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夫人能不能说得明白些,在下不记得近来有得罪过哪位老妇人啊?”

陈娇听他竟然管自己母亲馆陶长公主叫老妇人,不禁一个头两个大,暗道这话要是传出去被母亲听到,只怕她也要被气得卧床生病了,摇摇手,“我不便说,我若是说出你得罪了谁,你就会知道我是什么人了,这可不好。东方侍郎,你还是请自便吧。”

东方朔无话可说,只得眼睁睁看着陈娇自行转身招呼着侍女进了酒肆。心里隐隐有些猜到了她是谁,又觉着不太可能,暗道没这么巧吧!

上了酒肆的楼梯之后,芙楠忍不住抱怨,“那个什么东方侍郎,专门在宫中给了窦太主和董君一个那么大的难堪,害得太主她好多天都不愿出门,董君也卧病在床,娘娘你怎么还对他这么客气?”

陈娇为难,“那我也不能当街骂他一顿啊?人家客客气气的,我也拉不下脸来,只盼他别要没事干去和陛下提起又再大街上见过我的事情。”

又对芙楠道,“你也别偏见太深了,东方侍郎其实学识广博,人又聪明,很有些独到的见解的。”

韩嫣已经坐在房中等着了,正好听见了陈娇的最后一句话,问道,“娘娘在夸谁学识广博,见解独到?东方侍郎?东方朔吗,他不是才在宫中得罪了窦太主,你怎么还这样说他。”

陈娇进去坐下,“那我也不能因为他得罪过我母亲就把黑的说成白的,东方侍郎确实是公认的学识广博,诙谐滑稽嘛。”

韩嫣扁扁嘴,估计他对东方朔也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想也知道,东方朔能那样子骂董偃,那对韩嫣这种也是专门陪着刘彻玩的人肯定说不出好话来。

过了一会儿,韩嫣想想不服气,又不忿问道,“娘娘连他都能夸奖夸奖,那怎么从来都不夸夸我呢?”

陈娇刚坐下,就看到了一旁堆满了几有半个房间的东西,应该都是韩嫣带回来给她的,一声欢呼,又爬了起来,过去一样样点看,这时正在细看一套石雕的大小杯子,杯子是方形的,上的花纹古朴雅致,飞禽走兽,花鸟鱼虫,还有山水,几只杯子连在一起,就拼成了一副大的画面,构思奇巧,做工精美。

赞不绝口之际,抽空回答,“谁说我从来不夸你,我不是经常夸你漂亮么?你怎么忘记了。”

再往下面翻,发现都是些此类精巧玩意,可见买的时候是花了一番心思的。有一两件就已经很不错了,难得的是还有这么大一堆,高兴之极,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抬起头道,“都是给我的啊?你怎么买了这许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贩了货回京城卖呢。”

韩嫣凑过来和陈娇一起看,“我走到各处,看到什么别致有趣的好东西就会想起你大概喜欢,便顺手带回来了,回来了一整理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

又神秘一笑,“其实这些都不算是我这趟出去得的最好的物事,可惜最好的那件你用不上,不然我就也一起送你了。”

“什么好东西?”

“是一匹马,跑得快极了,而且出汗是红色的,我都没敢往宫中骑,就怕陛下看到了也起意想要,我可舍不得送给他。对了,等过几天放到你在城外的庄子上去吧,安全些,你有空还能去看看。”

陈娇缓缓转过头,长大嘴巴看他,“韩嫣,你说你得了一匹汗血宝马?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只要我用得上就一起送给我?唉呀,我当然用得上啦!”

韩嫣连忙离她远一点,一脸无奈,“你还挺识货,我一说就知道是好东西了,送你是没问题,可是娘娘你真用的上?光摆在那里看可是不能算数的。”

28

28、多才多艺 ...

