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严肃起身心,待纬衡离开之后,就开始筹划清凉殿的短期戒备防卫工作。

纬衡传递来的信息语焉不详,也不知是韩嫣本就没有将消息探听得太明白还是转告纬衡的时候太紧迫,没法说清楚,所以陈娇无处下手,只好笼统全面的小心提防起来。

算了一下,自己这次从长门宫中带出来的随从,除了芙琴芙楠,再就还有六个平时比较亲近的小内侍,一共八人可真真正正算是放心的自己人。

再看看被派在清凉殿的侍从,从外面洒扫浇水的内监到里面奉香捧盂,伺候衣物梳洗的宫女,一共有三十六人,觉得有些少,比起自己在长门宫中伺候的人手颇有不足,不过也能凑合了。

等到晚上,芙楠从馆陶大长公主府给她取来了‘重要物事’与一些衣物,并她母亲馆陶大长公主的一番欣喜之情之后就将众人聚集到清凉殿的正室中开始训话。

开诚布公的说道本娘娘我离宫已久,对这后宫之中的形势已是十分不熟。前些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巫蛊陷害之事你们应该也听说了,我如今初来乍到的,对这些想要对我不利的人不得不防。你们既然已经被派来清凉殿伺候,那就是本娘娘我的人了,只要大家尽心竭力,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从现在开始你们都要打起精神来,将这清凉殿中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查看防护仔细了。

众侍从一起躬身领命,请娘娘放心,他们一定全力办事,绝不让娘娘失望。

陈娇命人将清凉殿中一些偏僻不用的屋子当众锁了起来,只留几处主要居住和堆放物品的地方使用。

再把那三十六个清凉殿里的侍者分成六组,从长门宫带来的那些自己人中抽出六个来每人管理一组,轮班领着手下四处巡视,每两个时辰换一次,务求将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都扼杀在摇篮里。

大动干戈的安排了一通之后才稍稍放下心来,累得身心俱疲,主要是累心,倒在床上直哎呦,冲着芙琴和芙楠抱怨,“这可气死我了!这是什么事啊,我好不容易才躲得远远的过了几年安心舒服的小日子,这是招谁惹谁了?忽然要回来受闷气不说,还得提心吊胆的防人暗算!”

芙琴和芙楠跟着她一起操心伤神,“娘娘啊,你忍忍,先别抱怨了,先把眼前的难关挺过去再说吧。”

陈娇不忍也没别的办法,草木皆兵的睡了一晚,到第二日就准备去找刘彻,跟他实话实说,自己上次在宫中被人陷害,如今还在心中后怕着,只恐那歹人还没有死心,让表弟给解决一下这个隐忧,总不能硬把自己收回后宫后却连人身安全都保障不了,那可也太过份了。

仗着前皇后的气势,和近来陛下对她的明显偏袒,陈娇虽然没有得到陛下的宣召,身份也不够,属于后宫中什么品级都不是的人员,却也比那些夫人,婕妤,容华们厉害得多,能够直接闯到刘彻的宣室殿外面。

可惜十分不走运,闯过去的时间很不巧,刘彻正忙着呢,宣室殿的内侍不敢随意去打扰,陪着小心请阿娇先回去,说道实在不知陛下的政务要处理到几时,他们也不敢随意将擅自来找陛下的后妃留下来。

看着陈娇沉下了脸,又急忙补充道,等会儿陛下有空暇了,他们一定代为通禀,说娘娘来过,有要紧事求见陛下,陛下应该会再派人去清凉殿宣娘娘的。

陈娇得了这话,知道他们这已经是万分客气的回复了,只好带着人往回走,她这二年清静舒心惯了,昨日先是惊悉了刘彻的态度对自己万分不利,又得知还有人在暗处伺机害自己,连气带累又折腾,实在没睡好,走得有些昏昏沉沉,在心里把害她置身于如此麻烦境地的表弟翻来覆去痛骂了一顿。

走过西阁,再穿一道长廊就到了后宫嫔妃的聚居之处,莺莺燕燕多了起来,陈娇特意挑了一条僻静的路走,现在可没心情被人家当稀罕物事围观。

她挑的这条路只不过看似清静,没走一会儿,迎面就遇上了邢美人。陈娇有些奇怪,邢美人也算是挺受宠的后妃了,在宫中走动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带,自己一人娉婷轻盈的走了过来。

陈娇在刘彻的后宫中向来是架子十足的,她现在又十分没有心情敷衍谁,因此随意看了一眼之后,就准备直接过去。

邢美人却一反平时温柔婉约的样子,快走几步挡在了陈娇的面前,“娘娘这是要去哪里啊?”

