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争夺太子位的几位热门人选都离开了长安,长安城中难得平静了许多。

长乐一面担心着,一面密切的关注南方的事态发展。

没有了限制和监视之后,她的行动也自由了许多,可以肆无忌惮的游走于各权贵大臣之间。

前方战事焦灼,瑞王也面临着登基以来前所未有的危机,终于连修仙也顾不上了,日夜都在勤政殿里操劳。

一切都如计划那般顺利进行,唯独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顾渊竟然会参与平乱,让她夹在中间很是焦灼。

正在纠结之际,宫中忽然来了人。

掌管内务的公公带着浩荡荡的人马来到国公府,对长乐宣读圣上御旨:“今上龙体欠安,宣众臣内眷入宫侍疾。”

长乐诧然,皇上生病,竟让朝臣的家眷侍疾,哪有这等荒唐之事。

细想来却又明了,这龙体欠安真假难断,但各地陆续而起的反叛让今上感觉到慌恐必是真的。

朝中大臣们逃避的态度只怕已经触怒了他,所以才会想出这一招,避免长安陷入混乱。

长乐抬头看了看,瞧着这架势,只怕她想抗旨也是不成的。

这些日子她也一直在和那几位诸侯暗中通信,寻找最后攻取长安城的办法,只是迟迟没有结果,如今得以入宫,未必不是因祸得福。

这样想着,她便不再拖延,恭恭敬敬的跪地接旨,并道:“谢主隆恩。”

到了皇宫之后,早已有一众莺莺燕燕聚集,只不过都不是宫中妃嫔。

显然她们还未意识到自己面临的危机,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谈,为能够进宫而感到兴奋。

直到她们被带入深宫,并安排了住处,这些大臣的内眷们才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不满的情绪,纷纷开始嘀咕。

“还以为这宫里比外头好,怎的竟如此让人失望。”

“这么多人挤在一间宫殿里,还不如奴家的府上。”

“好歹奴家也算是个诰命,怎么竟如此相待?”

越来越多的抱怨声弥漫开来,有的内眷按奈不住,还去找内侍说理。

不出意料的,相请时的以礼相待,在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一座座大门被从外面关上,那些原本趾高气昂的诰命夫人们终于现出了惊惶的神色。

就算能够熬过此劫,得罪了这些重臣内眷,对于当今的皇上来说也丝毫没有好处。

但从他毫无顾忌的这一点可以看出,眼下的他已然是强弩之末,只怕是打算不惜一切代价的做出最后的一搏。

得知这一点后,长乐总算放下心来,原本悬而未决的事情也忽然有了底,于是索性安心的在这里养精蓄锐。

第79章 私会

在宫中待了一段日子,长乐方得知皇上龙体欠安并非是个幌子。

或许是因为毫无节制的服用那些丹药,又或许是接连而起的叛乱之事造成了心力交瘁,自那日大军出征之后,皇上忽然就病倒了。

据说是他魂思尚且清醒时留下的旨意,将朝臣们的家眷都接进来,想必是担心自身病重,而诸位得力的皇子又都不在长安,恐万一撑不过去,还能以此作为要挟,维持一段时间。

到了这个时候,瑞王倒是考虑得长远,也不糊涂了。

起初的时候,长乐和一众大臣家眷都被关在临近的几座宫殿里,看管的十分严密,可时候长了,皇上的龙体似也稍有缓和,于是对这些家眷也就没有那么严苛,甚至在她们的抗议之下,允许她们到周围御花园中活动。

