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已经开始吃菜,“我又不用上阵打仗,那时就是听个热闹,能记住这些就很不错了。”

霍去病再和她聊一会儿就准备起身告辞,忽然想起一事,觉得应该提醒陈娇一声,“再过些日,就是亲桑与享祀先蚕之礼。我听说,陛下让给你也设一处位置,待礼毕诸公、卿、列侯夫人到宫中谢恩赐宴之时,你也要去才行。”

陈娇瞪大眼睛,立时停下不吃东西了,“陛下让我也要去?我去干什么?宫中赐宴之时,陛下由皇后娘娘陪着就行了,从来没有先例说表姐也要陪着的。且那都是宴请诸位公、卿、列侯夫人的,陛下露个面就走,留我挤在那堆人之中作甚!”

霍去病笑起来,“表姐也陪着?夫人这说法真有意思,好像陛下还没长大似的。”

陈娇看他笑不禁要质疑,“你哪里来的这些消息,你不是一心想要随着你舅舅长平候出征的吗?没事不去军中认真操练,却能打听来这些传言?骗我的吧。”

霍去病不悦,“谁耐烦专门去打听这些事儿啊,我陪舅舅进宫去拜见姨母,碰巧听到他们说起的,你爱信不信。天子耕田,皇后采桑,这是古礼,祭祀那几日的礼数安排必然隆重繁琐,人又多,我看去凑个热闹也没什么。就知道你可能不喜欢,所以想起来就先和你说一声。你要是实在不愿去就提前想个借口出来好了。”

陈娇没兴趣凑这个热闹,“这些我以前看得多了,前些年还是我辛苦带着公卿诸侯夫人们去东郊苑中采桑,并以中牢羊、豕祭祀蚕神行亲蚕之礼,每回都要忙乱一整日,累得半死,没什么大意思。”不过还是抬头一笑,“多谢你记得告诉我。”

霍去病回以一笑,“那我就先回去了,夫人也别在外面待太晚,早些回去休息为好。”

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处停了一下,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韩嫣韩大人前些日已经回来,不知夫人见过他了没有?”

陈娇一凛,“韩嫣他回来了?我当然没见过,我这些时日一直都在长门宫中,上哪里去见他,你怎么忽然想起来问我这个?”

霍去病回过头来看着她,“我记得那日在陛下的宣室殿中,御史大夫杜周匆匆来向陛下禀报说城阳王暗害了韩大人时,你十分紧张,差点摔倒,后来你又问了我一次韩大夫的事情,可见是很关心他的,现在他平安回来了,夫人难道都不想见一下?”

陈娇小心思忖着答道,“我上次不都和你说过了,韩大人他是陛下的伴读,我们自小就相识的,所以那日忽然听闻他的噩耗实在是吓了我一跳,万幸他后来没事,我听说他平安归来自然也很高兴,不过为此专程去见他一面怕是有些突兀了。”

“嗯,这样啊。”霍去病点点头,不再多说,搞得陈娇有些心神不定,知道这少年十分精明,应该不会忽然无缘无故的说这些话,却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

正在沉思,忽然又听霍去病道,“今日的酒不太好喝,淡得很,夫人你下回请人喝酒可别上这种了。”

陈娇这方面一点都不心虚,一扬下巴,“年纪小的人不宜多喝酒,对身体不好,我这就是专门给你准备的淡酒!”

霍去病被气得甩手就走,遥遥告诉她,“那下回我自己带酒来!”

84被气死了

阳春三月,桃花初绽,绿柳抽芽,暖阳煦煦,和风醉人,正是每年行亲桑蚕礼的时节。

亲桑与享祀先蚕乃是古礼,农桑是国之根本,每年都举办得十分隆重。由皇后身着上青下缥的蚕服,带着众位公、卿、列侯夫人们去东郊苑中,亲自采桑,并以中牢羊、豕祭祀蚕神。礼毕之后诸公、卿、列侯夫人齐到宫中谢恩,由陛下和皇后赐宴。

陈娇虽然事前得了霍去病的提醒,可也没有能够找到借口不去。

原因主要在她母亲身上,陈娇住在馆陶大长公主府里还没回长门宫时,馆陶大长公主就已经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知道刘彻命她女儿也和众人一起去行亲蚕礼。

欢天喜地的来找陈娇,“阿娇啊,你先别回去长门宫了,过两日就是亲桑礼,陛下授意要你也去的,你就先留在这里。等祭祀蚕神过后再说。”自己一拍手,乐得眉花眼笑,“这般祭祀大礼,陛下会有意让你露面,那他的想法岂不是不言而喻了,阿娇啊,你可算是要翻身了。”

陈娇十分不愿,和她母亲唱反调,“母亲,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了,这不是什么好事,我才不想去呢!”

