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你都这样说的话……”叶麒默默叹了一口气,问:“你刚才提到荆灿也有意夺盟主之位,这几个人总不成是荆无畏雇的枪手吧?”

长陵递去了一个“还有什么是你猜不到的么”的眼神,想了一下,“我这回听到了一些关于折扇的事……”

前方又有客人往这边过来,叶麒放下几枚铜板,起身道:“走,路上边走边说。”

关乎伍润的传说,叶麒也是第一次听闻,等听到“八派掌门之约”的时候,他立时恍然,“原来姓付的是想通过这样找另外半柄折扇啊……”

长陵不解,“但折扇之事,我大哥从来都没有和我提过,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内里的关系错综复杂,叶麒一人拉着两匹马,还要不时躲开一路上的来往车马,一时之间也看不透,只道:“这些容我回家好好捋一捋……”

大街之上,确实也不方便商谈这些事,长陵没再往下多说,待走了一会儿,她又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问说:“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的?”

叶麒悠悠哉哉道:“猜的啊。”

“那日,我明明告诉你我不是了……你就一点儿也没有怀疑么?”

看她一脸懵懂的样子,叶麒不觉一笑,“你就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不是二公子本尊,在听到我对你说的那番话后,正常的反应该是什么么?”

长陵干瞪着眼,“正常的反应?”

“你应该会问我,欸,你怎么知道她是女人呢?又或者,你会把我当成一个傻子说,你瞎吗,我是女人啊。”叶麒一边说,表情还特丰富的做了个“示范”,“结果你就这样,说,‘我很遗憾’,嗬,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

“再说,你那么关心当年的事,前些日子还巴着我问东问西的,结果我说了一大堆,你一点儿都不好奇就扭个身走人,这说明什么?嗯?”

行吧,在说谎和辨谎这一块,这位小侯爷可算是成了精了。

“不过,”叶麒笑了片刻,将话题切了回去,“我倒是一直没来得及问,你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这么多年,你究竟去哪儿了?还有你的容貌……”

他话没问完,长陵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一根马缰绳,挑眉一笑道:“你不是料事如神么?猜猜看,猜对了有奖。”

叶麒:“……”

他意识到自己要是太嘚瑟,越二公子可能会因为嫉妒自己的才智而给自己使绊子。

看小侯爷被自己噎了一脸,长陵心情顿好,一个翻身上马,叶麒注视她的背影,嘴角边的笑意犹在,眼神不经意变得柔和起来,看她兀自往前策去,他忙道:“哎,你是要回清城院么?一起呗。”

回到清城院的时候,学生们也都起床开始晨练了。长陵不想惹人注意,过了院门口便与叶麒散开,可回寝楼要经过三清堂,又不得不和他走一条道,于是,在开满梨花的林荫大道上,她在前,他在后,两人保持着十步远的距离一先一后,漫步而往。

梨花飘曳,地上的雪白花瓣铺向前方,风拂来一鼻子的香气,长陵第一次觉得,其实这清城院的景致倒也还算雅致。

她正想着,忽见前方三清堂外有好几个院生围成一圈,不知在凑什么热闹,越几步过去,只听到一个女孩儿带着哭腔道:“这香囊是我的,不是偷的。”

长陵一怔,是周沁。

方烛伊站在人群前,手中握着一个金丝绣线的香囊,冷笑道:“我亲眼看到你鬼鬼祟祟从舒院士的桌上拿了跑出来的,现在胆敢狡辩?”

“我没有,这香囊就是我的。”

周沁伸手就要去夺,方烛伊一个侧步退开,道:“你想抢?毁灭证据么?”

“我、我不是……你怎么就不信呢?我都说了,这香囊是我一开始落在舒院士桌上,后来想起才去拿的,刚好就被你看到了,我真没有偷。”

“有这么巧的事?”方烛伊冷冷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等舒院士来了,问问他这香囊是不是他的,若不是,我再还给你。”

周沁一听给舒院士看,话都说不利索了,“不,这是我的东西,我不想给、给别人看。”

眼看着围上来的人越多,周沁一咬牙,一掌往前一挥,竟是要和方烛伊动手干架的节奏。方烛伊随手挡下,足下一扫,轻而易举的将周沁掀了个人仰马翻,惹来周围一阵嘲笑,有人奉承道:“就这乡下土妞,也配和我们方大小姐动手?”