长乐不喜欢参与内眷们那些家长里短的议论,于是用过晚膳之后便借消食之名往园子里去,顺便探听消息。

今日运气倒是不错,才刚逛了不久,就等到了裴元的密信,是她早些时候安插在宫里的人送来的。

她取了信,自然就不忙着回去,索性往僻静处,趁四下无人时再看。

从那信中,她得知战局十分顺利,纵使大晋的军队已到,但情势仍是利于他们的,只等得长安城中做好接应的准备,便从各方据点杀过来,形成合围。

此乃其中一桩事。

信中还有另一桩要事仍在进行,那便是在推翻了瑞王的统治后,要寻找新皇登基。

经过多方商议,考虑到瑞王的几位皇子不是同他一样暴虐成性,就是像五皇子那般懦弱,且瑞王之子若继位,难免不会想着为父报仇而过河拆桥,所以最终将人选定为张贵妃的遗子。

张贵妃之子本是先皇嫡亲的骨肉,可因为张贵妃和飞虎将军的□□败露,先皇竟将怒意波及到孩子的身上,偏说那孩子不是他的,下了令处死。

当时执行此事的是顾渊,而长乐知道顾渊并没有真的杀死那个孩子,而是将他藏了起来。

如今张氏一族已经败落,若是这个孩子登上皇位,既不存在外戚弄权的危险,且朝中几位旧臣共同辅佐,又可相互制衡,直到那孩子亲政。

综合考虑诸般因素,这个孩子确实是最佳的人选,只是又有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他们面前,便是这个孩子的去向。

当时顾渊将这孩子送出宫去,只说是寄养在一户普通人家,可具体在哪里却无从知晓。

眼下顾渊不在,她也无从向他求证,只能旁敲侧击的从他较为亲信的下人们那里打听,然而那些人似也知道得不多,仅仅只提供了十分有限的线索。

裴元的人现在正根据这些线索,漫无目的的寻找,也甚是焦心。

长乐看着密信,不觉蹙紧了眉,正是陷入沉思之时,却被前方一座偏殿里传来的动静打断。

她立刻回过神来,迅疾的挪至旁边的树影下藏身。

抬头朝前方看去,才发现眼前的是一座沾满尘灰的破旧宫殿,显然已经荒废了许久。

这种地方,还会有谁来呢?

怀着这疑问,长乐心中隐约有种预感,只怕是有人在这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宫中类似的事情早已是见怪不怪,为了自保,最好还是别知道得好。

打定主意之后,她放轻了脚步,准备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可才刚准备离开,一个熟悉的声音便传入了耳中。

“玉郎,你可知近日来,我日夜难安,皆是为了你我之事?”这带着浓浓幽怨和娇嗔的声音,不是当今最受盛宠的茹贵妃是谁?

长乐禁不住一哆嗦,脚下的步子也忘了卖出去。

茹贵妃的声音又传来:“我实在不明白你的用心,吾儿天生性子温吞,又因当年早产,故而身子也比别的皇子孱弱,如今让他上战场,我是如何也不能放心的。”

大殿里接着响起男人的叹息声,想必就是她方才唤着的玉郎。

长乐拼命在脑中搜寻,一时还未辨认出那男人是谁,只能继续听他道:“他这一点到是丝毫也不像我。”

这话什么意思?

长乐蓦地一惊,简直不敢往下深究。

茹贵妃却好似被男人的话触怒了,提高了声音道:“玉郎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怀疑妾身…”

男人连忙打断她的话:“我并非此意,只是一时心焦口不择言而已,你放心,他到底也是我的骨肉,我当然不会置他的安危于不顾,所以才让你去求顾渊。”

“她不过是一个宦臣,善于邀宠罢了,到了战场上真的指望得上?”茹贵妃满含焦急与忧虑的叹道:“可恶的是妾身让女儿向突厥借兵,突厥可汗竟以曾立誓此生绝不犯大晋为由婉拒了,这翻脸未免也太快了些。”

男人道:“放心吧,很快就好了,很快…”

听着这两人的对话,长乐是不相信也不能了,只是她如何也没有想到五皇子竟并非当今皇上亲生。

亏得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就是茹贵妃和五皇子,可真是冤孽啊。

正叹息着,长乐脑中忽现灵光,想辨认出这声音是甚是像当今右金吾卫大将军萧宁的,且又曾听人提起,他的表字叫子玉,也正好与玉郎对得上。

原来是他啊,长乐不禁恍然大悟,心道那萧宁总是一脸严肃正直,原来私下里竟是这般之人,果然人不可貌相。

长乐还想接着听他们说什么,忽觉一阵疾风掠过,竟自暗处传来一声低喝:“何人在此!”