馆陶大长公主奇道,“为什么?怎么不是好事了?你现在还对陛下心中存有怨气,不肯回去呢?他上次那么护着你,你还不满意?在宫中暗施巫蛊,那是多么大的罪名,事情都没有查清呢,陛下可就替你开脱了。”

陈娇道,“以前那亲桑礼都是我带着众人去行的,现在让我跟在人家后面,随着卫皇后祭拜,可有多么的尴尬!”

馆陶大长公主这就不能惯着她了,“阿娇,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你外祖母还在的时候,随你怎么任性骄纵我都不来管你,你本就是这长安城中最娇贵的一个。可是现在咱们没有这个底气了,你该忍时还是忍忍吧。也不用你跟着去东郊祭拜采桑,只是大家回宫谢恩赐宴的时候露下脸就可以了。”

陈娇除了面子上下不来,不愿去参加祭祀大礼之外,其它也找不到什么可以拿上桌面的理由,不想硬是去惹得她母亲不快,只好勉强答应道,“知道了,我去就是。”

待到宫宴之上,陈娇哭笑不得的发现,她又被安排在了平阳公主的身边,不知是陛下授意,还是卫皇后安排的。

平阳公主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让阿娇自叹弗如,简直都快成了她的偶像。身居高位而八面玲珑,为人处事间能屈能伸,使她自己总是立于不败之地。

一直和母亲姑姑长姑姑短不说,对着陈娇也一直能够谈笑自若,明明是巴不得阿娇被一贬到底永远不要再翻身,面上表现出来的架势却好像和她姐妹情谊甚隆,不时都要关心照拂着她一般。

馆陶大长公主前一日晚上还向陈娇抱怨过,说怎么越看越觉得平阳才像是她的亲生女儿。陈娇这个任性固执,丝毫不肯屈就钻营的样子和她真是没有一丝相同的地方。

陈娇也自愧不如,告诉馆陶大长公主她对平阳公主甘拜下风,对其人的敬仰眼看就要超过了曾经对表弟那英明神武,翻脸无情本事的敬佩。

馆陶大长公主头疼无比,估计阿娇心里对刘彻的不满这辈子怕也是消不去的,仔细命她出去了可千万不得乱说话,然后长叹着回去看她的董偃了。

宫宴和往年的差不多,陛□边伴着皇后,同在正殿高处,由一个嗓门洪亮的黄门内侍站出来,对着下面一片黑压压躬身侍立的众人宣读一篇洋洋洒洒上承天意,下泽庶民的祈福之词,陈娇觉得每年都是这一套,自己都能背出来。

躲在平阳公主的侧后,自顾自感慨起来。到底上面那个尊贵无双的位子曾经也是自己的,不去管刘彻这个身为皇帝的丈夫表现得如何,光是皇后的身份就已经风光无限,这天下所有的女子都要以她为尊。陈娇自己很早以前也确实为之骄傲自喜,踌躇满志过。

那时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和表弟并肩而立,高高的站在高处,一起俯瞰众人,总以为自己和历朝历代的皇后都不一样,更有资格与刘彻分享这至高无上的尊荣权势,她不但对皇帝有恩情还有亲情,两者相加便是自己地位长久稳固的保障。

数年之后,无情的事实给了她迎头痛击,原来这世上多是只能同患难却不可共富贵之人,自己的表弟亦不能免俗。总算现在这些东西在她已经是过眼云烟,湘江水逝。若她还是以前那个陈娇,此情此景她真还是没法自处的。

漫不经心地看看站在高处,神色俨然的刘彻和卫皇后,心里略有些不明白,表弟他到底是什么个打算。若真有心重修旧好,那便不应该让自己来瞻仰他这副和现皇后琴瑟和谐的样子才是,又或者是刘彻他彻底对自己没了兴趣,念着这些年的表姐弟之情和自己加意讨好奉承得合意,这便打算把自己和他姐姐平阳公主归为一类,要是如此,那可真是太好了。

