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韩嫣他对卫皇后给挑的人选可还满意?”

“自然满意,他正想寻一门亲事,娶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回去替他管管家中的事务呢。”说实话,刘彻对韩嫣这个反应也是很满意的。

91、去上林

表弟既是如此的不招人喜欢,陈娇就不打算在清凉殿中继续耽搁下去了,日后相见无期那就不再见了吧。

这弟弟也就是十五岁之前还可爱点。率性爽朗,聪明热情,和她姐弟情意甚隆。可惜岁月无情,阳光少年早就变成了心机深沉,唯我独尊的帝王,惹不起只有躲了。

于是就找机会又和刘彻说起自己十分想早些搬去上林苑居住。

陈娇说得比较婉转,解释说自从邢美人一事后,她住在后宫中就有些紧张,心情不好,总是要想起一些以前的旧事,抑郁烦闷,所以总是生病,身体一直不能好转,不若早些搬去上林苑中,那边地势开阔,风景宜人,应该是更适合休养的。

刘彻最近都没有空闲去上林苑,一时之间又来不及把手边的一堆事情都移过去,因此有些不愿阿娇这就搬去,想要阻挠一下,不过态度甚好,含笑道,“阿娇你再等朕几日多好,等朕手边这几件事情安排好了,朕和你一起过去。”

陈娇因为脸颊靠近脖子的地方也发出几粒红疹,被衣服蹭着总有些痒,不停的要用手去轻轻摸摸,实在忍不住时还要抓两下,已经被御医警告了几次,千万不可乱抓,抓破了可是要留下疤痕的。

因此人人看见了都要提醒,搞得连陛下都晓得了,看见陈娇烦恼得又伸手去脖颈上揉蹭就抓住她手,“阿娇,别去乱动,抓破了不好。”

陈娇也不想弄出几个疤痕来,硬忍着收回手,“陛下上次说要给我住的那一处宫苑准备好了吗?不是说他们已经在四处洒扫,摆放些帷幔屏风什么的,那我就派几个人先过去收拾一下,长门宫中日常用的东西也要搬些过去。”

“准备好了,那你就派人先去收拾吧,人手不够或是还缺些什么就告诉朕,朕要是没空闲你便直接去找纬衡,让他帮你安排。”

陈娇点点头,因刚才向陛下要求的事情这就算是被婉拒了,所以懒得再理他,自行坐去一旁在心里暗中盘算着该准备些什么,长门宫里的侍从也正好趁此机会散掉一批,省得日后自己离开了他们要处境艰难。

刘彻随口道,“阿娇再忍几日,这些天要是闷了就在宫中各处走走,后宫中也有几处景致不错的地方,你以前不是蛮喜欢的吗,御医昨日还说你这病症需要心境舒缓才行,出去吹吹风,晒晒太阳可能有好处的,别要总是闷在清凉殿里。”

陈娇看他一眼,直言不讳,“我在宫中乱转怕会碰到卫皇后。”

刘彻无奈,“她又不吃人,碰到就碰到嘛,日后总是要见面的,你要实在不愿就不要对她施礼拜见好了,子夫不会和你多计较这些的。”

陈娇这方面永远和表弟谈不拢,没法让他明白就算自己再看得开,将以前的一切统统当成是过眼云烟,那也总会有一些不能放下的东西和尊严。

现在要她和卫子夫一同都顶着刘彻妻妾的名头,同处在后宫之中,每日里和睦共处,那可真是想起来就要头皮发麻。就算心里明知道这是暂时敷衍一下的事情,也很难平心静气的做到。

等刘彻走了就叫过芙琴来吩咐道,“芙琴,明日你出宫一趟,先去看看我母亲,告诉她我挺好,请她老人家不用担心。”

芙琴一愣,“窦太主不是前日才进宫来探望过娘娘吗?又要,哦…”自己说完就明白过来,娘娘这是要派她出宫办事呢。凑近一点,“娘娘有什么话要和窦太主说,只管吩咐我就是。”

陈娇道,“你先去我母亲那里,和她说我的病好多了,过些日应该就能痊愈,不必惦念。前日母亲进宫来见到我病着很是担忧,走的时候都愁眉不展的,我当时也不好多说什么。你帮我去给她宽宽心。

