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过了一会儿就有一个宫女大声道,“在这里了!”从屋角的一个青铜鼎后面捧出了两个瓦罐,里面乱七八糟的放着几个刻了字的木片,上面还有隐隐的血迹。还真是挺像传说中刻符喷血以诅咒他人的邪术。

再过一会儿,又有内监从一块明显被人掀开过的地板下面找出几个一尺多高的人偶,其中一个的上面竟赫然写了卫皇后的名字,其余几个也都清清楚楚写着后宫中几个最得宠后妃的姓名,这下卫皇后的脸色也变了。

沉思了一下道,“夫人的身份特殊,本宫也不好擅做主张,此事只好奏请陛下处置了。”也不将陈娇主仆几人带走,直接就命好生原地看管在这里,等陛下做了裁断再说。

陈娇眼睁睁的看着卫皇后带着一大堆随从,郑重拿着自己的那些个‘罪证’离去,只留下一队侍卫,将小小一间宫室围得铁桶一样。

“娘娘!要怎么办才好?这是有人陷害我们!”静悄悄的室内响起了芙楠的声音,颤抖着都带了哭腔。

陈娇僵了半天,这才缓缓坐倒,四顾看看,两个侍女还有那两个小内侍都是满脸惊惧,宫中最忌这些巫蛊恶诅之举的,这次被人抓住诅咒皇后和数位后妃,这要是坐实了可就是天大的罪名!几人均是怕得厉害。

轻轻吁一口气,稳稳心神,暗道这是谁要害我呢?卫皇后能这么大张旗鼓的自己带人过来查找罪证,那就不应该是她做的,起码不是她直接派人做的,假借他人之手倒是有可能。

问题是这种事情风险太大,不是仇怨非常深之人肯定不会出此下策,这宫中除了卫皇后我还得罪过谁呢?

苦思了一会儿,实在不得要领,只得放弃。

天晓得她以前在表弟的后宫中得罪过多少女人,卫子夫那样受宠的,都曾被她欺负的几经凶险,更何况那些刘彻随便玩玩的女人,被陛下宠幸一次后紧接着就被她收拾掉半条命的人多了去了。

陈娇怄得要吐血,那时候是撞了什么邪,为了那么个男人去做许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这可遭报应了吧!

想到这里忽然怒了起来,他奶奶的!就知道刘彻的后宫不能多掺和,一掺和就要有大麻烦!拼命的想躲开竟然都没来得及!

77、逃不开的巫蛊(中) ...

‘巫蛊祠祭祝诅,大逆无道’的罪名非常之严重,任谁都轻易承担不起。

陈娇上次只是在椒房宫中摆了些瓦罐陶盆,而刘彻派酷吏张汤彻查出来的结果也不过就是陈皇后想借巫蛊之术挽回陛下对她的情意,并没有害人之举。

即便如此,那桩巫蛊之罪都被拿来当作了废后的主要理由。

这次的事态更加棘手,当着这许多人被查出要行蛊术害数人不说,尤其是想害之人中还有皇后娘娘,这得是什么样的大罪!

芙琴和芙楠吓得腿都软了,瑟瑟的陪在陈娇身边,一齐有些发傻,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娇比她们要沉着冷静些,暗道只要刘彻没得失心疯就不可能查也不查,立时相信这种拙劣的骗局。

表弟最近经常见她,每次都态度和蔼,耐心又足,陈娇因此便比较敢说话,已经婉转隐晦的说过好几次,自己如今乐居长门,对现状很满意,能够在长门宫中平安终老,就是此生最大的心愿了。

刘彻又不傻,自己现在对他的后宫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应该心里也有些数才对。

事发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陈娇主仆只好先老实待着,静观其变。

之后的事实再一次验证了陈娇最信奉的一句人生哲理——‘生活不如想象中那么好,也不会像想象中那么坏。’