也不知是方才听得过于用心,还是此人武功了得,她居然丝毫也未察觉有人靠近。

等到她转身欲逃时,已是为时已晚。

勉强与那人对了两遭,终是敌之不过,在他逼至近前时,长乐索性迎向那人目光。

这个人她认得,正是兵曹参军程晟,于是也再度印证了她的猜想,现在和茹贵妃在那座宫殿里的就是萧宁。

看清长乐的面容,那程晟的脸上也浮现出惊诧之色,原本擒着长乐的手也下意识的松了松。

见他这个态度,长乐心里就有底了。

她冷静下来,朝他绽出意味深长的一笑:“程参军这下属当得不易啊,听闻萧将军素来严厉,平日里对你们想必也没少苛责,关键时候竟还要你为他担这份儿担子,有些不仗义啊。”

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毫不避讳,也丝毫未见惊慌,程晟又明显滞了滞。

长乐便接着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我好好一个人平白无故的没了,顾大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候彻查起来,你觉得我们的右吾卫将军大人是会想法子保你?还是会找个替罪羊,简单省事?”

到了这种时候,顾渊的名号在长安城里倒是十分好用的。

果不其然,程晟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见火候差不多了,长乐用两指捻着他抵在近前的利刃慢慢挪开,同时压低声音道:“程大人不如与我合作,趁乱扳倒了萧将军,你也可以取而代之。”

“你休想…”听了她的大胆之言,程晟忽然愤怒起来,可才开口就被她拦住。

长乐将食指竖起在唇边,示意他小声些,并道:“忘了告诉你,方才我已经送了消息出去,想来我的人现在已经替我向你的家人带去问候,虽说你没有妻子,可老母亲还是有的,对吧?”

程晟的脸色立刻变了,紧抿着薄唇再未多言,而他漆黑的眸子里则瞬间充满了压抑的怨愤。

到底只是个武人,比起朝堂上那些个老狐狸,并没有什么心计。

长乐便又换了安慰的语调道:“你放心,他们不会…”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的大殿便传来的萧宁的声音。

“方才是什么动静?”他正朝着他们藏身的地方道,此时茹贵妃想是已经从别的路离开,眼下只他一人往这边来。

眼见着他朝这边靠近,长乐不禁有些慌了神。

她不安的看向程晟,一切都看他的选择,她唯有一赌。

若是萧宁再行上十步,只怕这树影就没法掩护她了。

长乐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准备拼死一搏时,感觉到一股力道将她往傍边一扯,睁开眼时发现程晟已将她藏到了树干后面,而他自己则自阴影中步出,往萧宁面前迎上去。

“属下将周遭都搜寻了一遍,并未见可疑之人,只是看见一只野猫从草丛里窜了出来,一眨眼儿又不见了。”听到程晟这样说着,长乐总算松了一口气,轻靠着树干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此刻,无论程晟是将她比作野猫还是别的什么,她都已然无暇计较。