然后回去一趟长门宫中,招呼一下,咱们这就要搬去上林苑了,让他们把要用到的东西都收拾捆扎好,等陛下的旨意一到就立时能搬过去。还有,用不到的人手你清点一下,每人分发些财物,我回头告诉纬衡,让他找地方将这些人都打发了吧。”

再凑到芙琴耳边低声道,“去过长门宫之后再去一趟韩嫣的府里,他最近都在家中养伤,你去一定见得到,帮我带几句话给他,去的时候小心点,别要给人看到了。”

芙琴有点紧张,咽口唾沫,使劲点点头,“娘娘,你放心吧,我一定谨慎。”

陈娇吩咐完之后又再思忖一下道,“以防万一,你去韩嫣府上的时候给他带份厚礼,就算是被人撞见了,也好解释说是我感激他的相救之恩,命你送谢礼去的。”

芙琴接着点头,“知道了,那娘娘想我送点什么去个韩大人?”

“送些值钱好搬运的,将咱们留在长门宫中的那些斛上好珍珠全部送去,还有成色最好的玉器也挑几件。”

芙琴咂舌,“娘娘,那些珍珠可不是一般的东西,都是些极品,价值不菲,是你留在身边准备急用的。就,就这么全都给韩大人送去了?他,他,你就这么信得过他?万一…”

陈娇于此事已经想得很明白,对芙琴道,“世事难料,韩嫣他的确是很好,可我现在也不敢十拿九稳的说他定会跟着我一起走。”

芙琴着急,“那你还急着把那么一大笔财物送去他那里?”

陈娇淡然一笑,“咱们留在长门宫中的好东西可是不少,肯定不能全都带走的,与其留在那里最后不知便宜了谁,那还不如送给韩嫣呢,反正我的东西给他不心疼,哪怕他最后还是放不下现在的高官厚禄不愿和我一起走呢,那我也认了。”

芙琴觉得她这说法很有点听天由命的无奈,压低声音不忿道,“娘娘,你这也太大方了,凭什么啊!”

陈娇叹气,暗道凭什么,就凭自己是如此那般深切的喜欢着他,既然喜欢,就不愿在两人之间掺入许多功利算计,恩怨得失,只要尽自己所能对他好就行了,至于结果如何,那就真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事情了。

芙琴觉得前途茫茫,很有些压力,没有了平日里能说会道的精神,看娘娘不听劝,只得是唉声叹气的去了,暗盼韩大人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她们娘娘才是,不然娘娘面上看着大度,内里肯定还是要伤心难过的。

急火火的先去了馆陶大长公主府,一说陈娇身体好着呢,馆陶大长公主就乐了,芙琴看着老主人窦太主笑得好似老树逢春一般,不由在心里替她哀叹,生了陈娇这么个女儿,可真是要操一辈子的心啊。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窦太主的种种询问,芙琴再马不停蹄的赶往长门宫,陈娇的另一个心腹宫女绿琥留守在长门宫中已经等得望眼欲穿,看到芙琴差点要大哭一场。

芙琴拍拍她,“绿琥啊,咱们命苦着呢,现在可没时间哭啊,快快把娘娘吩咐的事情都干起来吧。”

绿琥抹眼泪,“啊…”

长门宫中的这批人,泰半是陈娇还在做皇后的时候就在椒房殿中伺候的,被贬之后就一起带了来,这些年来大家很有了些一同踢球打牌,吃喝玩乐的情谊,此时忽然说要离开都十分不舍。

芙琴秉承着陈娇那长门宫中的好东西,留下来也不知会便宜了谁的思想,自作主张,每人都给厚厚的发了一笔赏金,以保他们日后即便没什么好去处也能衣食无忧。

绿琥陈娇另有安排不在遣散之列,在听了芙琴转达的娘娘的各种嘱咐后,绿琥果然是没时间哭了,和芙琴同病相怜了一晚,大叹咱们怎么摊上了这么个娘娘,第二日一早便各奔东西,一个赶去韩大夫的府上传话兼送厚礼,一个悄悄溜去找孙坷总管的儿子孙俞。