看样子刘彻果然是没有立时便相信她在后宫中行巫蛊邪术,想要害人。但也没有立刻就无罪释放她的意思。

等到晚间就有陛下派的内侍一趟趟给送来各色用品,汤水膳食,水果点心,床帐锦被,水盆手巾,熏香炉…凡是能想得到的东西,一应俱全,送东西的侍从来来往往,川流不息了半晚上。

陈娇,芙琴,芙楠,还有那两个小内监也插不上手,干坐一旁,眼睁睁的看着一伙人忙忙碌碌的将一个原本只摆放了些案几笔墨,专供人抄写东西的宫室迅速布置成了一间床帐齐全,暖榻香屏,可以供人居住的地方。

最后那领头的内监看看都收拾好了,就上前来向陈娇施了一礼,“娘娘请先歇息,我留两个内监在门外伺候着,这里准备得仓促了些,若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您就告诉他们,一定会尽快给您送来。”

陈娇和两个侍女对望几眼,这是什么意思,还挺客气,这是打算让咱们在这个地方住下了不成!

“这里准备得已经挺周到,今晚休息应该不成问题。”陈娇斟酌着还是问了一下,“不过,陛下只让你们送东西来了吗?还有什么其他吩咐没有?”

那内侍恭恭敬敬的回道,“陛下今日很忙,只是抽空吩咐让给娘娘送东西来,另外命我们一定要照顾好了娘娘,衣食用度都不能缺,其它便没说什么了。”

到第二日早间,门外看守的侍卫们神色间也恭敬了许多,大概是看出苗头不对了,陛下这么照顾,那这位前皇后只怕不一定会被治罪。客客气气的请娘娘要是屋中待得闷了就出来走走,他们后退个几十丈,散开在周围,只要娘娘别走出了他们围住的这块地方就行。

陈娇一看,这是个要被软禁的架势啊。

想来密谋要咒死皇后实在是一件大案,不是一两天能轻易裁断的,在没有查清楚之前,她们怕是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了。

陈娇无奈之下,只得耐下心来等结果。日间无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把芙琴,芙楠,两个内监抓过来一起‘分析案情’。

纸笔都是现成的,命他们每人都务须想出几个疑点来,一条条录写出来,大家一起挨个分析。

分析到最后,几人得出一致结论:这间宫室并不是她们常用的,最近也就是白日里来过那么几次,其他时间就是几个小黄门在里面抄书,并没有专人看管。若是有心人想在屋里藏点东西,那真是每天都有一百次的机会。

陈娇干脆扔开毛笔和记录各条分析内容的一块大丝绢,“这其实是挺明显的事情,我们也不用多费心想了,这最主要是要看主审者的意思,他想我没事就能脱罪;他想借这个机会打压我,这罪名就很难洗脱。”

芙琴满脸的担忧,“娘娘,你的意思是?”

陈娇叹气,拉长声音道,“我是说,这事情最后结果会如何,全都得仰仗陛下的意思了。”

话音刚落,就有人问道,“阿娇在说什么,什么事要仰仗朕?”却是刘彻终于露面了。

陈娇急忙起身见驾。

刘彻的脸色看着还好,比较平和没什么不喜或是怒气,坐下之后看着阿娇又问道,“阿娇刚才说到什么事要仰仗朕。”

陈娇心道你明知故问,我现在人都被你软禁在这里,还能有什么事要仰仗你。摸摸头发,想先说两句场面话,然后再探探表弟的口风,“昨日…的事情,唉,我听他们说陛下昨日忙得很,却又忽然闹出了这么一件事,惹陛下烦心了。”

刘彻有些玩味,“阿娇啊,朕今日才发现你竟是很有些大将之风,临危不惧,如此沉得住气。昨日才被皇后带人搜出你行巫蛊之术的证据,现在你竟一点都不怕的吗?”