韩嫣的汗血宝马据说是他刚离开长安时,没走出多远就碰巧买到的。

当时有个重病的外地客商,身边零零落落的,已经没什么货物,就剩这么一匹马了,眼看着在客栈中住得连店钱都付不起,快被人赶将出来,只得将仅剩的这匹马拉到小市集上高价出售。

那个客商因为自己潦倒,所以马匹照顾得也很差,估计每日里草料都喂不饱,因此毛色既不鲜亮,精神也不健旺,加之他没能坚持走到长安,在小地方的市集上这种高价货就更难出手。

韩嫣是很喜欢骏马的,见识的又多,看着这匹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盈,觉得带回去好好养养应该还不错,他也不计较价钱,当即买了下来。

一路走着,就发现那匹马被上好草料喂饱,刷洗干净之后竟是越来越精神,走在路上,甩开大步,竟然能将其他马远远抛在后面,且耐力持久,跑上一整天也没事,这才知道自己运气好,买到了一匹宝马。

回来之后就特意小心,不让刘彻看到了,免得他见马起义,可又忍不住想要炫耀一下,就和料得不太懂马的陈娇说了起来,主要还因为是想将那匹马养到她的田庄上去。

谁知陈娘娘很识货,才听他说了两句,就兴奋无比,得了一堆的礼物还不够,还想将那匹马也据为己有。

韩嫣哭笑不得,“你又用不上,让它拉车可是太可惜了。”

陈娇自然知道自己用不上,可那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啊!刘彻为之派大军连年征战,死伤数万人也要得到的宝马!她猛然听到,激动个一下两下的也实属正常。

没想到其实这个时候大汉的境内已经有人绕远道将汗血马运来了,可惜没能献到皇帝的眼前,宝马良驹被埋没在了民间,结果被韩嫣这个运气好又不怕花钱的人给捡了个漏。

听他想将马先养在自己的田庄中,当然是千肯万肯,又对其将马藏着不给刘彻看到的明智之举大大表扬了一通,说道,“韩嫣,你这么做就对了,这马可千万不能给陛下看到,要是被他知道你有这么匹好马,那就没你什么事了,肯定会被他厚颜抢走的。”

韩嫣奇怪,“娘娘你怎么现在还对陛下有那么大的怨气,说话都不知避讳,背后说起他来还是如此不客气?陛下他现在其实待你还不错啊,听说上次接你进宫,当众让卫娘娘让了位子给你,可见对你是挺上心厚待的了。”

陈娇心中对表弟刘彻积怨已久,当初在椒房宫刚醒过来,还没分辨清楚东西南北的时候,就被人找上门来,狠狠打了一巴掌,脸肿牙痛,头晕耳鸣,外带轻微恶心的后遗症闹了个把月才慢慢好起来。光凭这一点,就够她把刘彻列为她最讨厌的人行列之首。

后来又是年余的小心翼翼,偶尔见到一两次,陛下对她都是冷言冷语,连看都是只用眼角看的,谁能喜欢这种人啊,直到后来终于搬进了长门宫,虽然松了一口气,可也还得拿出万分的耐心忍让,谨慎小心地去应付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的陛下。

要按照陈娇的本心,除了那次表弟被鹿撞伤,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她会去管一管,其它时候,一定是要绕着刘彻走的,可惜人家是皇帝,要见她时,她没有绕着走的资格。

捏着鼻子敷衍到现在,关系总算是缓和了不少,但是在陈娇看来,这都是她单方面退让,示好,恭顺才得来的,非常不公,所以她也就一直对刘彻很不以为然。

对着外人时不好乱说话,韩嫣不是外人,她就可以想什么说什么。

细细翻看韩嫣带回来的东西着实费了不少时间,最后和陈娇计划的一样,等到她带着芙楠回去时,已经是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两个人都假装没有看到芙琴一脸的怨气,快手快脚的洗漱更衣,上床睡觉。

回到长门宫之后,陈娇就开始琢磨着也要送给韩嫣一样什么东西,让他高兴一下,一来奖励他十分乖觉,听了自己的话后就再不往刘彻的后宫凑,二来人家这次带了这一大堆东西回来给自己,那她也得准备份回礼才是。

要送礼给韩嫣还挺费脑筋,两个人关系十分的铁了,平常那些金帛珠玉的送起来就显得太奇怪,而且这些东西韩嫣见得多了,送去他也未必喜欢。

韩嫣现在家中比以前管得仔细,应该也不缺钱,就算他缺钱,那直接来找自己拿就是,也没必要还正儿八经的当成份礼物送过去,傻得很。

却要到哪里去找一件别致新颖,能博漂亮可爱的韩王孙一笑的东西才好呢?