陈娇微皱眉头,邢美人的语气十分无礼,难道是因为刘彻接她回宫,所以邢美人心生嫉恨了?淡淡的道,“让开,我回清凉殿。”说罢就准备绕过她去。

就在两人一错身之际,陈娇忽然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寒气逼人的匕首已经顶在了脖子上。

奇变徒生,陈娇身后的芙琴和两内监一起惊呼,“你要干什么!快放开娘娘!”

邢美人拖着陈娇退开几步,形状已经有些疯癫,尖声怒喝道,“你们都退后,谁也不许乱动!”

陈娇从昨日得了警告开始就千防万防却怎样也没想到要害自己之人是一贯温柔斯文的邢美人,更没想到她会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手段!那柄匕首正准准的顶在自己脖子上的大动脉旁,吓得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颤声道,“你,你,你也别紧张乱动啊,咱们有话好好说,有什么条件也好谈的!”

邢美人冷哼了一声,“你不是向来横蛮骄纵吗,我还以为多有气势呢,怎么这就如此没用了!你以为哄骗住陛下不治你的巫蛊祸害之罪就万事大吉了吗?呸,胆小如鼠的恶毒女人,回宫的第一天就把清凉殿看管得滴水不漏!你倒也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以前恶事干尽,怕遭报应!可惜我就是不能任你快活如意下去!”嘶哑了嗓子道,“我没有条件,你还我姐姐的命来吧,今日我拼着和你同归于尽也要给我那可怜的姐姐报仇!”

“你姐姐…?”谁呀?阿娇利刃在颈,脑子不灵光,可也不敢问,只怕更加惹怒了邢美人,她只要手一动,自己大动脉上就要被开个口,那九成要死人的。

“住手!你要干什么!快放开阿娇!”一个威严急迫的声音由远而近,是刘彻身后带着一群人往过走,远远的看见这里形势不对,飞步赶了过来,到得近前眼见一柄锋利无匹的匕首抵在阿娇的脖子上,顿时睁大眼睛不敢再靠近,只是瞪着邢美人,“你疯了!阿娇碍到你什么事,快放开她!你要是敢伤了她,朕绝不会轻饶了你!”

那邢美人也不知有几日没睡了,满眼的血丝,声音也不再似平时的清脆动人,带了些嘶哑干涩,尖声长笑,“陛下,这毒妇给你灌了什么迷汤,你还要她?我伤了她陛下就绝不轻饶?她就是宝贝,旁人全都猪狗不如!哈,当年我姐姐就是这样,被陛下宠幸了一次就不见了,可怜我连姐姐的尸首都找不到!我一定要杀了她!”手臂绷紧,咬牙就要割下去,“毒妇,你去死吧!”

陈娇听了这一段忽然灵光闪动,大叫,“等等!我想起来了,我没杀你姐姐,我知道她在哪儿!”

88欠下了总是要还的(下)

邢美人听了陈娇的大叫手上一顿,“你说什么?”

陈娇再接再厉,大声道,“你姐姐没死,我知道她在哪儿,你要是杀了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此言大大出乎了邢美人的意料,与她预想的各种和阿娇同归于尽,替姐姐报仇的场面均不相符,仲愣之间就有一个陛下的侍卫绕到了侧面,趁她分神之际合身扑上,一把拉开了她握着架在陈娇脖子上匕首的手臂。

邢美人尖声怒喝一声,回刀就砍,那人顺势把陈娇撞开,空手去抢邢美人的凶器,刘彻身后的其他侍卫也都反应过来,一拥而上,邢美人终究是个弱质女流,砍伤了两人之后就被一名侍卫飞起一脚踢在了手腕上,匕首应声而落。

她手中没了利器,旁人再不怕她,上去两个就将她牢牢按住。邢美人知道大势已去,被人按住也不挣扎,只是瞪着陈娇嘶声道,“你骗我!你骗我!”