不一时陛下和皇后赐宴,皇后居于首座,与诸位公卿列侯夫人同饮,陛下就准备起驾走了,临离去时派了个小黄门过来,将阿娇叫了过去。

陈娇有些忐忑,不知他这是想要干什么,越众而出,走到近前去躬身行礼,“见过陛下。”

刘彻摆摆手,“阿娇免礼吧,朕等一下还有事情要回宣室殿去,这就是有两句话要和你说。”

陈娇抬头看看脸色很有些威严的刘彻,再看看他身旁温婉雍容的卫皇后,不知道他当着这许多人会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谨慎道,“陛下请讲。”

刘彻道,“阿娇,朕上回和你说过一次,皇后她一直都雍容大度,素来都能以德服人,堪为后宫表率,你要以她为尊才是。”说完侧头看了卫皇后一眼,卫皇后微笑颔首,“陛下谬赞了,臣妾愧不敢当。”

陈娇张张嘴,暗道这是什么意思,觉得上次被我伤到颜面,这就专门把我抓来看看你和现皇后的恩爱来气气我?表弟应该没这么肤浅无聊吧,应道,“我知道,我一直都对卫娘娘她风范十分敬佩,她是陛下的皇后,天下女子都要以她为尊,我自然也不能例外。”

刘彻点头道,“这就好。阿娇啊,朕知你近来十分安稳规矩,性情比从前也大不相同,总算是不再那么任性妄为,能够识得些大体了。前些日在宫中所出的那见事,朕知你是被人诬陷,唉,没想到朕的后宫之中还会出这种污秽之事,倒让你受了些委屈。”

陈娇更是摸不着头脑,小心应道,“多亏了陛下当时圣明,早早就看出了其中有诈,我不曾受什么委屈的。”

卫皇后在一旁坐不住了,起身请罪,“是臣妾的疏忽,督管后宫不利。”

刘彻道,“皇后坐吧,此事也不能怪你,后宫中这么多人,难免良莠不齐,只是今后却要仔细了。”

卫皇后轻声应了,又再坐下。

刘彻又对陈娇道,“姑姑前些日为了阿娇你的事进宫来见朕,她的话倒提醒了朕,阿娇你这样在朕的后宫中来来去去果然是不合时宜。姑姑她求朕赦了你以前的过错,给你一个名份,这样在朕的后宫中就能名正言顺了。这样吧,既是姑姑开了这个口,朕看在她年事已高,难得求朕这么一次的份上,决定还是答应了她。阿娇,朕今日就让你回来,去清凉殿暂住,长门宫中需要搬来的物事还有那些侍从们,日后慢慢再移来吧。”

“至于要封什么品级,日后住在哪一处宫院,朕还没有想好,过些日再说好了。” 说完了站起身来准备要走,深深看陈娇一眼,“朕如今在上林苑的时日颇多,一直想要安顿几个合心意的后妃住在那边,阿娇若是回转宫中的这段时间都能克己忍让,谦恭守礼,朕安排你去上林苑也无妨。”

说罢冲着内侍一摆手,“走了吧,诸位公卿夫人难得进宫一次,皇后这里多费些心了。”

众人连忙起身恭送陛下。一边都在心中惊讶不已,没想到陈娇还有这个本事,被贬黜几年之后还能让陛下回心转意,看这样子,日后怕是要受宠一阵儿了。

卫皇后应该事前已经得了刘彻的嘱咐,早就知道了此事,所以没有一丝惊讶,在她心中认为陛下反正是要宠爱很多后妃的,宠谁都一样,陈娇这样的,年纪摆在那里,反而更加的没有威胁,她自然谨遵圣意。

陈娇被表弟的一席话气得几欲晕倒,终于明白了陛下现在对她的态度。

那就是刘彻对她已经决意摈弃之前的那些姐弟夫妻旧情,开始对她公事公办了。陛下要你那是对你的恩典,容不得质疑。至于日后的地位去向,还要视自己的表现而定。

听话柔顺,讨得到他的欢心,那就考虑给她点好处,依照前言,把她安排去上林苑中一人独大。否则的话,那就老老实实待在后宫里,在卫皇后辖管之下,做他那千万后宫女子中的一个。要是敢触犯宫规,那卫皇后也是有权拿出皇后的身份管教她的。

这个该死的表弟,稍有不顺着他就立刻翻脸无情了。岂有此理!士可杀不可辱!绝没有就这么让他趁心的可能!