陈娇在长门宫中转了一大圈,最后停在了自己日常起居之处,窗前立着的绣架旁边,暗道好像韩嫣每次来都对这个东西挺感兴趣的,不如努把力,把它绣完了当成礼物送去,这可是本娘娘亲自动手,历时一年方才完工的绣品,天下只此一件,金贵稀罕得很呢。

芙琴和芙楠见她深思熟虑了许久,结果就想出了这么一个礼物,一起不客气地笑道,“娘娘,您想省钱就直说嘛,韩王孙那么洒脱的人不会介意你不回送礼物的,您何必还非得自己动手?就现在这半幅,您都绣了好久呢,等整个绣完,还不得再过两年啊!”

陈娇怒,“乱说,本娘娘我是那种小气的人吗,这不是自己动手方才显得心意不同,谁说还得等两年啊,这就绣给你们看,最多一月,就一定能完成了。”

陈娇擅长的是后世的苏绣技法,其实自春秋战国时起,吴国就已将苏绣用于服饰,到了宋明时期,苏绣就更加鼎盛起来,至清代发展到了顶峰极致,讲究平、齐、和、光、顺、匀。素有‘以针做画,巧夺天工’之称,有图案秀丽、构思巧妙、绣工细致、针法活泼、色彩清雅的独特风格。

陈娇这幅百花争艳,是做双面绣的技法,更加的耗时费力。她闲居在长门宫中,就将以前会的东西都拿出玩玩,以作消遣,因为不用赶工,所以慢虽慢,但是十分精巧细致,若真是完成了,拿出去送人那还真是独一份的珍品。

此后,就忍痛消减了大量踢球,玩牌的时间,认认真真工作起来,开始时有些不耐烦,没几日就干得觉出了趣味,开始乐在其中,每日光线最好的那段时间都要被消耗在绣架前。

遇到色泽变化的时候要用擞和针法,鸟羽则是用单套针法中的偏毛套最宜,陈娇的百花绣得差不多了,要添一二小雀儿做点缀,一时记不清偏毛套针法是怎么绣的,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一边自语,“…应依片毛的纹路套绣…线条略有长短…”

忽然身后一声赞叹,“阿娇,这是你绣的?可真漂亮!”

连忙回身,“陛下,你怎么来了?”只见刘彻站在身后,满脸赞叹的看着她的绣架,稍远些靠着门口的地方,芙琴和芙楠两个都是一脸窘相,看着她直眨眼睛。

刘彻看了一会儿才抬头笑道,“朕今日去城庙拜祭,路过这里,就来看看阿娇,顺便歇歇,朕想看看阿娇一个人闷在房子里做什么,就没有让她们通报,自己直接进来了。”

陈娇恍然,长门这一处地方,母亲献给刘彻后,重新修缮好了,就是专供他去城庙祭拜,来往路上休憩时用的,现在被自己住了,他倒也还随意,想来歇歇脚就来歇歇脚,一点都不客气。

不过皇帝出来祭拜肯定带了一大堆的人,一下子都涌进长门宫里,别要人多眼杂,看见一些自己不愿给外人看到的东西,问道,“那陛下的随侍呢?我去命人招呼一下。”

刘彻摆手道,“不用,朕让大队人都继续往回走,没有停下来,进来你这里的就是朕和随侍的那几个人而已。”还是看着陈娇手下那副绣做有趣,“你接着再绣几下,让朕看看。”

陈娇还惦记着表弟是来歇脚的, “那我先让人准备热水来给陛下擦擦脸?再用点果品热汤?”