刘彻将陈娇一把揽过去,“阿娇,没伤着你吧?”

陈娇惊魂未定,还未回答,一抬眼就看到刚才绕去侧面撞开自己,空手去抓邢美人的匕首的人不是侍卫而是韩嫣,这时已经退开,捂着右手臂,指缝中有股股鲜血渗出,顿时就惊呼出来,“韩嫣!你手臂怎么了?!”

一使劲就想挣开刘彻去看韩嫣的伤势,韩嫣连忙自己走近几步,“娘娘,我不妨事,只是皮肉伤。”

陈娇强忍住自己过去查看的冲动,叫芙琴,“芙琴,芙琴,你快去给韩大人看看,先找东西把伤口扎起来,要系紧一些,等下再让御医诊治。”

芙琴知道韩嫣在她们家娘娘心中的地位无比重要,虽然被吓得正腿软,可也硬撑着上去,卷起韩嫣的袖子一看,一道三寸长的血口横在上臂上,看着十分吓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连忙用身上一块锦帕牢牢给他扎住,回头道,“娘娘,还好,韩大人应该没伤到筋骨。”

陈娇摒着的一口气方才喘了上来,回头对刘彻颤声道,“陛下放心,我没事。”

刘彻看看她再看看手臂上鲜血淋漓的韩嫣,忽然有一种被人忽视的感觉,最后看向旁边一身狼狈,披头散发,被人牢牢按住的邢美人,“你怎么回事!不要性命了吗,为这些陈年旧事竟敢在朕的后宫之中持械伤人!”看来他是听明白邢美人适才所说的话了。

邢美人对陛下的喝问充耳不闻,咬牙切齿的对陈娇怒目而视,忽然往前一扑,力气极大,带得压着她的那两个侍卫都向前闪了两步,声嘶力竭地叫,“我变鬼也不放过你!”

刘彻皱起眉头,看她是个要发疯的架势,挥挥手,“带下去,送去椒房殿,交给皇后处置。”

陈娇却道,“等等!”抓着刘彻的胳膊,“陛下,念在她在宫中伺候了你这么久,饶了她吧。”

转头对邢美人诚诚恳恳的道,“我想起来了,你们当年是姐妹两人一起被济川王一起送进宫来的,你那时太小没有现在这般风韵,你的姐姐却真的是风华正茂,被陛下一眼就看上了,只可惜…”

邢美人厉声接道,“只可惜她只被陛下宠幸了一次便被你这恶毒的妒妇派人带走了,从此便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我姐妹二人无父无母,从小在济川王的王府中相依为命,我的姐姐温柔善良,连小狗小猫都不忍心伤着,你,你自己没本事,留不住陛下的心,却迁怒她人,害死了我的姐姐!我那时便立誓要为我姐姐报仇,哪怕拼上了我自己的这条性命呢!老天有眼,你终于自己惹怒了陛下被贬去长门宫,我当时以为你不死也得发疯,谁知…谁知你还有本事回来…”恶狠狠的道,“我变鬼也不放过你!”

“我没有杀她!”陈娇知道自己以前收拾过很多刘彻的女人,但是一般只求把人从表弟身边弄走就好了,只需等过上一阵儿,刘彻就会忘记了此人,之后她就还会把人再放回原处。实在觉得漂亮可人太有威胁性的才会弄出宫去远远的遣开,动辄就杀了可实在还不至于。“你的姐姐被送到我母亲的食邑馆陶县去了,这会儿恐怕早就已经嫁人生子。”

邢美人愕然道,“你说真的?你没有害死她?我姐姐还活着…嫁人生子…”忽然疯狂大笑起来,“娘娘啊娘娘,你可真是害人不浅啊,我费尽了心机,苦练歌舞,去讨陛下欢心,设计陷害你,最后连自己都赔进去了,你竟然告诉我姐姐她没死,她好好的嫁人生子了…我苦心做了这些都是笑话吗?…哈哈哈…笑话吗……”

刘彻不愿再听她疯狂大笑,挥手,“快带下去!”

