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风也给舒曼打气,说陪她去给林家拜年。为试探老头子的态度,他还特意打了个电话回去,明说要领舒曼过来拜年。如果林仕延拒绝,肯定就会在电话里直接说,但是林仕延没有表明不要舒曼过去,没有表明就表示不拒绝。这的确是个好消息!舒曼这才有些底气,提着事先准备的礼物去拜访林家。

舒伯萧给舒曼准备带过去的绝非寻常礼物,是一幅张大千的真迹山水画,因为他知道林仕延一生最爱收藏名家真迹,虽然画是舒曼带过去的,他相信林仕延会明白,舒曼代表的是他舒伯萧以及舒家。其实这幅罕有的真迹也是舒伯萧的最爱,多年前林仕延来舒家做客时就曾对这幅画赞不绝口,为了修复两家的裂痕,舒伯萧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忍痛割爱,他是有把握的,林仕延见到这幅画一定能领会他的诚意。

而林仕延接到杜长风的电话,其实还是很高兴的,要放在往常,这小子肯定不会主动上门给父母拜年,每年都是林仕延以到疯人院给病人们派红包为名,顺便到山庄派个红包给儿子。对此杜长风无所谓得很,每年过年都是他最快活的时候,平日里都是大忙人的狐朋狗友们难得有空齐聚山庄,通宵达旦吃喝玩乐,哪还记得给老父亲拜年这回事,心情好,想起来了打个电话就很不错了。但是今年,这小子主动上门拜年不说,还把舒曼领进门,这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舒曼是代表舒家来主动示好的,算是投石问路。

林仕延看着他们进来,不冷不热,指了指沙发,示意他们坐下。刘燕也只是冲他们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关注电视上的节目,眼睛盯着荧屏,眼神却很空。五年了,她还没有从痛失爱子的阴影中走出来。但她还是比香兰显得年轻些,到底是舞蹈演员出身,身材仍然窈窕如少女,就是精神不好,一天到晚无精打采。

"林伯伯,林伯母,新年好!"舒曼很有礼节地拜了年,刘燕反应冷淡,只"嗯"了声,眼睛根本没朝她看。林仕延倒是点了点头。舒曼在他们的对面坐下,很是局促,她今天是在杜长风的逼迫下穿了件大红棉袄来的,这使得她原本苍白的脸色,看上去多了些红晕。

林希见舒曼来了,就拉着文婉清下楼过来作陪,自始至终斯文礼貌地端坐着,仔细询问舒曼的饮食起居,既表达出关心,也把握好分寸,因为妻子婉清就坐在身边,他得照顾她的感受。最近夫妻俩的关系很紧张,文婉清都不怎么答理他了,平常都是林希冷落她,现在林希也尝到了被冷落的滋味。

两人的矛盾始于春节前的一个晚上,林希难得地邀文婉清到外面共进晚餐,确实是很难得,林希每天晚上都是半夜回来,夫妻俩要想在一起吃顿饭,不提前一个礼拜预约都很难办到。

文婉清并不过问林希在外面干什么。

林希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相识三个月就结婚,其中的因素很复杂,婚前两人就达成了共识,给彼此多一点空间,三年内不要小孩。问题就出在生小孩上!那晚文婉清吃得很高兴,以为林希终于有所改变了,不想一回家,同房时林希拒不采取措施,文婉清当时很恼火:"不是说好了三年内不要小孩的吗?为什么出尔反尔?"

"我现在想要了,不行吗?"林希开始还笑着,想哄老婆。孰料文婉清当场翻脸:"那你事先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吗?你把我当什么,生育的工具?"

林希一听这话,脸也拉下来了:"婉清,我们毕竟是夫妻,早生晚生还不是一样生,趁着爸妈现在还能帮我们带带,我们可以…"

"做梦!"文婉清平常很温顺,没想到在这件事上态度会这么坚决,"如果你把我当个妻子,好好地待我,我或许会考虑你的要求,可是你把我当妻子了吗?你们家把我当林家的人了吗?每天晚上等到那么晚,我早已心灰意冷,这样的婚姻状况你还要我生孩子?少造孽吧!要生找别人生去!"

"婉清!你怎么可以这么跟我说话?结婚前我就跟你打了招呼的,我工作很忙,不会有太多的时间陪你,你当时是认可了的。"

"问题是,你是在忙工作吗?"文婉清反问一句,一针见血。

林希大怒:"就事论事,你不要把话题扯开!"