“你不用使劲操心这些,朕不介意,”刘彻随手一指芙琴,“你去吩咐人准备吧。”

芙琴连忙躬身去了。

陈娇笑,“陛下真的不介意?那我就接着绣了。”看刘彻点头,便真的不再多理他,自顾转身又绣了起来。

做这个事情也和画画,写字一样,讲究有状态时要一气呵成,陈娇刚才想了半天,那个雀儿的翅膀该如何绣法,正是有了些眉目,只怕自己和刘彻说会儿话,一打岔会把刚才想好的步骤忘记,既然他都说不介意了,于是就不客气,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完再说。

刘彻让芙楠,芙琴还有自己带过来的侍从伺候着洗了手脸,一边探头看阿娇埋头苦干,阿娇向来都是坐等旁人来伺候的,很少能看见她自己动手做些什么,现在这个全神投入,认认真真的样子就显得很新鲜有趣。

慢慢的就能看出她正在绣一只鸟的翅膀,翅羽上根毫毕现,栩栩如生,静静看了许久,直到鸟儿一只小小的翅膀逐渐成型,才大赞,“上次来你这里看幻术和那两个怪有意思的歌舞,朕就挺惊讶的,没想到阿娇你竟然还会这个,真是多才多艺,朕以前怎么都不知道。”

陈娇扎完雀儿小翅膀上的最后一针,舒口气,这个雀儿很小,那翅膀更是还没有一片花瓣大,但是姿势灵活,模样精巧,穿梭在花间,是个点睛之笔,这时看看,还算满意,效果和心里构思的差不多,转头一笑,“我以前也不会这些,这都是最近闲居无事,所以才找出来解闷的。陛下看着这个小雀儿还像吧。”

刘彻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一摸那小翅膀,也侧头一笑,“像,阿娇当真聪明,什么都能学会。”

陈娇对他这多才多艺的评价也想不起来要谦虚一下,照单全收,心道这算什么,我会的东西可多着呢,可惜多是些生火煮饭,裹伤看护的基本技能,不能拿出来显摆,不然肯定还有你惊讶的。

29

29、邀宠的手段 ...

长安城方圆百里之内,最悠闲适意,放松自在的地方是哪里呢,答案是长门宫。

这个想法是刘彻有一次被朝政烦得有些头疼,就起意出去走走,不远不近的,正好就去了长门宫,因为也算去过多次了,所以熟门熟路,并没有命人提前去通禀,自己就带人溜达了进去,正赶上陈娇热热闹闹的正带着众人在庭院里演节目,烤肉吃呢,全体人被分成两批,一拨表演,另外一拨人就开吃,等吃饱之后再交换。

陛下当仁不让,也不客气,跟着吃了一顿,出来之后就得出了这么一个长门宫是这方圆百里内最悠闲地方的想法。

此时正值元朔二年,刘彻有两件十分操心之事:

一件是匈奴不甘于在元朔一年中的败绩,再次集结大量兵力,进攻上谷、渔阳。

武帝派卫青率大军进攻久为匈奴所盘踞的河南地也就是黄河的河套地区,此处水草丰美,地势险要,一直为匈奴所侵占,刘彻深思熟虑多日,最终下定决心要收复河套地区。

汉朝自高祖建国以来,因国力赢弱,所以屡受北方匈奴的侵辱,此番出征意义重大,应当称得起是西汉对匈奴的第一次大规模作战,刘彻做了万全的谋划准备,务求一战而胜

自卫青率领四万大军从云中出发后,满朝文武的心就一齐悬着,其中压力最大的恐怕就非刘彻莫属了,他一意结束了高祖以来对匈奴的和亲政策,开始对匈奴正式宣战,朝臣中对陛下力主进攻的政见,担忧诸多,支持者有之,质疑的也大有人在,而刘彻力排众议,一力出兵,此时大家就都在瞪着眼睛观望,看看到底打得赢否。

另一件事是因为诸侯王的势力越来越大,一般都是连城数十个,辖地方千里,缓则骄奢而为□,急则合纵以反抗朝廷,对朝廷政令的推行往往阳奉阴违,各自为政。

刘彻一直认为这是一大隐患,得主父偃的建议,令诸侯可以推恩分封子弟为侯,遂颁布了推恩令,以逐步消弱诸侯王的权力,此时政令颁布没多久,刘彻日日操心着,不知诸侯都会有何反应。