陈娇黯然,敢在宫中当着陛下的面持刀伤人,刘彻是不可能再要她的,邢美人这些年在宫中苦心孤诣得到的一切风光地位这就都算完了,说到底还真是自己害了人,低声道,“陛下,此事起因是我不好,求你别治她的罪,命人将她送去我母亲的封邑和她姐姐做伴吧。”

刘彻现在偏心陈娇,拉过她道,“阿娇那时是皇后,处置她一个姐妹竟敢怀恨至今,还作出这些恶行,此事稍后再说吧,先回清凉殿去。”

陈娇不放心韩嫣,回头去看他,韩嫣朝她眨眨眼示意不妨事,走上前对刘彻道,“陛下,臣要先去找御医裹裹伤,徐州那边的防务刚才还没说完,要不臣午后再去宣室殿见您。”

刘彻道,“也好,今日多亏了你,快些去治伤吧。”

和阿娇一起去了清凉殿,见陈娇一路不语,估计她是被惊吓到了,陛下才刚硬将阿娇留在宫中,信誓旦旦的许给她各种风光享受,结果第二日就出了这种事情实在是脸上无光。加上邢美人是他后宫中数得上名号的后妃,到底也要算是他比较钟意的,就这么不能要了,因此心情也不好。

默默坐下之后随口说道,“阿娇刚才到宣室殿来求见朕有什么事?幸亏朕想着今日事情挺多,不如趁着这会有点空闲来清凉殿看看,阿嫣他正好有事要禀报,所以跟着朕一路走一路说跟了过来,这才会碰上,现在想来还真是有些凶险。”

陈娇手脚发软,身上还有一层冷汗湿湿凉凉的黏在肌肤上,摸摸脖子心有余悸的后怕,方才确实是凶险,只要邢美人一个激动,自己的小命这会儿就已经不在了,过一会儿后黯然道,“陛下,今日这事,我,我心中实在是不舒服,我知那邢美人其实是挺得陛下欢心的,陛下就念在,念在和她这些年的情份上,唉,别再追究了,放她去馆陶县找她姐姐吧。”

刘彻‘嗯’一声,“阿娇现在真是比以前大度多了,你从前要是能这般想又何至于这样招人记恨!你的身份大不相同,和她们计较那么多做什么。”话是这么说,心里却觉得太大度了也不妥,“阿娇,朕记得你那时根本容不得朕身边有其它女人,现在呢?一点都不介意了吗?”

陈娇刚遭遇了大凶险,现在看表弟比较亲切,不愿说谎话骗他,挑了一个模糊的说法,“陛下谬赞了,我的心思其实和从前没什么大不同,自己真心喜欢的那人要是一会儿宠爱这个,一会儿宠爱那个,又怎么会不介意呢。”

刘彻一喜,“阿娇!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朕,你放心,就算朕的后宫中有再多女子,朕以后也会尽量多陪着你的。”

陈娇默然,还在心疼担心着韩嫣的伤势,几乎都要对着表弟暗生愧疚。他这话虽然还是不招人喜欢,但是做为陛下来说,能这样说话却也真的是难能可贵了。

89陛下的疑惑

霍去病跟在舅舅卫青的身后沿着未央宫中大块青石铺就的主路默默前行,南军的李卫尉刚从他们那里调走了一批兵士去补充皇宫的守卫。刘彻命卫青事情办好之后就去宣室殿回话。

霍去病跟着舅舅为这事忙乱了好几日,此时一脸的不以为然,过了会儿,看看周围宽阔,内侍们离得远远的,没什么人能偷听到他们说话,就忽然问道,

“舅舅,宫中的后妃持刀伤人,干我们什么事,你一定要急急的从北军中选送一批功夫好的兵士给南军的李卫尉以充宫中侍卫?

要我说宫中的侍卫足够用的,这次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侍卫保护不利的问题。

后妃行凶嘛,侍卫再多也管不到,他们平时轻易连永巷宫进都进不去,人手再多也没用。

你看看那些咱们那些兵士们,备选的时候个个满脸放光,就差扑上来毛遂自荐了。

哼,都是什么样子!真是岂有此理,来宫中做侍卫就这么好?全都这样贪图安逸,到时我们和匈奴大战时他们如何能够全力拼杀!”