陈娇扪心自问,从昨日到现在,她还真是没有觉得很害怕紧张,想一想认真答道,“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

“嗯?”刘彻被她忽然掉书袋说得莫名其妙,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陈娇自然借机再表表态,“陛下,正所谓无欲则刚,我清心静居了这几年,已经看淡了很多事,如今对这些后宫中的荣宠富贵都再无所求,自然就不怕这些拙劣的陷害伎俩。”

“再无所求?你难道打算从今后永远居住在长门宫中,清静自在,连朕也不用再放在心上了吗!”

表弟这么质问,陈娇顿时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太对劲。

陛下是什么人啊,他不要别人可以,别人不把他放在心上那可也太不敬了,赶紧补救,“怎么会,我和陛下自小一起长大,亲近不比他人,怎会不放在心上。只是陛下贵为天子,我如今的身份又已经不适宜多张扬,因此只能日日在长门宫中为陛下和我大汉祈福。这些年旁观着陛下叱咤于朝堂之上,处事英明果敢,一路开疆拓土,建辉煌功业,创一代盛世,我心中真是喜慰赞叹之极。常常都要拜谢先祖,让我大汉皇朝中出了陛下这样一位明君。”

芙琴和芙楠在陈娇身后悄悄对望一眼,均对自家娘娘甜言蜜语的水平大为敬佩,一起安心了不少。

刘彻果然露出了笑脸,“阿娇不但有大将之风,还能言会道,谀词如潮。”

陈娇也觉得自己一着急,说得夸张了,很有些肉麻之嫌,跟着不好意思笑笑。这一笑,气氛立时轻松,看来表弟确实是没把这件陷害她的巫蛊案太当回事。

问道,“陛下想如何处置此事?”

刘彻道,“朕已命人去彻查,此事终究牵涉较大,没查清楚之前,只好委屈阿娇你暂时先住在这里,不可随意外出了。”

78逃不开的巫蛊(下)

“唉,芙楠,芙楠!”陈娇唉声叹气的叫她的大宫女。

“来了,来了,娘娘,你要干什么。”外面闻声迅速跑进来一个,不过不是芙楠,是芙琴。

陈娇闲得没事乱挑剔,“我不要你,我要找芙楠。”

芙琴瞪瞪眼睛,“我的好娘娘,你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挑三拣四的,芙楠正忙着呢,只有我一人,你用不用吧。”

陈娇郁闷,“臭芙琴,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态度温柔点,安慰安慰你家娘娘我。”

芙琴也忙得要死,实在没空多去抚慰她,转头又出去了,“娘娘,我就在门外收拾东西,你有吩咐就大声点喊我。”

“臭芙琴,这么没耐心。”

陈娇其实是最想骂臭表弟的,不过只怕隔墙有耳,这巫蛊事件未平,再被抓出个背后辱骂陛下的罪名来,可实在是不划算之极,因此强行忍住了,没有呈口舌之快。

她们此时已经被刘彻从天禄阁旁的那间小宫室迁到了清凉殿中暂住。除了不能随意出宫,其它就没什么管制,连四周看守的侍卫都撤了。

陈娇的那一套皇后等级的衣食用度也被刘彻下命都原样搬到清凉殿来,顿时将芙琴和芙楠折腾得手忙脚乱。偏她们娘娘还一点不让人省心,不但不肯去向陛下多要些人手来帮忙,还不停的给她们添乱。

陈娇是心里比较的烦,她又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办才好,反正是不能在清凉殿中再大张旗鼓的又搞出一套皇后的起居排场来。

她可不想再在后宫中继续招人嫉恨,无故树敌了。

“芙琴,芙琴,快进来,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先别管它们了。”

芙琴无可奈何的又进来,“娘娘,你想开啦,这总算是能看上我,不再一心一意的非得找芙楠来?”

陈娇拍她一下,将她拉近了低声道,“芙琴啊,我心里有点乱,想要找人说说话的,芙楠不是比较稳重嘛。算了,你也一样。”

芙琴耸耸肩,“娘娘想说什么?”

陈娇在她耳边道,“我怕母亲担心,过两日就去和陛下说说,让他把我母亲召进宫来看看我。到时候你或者是芙楠随便哪一个,找借口跟着我母亲一起出宫去。”

芙琴一惊,“娘娘,你想要干什么?”