值此多事的烦恼之秋,能偶然有个悠闲的地方放松一下,实在是难能可贵,加上陈娇也不知哪里来的信心,一口断定,卫青必胜,推恩令大大的好,诸侯之乱此后必将根除,刘彻听得顺耳之极。

其实这次陈娇倒是没有特意想要说漂亮话来奉承表弟,只不过她就是知道卫青是长胜将军,而主父偃的推恩令更是大大的有名,从根本上解决了诸侯的潜在威胁,限制和削弱了日益膨胀的诸侯王势力。

所以说起话来自然是信心满满,偶有听刘彻随口提起正在为这两件事担忧时,就告诉表弟不用太过忧心,只要安心等着卫青大胜的消息就好了。

刘彻觉得挺好笑,又有些感动,撇开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说,在朝廷政见上,阿娇虽然不太懂,也从来没兴趣,但一直是无条件的对他万分支持,从当初自己刚继位,年轻气盛,颇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结果导致与祖母窦太后政见不合,双方关系迅速恶化时起,阿娇就是不问因由,全心向着他的。

平心而论,那时的情形当真十分凶险,窦太后差点就想要废了他,全仗阿娇作为唯一的外孙女极受窦太皇太后宠爱,和姑姑馆陶长公主两人在窦太后跟前大力周旋,而自己又及时惊醒收手,开始韬光养晦,这才有惊无险的保住了帝位。

那时候刘彻被窦太后压制着,做小伏低,虽然知道姑姑和阿娇于自己有大功,但是总认为你都是嫁了我的,我倒霉你也没什么好处,自然应该帮着我,况且他也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很长一段时间里对阿娇都忍让无比,任她在后宫中横行霸道,肆意排除异己。

那些被刘彻看上宠幸的女子,往往一转头就不见了,刘彻最多也就笑笑,并不多言,以至养成了阿娇后来那骄横无比的作风。

现在的情况稍有不同,刘彻的皇位是日益的稳固,大权在握之后就是雄心勃勃,意气风发的想要做一番事业,而当初患难与共的阿娇却已被他亲自下旨废黜,贬居长门宫。

这个事情没办法深究对错,只能说是阿娇和姑姑太过自以为是,将当初的那点恩惠看得过重,行径不知收敛,妄图挑战他的帝王威严,最后才会让他忍无可忍。当然了,也可以说是他喜新厌旧,薄情寡义,不过这个说法刘彻自己是坚决不会承认的。

毋庸置疑,被废的后妃,郁郁而终就是她最后的归宿。既然决心下了那道旨意,刘彻就是打算和阿娇之间恩断义绝了。

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当初最最任性的人,在经历了巨大的打击变故之后,变成了最通达自如之人,却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

刘彻想不明白原因,不过认为这变化非常之好,和自己一起长大,温婉美丽,全心爱护他的表姐,其亲厚程度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可惜长门宫还是太远,刘彻没那么多时间折腾在路上,每次都要专门派人去接阿娇,又觉得太麻烦,搞得正儿八经的,不够随性。

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让阿娇来宫中方便点,干脆松口下了一道旨意,阿娇可以执翁主礼进宫见驾,告诉她要是觉得闷了,就自己来未央宫中求见朕好了,住几日也成,你执翁主礼来宫中,后宫中的那些女子自然不能多话。

陈娇很是高兴,对于没事进宫去探望表弟这事,说实话,兴趣不大,不过这说明她的待遇比从前又宽松了不少,已经有两个地方可以自由去了,一个是母亲馆陶长公主家中,一个就是未央宫。

那是不是说明以后只要自己继续安份守拙,没事遇见表弟时说两句好话,哄哄他开心,他最后就会正式给自己一个翁主之类的身份呢。陈娇要求不高,不求还能自由婚嫁,只求能自由出入,她就觉得生活很完美了。

不久之后,刘彻就发现阿娇不光是变得知礼自如,还变懒了,自己说她可以进宫,她竟然一次都没主动来过,后来还是刘彻派人去催了催,她才来的。

这些天,河南地传来战报,卫青已经率领四万大军采用“迂回侧击”的战术,西绕到匈奴军的后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高阙地方,切断了驻守河南地的匈奴白羊王、楼烦王同单于王庭的联系。