“烛伊,”符宴旸从人后挤上前来,看周沁摔的一声尘土的可怜样,对方烛伊道:“说不准这东西真是她的呢?”

方烛伊将香囊在他跟前一晃,冷笑道:“你自己好好看看,这香囊上光是一根金丝绣线都抵得上她一身的破烂行头了,更别说这绣工这织锦的料子,哪是她这种人用得起的?她一大早就在三清堂外转悠,我当时还奇怪呢,院士们都不在,她要找谁?结果……哼,要不是我逮个正着……”

“你、你血口喷人!”周沁被激起了一腔怒意,她“扑腾”一下跳起身,“你再不还我,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方烛伊冷嘲一声,“你来啊。我不打的你这小偷满地找牙,我就不姓方!”

毕竟这小姑娘也算半个熟人,长陵终于看不下去,正要上前一步,肩膀被轻轻按住,见叶麒稍一摇头,示意她再多看看。

说时迟那时快,周沁一个提步,身形骤然翩转,像一只泥鳅似的蹿到方烛伊身侧,毫不费力的探出手一把夺住香囊。

长陵徒然站直了:萍踪步?

方烛伊没想到会被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丫头近了身,心中一惊,回肘一击周沁肩头麻穴,掌刀照着她的手腕一劈,周沁吃痛,香囊再次脱了手,眼见香囊飘向了半空,两人同时跃身而起,这时,比她们更快的一只手直接穿入她们中间,轻而易举的握住香囊——众人看清来人皆自觉的往后退,让出了更大的圈子来——多大点事儿,竟惊动了失踪多日的贺大院士?

叶麒轻飘飘的落回地面,淡笑道:“挺热闹的啊。”

甭管是不是挂名的,院士毕竟是院士,院生们齐齐躬身行礼道:“见过贺院士。”

“院士来的正好,”方烛伊上前一步,“这丫头偷了舒院士的香包还不肯承认……”

周沁连忙辩解:“我没有……”

“欸,不必多说,本院士已经听到了。”叶麒抬手打断她们,嗅了嗅香囊,“倒是挺香……方烛伊,你是亲眼看到她从舒院士的书桌上拿了这香囊,然后立刻就出手制止了,对么?”

“对,周沁一看到我就往外跑,若不是心虚,她跑什么?”

“喔,周沁是吧?”叶麒把头转向另一个方,“你说这香囊是你的,那你平日里把它放在身上什么地方?”

“我、我都放在这个兜里……”周沁腰上斜挂着一个灰不溜秋的小布兜,她不提,人家差点没把这当成衣裙上的补丁。

叶麒:“能把布兜给我瞧瞧?”

周沁不敢说不,连忙解了下来乖乖递上去,叶麒拿来后嗅了一下,淡淡一笑,随即伸到方烛伊跟前,“你闻闻看,是不是这香囊的味道?”

方烛伊迟疑接手,闻了一下,神情立马变了,她又不甘心的闻了闻香囊,终于将目光移回到周沁身上,她虽知自己冤枉了人家,但只觉得更为羞恼,“鬼鬼祟祟的,如何不叫人怀疑!”

叶麒轻轻摇了摇头,“冤枉了同窗倒还有理了?”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顿时噎了方烛伊个无言以对。

叶麒笑了笑,将布兜和香囊还给了周沁,“同窗之间,小小矛盾在所难免,有什么话是不能解释清楚的,非要动手?”

周沁羞愧的就差没把脑袋钻地底下了,“院士说得对,是我错了……”

“既然只是误会,大家还是回去准备上课吧。”

院士发了话,看热闹的院生们瞬间溜了,符宴旸看方烛伊一脸不悦,忙追了上去好言安慰,周沁同叶麒道了谢后,也匆匆离去,似乎不敢在三清堂多呆。

叶麒弹了弹衣角上的灰,回过身时,发现长陵早就不见了人影。

*****

周沁小心翼翼的将香囊塞回布兜中,想了想觉得不安心,又塞回了胸前衣兜里。

绕过拐角时,地面上一道黑影斜照而来,她抬头,看到前方站着一人,“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长陵不知怎么,看到她这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神色反而冷了下来。

“你的萍踪步可是之前你遇到的那个老僧人教你的?”