陈娇收起了刚才那一副百无聊赖的嘴脸,正色道,“去帮我出宫做些安排。此事重大,一定要仔细谨慎,千万不能出错,娘娘我今后的身家性命可都在你们的手上了。”

芙琴捂着嘴,睁大眼睛四周看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什么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娘娘,你,你,你想干什么?前日那事闹得如此凶险,万幸陛下现在对你十分有心,加意宽容,现在说是在彻查,你不得随意出入,可是这般待遇,比卫皇后都不差,你还不小心老实的待着。我估计现在这个样子,窦太主不但不会担心,怕还要认为娘娘你这是因祸得福了才对,只等此事一了,娘娘你就可以顺势留在宫中了。我们知道娘娘你的心思,是不愿留在后宫的,可是你也看看形势啊,最起码,也等这段风波过去了再说。”

陈娇道,“我知道,我现在就是要做些准备啊。”附在芙琴耳旁道,“我怀疑这次的事情是陛下有意纵容的。”

芙琴,“啊?”

陈娇道,“你想啊,宫中的守备严密,天禄阁旁的那一处地方又是陛下派人给准备的,我们不在时,在那里看守着的不就是陛下的人吗,若是有谁起意想要做手脚,又一下子就做成功了,那九成是因为陛下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有多管。”

芙琴又,“啊?”

陈娇气,“你傻掉了,怎么说什么都是‘啊’,平时不是挺机灵的嘛!”

芙琴拍拍胸口,“唉,我一时搞不明白嘛。可是,陛下为什么要纵容人陷害你呢,娘娘你最近得罪他了?应该没有才是。况且那也不至于,陛下生你气那就直接降旨斥责不是更省事。”

陈娇咬牙气愤,“我昨天想了一晚上,今早才醒悟过来。你说的不错,我还真有可能得罪他了,不过不是直言顶撞,所以陛下为着自己的颜面着想,不能明着降罪。哼,就来了这么一招阴损的,以为我看不出!也不想想,他五岁时想在太皇太后的宫中瞎捣乱都是被我先抓住的。那以后,我又花了十多年的心血细细琢磨他会如何干坏事。都这么多年了,他做的那些军国大事我不好乱说,这些小伎俩本娘娘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芙楠晕头转向的找不着北,颤巍巍的道,“琢磨陛下如何干坏事?小声点吧娘娘,什么坏事啊!”

“背着我找女人呗,还能有什么!怎么你连这个都忘了。”

“哦。”芙琴终于领悟。“那娘娘你现在想怎么办呢?”

……

陈娇为了保险起见,花了大半日的时间,将两个心腹侍女都仔细嘱咐了一遍,心想回头母亲带谁出宫都行。

口干舌燥的到了午后,睡了一觉起来还是觉得嗓子冒烟,看来是话说太多了,于是命人去煮点百合蜂蜜梨水来当下午点心,顺便润润嗓子。身体是最大的本钱,即便是在非常时期,保养大计也一毫不能疏忽。

不一时蜂蜜梨水就送来了,同来的还有脸色黑沉沉的英俊少年一名。

陈娇没想到霍去病这般受刘彻和卫皇后的疼爱,在后宫中也可以自由来去,来见自己这正有‘案子’在身的人都不避讳,“你怎么来?快来坐。”

霍去病也不客气,直接过去跪坐在她面前,开门见山,“你真的想害我姨母?”

陈娇觉得他火气有点大,命人也给盛一盏梨水来降降火,反问道,“你以为呢,我害了你姨母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霍去病盯着她的脸,“自然有大好处,你本来身份尊贵,如若想回后宫,当然想要我姨母给你让位子。”

陈娇对他不用像对刘彻那么谨慎客气,这时心情正不好,被这么一顶撞顿时也竖起眉毛,“我还以为霍公子精明干练,年少有为,是难得的聪明人,原来也不过如此。你将来带大军上阵杀敌时也这般偏信盲从可如何是好,我大汉万千将士的性命可都是在你的一念之间呢!”