现在卫青又率领了一队精骑,飞兵南下,往陇县西面进发,想要形成对白羊王、楼烦王的包围,要对他们聚而歼之。

成败在此一举,刘彻等消息等的心急火燎,脾气也有些暴躁,见陈娇去了就没好气,“朕都说阿娇可以自己进宫来的,你怎么这许久都不来,最后还是得朕派人去请。”

陈娇不好意思,摸摸头发,“我怕来得不是时候,万一陛下正好有事情在忙,打扰了陛下可不好。”

看看刘彻的脸色,发现还挺黑的,问道,“陛下还在担心卫青将军那里的战况吗?这马上就要赢了的事情,不用急。”

刘彻看她一眼不语,心里还是有些烦,起身道,“总坐着也怪闷的,阿娇同朕去清凉殿后面走走吧。”

清凉殿在未央宫殿的北边,乃是皇帝夏居之殿。清凉殿以画石为床,设紫瑶帐,素来都号称殿内盛夏时仍清凉无比,如同含霜。

此时已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刘彻竟然要去清凉殿,可见是心火旺得很了。

两人带着一队宫女黄门慢慢的往清凉殿走,过了一会儿刘彻忽然问道,“阿娇为什么这么看好卫青,朕一直以为你肯定不喜欢他。”

陈娇应道,“上次不是和陛下说过了么,关内侯卫仲卿为人稳重,威武而不张扬,是难得的将才,再有陛下在后面支持着,我就算不懂,也觉得有他统兵大汉必胜,我和他也没什么恩怨过往,以前只是因为卫皇后的缘故所以为难过他两次,说起来还是我对他无礼,有些心存愧疚,现在陛下和卫皇后琴瑟和谐,我正是应该弥补一下以前的失礼之处才是,又何谈不喜欢呢。”

正说着,忽有几个内侍一路飞跑着追来,到了近前就跪下大声禀报,“陛下,恭喜陛下,卫将军命人快马送战报回来了,我军大胜!我军在陇西围困住了匈奴的主力人马。白羊王、楼烦王仓惶率兵出逃。卫将军活捉敌兵数千人,夺取牲畜一百多万头…”

刘彻大喜过望,“当真!卫青果然不负朕望,终于打赢了!”又问“卫青派回来的人现在哪里?”

来报信的内侍回道,“外臣不敢擅入内宫,正在宣室宫外候着。”

“好!朕这就去见他。”说罢拔脚就往宣室宫走,随行的众宫女黄门连忙小跑跟上,刘彻走了几步,忽然想起阿娇,回头一看,发现阿娇也正满脸的笑逐颜开,喜形于色,可见是被大胜的消息振奋了,不由也一笑,“阿娇你自己在宫中转转吧,朕先回去了。”

刘彻急于回去问问详细的战况,还要向朝中宣布此事,这可是让他和大汉扬眉吐气的一战,因此脚下生风,没一会儿就带着一群人走得不见影儿了。

陈娇被扔在了当地,眼看着身周本来热热闹闹的一堆人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颇让人无措,看看身边随她一起进宫来的芙琴,芙琴也正看着她,“那咱们去哪里啊?”

芙琴也是一脸的茫然,“不知道啊娘娘,要不还是去清凉殿走走?”

陈娇立刻摇头,“不要,怪冷得,我又没有火气旺盛得需要去凉快凉快。”

“那咱们现如今在这宫中也没有地方待啊,要不也跟着陛下回宣室宫去?”

陈娇还是不同意,“宣室宫中这会儿正热闹着呢,陛下不是回去召见卫青将军派回来送战报的人了吗,这段时间的战况细细盘问起来,说到天黑都有可能,等一会儿肯定还要召诸位大臣进宫来细说,商议一下后续的封赏,撤兵,还有驻守事宜,我们这个时候还要挤去是不是太没眼色了。”

芙琴点点头,“也是哦,”又叹口气,看看左右无人,轻声道,“娘娘,你真的这么高兴啊,笑得都快看不见眼睛了,现在周围没人,你收收你那笑脸吧,我看着都累。”