"把话题扯开的是你!"文婉清显然是忍了很久,一触即发,"林希,别挑战我的耐心,我不知道就当做没发生,但如果让我抓到证据,我们就完了!完了!你懂吗?"

这是婚后夫妻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吵。

林希原想夫妻吵架很正常,次日跟文婉清道歉,想安抚她的情绪。不料文婉清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搬到客房去睡了,明摆着要分房。林仕延得知后,大骂林希,连自己的老婆都从床上跑掉,你还要我怎么指望你?没用的东西!

这会儿,林仕延谁都没看,就看着舒曼,冷冷地说:"世事难料啊,你到底还是进了我们林家的门,我真不知道应该高兴呢,还是难过。"

"爸,我们是来拜年的。"杜长风为避免父亲说出冷场的话,故意嬉皮笑脸,"您看是不是该给个红包什么的,大过年的,也给点喜庆嘛。"

说着冲父亲伸出了手。

林仕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臭小子,我在你眼里就值个红包!"

林希在一边说:"哥,爸的红包可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就等着你跟舒曼过来拿。"

林仕延立即反驳:"我什么时候准备红包了?"

"爸,昨晚我亲眼看见你在书房里折红包,我和婉清的你已经给了,剩下的你给谁啊?"很明显,林希也在不遗余力地活跃气氛,尽量避免让舒曼难堪。

文婉清端坐在一边,面子上没表示什么,心里却很不快。她偷偷瞄了瞄一边静静坐着的舒曼,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只不过姿容比寻常人出众些罢了,但也不至于让两个男人都争相维护她吧?论姿色,文婉清并不在舒曼之下,但总还是差了些什么,否则,不会连林希看舒曼时的眼神都不一样。文婉清在心里愤愤地想,林希必是不爱她的,她知道。

蜜月期一过,他对她的热情骤减,一直是不冷不热。当初答应他的求婚是因为她想把握住一些东西,她想拥有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感情,但婚后她才发现她太天真,林希一天到晚没几句话跟她讲,除了在床上偶尔温存,平日里只把她当个花瓶摆在家里。他从不带她出去见朋友,任何正式的场合,他宁愿带女秘书都不带她。他并不止她一个女人,他身上经常有高级香水味。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很多时候,她觉得他是在例行公事。例行公事就算了,居然还要她生小孩,这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

那晚两人吵架,她问他:"你这么不尊重我,就是不爱我!"

结果林希回了句:"当初你答应嫁给我的时候,并没有要求我爱你。"

一句话将文婉清打入地狱。

第二天她就搬到客房去睡了。她不再对他抱有希望。

没嫁入豪门前,以为豪门是如何地令人向往。可是真的嫁进来了,一切不过如此。这里没有一样是属于她的。她的存在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可有可无,连厨房的张嫂都不曾拿正眼瞧过她。从小,她就家贫,受尽冷眼。风风光光地嫁入名门林家,锦衣玉食是不假,可她要的仅仅是这些吗?她只要一点点的爱,一点点就行。可是,没有人在意过她的感受,她整天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偶尔到厨房看看,到花园走走,连客厅都待得少,因为她不知道怎么跟婆婆和公公交流。每一天的日子都那么难挨,使她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

此刻,她就觉得在这里是多余的,索性退到厨房,和用人一起准备午餐。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用人,一个可以和少主人同床共枕的用人。现在,她连同床共枕的念想都放弃了。

她彻底放弃了。

同样觉得自己多余的还有刘燕,无论他们说什么,她都像置身事外似的,毫无反应。"你们慢慢聊。"她懒懒地说了句,就裹着披巾上楼去了。林仕延不由得叹了口气,跟两个儿子说:"你妈妈真是让我很担心,一天到晚没几句话讲,五六年了,都是这样,看了这么多医生,病情总不见好转。"

"她是太想大哥了。"林希黯然地说。

"是啊,没有一天不想,我也想,可是想又有什么用?你妈就是这点转不过弯,经常半夜里爬起来哭,这么下去,我真怕她会走极端。"林仕延一说到妻子,就满脸阴云。

这时,舒曼突然站起了身,"我去跟她说说话。"说着径直上楼。杜长风正欲拦着,林仕延却说:"让她去吧,有些结,是要她自己去解的。"