卫青道,“这是人之常情,做侍卫风光威风,秩钱又多,虽然也可能有打斗,但到底与上战场厮杀拼命的凶险程度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人人想去。去病,你也不必太过不喜了,行军打仗讲究的是军纪严格,奖罚分明,你若想麾下将士们人人都能奋勇杀敌,那没有重赏严罚是不行的。”

霍去病点头受教,表示自己知道了。

卫青又道,“陛下后宫中后妃行凶确实是和我们没有关系,不过和你的姨母有关,她身为皇后,后宫中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或多或少总有督管不严之责,我这般做正是要向陛下表明我们的恭谨惶恐之心。”

这回霍去病又哼了一声,“这和我姨母有什么关系,是她自己——是陈夫人自己以前得罪的人,她得罪人的时候我姨母还在受她辖制呢。唉,不过说起来也真的是凶险,我听到时都吓一跳。亏得没出大事。”

卫青看看他,“听说当时多亏了韩大夫机警,趁着邢美人说话分神之机绕到侧面去撞开了她,韩大夫也为此还受了点伤。”

霍去病皱起眉头,“侍卫不能随意往后宫里去,我看韩大夫倒是挺自在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陛下去找陈夫人,他跟着干什么!陛下都不管他的吗?”

卫青挑起眉毛,“他在陛下还做胶东王的时候就是陛下的伴读了,亲厚无比,岂是其它人能比的,你有什么好不满意。去病啊,我前些日发现你竟然派了人去暗中监看着他,这却是为了什么?我和你姨母对你一向信任,很少管着你,你也一直挺让我们放心,只是这次的这个做为舅舅我可有些不明白了。”

霍去病停下脚步,讶道,“舅舅,我派的都是自己的手下,你怎么知道的?”

卫青神色不变,淡然道,“我是你舅舅,想知道自然就会知道,既然已经挑明了,那你就解释给我听听吧,为什么派人去跟着韩大夫,你和他有什么过节吗?”

霍去病不语,纠结一下才答道,“我觉得他和陈夫人交往过密,有些不合宜。”

卫青叹口气,“我猜大概也是为了这个,去病,你别以为你年纪小就没关系了。你这么关注着陈夫人也是不合宜的。陛下他现在喜欢你,看你和陈夫人在一起,一次两次的他不会多说什么,次数多了可是不行。我不管你开始时是因为什么原因,以前的事情,过去就算了,日后你最好离得陈夫人远远的,她要和什么人交往过密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你绝不能再去多管。否则的话,定是要惹来大麻烦的。”

霍去病的脸顿时被他舅舅说得黑了一截,“舅舅,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如何识得了陈夫人的,你不是心知肚明吗。我后来再和她有往来那还不都是为了军中的事务。况且我看她挺好的,渊博聪明,为人灵动。”

卫青耐心道,“这些我都知道,舅舅是说以后。陈夫人与常人不同,那是陛下的人,陛下心中对她也是不一般的,你莫要因一时的冲动就去招惹她。”

霍去病点点头,“我自己有分寸的,舅舅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乱做什么。”

卫青拍拍他,“那就好。”甥舅二人一起进了宣室殿。

刘彻此时空闲,正在想着烦心事儿。

他硬将阿娇留在了宫中,开始时是因为得知了当年巫蛊之罪的真相后很生气,将原本那点想慢慢与人和好的耐心给磨没了,暗道我是天子,想怎样就怎样,难道还要忍着看谁的脸色。

不过阿娇到底和其它人不一样,且她这些年性情大变,不急不躁的,刘彻很有一下子撞上了棉花堆的感觉。撞得心里那点气没着没落的,只得自行消散无踪。

满拟着反正人都已经到身边了,自己现在这么喜欢她,好好相处一段时间,总能让她忆起旧日的深情。

偏偏邢美人不肯让他如愿,跳出来捣了个大乱,明明平日里一个温柔似水的娇美人物,忽然变成了凶神恶煞,举着刀的要杀阿娇。

那事的起因虽是阿娇自己埋下的祸根,可刘彻到底也觉得面上无光,加之阿娇经不住惊吓,第二日就病了,头晕目眩,浑身发热,肌肤上还起红疹,连脸上都有了少许,每次照镜子心情都极为不好。

御医对她这个古怪症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大概娘娘是因为受到惊吓过大,气血不能归经,所以会引起此症。