长乐在那处待了许久,只等到萧宁和程晟都离开了,周遭再没有动静,才探头探脑的出来,而后加紧回现今所居的宫殿去。

经历此事虽说让她捏了一把汗,可夜里躺在床榻上思量一番,她又有了新的主意。

在见到程晟以前一直让她头疼的问题,眼下倒是因祸得福,让她看到了圆满解决的希望,只是还需要在程晟那里下些功夫。

次日天明她便立刻行动起来,一方面向宫外送去消息,一方面照着新酝酿的计划施行。

第80章 悲喜

后来的日子,长乐仍在暗中奔走于朝中重臣之间。

当今圣上拘禁了朝臣们的内眷,这倒是果真应了因祸得福的话,为长乐提供了便利。

她许诺他们,只要与她站在同一战线,便可保那些家眷安然无恙的离开皇宫。

正是因为这一点,许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朝臣也终于下定决心投了诚。

如今支持长乐及其背后义军的朝臣已经逾半。

自那日撞破萧宁和茹贵妃的□□后,长乐更是利用这件事情多次与程晟交涉,而程晟也从一开始的抗拒开始逐渐变得动摇。

从程晟对萧宁的态度转变上可看出,建立在惧怕权威的基础上的愚忠,终究是靠不住的。

原以为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上一段,却不曾想原本平稳的步伐被某一日忽然响起的丧钟打乱。

那钟声穿透了整个皇宫,在长安城乃至大晋的国土的上空飘荡。

毫无征兆的,原本身子已经有了起色的大晋天子居然就这么驾崩了。

瑞王薨逝的时候,仅有茹贵妃在身边,于是毫无疑问的,当内侍总管当着众人的面宣读五皇子继位的圣旨时,立刻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朝臣质疑圣旨的真实性,还有人要求服侍皇上的太医接受调查,以明确皇上的死因。

面对这一切,茹贵妃竟毫不避讳的指出朝臣的家眷们还在宫中接受她的照顾,请大家慎言。

闻得此话,再联想那晚萧宁说的“很快就好了”,长乐都忍不住怀疑,皇上是被茹贵妃还有萧将军合谋害死的。

正是不可开交之际,忽闻得一阵铿锵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整个大殿竟然都被全副武装的禁卫军给包围起来。

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正是隶属于右金吾卫大将军萧宁手下的。

此时有人怒指萧宁:“你要造反吗?”

怎料那萧宁眉宇紧蹙,丝毫没有得意之色,反而于目光中透出疑色。

他踱至领着这些禁军前来的副将程晟的面前,正欲相问,却见程晟举刀下令:“吾等奉大晋例律,前来捉拿反贼萧宁!”

说罢不等萧宁做出反应,就已涌上来数名士兵将他捆了个结实拖下去。

待到茹贵妃花容失色的扑过去时,萧宁已经被带离了大殿。

长乐领着众朝臣的内眷们,在这时出现于大殿门口。

一时间,肃瑟的气氛缓和下来,陷入到久别团圆的欢喜氛围当中。

怎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这个时候,又有手持战报的将士风尘仆仆的赶来。

读罢战报,众人方知,原来前方早已分出了胜负,三位皇子皆已被俘,正被义军押解着往长安来。

数年的卧薪尝胆,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半个月后,长乐与众朝臣一起到城外迎接大军。

风尘仆仆的裴元一见到长乐立刻神情激动的向她跪下:“末将幸不辱命,终于诛灭贼子,为先帝报仇。”

长乐连忙将他扶起,并道:“裴将军快快请起,你如今已是大晋的英雄,看着这些百姓脸上洋溢的欢笑,便可知道这一点。”

她说着,更是抬起手,将城门前聚集的人潮示于他面前。

正如长乐所说,或许正是因为受够了瑞王残暴不仁的统治,百姓们听说推翻瑞王的义军今日回朝,便都不约而同的聚集在了城门前,用自酿的美酒和佳肴犒赏他们心里的英雄们。

裴元又自谦了几句,忽然想起什么,对长乐道:“长公主快看,末将把谁带来了?”

他说着,自身后紧随的队伍中牵出一个男孩儿来。

那小男孩垂着双髻,一双眼睛乌亮亮的,因为路途的颠簸,身上的衣衫虽蒙了尘,但掩不住他小小年纪就透出来的贵气,倒真是一个惹人喜欢的孩子。

长乐起初还有些不解,可看着这孩子依稀有些熟悉的眉眼,忽的就想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