二楼,刘燕房间的门虚掩着,房间内灯光低迷,她坐在梳妆台前,怔怔地望着镜子发呆。舒曼轻轻敲了敲门,她都没有反应。

舒曼轻轻走了进去,站到了刘燕的身后。

"阿姨…"她没有叫"伯母",而是像很多年前那样叫阿姨,"我知道您还恨着我,可是,您不能这么不快乐,因为…我原本跟您一样也是这么不快乐,林然走后,带走了我的一切,如果不是心中那份强烈的思念,我绝活不到今天。我思念他,并不是因为他的离去,而是因为他从未离开,就在我们身边某个地方,我们看不到他,他却看得到我们…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坚强地告诉自己,林然还活着,他看着我,我要为他而活着。

"无论我用什么语言,都无法形容我有多爱他,即便全世界的人诅咒我,我也不后悔自己爱他,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就是爱他!阿姨,林然这么好的一个人,难道不值得我爱吗?否则舒秦怎么会拿命去换他的爱?但是爱情这个东西,从来就只有两个人才能爱,如果有第三个人夹杂进来,必有一个会牺牲掉,甚至是两个,或者全部…我们恰好是全部…牺牲掉了,给两个家庭带来了灭顶之灾。我这么说的意思是,虽然去的是他们两个,但我并不是侥幸而活着,我是因为心中那份不灭的爱而活着,我替自己活,也是替林然活,阿姨…"

镜中的刘燕,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舒曼抽过梳妆台上的面巾纸,俯身轻轻替刘燕擦拭眼泪:"您要多保重才是,失去的未必是真的失去了,但拥有过的始终还在,我们都那么幸福地拥有过林然的爱,所以,我们从未失去他,阿姨,您要相信这点。"

刘燕一把抓住舒曼的手,转过脸,眼睛倏地瞪得很大:"孩子,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怪过你,阿姨也年轻过,也知道爱一个人可以万劫不复,很多事情我不是不敢,我只是绝望,我没有那孩子的消息,哪怕是一丁点儿。我怕自己知道了就受不了,我真怕我会发狂。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很多年了,一日复一日…"

"孩子?什么孩子啊?"舒曼不明所以。

就此一句,刘燕无神的眼底突然被点了睛般活了起来,脸庞上仿佛有笑,那笑如春天里的冰雪,顷刻间就会融化,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般,令她显出分外的美丽。她抖动着嘴唇,声音轻得如在梦里:"是,是一个男孩…"

"妈妈!"林希突然出现在门口,一双眼睛就如要噬人一样,恶狠狠地瞪着母亲。吓得刘燕一缩,舒曼也被吓住了,她从未见过林希如此的凶狠,他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出什么事了吗?

但林希反应很快,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了顿,随即展开笑颜,语气也平和得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妈,你该吃药了。"

第五乐章 仰望天堂的距离

仿佛有轻微的风声在耳畔,

她想起了春天山庄里的桃树,

堆积如云霞的花枝在湖岸绽放,

无数的花瓣纷纷落下,

落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

像是一场最绚烂最绮丽的花雨。

组曲一 许不起的承诺

春节一过完,由林然国际钢琴学校主办的中南六省钢琴大赛如期举行,结果大获成功,决赛的当晚,媒体云集,圈内众多名家也受邀出席。最受瞩目的当属享誉海内外的钢琴家耿墨池,他是此次大赛的评委会主席,是舒曼邀请他来的。两人已经多年未见,一见面耿墨池就给舒曼一个深情的拥抱,"妹妹,我们都还活着…"耿墨池说这番话是有深意的,因为和舒曼一样,他也病痛缠身,人消瘦很多,好在精神还很不错,依然是风度翩翩,一出现在比赛现场就引起观众骚动。纵横乐坛多年,耿墨池已然是大师级人物,而从他的崇拜者多为女性这一点来看,韦明伦说,间或有偶像级的影响。

比赛圆满结束,本来一切都好,最后是一个媒体见面会。可是就在这个环节上出问题了,作为主办单位老板的杜长风拒绝露面,任凭舒曼怎么劝说,他纹丝不动,脸色还很不好看:"这种事你们去就可以了,干吗一定要拉我去?"

"可你是校长,记者问起你来,我们怎么回答?"