周沁一听,脸色忽地一白,“你、你怎么知道萍踪步的?”

长陵没有回答,而是上前一步问:“他既教了你武功,你应该知道他的去向吧?”

第六十三章 :收徒

“姐姐, ”周沁有些警惕的盯着长陵, 退了两步, “我可以先问你和那老爷爷是什么关系么?”

长陵逼视着她片刻, 道:“看来, 你真的知道他在哪儿。”

“我、我不知道……”周沁连连摇头,“我只是,看你……一直问我那老爷爷的去向,我好奇罢了……”

这丫头谎撒的太明显, 以至于长陵一时犯了难,都不知是该对她来软的, 还是来硬的。

“那我先去上课了……”周沁看长陵走神的功夫, 作势欲跑, 长陵脚下一动, 踏出了一套更快、更纯正的萍踪步, 如凉风飘浮般掠至周沁跟前,周沁颇有些看傻了眼,“姐姐,你、你也会萍踪步?老先生也、也教过你武功么?”

长陵不愿意显露身份,但要闷太紧又怕撬不开这丫头的嘴, 于是只好“小露”这么一手,然后桀骜挑眉道:“你现在能说实话了么?”

周沁好似没有回过神来,上上下下打量着长陵一番,“您的戒名是……从夌么?”

长陵心头一讶:虽然她不算正式剃度的佛家弟子,但是年幼时师父确实给她取了这么个佛家法讳, 这小丫头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说……那老先生也收你做徒弟了?”

周沁闻到“也”字,瞬间瞪大了眼睛,震惊道:“您、您真的是……是……”

问到这个份上,也没有隐瞒的意义了,长陵不耐烦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是不是要我再打一套螳臂拳给你……”

“看”字没说完,只见周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原来姐姐您就是我的师父啊……”

长陵:“……”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沁激动难耐,“那老爷爷,喔,就是师祖爷爷,他是教过我五天的武功,可他却不肯收为徒,他说他这一生只收过一个女徒弟,也是他的关门弟子,戒号从夌……后来,师祖爷爷见我求师心切,便道‘我那徒儿天资聪颖,奈何一世孤苦,不知所踪,以她的心性,想来身畔无伴,也无徒弟,也罢,我便为她做主,收你为徒,你且记住,从今往后你的师父便是从夌,不论他日有何机缘、有何造诣,切不可忘——’”

长陵听她磕磕绊绊的转述,耳边仿佛传来师父的喁喁细语,想着他老人家已期颐百年,还要为她这么个不肖徒弟挂心,不觉百感交集的一叹。

长陵颇为发愁的看着这个娇小纯真的小丫头,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连轻功都不会,除了力气大一点,武学根基几乎为零——恐怕连符二少那个废材都比她能打。

迦叶师父……还真是为她收了个“好徒弟”。

“你先起来说话,我有些话要问你。”

周沁老老实实起身,一路跟着长陵往开阔的湖岸边走去,只听长陵问:“你先说说看,你爹娘是谁,你是在什么情况下遇见我师父的?还有,他又为何要教你武功?”

这回她没有再隐瞒,飞快地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其实这小丫头也算命途多舛,家里原来是开匠铺的,五岁那年母亲就得了瘟疫死了,她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在匠铺里帮手,二人相依为命,本也能勉强支撑下去。奈何好景不长,半年前有山匪路过村庄,一路烧杀抢掠,她父亲为了救同村的几个孩童,不幸死于贼匪刀下。

“我那日刚砍完柴回来,看到村子里到处都是死人,一路哭着喊着找我爹爹,后来等我找到他的时候,已经迟了……”周沁说到这里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可是那群山匪还没走,他们看到我想要抓我走,我本来是要与他们同归于尽的,后来,忽然有一个人从天上飘下来,就那么一挥手,刮起了一道大风,把那二十多个山贼全都从马上吹下去,摔得头破血流,连站也站不起来。”

长陵回头看了她一眼,“是师父?”

周沁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