85非淡薄无以明志(上)

“陛下!我,我还有话要说。”陈娇眼看着表弟大放了一通厥词之后抬脚就要走,立时出声阻拦。

周围一群人神色各异,不过以惊讶居多,还有不少艳羡的。

这可不能让他说完就走,此事要是照他说的这么定下来,等会儿自己被人一送去清凉殿就大事去矣,出都出不去了。难道要翻宫墙逃跑么?

陈娇自问就算她身轻体健,能跑能跳可也还没有这个本事。

刘彻微皱起眉头,“朕还有事情,阿娇有什么话过两日再说吧。”

陈娇一扬眉,“请陛下恕罪,我真的有两句要紧话想和陛下说,这里人多很不方便,我也不敢耽误陛下的时间,是否可以容我陪着陛下回去宣室殿,路上讲就好。”

刘彻愣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强硬的阿娇了,阿娇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那都是很早之前,自己还肯让着她时的事情。

站定了,沉下脸来看着阿娇不语。

陈娇以前肯对他做小伏低的敷衍,那是因为要维持住自己的舒适悠闲生活,现在眼看就要被人硬拘进后宫,那也没什么再值得客气的了,决意要有话直说,谅刘彻也不至于因为自己态度不恭顺就杀了自己。

因此丝毫不回避,瞪大了眼睛直视回去,暗道也要让你知道知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反正我不可能欣喜接旨的,你既然要做这么过份的事情,那我至少也要明确表明我不愿意的态度才是!

刘彻和陈娇僵持了一会儿,最后一甩袖子,扭头就走,“阿娇跟上来吧。”也不乘坐撵驾,自己快步朝着宣室殿的方向而去。

陈娇小跑几步,跟在身侧,一众内监侍卫宫女随侍在后面。

“阿娇想要和朕说什么?非要急在这一时。”刘彻见阿娇紧赶慢赶的辛苦,干脆伸手将她揽住,并肩同行,只有两人说话时,倒不似刚才那般威严了。

陈娇很不自在,暗道你才刚宣布要接我回后宫,这一炷香的功夫都还没到呢,不用立刻就这般亲热吧。扭扭身道,“这样走着不舒服,要不我挽着陛下吧。”

刘彻便伸出一条手臂让她挽着,感觉了一下忽然微笑道,“阿娇还从来没这样挽着朕走过,以前要不就是各走各的,要不就是看人少的时候要朕搂着你,朕有时嫌麻烦,搂一会儿就放开手,你还不乐意。”

陈娇擦把汗,这都是哪一年的陈芝麻烂谷子轶事了,这位怎么还能若无其事的拿出来说,被表弟这样一缓和着口气说话,她倒不好立刻就严辞理论了,干笑两声,“那个时候年纪小嘛。做事情有些任性。”

一旁众人眼看着陈娇公然违拗陛下的话,害得陛下脸黑了半天,吓得他们大家谁都不敢吭声,这时又没事人一般,亲亲密密的挽着刘彻走了。

不由得一起敬佩,前皇后的气势果然是不同凡响,陛下这明明是在给你好处的事情,你有什么要说的话也忍忍那,非得这个时候较劲,一点不怕惹怒刘彻,真是太厉害了。

最厉害的是一较劲还能较赢,陛下就是沉了下脸,别的竟也没多说什么。这怎不让人敬佩,真是功力不减当年啊!

刘彻听陈娇说自己任性,玩味道,“任性?不错,阿娇原来自己心里也知道。要朕说,你的任性当真是无人能比,不光是以前,朕发现你现在也是一样。”

“这个?陛下此话怎讲?”

刘彻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怎讲?阿娇这会儿非要跟上来和朕说些什么呢?”