"爱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

"就是露个脸而已,你怕什么啊。"

"说不见就不见,你哪来这么多废话!"杜长风脾气大得吓人,舒曼气急,和他吵了起来。当时正在酒店的套房内,楼下就是记者招待会现场,韦明伦赶上来,见状连忙将舒曼往旁边拉:"算了,他不去就不去吧。"

"为什么不去?一个大男人,居然怕几个记者,算什么啊!"舒曼生气起来,样子也很骇人。

杜长风闻言噌地一下就跳起来,几步冲到舒曼面前,眼神噬人:"你说我算什么,我就是什么!我是胆小鬼,是禽兽,是缩头乌龟,是浑蛋,是恶棍,你满意了吗?"

"你--"

"好了,好了,别吵了,让人看见笑话。"韦明伦这个时候只能打圆场,将舒曼拉到房间外,"舒曼,给他点时间吧,他不是一下就能接受的。你不是他,你不了解…他看上去像魔鬼,其实内心很脆弱,这么多年了,他能熬到今天不容易,他没有堕落成真正的魔鬼更不容易,他其实一直在积极地活着,只不过还需要点勇气去面对公众。"

舒曼靠着走廊墙壁,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而且,现在媒体并不知道他就是Sam Lin,他对外的身份就是林然国际钢琴学校的校长,如果突然公布,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状况。"

"为什么要隐瞒Sam Lin的身份?"舒曼不解。

"不是刻意要隐瞒。你也知道,他有过那么一段经历,Sam Lin的名气太大,一旦被媒体将那些事挖出来,会伤害到很多人,你明白吗?"

"难道他就一辈子躲在角落里不露面?"

"也不是,需要时间,需要一个更好的契机。这次记者会主要是针对比赛,没必要让媒体将关注的焦点转移到Sam Lin的身份上去。"韦明伦说得头头是道,似乎也很无奈,"我们多给他些宽容吧,虽然他暴躁起来不是个人,但他的心底单纯,一根筋,拗起来谁都扳不倒他。"

舒曼舒口气,终于也说了实话:"其实我也不是非要他见记者,我只是希望他能勇敢些,堂堂正正地面对公众。"

舒曼没有再勉强杜长风,她也赞成韦明伦的话,也许真的是时机还没到吧。记者会后,一行人再聚卧虎山庄叙旧,耿墨池对山庄赞不绝口,"比我那个落日山庄还有味道。"耿墨池在湖南也有一个类似的山庄,是其母亲家族的祖业,据说年代久远。

几个人在山海居品茶,吃年糕,气氛倒也热烈。话题谈到杜长风的唱片合约上,耿墨池建议道:"既然你跟日本那边的合约到期,不如选择新的东家,换个合作伙伴,也许会让你的音乐有突破。"

杜长风之前一直是和日本一家唱片公司合作,目前合同到期,日方曾派专人来离城跟杜长风谈续约的事,但杜长风没有马上表态,只说考虑。耿墨池说:"下个月在上海有个国际音乐周,JPY公司的老板泰迪先生将来上海,我的唱片合约就是跟这家公司签的,你不妨考虑下,我可以给你引见。"

"JPY公司?就是签林然的那家吧?!"舒曼似乎印象深刻。有关林然的一切事情,她都有着永恒的记忆。

杜长风看她一眼,没有吭声。

耿墨池点点头:"没错,当年就是我把林然引荐给JPY公司的。他们有全世界顶级的制作班底,对音乐非常严谨,宣传什么的都很到位,Sam,值得考虑哦。"

杜长风含糊其辞:"再看吧,我会考虑的。"

"我看你就去一趟上海吧,你不能老这么藏着,最近又有了关于你的新传闻,老是这么传,不太好。"耿墨池劝他。

杜长风还是不吭声。

韦明伦搭话了:"我也听说了,有媒体猜测Sam是同性恋,正跟自己的同性恋人隐居在瑞士某个山林…"

杜长风一听就跳起来了:"什么?我是同性恋?"