陈娇懒得理她那小算计,“有什么累的,我是真的高兴,本娘娘我可也是高祖陛下的嫡系子孙,对汉室家国十分热爱的,我朝大胜匈奴,实乃百年一遇的扬眉吐气之壮举,我自然也要跟着高兴,看看你那小心眼,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芙琴脚下一个踉跄,“好好好,娘娘您也是高祖陛下的嫡系子孙,大汉胜了自然要高兴,我其实也很高兴啊,可是…”又再四处看看,确定没人才低声道,“这次领兵大胜的可是卫娘娘的弟弟,卫青将军,上次龙城之战,他们家就出尽了风头,这次再一胜,还不知陛下要怎么封赏呢,您和窦太主当初差点弄死人家的事情你忘记啦!”

陈娇拍她一巴掌,“我当然没有忘记,只不过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高兴不高兴的也不做数,只盼今后大家能井水不犯河水了…”也四顾一圈,“这种话在宫中别多说了,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

芙琴呻吟,“才刚到没一会儿,这就有要回去啦,唉,我坐马车坐得都要晕死过去了。”

陈娇撇嘴,“我也坐得腰酸背痛的,怎么办呢,忍忍吧,其实这样挺好的,幸亏战报及时送回来了,不然陛下一直悬着心,黑着个脸,还竟问些古里古怪的话,我们陪在一旁更累,回去好好歇息吧。”

芙琴深以为然,“陛下刚才那脸色确实是挺吓人的,只不过陛下没发话,就这么走了,万一等会儿他又想起来要找您,不是不妥吗。”

陈娇想想,“不要紧,今天这个事情重大,陛下肯定要忙到大半夜,等到那会儿知道我回去了,也没什么大不对的,我现在的身份本就不宜在宫中留宿。”

她们本来是跟着刘彻往北面清凉殿走的,这时就调转方向,带着芙琴往南走,准备绕过大片的主殿,从南边的司马门出去。

走到靠近前殿西厢的地方,就见对面两个侍女并几个内侍拥着一个贵妇迎面走来。

芙琴轻呼一声,“平阳公主!”

陈娇带着芙琴躲避不及,主要是她以前在这宫中就算是最大,只有人家让她,没有她躲别人,后来皇后的位份没了,她就也随之离开了后宫,因此也一直没有躲让人的习惯,一时反应不及,就和平阳公主撞个正着。

平阳公主是刘彻的姐姐,以前总背着阿娇给弟弟刘彻塞女人,陈娇一直十分讨厌她,等到平阳公主把卫子夫这个大祸根送进宫后,陈娇就几乎是彻底和她翻了脸的,算一算,两人竟是已经有一两年没见面了。

此时忽然在宫中迎面碰上都有些愕然,平阳公主现在要比陈娇得意多了,弟弟是皇帝,母亲是太后,就连皇后都是从她家中出去的,现在就更是好上加好,击败匈奴的大将军也和她家的渊源颇深,平阳公主现在风光无限,自己觉得比当年的馆陶长公主还要威风了。

愣了一愣然后笑道,“这不是前陈皇后吗?你怎么能在宫中?”

陈娇现在地位不如人,虽然听她把一个前皇后的‘前’字咬得极重,也只能假装没听见,淡淡点头,“原来是平阳公主,陛下许久未见我了,今日正好想起,所以就派人接我来宫中一聚。”

陈娇曾被刘彻接进宫中的事情,平阳公主自然听说过,当时听说当晚就送回去了,所以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有些埋怨弟弟做事粘粘糊糊的,还曾经和母亲王太后抱怨过,对这种悍妇还有什么旧情好讲,痛痛快快的不要理她不就完了。

后来去和卫皇后

29、邀宠的手段 ...