“哦,”明白了,看来表弟对自己的不满心里十分有数,那就直说了吧。

“陛下,强扭的瓜不甜,我并不愿回来后宫之中,你就让我留在长门宫吧,我会一直感激你的,陛下又何必做这种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情呢。”

刘彻没听过这两句俗语,很是新鲜,“牛还不喝水?为什么不喝,渴了自然就要喝的,按它的头干什么。”

停下来,站定了,正色看着陈娇道,“阿娇,以前你那些胆大妄为之事朕可以不多追究,就当作从来没听到过,但今后却不能再容你这样放肆下去了。你是朕的后妃,自然应该待在后宫之中,这不由你说愿不愿意,这个事情,别说是朕开口下了旨意的,就是去问对你宠爱非常的姑姑,相信她也是会赞同朕而说你不对。”

陈娇挽着刘彻胳膊的手一紧,气得想要狠狠掐一把,沉着脸澄清道,“我并不是陛下的后妃,我先是陛下的表姐,后是陛下的皇后,最后因不被陛下所喜而被夺去了皇后之位,所以我现在应该还是陛下的表姐!”

刘彻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转回身又开始带着陈娇往宣室殿走,一边轻轻地道,“不被朕所喜?朕当时是怎么下旨的?…其上绶玺,罢退长门…其上绶玺,罢退长门…阿娇啊,朕一直都不知长门宫是那么一个闲适自在的去处。

朕那时贬你去长门宫,你心中其实是挺满意的吧?

唉,朕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决绝,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不就是朕宠爱的女人多了些吗,你又何至于此呢,连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都不顾了吗?

你看看子夫,温婉大度,你当年要是能有她一半贤德朕也不会撇开你不理啊。

当初也不能全怪朕,你自己想想,你那时三天两头又哭又闹的谁受得了?

你嫁给朕的时候朕就是太子了,日后自然就是皇帝,那享有众多后宫美人还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古制如此,又不是朕诓骗于你,你何必这么不依不饶,最后竟然不惜做出这样的事情!

按理说你竟敢这样忤逆惘上大逆不道,朕不制你的罪就很不错了。

朕本想既是你自己任性为之,那朕也不管你了,任你在长门宫中自生自灭…唉,可惜朕做不到你那般绝情,朕舍不得从此之后再也不见你。

阿娇,你这性子今后就收敛些吧,你不用再多说什么了,朕做出的决定不会再更改。不过你放心,朕会尽量多去陪着你的,过段时间朕便会依照前言将你迁去上林苑中。”

陈娇听完之后沉默不语,随着他慢慢走,表弟愿意这么开诚布公的对她说说,她心里反而有了些底,没有刚才那么义愤填膺了。

生气还是很生气,表弟这话实在是有些颠倒是非黑白之嫌。说来说去,倒成了她绝情。

难道他们少年夫妻,相濡以沫这些年之后,她被无情贬谪的错处全在她自己的身上?若是刘彻一直没有起要废了她的心思,那自己之后在椒房殿中摆出来的那几盏陶碗陶罐看似巫蛊器皿的东西又顶得甚事?怕是一笑了之都是可以的。

不过要是现在硬揪住刘彻痛斥一顿,那委实不智得很,还不如趁着没翻脸,劝他尽早送自己去上林苑,那里到底不同后宫之中,到了那边就可以另想办法了。

因此忍住了火气,隐忍不语,暗道等我安排好了后路再痛斥你也不迟。至于是当面痛斥还是留书痛斥,陈娇一时倒没想好,准备到时再说。

不一时到了宣室殿,陈娇便不跟着刘彻,只道,“陛下请便吧,我这就回去招呼我的侍女往清凉殿去,顺便还要派人回去母亲那里说一声,再取些习惯日用的东西来。”

刘彻正在等着阿娇的反应,满拟她会有一番气恼反驳,要和他大闹一通的,正是做足了准备要安抚住。谁知竟等来了这么一个回答,一时竟都有些无措之感。

他自知今日过于强硬,自己这样做,对旁人来说那是天经地义,谁也不敢气愤反驳,多说一句废话。可是对阿娇就不一定了,阿娇发起脾气来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以前见识得多了。

现在他舍不得阿娇,心里那份分分合合,日久弥深的情意做不得假,用天子的权势压她,硬把她拘进宫来,那是无可奈何之下所出的下策,日后朝夕相处时必然要温柔对待才是。

所以做足了准备阿娇要是生气,就一定和颜悦色好好同她说,只要她留下,其它一切好办,哪怕要自己今日就陪着她去清凉殿住着都可以。

他们自小至今的情谊不是旁人可比,为阿娇多做一些也是值得。阿娇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曾被自己那样轻忽慢待过,肯定会心存怨懑,做出假冒巫蛊的事情怕也是因为那时候气得狠了。今后自己耐心哄着她,诚心以待,她应该也能够回心转意才是。

86非淡薄无以明志(下)

刘彻没有等到意料中阿娇的怒气反而有些不踏实起来,问道,“阿娇,你这就要去清凉殿啦?”