春天来了。

一切都变得轻盈而美好。

韦明伦这阵子都是满面春风,大家都以为是钢琴大赛取得成功让他心情舒畅,其实不是。原来是打了多年光棍的韦明伦终于迎来了他生命中的春天,而跟他同样打了多年光棍的杜长风一眼就瞧出了端倪:"说吧,你又祸害哪个良家女子了,跟我还藏着掖着呢。"

韦明伦只笑不答,因为还不到时候。但杜长风是什么人,很快就嗅出了目标,正是刚来校执教的新老师齐菲。春节前,学校招了几个新老师进来补充师资力量,个个资历不俗,都是韦明伦高薪从音乐学院和乐团挖过来的,只有齐菲资历比较浅,她是教儿童班的,刚从离城师范大学音乐系毕业,在毕业演出上以一首钢琴独奏被韦明伦看中,请了过来。

齐菲年轻,从未踏足社会,不大会处理人际关系,一来就被其他有资历的老师孤立和排挤,老师们在一起说笑聊天,从不欢迎她的参与。她说什么,都会引来众人的嘲笑。渐渐的,齐菲受不住了,萌生退意,想辞职。发现苗头后,韦明伦及时地跟她沟通,不仅请她到办公室谈,还请她吃饭,喝茶聊天,开导她,也教导她怎么做人。在齐菲眼里,三十多岁的韦明伦成熟稳重,不仅善解人意,脾气又好,还很有见识,对于齐菲这样未经世事的女孩子来说,这样的男人绝对具有杀伤力。于是结果出人意料,齐菲在与韦明伦的沟通中不仅打消了辞职的念头,还对他有了特别的想法,经常放学后一个人在教室里弹琴,她知道全校就韦明伦最后一个走,他必会听到她的琴声。韦明伦是傻子吗?当然不是。他其实是很喜欢齐菲的,这个女孩模样清秀,性格乖巧温顺,很符合他心目中的择偶标准,但他不得不顾忌自己校长的身份,如果这事公开,势必有损他的威信,也不利于员工的团结。

这天下午,只有两节课,学生和老师们早早就走了,齐菲跟往常一样还在教室里弹琴,弹的是一首《罗密欧和茱丽叶》,韦明伦的办公室就在楼上,听得他心潮起伏,难受得不行。于是他给自称是情场高手的杜长风打了个电话,说明缘由,看看他是什么态度,结果杜长风给他出了一馊主意:"先把她辞了,等你们的关系确定后再把她带回学校,顶着校长准夫人的头衔,料谁也不敢多说半个不字。"

"你这主意还真够馊的!"韦明伦就猜他嘴里吐不出象牙。素来以德服人的韦明伦当然不会这么做。他先把齐菲约到一个很浪漫的餐厅吃饭,吃完饭又带她到一家高雅的会所喝茶聊天,并大胆地拥吻了她,以作试探。结果齐菲并没有拒绝,他心里就有底了,于是跟齐菲摊牌,要么留下做他女友,要么只能离开,因为他不想让学校内部有矛盾,学校正处在发展阶段,内部的团结很重要,他作为校长的声誉也很重要。齐菲当然选择了前者。韦明伦喜不自禁。

第二天,韦明伦专门召开了一个教职员工会议,公开了他和齐菲的关系,他首先很抱歉地说:"对不起,直到现在才跟各位交代,实在是因为怕引起太多的误解,齐菲一年前就是我的女朋友了,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工作,就把她留在了身边。她的资历浅,很多地方都应该向各位前辈学习,如果她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今天我代表她向各位致歉,回头我再好好教育她。"完了,又自我解嘲地说,"没办法,我都这把年纪了,家里催得急,好不容易定下个女朋友,很怕飞了。各位可能不知道,因本人一直忙于事业,已经被甩了N次,希望各位多多担待,帮我把齐菲留下来,要不我回家没法跟老爸老妈交代…"然后双手作揖,"拜托,拜托各位了!"

一句话就逗乐了大家。众人不仅排除了对齐菲的敌意,还纷纷要韦明伦请客,韦明伦一高兴就把大家请到了宰人没商量的香港城海吃了一顿,饭后又带到钱柜KTV唱到半宿,这才把这件事给了了。送走老师们,已经是凌晨,他给杜长风打电话报喜,事情经过一说,连杜长风都佩服得不行,连连表示要向他请教。舒曼到现在还没明确表态,让杜长风懊恼不已。

舒曼的态度的确是个问题。

虽然她住在父母家里,杜长风住在山庄,但两人碰面的机会很多,每次见面,要么吃饭,要么喝茶,聊什么都可以,就是避谈感情。杜长风已经碰了几次壁,用他自己的话说,鼻子都快碰掉了。可奇怪的是,碰了壁后再去找舒曼,她依然有说有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让杜长风很是摸不着头脑。眼见韦明伦感情上这么有进展,于是杜长风委以重任,拜托韦明伦去探个究竟,韦明伦开始不乐意,杜长风就说:"你不是最会做人的思想工作嘛,你要能把舒曼的工作做通,来世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