刘彻没办法,只能命人好生给诊治着,自己每日都去热情探望。好在阿娇的脾气比以前好了数倍,虽然她自己无比抑郁,病情总是不见好转,不过每日见了陛下都还能笑脸相迎,温婉说笑一阵。刘彻就享受这个,因此看着她病怏怏的样子就更加的心疼起来。

想着也有些后怕,若是邢美人当时手再快一些,阿娇说不定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这次实在是多亏了韩嫣机警灵便,奋不顾身。

只不过,……只不过嘛……

陛下心里对此事很有些疑惑,韩嫣从小陪在他的身边,是个什么样的人刘彻心里很明白,说难听点,此人无利不起早,那心中的是非尊卑观念也很淡,不羁得离谱,平日也就是对自己恭敬点,在外面那都是眼睛顶在头顶上,旁人对他逢迎讨好,厚礼相赠,他才会出手帮点忙的。

怎么会在阿娇危急时这般奋不顾身,被伤得鲜血淋漓都没多吭一声,好像天经地义就该他受伤一般。阿娇就当时惊呼了一下,命侍女去看了看他,之后就好像忘记了此事,再也不曾问过一声韩嫣如何了,这也有些不大合情理。

刘彻还记得,太后还在的时候,阿娇因韩嫣在平阳公主面前维护了她一下就将她自己辛辛苦苦绣出来的一副百花图送给韩嫣做谢礼,这次怎么反而不理会了呢?

脑中闪过很久以前在上林苑中,与韩嫣一起去射猎,换衣时看到他腰间系了一条五彩艳丽的细绢,衬得面若敷粉,唇如涂丹,神采奕奕,自己顺手拉过他那条做腰带的细绢一看,不由万分吃惊,发现那竟是前些天在阿娇处见到的她亲手绣的大作。

韩嫣在刘彻心里属于自己人,那时虽然忽然很吃惊,但是解释清楚就算了,也没多想,此时心中忽然起了疑虑,眼前又再闪过那抹俊得出奇的人影时,心里便隐隐不舒服起来。

忽听有小黄门进来禀报,“陛下,长平候携霍公子一起来了。”

刘彻坐直了身子,“宣他们进来。”

看到卫青和霍去病进来了,刘彻便敲敲案上的边关战报,招手笑道,“仲卿啊,你们来看看,匈奴楼烦王真是贼心不死,又派兵骚扰了我高阙地方。”

卫青接口笑道,“然后就被李蔡和苏建将军率军击退了?”

刘彻哈哈大笑,“你怎知道,这战报可是早上才快马送来的,最先递到了朕的案头。”说着命两人近前坐了。

卫青道,“臣看着陛下的脸色就知道了,定是边关的李蔡和苏建二人报来了好消息。”

刘彻颔首道,“不错,如今我大汉的军威日盛,朕心甚慰啊。”又看看霍去病,“去病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霍去病应道,“我还是和从前一样,随着舅舅在军中操练,只等着到了陛下决定大举驱逐匈奴人的时候,我就要上阵一搏了。”

刘彻就喜欢他这少年人奋勇争先,意气风发的样子,“好!朕到时就等着看你的本事到底如何了,你可不要让朕失望才是。”

和他二人说笑了一阵这才问起调兵士去给南军的李卫尉以充宫中侍卫之事,卫青细细的答了,最后站起躬身道,“陛下放心,这些人都是臣精挑细选出来的,定能担当起守卫未央宫安全的重任。”

刘彻满意点头,又叹道,“前些日宫中出了些事,想必你肯定也知道了,仲卿,你不用担心,此事特殊,子夫她就算再细致也不能提前预见到,你让她不要放在心上,只是日后对后宫中的那些女子更加要严格督管教导才是。”

卫青起身谢恩,“陛下圣明。”

霍去病道,“我听说亏得陛□边的人个个英武,才及时制住了那行凶之人。”

刘彻微微皱起眉头,“不错,多亏了韩嫣反应甚快,可惜阿娇还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这些天一直病着。”

霍去病一愣,“病了?不会吧。”卫青连忙悄悄拉他一把,霍去病心道看陈夫人和大军中的诸医者什么血淋淋的东西都敢说,不会这么不禁吓吧,不禁有些担心,也不便多说,转口道,“韩大夫这些年可一直都是陛□边的得力之人,他从徐州琅琊郡回来去北军大营中找舅舅交回他带去的将兵时,我离近了看了看,发现韩大人可真是难得的一表人才,俊得很。”

刘彻‘嗯’一声,“阿嫣生得好,那是从小就被人夸来夸去的。对了,卫青你等一下可是要去见子夫?”