霍去病被她一凶,脸色倒缓和下来了,“我是觉得奇怪,所以才来问你。”

陈娇觉得这些后宫里的事情和他这个年纪的少年细说仿佛是有些不妥,“你年纪太小,有些事不方便说,反正我是被人陷害的,从没起过要害卫皇后的心思,信不信随你。”

霍去病不满,“又说我小,夫人别总是这么说话,明明挺年轻漂亮一个人,搞得这般老气横秋做什么,不就是我姑母和后宫几位宠妃都有皇子,你一个都没有吗,这有什么不好对我说的,我也在想呢,你这样做,就算…也不稳妥,陛下他总要以子嗣为重的。”

陈娇轻轻敲敲额头,看来自己是多虑了,十几岁的少年都可以娶妻生子的,便接着解释道,“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我想要害人,那也不会去用巫蛊这种手段的。巫蛊罪之所以会被人说得那么可怕,主要是因为它虚幻莫测,说不清道不明,你说它有多严重,它就有多严重,实乃历朝历代陷害栽赃之必用手段,所以才会被渲染得这般罪大恶极。其实你见过几个真用蛊术害死人的?这都是些装神弄鬼的无稽之谈。我是一点都不信的。”

霍去病脸色一变,“夫人你真的一点都不信巫蛊之术?从来也没信过吗?”

“是啊,那个也太虚无缥缈了,九成九是骗人的,我反正从来是没有见过真的。”

“阿娇!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刘彻站在门口一脸的震惊。

陈娇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总在别人说话的时候直接闯进来,还每次都要顺便听两句。然后就开始身上冒冷汗,糟糕,说漏嘴了!

79、烦恼的陛下 ...

祸从口出,病从口入!

陈娇回到长门宫后就发誓她下半辈子都要管好自己的嘴巴,不光是不能随便吃东西,更加的不能随便说话!

实在忍不住想说点什么真心话的时候也一定先要房前屋后的绕上三圈,确定没有任何可疑人等出没了才行。

那日刘彻惊悉了她的一番惊骇言论之后愕然了许久,最后拂袖而去,竟连旁边伫立着的那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霍去病都没有记得追究。

待到晚间就一道旨意传下来,再没有前些日那黏黏呼呼的劲儿,而是命人将她直接遣送回了长门宫,按照阿娇的理解,表弟这是懒得再理她了。

认为你既然从一开始就费尽心机的想要住进冷宫里,那朕也不来勉强,你就回去老实待着吧!

回长门宫是很合陈娇的意,不过就是有些心里七上八下的十分紧张,实在猜不准表弟会怎样理解她那一番不合常理的作为。

万一陛下一个钻牛角尖,硬要认为自己是在故意削他颜面,给他难堪,蔑视天子那可怎么办。

被表弟听到她从来不信巫蛊,那以前的事情实在是没法儿解释清楚。要知道刘彻在元光五年颁下的废后诏书中说得十分明白: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不信巫蛊的人因为惑于巫祝被废,这摆明了是冤假错案呀!而被冤枉的人却自始至终一句都不曾辨解,反而认错态度非常之诚恳,认真老实的受罚,这怎么样也说不过去。

刘彻他向来都挺聪明的,随便想想也能明白过来自己当时那是一个乐见其成,顺其发展的表现。

说浅显点,那就是陛下厌烦了自己,就打主意废后那是可以的,完全没有问题,那个叫皇后失序,不可以承天命;轮到自己头上,却绝没有厌烦了陛下主动和离的权利,那个叫大逆不道。

在长门宫中提心吊胆的等了十余日,却发现什么动静都没有,竟连那件巫蛊案也不了了之了。心中纳闷,这是怎么个状况,表弟忽然转性,改走宽宏大度路线了?

