨的声音质问他。

“臣贪图长安的繁华。”他依旧语调平静的说着,却始终不曾看她的双眸。

她不甘心的追问:“你骗人,我了解你,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为什么不看着我的眼睛?”

他于是缓缓掀起眼睫,用幽潭般的双眸凝视她。

薄唇微启,她还清楚的记得他说的话,清楚的记得心里揪痛的那种感觉。

“臣不能离开长安,因为臣已经是张淑妃的近侍了。”

应该是这一句没错,那时张贵妃还只是并不受宠的淑妃,自从得了他为近侍,才渐渐得了圣心,而从此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张淑妃的心腹。

她在梦里拼命的挣扎,捂紧耳朵不想再听一次那样的话。

然而他的声音却还是响起,只是不像是传入耳中,倒像是回荡在她的脑子里。

那清冷而又空旷的声音仿佛来自异界,带着令人抽痛的幽怨。

“不!”她尖叫着闭上双眼,企图逃避。

想要抹去却无法抹去的记忆却发生了偏离,梦里的他并没有说同样的话。

那清冷的声音仿佛带着万般的不舍对她道:“乐儿,我不能陪你,因为我要走了…”

长乐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他,面前的男子面容清俊、温润如玉,一袭浅青色的衣袍笼在玄色的斗篷里。

分明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什么都没有变,可是周遭却忽然变得异常阴冷。

寒气不知从何处而起,漫上身子,浸入骨髓。

分明是六月炎夏,天空却忽然飘起了雪。

纷飞的大雪模糊了视线,顾渊的身子周围却浮起微光。

那些微光幻化成跳动的光晕,渐渐将清晰的轮廓变得模糊。

等到长乐发现不对的时候,他的小半边身子已经成了含糊不清的影。

如同风化了一般,原本立在她面前和她说着话的人竟在随风飘散。

自心底升腾起从未有过的恐惧。

她慌乱的想要阻止,可他就像握在手里的流沙,星星点点的往天际散去。

唯有那双眼眸始终凝视着他。

瞳眸里没有恐惧、没有惊慌,只有不舍。

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慌乱无措,静静的消失殆尽。

长乐简直要疯了。

她张开双臂朝他扑去,企图挽留哪怕一丝一毫的他。

此时她宁可记忆重演,宁可他选择张贵妃而背叛她。

然而她分明触到了他,却只是扑进了一片迷雾里。

“子皙…”她惊惶的唤着他的名,终于自纠缠的梦魇里惊醒。

朦胧之中,清晰的只有胸口处纷乱的跳动。

她许久未能回过神来,柔荑攥着床榻上的锦缎,大口的喘息。

无从平复之时,却有什么带着暖意的触感流连在她的额发上,给予了有效的抚慰。

她慢慢回到现实,慢慢的恢复至平缓的呼吸。

下一刻,她又忽然想起什么,猛的睁开双眼。

近在咫尺的是修长的五指和温暖的掌心。

是顾渊觉察到她在梦里的挣扎,所以试图安慰她。

她不禁湿了眼眶,连忙将他的手握住。

透过模糊的视线,她看到他费力的掀起睫羽,展露一双幽潭般的眼眸。

“你终于醒了…”她含糊不清的呢喃着这句,汹涌的情绪都蕴涵在一双水眸里。

若非顾忌着他的伤处,她就要不顾一切的扑进他的怀里。

那带着微颤的声音充满了后怕和委屈。

她将他的掌心贴在侧脸,沉溺于这真实的触感。

或许是因为方才的梦境,又或许是悬于一线的心终于崩塌,自始至终都不曾落下的泪却在他脱离险境的这一刻决堤。

高贵而又骄傲的长公主哭得像个孩子。

泪水冲刷她的脸颊,湿遍了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