陈娇这会儿委实对他摆不出好脸色来,淡淡的应道,“不错,不是陛下一定让我去的吗?”

刘彻拉住她,“阿娇既然到了宣室殿那就待会儿再走吧,有样东西朕原想过几天给你看的,现在既然来了,那先看看也无妨。”

说着领着陈娇进了内殿,命人捧出一卷绢帛,正是上林苑的建造图,展开来,指着宜春苑旁的一处宫苑笑道,“阿娇你看,这里就是朕准备给你住的地方,位置怎么样,不错吧,临水而建,夏日特别清凉,又和朕的住处离得最近,里面傍水的亭子高台都是依你以前的喜好修建的。”

陈娇探头一看,发现还真不错,光是在图上看就亭台楼阁,美轮美奂,比起她在长门宫的住处,占地宽阔稍有不足,精巧奢华大有过之。不过她现在满心的怨气,无意夸奖,硬挑毛病道,“夏日是凉快了,可是到了冬日怎么办,我畏寒。”

刘彻现在不怕阿娇闹便扭,觉得她闹一闹才更合情理些,自己也能更放心,微笑道,“不会冷的,实在不行不是还能住到朕的宜春苑来,朕住的地方绝对冻不着你。”

陈娇对表弟这个有些卖好的提议嗤之以鼻,都懒得答话了,暗道打死我也不和你住一起,你没事就要带几个美人回来卿卿我我的,我难到每天还得现给你们腾地方不成。

轻叹口气道,“陛下随意给我一处地方住就好,不需新建这般华丽的宫苑给我。”

“那怎么行,自然要给阿娇你最好的地方。”

陈娇主要是怕地方还没修好,她一时半会的搬不过去,那可太耽误事了,“这处宫苑建好了吗,陛下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过去呢?”

刘彻温言道,“已经好了,他们正在四处洒扫收拾,摆些帷幔屏风之类的东西,阿娇想什么时候去?”

陈娇不客气,“今日能去最好。”

刘彻无语,半晌道,“你就这么不愿意呆在后宫之中?清凉殿也不错的,这后宫中还没有哪个女子有资格独占那样一处地方的。你去待些时日不必烦恼成这样吧。”

“陛下以为呢?你刚才还当众要我以卫娘娘为尊,我在这后宫之中就是要被她管着的,我本来对卫皇后没有任何不满之处,她怎样都与我无关,我以前虽对她凶悍过,但那是因她抢了我的丈夫!所以我离开这后宫之后就告诉自己,我与她再无瓜葛,我不会对她心存怨恨,但也不会愧疚低头,现在呢?我在宫中时该当如何自处?”

刘彻一愣,他这么安排其实有要磨磨阿娇性情的意思,反问道,“要如何自处?你不用想得太多,只要你乖乖的,子夫她绝不会故意来为难你。”

陈娇很是烦恼的看他一眼,赶在自己被表弟气死之前明智的闭上嘴巴。

刘彻也有些懊恼,怎么越是想要好好说却越是说不到一起呢。

两人正在一起相对头疼,忽然有人进来,看服色不是内侍,阿娇心想这是谁这么大胆,却发现来人是许久不见的韩嫣。

他在内宫直来直往惯了,一抹俊挺的身影迅速就来到两人面前。

到得近前就对刘彻笑道,“陛下宣了臣,还有薛泽、公孙弘,王臧几人来议事,我们已等了大半日,陛下还议不议?”