打听,卫子夫也说没什么,陛下当时就说阿娇还是他的表姐,也不能太慢待才是。

平阳公主其实还背后嗤笑了陈娇母女一场,都已经被陛下厌弃到这种地步了还不肯死心,花费重金请司马相如做出一首《长门赋》来,被传得沸沸扬扬,全长安城都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也不过就是换来了进宫待上半日的结果,陛下明摆着是对她再没什么兴趣了。

没想到这才过了没多少日子,阿娇就不知又使什么手段,煽活着陛下又把她给弄进宫来了,见了自己竟也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实在是看着有些烦人

沉下脸对身边的侍女道,“看来咱们回头要去找卫娘娘说说才行,陛下政务繁忙,没时间管事,这宫中她可也得多费费心,好好管管才是,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没规矩,什么品级都没有的人,见了本公主一不避让,二不行礼,还能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可见这后宫中最近都乱成了什么样子了。”

那侍女会意,踏上一步,对着陈娇喝道,“陈氏,还不快拜见公主,给公主请罪!”

陈娇皱眉不语,她自然不能去和平阳公主的侍女对吵,没的自跌身价,芙琴怒道,“是陛下降旨,特许我们娘娘执翁主礼进宫见驾的,翁主虽然不及公主尊贵,但也不用见了就避让吧。”

平阳公主哼了一声,暗怪弟弟办的这叫什么事,不依不饶,“陛下下的旨意?这可没听说呢,莫要是陛下随口说一句你就当真了,况且翁主也没有你这个样子行事的,哪有悄悄进宫转一圈,谁都不给知道的道理,理应先去拜见皇后娘娘才对啊,我可是刚从卫娘娘那里出来的,一点没听说你进宫的事情!卫娘娘肯定也是不知道,要不要本公主派人送你去椒房宫拜见啊?”

陈娇忍着怒气道,“公主想得真周到,只是我这就要回去,恐怕是没时间去椒房宫了,不劳公主派人相送,厚意我心领就是。”

“那怎么行,都说了即便真的是翁主来,那也要想拜见皇后的,更何况你只是执翁主礼,连翁主都还不是呢,自然…”

看着面前神色张扬的宿敌平阳公主,陈娇气归气,可还真是没什么办法,她是肯定不会去什么椒房宫拜见的,这状就算告到刘彻面前她也不愿退让,现在就怕这位公主精力无穷,非得抓着自己不放,陛下这时又在忙着,肯定不会为这点女子间的小睚眦见她们,再费心给断官司什么的,等会儿别要不去见陛下而去见太后,那太后肯定是要向着她亲女儿说话。

正在僵持不下,忽然远远的快步过来几个人,当先一个挺拔俊秀,正是韩嫣,身后跟着几个刘彻宫中的小黄门,遥遥笑道,“公主怎么在这里啊,害我好找。”

平阳公主立刻缓和了神情,矜持一笑,“韩王孙找我做什么?”

韩嫣道,“陛下知道公主来,只是现在正忙着听卫青将军派回来的人禀报军情,今天怕是没时间见公主了,所以让我来告诉公主一声,顺便送送公主呢。”

韩嫣是刘彻身边的近臣,谁也不肯轻易得罪他,加上人又漂亮,口齿伶俐,平阳公主得他笑语殷勤,自然高兴,这就不能再当着韩嫣的面和陈娇吵架,陈娇现在什么都不是,她可还是公主呢,面子总要顾的,干脆来个无视,不再理她,转身就随着韩嫣一起走了。

陈娇就见韩嫣陪着平阳公主一路走,一路还将右手背到身后,朝她幅度很大的摆了摆,那意思是你赶紧走,不由心中一暖,拉起芙琴赶紧走另一条路飞速出宫了,这次路上就不敢再大意,小心观望,有了可疑人员就赶紧避避。

回到长门宫中,没过多久,韩嫣就也跟了过来,可见是把平阳公主送出宫后就追过来的,见了陈娇便道,“娘娘,你没事吧?别生气,平阳公主自从卫家兴旺之后就颐指气使得很,你以后当心些,尽量避开她。”

陈娇正在原地转圈发泄怒气,哼道,“岂有此理,我都被贬到长门宫来了,竟然还会招人记恨,她使劲踩我一脚于她能有什么好处!”

韩嫣无奈,“娘娘,你停停,别再原地乱转了,不头晕么?你以前因为她总给陛下送女人的事情,和平阳公主闹得水火不容,连我都听说过,那仇结得还不深吗?人家现在看你失势了,打压一下,出出气那还不是理所当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