刘彻当时听闻了阿娇的一席话后,心里是满满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只有一个念头在脑中翻来覆去:她根本就不信巫蛊!她说太虚无缥缈,九成九是骗人的,她从来没有信过!那当初想要挽回朕的情意,才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椒房殿中私藏巫女,行巫祝邪术却是怎么一回事!

惑于巫祝只是当初废后时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正如阿娇所说,巫蛊之罪可大可小,端看有权定罪的人想怎么用它,这一点刘彻自然心知肚明。

阿娇那时年长无子,骄蛮跋扈,又和姑姑馆陶大长公主仗着当年的恩情妄图对他指手划脚,刘彻因着这几点,早就起了要废她的心思,那巫蛊之事正好是一个送上门来的绝佳理由和借口,让他最终下定了废后的决心。

前因后果是这么回事,但对于当时那个送上门来的理由,刘彻可是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的。

那个时候对妄图想用邪术挽回他宠爱的阿娇厌烦之极。心想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本就应该享有天下各色美女伺候的。你又不是个天仙,竟然还妄图一人独霸着朕,真是痴心妄想。

后来慢慢对阿娇的印象有所改观,对巫蛊的事情才没有那么深恶痛疾了,偶尔想起来反倒认为和那篇《长门赋》一样,这都是阿娇深深眷恋着自己的明证。

因此刘彻一直深信着无论怎样,阿娇肯定都是在倾心思慕着他的。现在之所以不愿意留在后宫之中,那也是因为她心气高傲,被冷落了这些年,肯定心里会有些怨气在作祟,因此放不下面子来重修旧好,自己只要耐心哄哄她,过段日子她肯定能回心转意的。

谁知动脑筋想办法的折腾一整,费力将她硬是留在了宫中,正准备好好相处一段时日时,忽然发现满盘皆错,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么一回事!

心中气恼愤懑,还有浓浓的失望之情,当时的反应也确实如阿娇所想的那样,酸涩中夹杂着气愤,心想朕富有天下,后宫多少女子都在翘首以待呢,难道还缺你一个不成,你既是一心一意的宁愿去住冷宫,那朕也不来勉强,让你回去就是了。于是当晚就命人将阿娇送了回去。

之后数日心情郁郁是在所难免的。主要是陛下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打击过,一时有些接受不能。偏偏还有人不识趣,不停的来撩拨陛下的火气。

先是东方侍郎,在众臣议事之后借故留了下来,小心试探道,“陛下,臣耳闻宫中近日出了些事情,这个,臣本不应该多嘴,只是不忍心陈娘娘她无辜被冤,所以斗胆想啰嗦两句。”

刘彻瞪他一眼,十分没有好气,“你怎知阿娇她是被冤的,难道你那日进朕的后宫偷人,正巧看到了!”

东方朔吓一跳,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臣死也不敢做这种事情啊!只是因为臣以前凑巧在宫外偶遇过陈娘娘两次,深知她绝不是这种人,所以才大胆进言。”小心抬头看看,发现陛下脸色很黑,只用鼻子哼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东方朔继续道,“我有日正巧碰到娘娘她在为长平候卫青大破匈奴白羊王、楼烦王,全甲兵而还庆贺,她当时见到了臣还曾邀臣一起举杯同庆。臣想着娘娘她既然有这般胸襟,那证明她早就已经痛悔从前的过失,一心一意都只是为了陛下和我朝兴盛着想了。既是这样,她又怎么可能在宫中做出暗害皇后的勾当呢,其中只怕有些误会也说不定啊。”

刘彻不语,过了一会儿忽然抓住了重点,坐直了身子怒道,“你曾和阿娇一起在宫外饮酒?在哪里?什么时候的事情!你胆子大了,阿娇她可是朕的,朕的前皇后!”