刘彻正对着阿娇无奈,听了这话,顺势起身,“命他们进来吧。”又对阿娇道,“阿娇先去清凉殿,朕回头派纬衡去你那里管两天事,你有什么要添置的尽管吩咐他去办。你不是还要派人去姑姑那里取些东西吗,也让他去帮你安排好了。朕过两日会去看你。”

陈娇不想太过驳了陛下的颜面,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一声。打定主意去了清凉殿就装病,她前些日发现自己对一味草药过敏,碰到了身上就要起红疹子,得赶紧派芙楠回去取些来。刘彻要是能对满身红疹的人还有兴趣,愿意留宿清凉殿,那自己就诚心甘拜下风,随他了。

刘彻起身离去,韩嫣侧开让他先行,不过不跟上去,反而不着痕迹的悄悄退后几步,退到正朝着他怒目而视的陈娇身边,凑近些轻声道,“你在宫中千万要小心。”

陈娇还没瞪完眼睛呢,忽然就被警告了,吓一跳,“嗯?你说什么?”不明所以,韩嫣让自己小心什么?

韩嫣很是郑重,加重语调,正色道,“千万要小心!!”还待再嘱咐两句,刘彻忽然回头了,皱眉道,“阿嫣你们在说什么呢?”

韩嫣退开一步,“哦,我好久没见娘娘了,问候娘娘一下。”

刘彻嗯一声,“朕已经接阿娇回来,你该恭喜她一下才是,走了吧。”

韩嫣没法再多说,只得朝陈娇使个眼色便跟着刘彻出去了。

陈娇被他搞得十分摸不着头脑,想来想去不得要领,最后只好寄希望于纬衡,韩嫣真要有什么急事要告诉自己,那应该能想到让纬衡带话才是。

去到清凉殿随便看看,觉得还能住人就不去多管,先急火火的把芙楠抓到跟前如此这般的嘱咐了一番,让她等会而随着纬衡的人一起出宫,务必要把重要的东西给自己取回来。

芙楠现在对劝说她们娘娘老实回后宫之事已经彻底放弃,因此得了吩咐之后,认命的退到一旁去思量要如何才能将此事做得隐秘周到。

等到纬衡来了之后,便老老实实的带着几个纬衡派给她回去帮忙拿东西的内监走了。

陈娇急着想知道韩嫣要和她说什么,于是假称自己的起居之处还有几个地方不满意的,让纬衡跟着自己看一圈,明日好找人来修缮。

纬衡含笑领命,请娘娘带路,他在一旁跟着,先恭喜了陈娇一番,然后道陛下让他告诉陈娇,让陈娇不要着急,过两日就会安排她去上林苑。到时会派给她和从前一样的用度仪仗,这样她在陛□边的风光尊荣自然也就非她人可比了。

谁知陈娇诚心诚意地让他回禀陛下真的不必替她安排这些,她用不到。

纬衡含笑道,“娘娘还是婉转些好,这样回复,陛下只怕要生气呀。”

陈娇不答应,这个叫非淡泊无以明志,既是明志之举,自然是要做的,更何况还是别人代说,她能省事不少。

纬衡无奈摇头,临离开时终于低声道,“娘娘要当心些,韩大人前些日查到用巫蛊陷害你之人还没有死心,怕是会作出什么不利于娘娘的举动。”

87欠下了总是要还的(上)

前些日被人诬害,陈娇总认为那是刘彻故意纵容所致,因此陛下说她没事,不再追究巫蛊害人案,她也就自然而然的跟着认为没事了。

被韩嫣一提醒才猛地反应过来,那个想害自己之人还没有抓出来呢,那个事儿不是表弟授意安排的,而是真有人想害自己,刘彻不过顺势利用了一把而已。

这个该死的表弟,利用完就不管收尾工作了,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么。还好意思一会儿清凉殿一会儿上林苑的折腾她!

这可是太过大意,陷害她之人的用心十分险恶,一上来就用了那么恶毒的一招,是一副想要置人于死地的势头,怕是和她有什么大仇怨的,一定不肯轻易善罢甘休。其人在暗,自己在明,一旦被人再抓到可乘之机,不晓得那人还会使出什么匪夷所思的手段来害她。

背上冷汗涔涔,生死攸关的要紧时刻,连对陛下的防备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刘彻毕竟是皇帝,没有可能像韩嫣那样事事以自己为重,有些疏漏在所难免,连自己都会大意忘记的危险,你又能要求陛下有多面面俱到呢,他能在那些起居仪仗类的小事情上关照着些就已经是很有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