卫青不知他有什么事,不过刘彻现在不太去椒房殿,有时有什么吩咐给卫皇后了也会让他顺便带话,因此便应道,“是,陛下。”

“你既然去就顺便和子夫说一声,朕忽然想起韩嫣也老大不小的,他家里的人也不管他,这个年纪早该给他定门亲事才是。此次他去琅琊郡城阳王处立功不小,朕准备给他个恩典,替他把亲事定下来,让皇后帮朕想想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没有。”

90韩嫣的亲事

卫皇后做事很稳妥利落,得了弟弟卫青转告的陛下想要给上大夫韩嫣定门亲事的吩咐后,没过几日就挑出了一个不错的人选报给了刘彻。

按照卫皇后的说法就是:右内史郑当时为官清廉,品格端方,他家的小女儿相貌秀美性情温和娴雅,与韩大夫门当户对,堪为佳配。

陛下对这个人选也很满意,当日就宣了九卿之一的右内吏郑当时和韩嫣的大哥弓高侯入宫觐见。

韩嫣以前的名声不太好,不过官职高,是天子近臣,最近又正经在朝中做了些事情,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陪着陛下斗鸡走狗不涉正途,看起来很有点大器晚成的意思,所以郑当时还算满意。加上韩嫣这般英俊漂亮,估计小女儿肯定会满意,权衡一番之后,他就春风满面的谢过了陛下和娘娘的安排。

弓高侯更加的没有意见,韩嫣只是他一个庶出的弟弟,两人间没什么大的兄弟情谊,不然也不会随他任意玩乐,至今不娶妻。现在既然是陛下开口,弓高侯自然乐得从命,替弟弟谢恩,再夸奖几句皇后娘娘真是慧眼识人,替弟弟挑了这么好一门亲事,他们弓高侯府全家上下都感激不尽。

刘彻一看这两人都如此识趣就决定打铁趁热,又命人将正在家中养伤的韩嫣找了来,待韩嫣一进殿就笑道,“阿嫣,你的伤怎样?好些了没有?本不想折腾你今日进宫来的,只是有一件你的大喜事,朕想你也该早点知道才是。”

韩嫣看到自己的兄长也在坐,再看看另外还有一位是右内史郑当时,两人一起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有些摸不着头脑,暗道没听说自己大哥和郑内吏有什么交情啊,这两位这么兴高采烈的凑在陛下面前是做什么呢,还和自己有关?

他手臂上是道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这时就一笑回道,“谢陛下关心,我的伤不妨事了。”

刘彻道,“这就好,弓高侯,你来和你兄弟说说他的喜事吧。”

弓高侯轻轻咳嗽一声,“说起来此事还是我做兄长的疏忽了,让兄弟你的终身大事蹉跎至今,多亏了陛下圣恩浩荡…”

“让我成亲?!”韩嫣听明白后差点要大惊失色,强忍着没有立时出口反对,抬起头来去看刘彻,只见陛下笑微微的也正盯着他看,神色间很有些高深莫测,心中悚然一惊。

连忙收敛了心神,在脸上摆出一个稍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这个,这个臣可真是没想到,臣的性子一直过于散漫,内宅里乱七八糟的,前些日还有友人提醒我该娶个贤惠些的妻子帮着臣管管家事呢,不想陛下这就替臣想到了,臣这可真是感激涕零。”

刘彻大笑,“怎么样,朕让皇后给你选的郑家小女儿不错吧,右内史郑当时教出来的女儿肯定宜家宜室,差不了的,这个就叫做姻缘天定,你们赶紧操办婚事就是了。”

郑当时连忙躬身谦道,“陛下谬赞了,小女年纪小什么都不会,多亏了陛下和娘娘的厚爱,这才能高攀了韩大夫,日后若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还要请韩大人多担待些才行。”

韩嫣暗暗叫苦,这要是被陈娇知道了自己要娶妻那还了得?阿娇可不是一般的凶,还不得拆了他!