“唉,陛下,息怒,息怒,臣不敢啊,就是同庆了一下我军大胜匈奴。便是在陛下也去过的那家西市酒肆,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娘娘她带着侍女在那里歇歇脚,正巧看到臣,臣就站在一旁饮了一盏,一共就说了三句话就离开了。”

刘彻有些不信,早就觉得东方朔对着阿娇有些过于热情了,没想到他们还挺有交情,曾宫外同饮不说,要紧时刻,东方朔还能挺身而出,仗义讲情。

黑了半天脸,对于人家为了破匈奴之事同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得挥挥手,“行了,你回去吧,那事朕已经查清楚,是和阿娇没什么关系,朕已经送她回了长门宫。”

东方朔擦擦汗,垂首退下,暗道自己这回可真是够意思,如此仗义,就凭这个,陈娇日后也再不该因为自己曾得罪过她的母亲而奚落自己。

将东方朔打发走了之后,许久没有露面的姑姑馆陶大长公主又来求见。

她的消息比东方朔灵通些,已经得知刘彻将女儿送回长门宫了,因此见面就大赞侄儿英明之极,没有被后宫中那些女人的小伎俩所蒙蔽,阿娇已经够可怜的了,若是再无故蒙受了这等不白之冤,那可怎么活啊!

然后自然就是求陛下严惩栽赃陷害之人,刘彻被烦得头疼,说道要是抓出来是谁干的朕自然会严办,只是现在还没有查出到底是谁,姑姑你就不要着急了。

馆陶大长公主不明白了,“还没有查清楚?那陛下是怎么就知道阿娇她,不是她…”

刘彻敷衍道,“阿娇她这两年性情很好,朕信得过她。”

馆陶大长公主一听,十分高兴,“可不是,我也这么觉得呢。唉,我年纪大了,有些啰嗦,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陛下你可别介意。我想着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亲厚非比一般,陛下你看在阿娇她这些年小心谨慎,没有再犯错,也没有再惹你生气的情面上,赦了她吧。接回来,不拘什么,随便给她个品级,只要她下半世能得陛下些照拂,别要自己一人孤零零的终老在长门宫中,我也就再无所求了。”

刘彻一口气憋在胸口,若不是面子上实在下不来,他就要直言告诉姑姑了,是你女儿自己对冷宫情有独钟,当初被贬去长门,她自己可是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的!

陛下在这边十分烦恼不提,陈娇在长门宫中担心焦虑了数日之后却有大喜。

韩嫣秉承着万事先尽她的一贯作风,带着人从徐州琅琊郡回来后先不回朝禀报,刚到长安的头一晚不进城去,而是将手下人等都就近安排好了,他自己便掩人耳目的来了长门宫。

80春宵一刻真的值千金

“韩嫣!你可回来了!”陈娇看到忽然出现在长门宫中的韩嫣时高兴之极,顿时笑逐颜开,一扫这些日的阴翳忧虑心情。颇想仿效上次见面时的做法,冲上前去直接扑倒,可惜这回没有能说得过去的好借口,只得悄悄想一下过过干瘾。

韩嫣在外奔波了几个月,容颜不见风霜憔悴,反而是更精神了几许,十分挺拔的站在当地,衣着穿戴也还是像以前一样细致考究,用陈娇的话来形容,那就是帅得没边儿了。

从头到脚看那是长身玉立,言谈举止间堪称英俊潇洒,凑近了面对面细看,那是眉目含情。实在是太可心合意了。

韩嫣的脸色有些凝重,先两旁看看,陈娇会意,命芙琴和绿琥去外面守着,不要让人随便进来,等她二人一出去就也凝重了脸色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要紧事要和我说?”

不意韩嫣并没什么机密话要说,而是两步上前一把就将她抱了起来,“你怎么总是惹祸,吓死人了!我走在半路上,忽然听说你因为在宫中私设巫蛊欲害卫皇后而被陛下看管了起来,你知道我多急啊!”

韩嫣生得细致,他对外人虽然经常是一副骄横的样子,但是在陈娇面前一直都是乖乖的,很斯文,也比较听话,被欺负了都不还手的,所以导致陈娇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小男人,估计比她自己也厉害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