韦明伦很不屑一顾,"拉倒吧,不知道谁给谁做牛做马,我前辈子欠了你们,这辈子我已经给你们做牛做马了。"

"所以来世我就给你做啊。"杜长风死皮赖脸。韦明伦还是不依,杜长风就威胁,把话扯到了他的女友齐菲身上,"你的小齐菲可能对你还不了解吧,抽时间我好好跟她聊聊,你过去那些烂账她有权利知道的,彼此了解更透彻些,才有助于你们的感情稳固嘛。"

"Sam,我的大爷,你真是一个禽兽!"韦明伦大叫。

已经四月了,正是樱花烂漫的时节,钢琴学校所在的樱花大道一片绯红的云霞。每天舒曼都会抽空到钢琴学校看看,虽然并不久待,仍然会尽力指导学生练琴。周末的下午,学生们都放学后,韦明伦送舒曼回家,没有开车,沿着樱花大道步行,想借此试探她。

街上刮着微微的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樱花的花期很短,盛开两周就开始凋零了,遇上风就凋零得格外美,漫天都是粉白的花瓣雨,纷纷扬扬,远看像是下雪,步入其中才知是樱花雨,满地都是深深浅浅的粉红。

舒曼仰着面孔,迎着花雨,对韦明伦说:"真美啊,让我想起了在日本留学的日子,每年三四月,我和同学都会去公园赏樱…"

"我也会去,还有Sam,哪里有美景我们都不会错过的,"韦明伦停住脚步,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舒曼说,"有一年春天,Sam拉我去冲绳看樱花,我当时还纳闷,在日本哪里没樱花啊,非要去冲绳。后来才知道,他是想去看你…"

舒曼怔了下,停住了脚步。

"我们去的那天,冲绳满大街都是樱花雨,你学校的那条街更是,我和Sam就站在你学校对面的街上,一直等你出校门…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记得你穿了件粉紫色的毛衣,走在一群女孩子中间格外抢眼,满头满肩都落满樱花,你也是像现在这样仰着面孔,还用手去接,在花雨里蹦呀跳的,美极了。Sam拉着我一直尾随在你身后,他看得那么入迷,无论我跟他说什么,他都像是没听见,整个魂都飞你身上去了。那表情我到现在还记得!你毕业后没有回国,改道飞去了巴黎,他打听到你的航班,疯了似地赶去机场,结果晚了一步,飞机已经起飞了,他趴着候机厅玻璃窗号啕大哭,那是我仅有的一次见他哭…"

舒曼伫立风中,身子开始轻微地发抖,脸也格外的白。她穿的是件粉蓝色的针织连身裙,裹了条鹅黄色流苏大披巾,黑亮的长发披散着,落满花瓣,格外楚楚动人。就是身形单薄了些,瘦得厉害,站在风中几乎就要随风飘了去。韦明伦按住她瘦削的肩膀,目光恳切,渐渐步入正题:

"小曼,我们都知道你经历过怎样的痛苦,但是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能不能让自己开心点呢?Sam这家伙有时候是很缠人,也很无赖,做什么都莽莽撞撞,容易冲动,但他对你的这份痴情,让我都自愧不如…可不可以给他一次机会,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很心痛,看到Sam我也心痛!尽管大多数时候我觉得他跟禽兽无异,但他的心其实很柔软,试着去接受他,你会发现他这个禽兽还蛮可爱的,没有花言巧语,率性而真诚,从不掩藏自己的喜怒,他的内心世界有时候单纯得像个孩子,所以我常说他还没有进化…"

"达尔文,别说了!"舒曼打断他,低下头,自顾自坐到街边的长椅上,站了会儿她就已经体力不支了。韦明伦也坐下,等着她说话。他知道她肯定有话要说。

果然,沉思了片刻,她抬起了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没法给你想要的答案,我点不了这个头…达尔文,我不是傻子,也不是木头,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他对我所做的一切我不是没有感觉,但我没有…没有多少时间了,对他我不能说这些,但对你我可以说实话,我真的没多少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