况且他谁也不想娶,万一最后骑虎难下,硬把郑姑娘娶进了门,那不是害了人家吗。

现在的麻烦在于陈娇人在清凉殿中,陛下几乎日日都会去,加上邢美人那次事情,因此清凉殿附近的守备很严密,他们没法见面商量一下对策,只能各自琢磨着来。

陈娇这些天装病装得也着实辛苦,她以前在长门宫中最看重的就是锻炼身体,坚信生命在于运动,运动使人快乐的至理名言,每天不是踢球踢毽子就是带着大家歌舞游戏,还会偷空出去踏青游玩。

现在可好了,她是生病之人,不但不能乱玩,还得掩人耳目的经常躺在床上装样子。实在躺得腰酸背痛时才找借口把侍从们都遣开,让芙琴,芙楠在门口守着,自己跳下地来做做伸展运动,如此过了数日,陈娇差点被闷死。

这样一来,连陛下每日来探望她都会分外受欢迎了。

陈娇无聊得要长毛,迫于形势,只能苦中作乐,只要有人能来陪,她就也不挑剔,连表弟这个害她陷于这个倒霉境地的始作俑者也能凑合了,拉着刘彻便是一通天南地北的乱说解闷,只要是别涉及朝政敏感问题就好。

没事就讲讲笑话,猜个谜,看表弟笑得只剩牙不见眼,她气不忿时,就再讲个‘母亲的家人在长安街上听来的’恶心故事,常常搞得刘彻哭笑不得。

不过陈娇最喜欢听表弟讲讲派大军征战匈奴的事情,遥想一下金戈铁马万里征战的雄浑气魄。刘彻也没有领兵亲征过,但是次次大战都有参与,运筹谋划,一打起仗来战报就会雪片般的送往长安,陛下堪称幕后总指挥,所以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真实性很强。

匈奴不甘心在河南地的失败,一心想把朔方重新夺回去,所以在这几年内多次出兵骚扰,但都被汉军挡了回去,刘彻正准备要集结大军,对匈奴进行一场一决胜负的大战。因此有泰半的心思都用在了调兵遣将,粮草兵器上面。

他本来不予和后宫女子多说这些军国大事,只是无事时随口提过两次,却发现陈娇比较细致,行军打仗,如何排兵布阵她很有眼色的并不多问,只是对于剑弩怎么铸造,如何供应,粮草怎么运送,粮车什么构造,都很有兴趣,甚至她自己就能大致估算出来,多少人手赋税能供一队一千人的骑兵所需。

阿娇有时还能提提建议,好比铸造大军所需兵刃箭矛的时候,将工序分成几段,每个工匠不做全程,而是专干一部分,在几个关键环节派专人监管,便可以事半功倍。

刘彻自然不会全去听她的,不过有时觉得阿娇当真聪明,说出来的话仔细想想还都是有些道理的,可以借鉴一二。心中大赞,暗道她以前就是把心思过于放在争风吃醋上了,要是早早便如此讨人喜欢,两人又何至于闹到后来那个地步。

陈娇自从那次被邢美人劫持,差点小命不保后,对表弟感觉亲近了许多,刘彻当时见到她有危险,急急赶来,虽然没有韩嫣表现得那么奋不顾身,但是作为表弟来说,他能那般焦急紧张,阿娇已经很满意了。

因此难得宽宏大度,暗道自己反正已经决意要溜了,日后只怕相见无期,不如趁着现在的机会好好相处上几日以全姐弟之谊。

所以陈娇近来真的是把刘彻当做表弟来看,还是个从小就在一处,很亲的表弟,愿意不计前嫌的与他和平共处,笑脸相迎,话也尽量挑好听的说。

不想没过几日就被陛下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暗道自己这可真是自作多情了,还好好相处几日呢?就陛下干的这个坏事,绝交都够资格了!

“陛下说韩嫣近来很有些功劳,所以你让皇后给他选了门亲事,权当慰劳一下?”陈娇尽量控制着自己,语气里不要寒意太重。

“不错,阿嫣和朕差不多的年纪,算一算,阿娇和朕都成亲十多年了,他却还是迥然一人,就算他那性子再洒脱,也总要成家立业的嘛,朕看他家中的兄长也不管他,干脆就朕替他做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