92小摩擦

上林苑是一个巨大的射猎嬉游之处——这个就是陈娇对上林苑的最直接看法。

表弟刘彻耗费了无数的民脂民膏在秦代的一个旧的苑址上扩建出了现在的上林苑,其中景色怡人,宫室华美,因为周边地势宽阔,又有有霸、产、泾、渭、丰、镐、牢、橘八水出入其中,很有向宏大,纵深方向发展的空间,所以还在不停的翻新扩建中。

陈娇好不容易等到陛下可以起驾,带着她一同到了上林苑,便借口前段时间闷得狠了,需要散心,日日带着芙琴芙楠四处闲逛,名为游玩,实为踩点。顺便锻炼锻炼,恢复一□力,在清凉宫中装了这段时日的病,搞得陈娇最近都有些软绵绵的,总觉着浑身无力。

就要逃亡的人,没体力那真是万事皆休,因此要提前好生锻炼一下才行。

游逛了几日后就被上林苑中的美景大大折服,一群群华丽的宫室傍着天然的地势景色,修建得美轮美奂,奇花异木,斗狗观鱼,猎场中走兽无数,还挖有巨大的池泽,占地广阔,堪比小的湖泊,直接引渭水注入,池中泊有楼船,可供陛下闲暇时登船在水上游玩。

以天下之富而供养一人果然是非同凡响,不过表弟也真是会享受,他这样的‘大手笔’在历代帝王中都是不多见的。

由此及彼,看看这里,对于刘彻喜好女色,后宫美人无数就很好理解了——各方面都喜欢超高享受嘛。

可惜啊,自己马上就要和这些奢华富贵分道扬镳了,说句真心话,不舍得啊不舍得!自由和自重的代价天下第一昂贵。

陈娇每次出去大转一圈回来之后就唉声叹气,芙楠和芙琴开始时以为她心里有事,所以烦恼,劝道,“娘娘别想那么多了,先将身体养养好是正经。”

四周看看无人再悄声道,“那身红疹啊,我们看你还是快点让它消掉了吧,哪有娘娘你这样乱来的,我们都担心死了,再这样下去肯定要留疤痕的。”

陈娇扁起嘴,“知道,那东西又痒又疼的,难道我不难受么,这不是没办法嘛。”在心里加上一句,还不是因为那个臭表弟。

陈娇现在被陛下耗得没脾气,两人间也没有什么不共戴天,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按照刘彻的标准来看,现在还是对她很不错的,虽然还不至于千依百顺,但是体贴周到,温柔和气还是有做到,可以算是后宫里的独一份优待。

能以三十余岁的‘高龄’获此殊荣,陈娇有些吃不准自己是否应该为此自豪一下。

陈娇心里的臭表弟白日里很忙,晚上掌灯时分才有功夫来看陈娇。陈娇已经恢复了她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正准备上床睡觉,拆散了头发洗漱着,陛下就闯进来了。

看着刘彻大模大样的横冲直撞,一点不知道尊重别人**,陈娇就来气,故意一甩,水珠溅了刘彻一身,头上脸上都有。

然后趁着陛下还没反应过来是不是要翻脸,发个火什么的,陈娇就赶紧拿了帕子来给他擦。

一边还要安慰,“哎呀,我真是不小心,不过陛下蹭上点不要紧,这水里加了滋润保养药材的,经常抹抹,肌肤就能变得又嫩又滑。”

刘彻哭笑不得,“朕是男人,不需要这个。”

陈娇拿了锦帕给他细细的擦脸,“看着年轻漂亮点不好么,陛下相貌堂堂,天生的帝王之姿,这个就算做锦上添花。”

一边随口乱说,一边凑近了看看,发现自己还真没说错,表弟生得确实是不错,面目深邃,五官英挺,加上这个年纪正是男人最风华正茂的时候,兼且刘彻身材高大,帝王威严霸气十足,看起来分外有魅力,诚心赞道,“嗯,陛下的相貌真是出色,这可要害得后宫中那些女子们朝思暮想了。”

刘彻被她夸得很高兴,又被一只温柔的纤手在脸上轻轻摸着,阿娇凑在近前,笑微微的说着话,如云乌黑的秀发披散开来,衬着一张水嫩白皙的小脸,眼睛明亮,双唇嫣红,稍微一转动就有几径细滑柔软,带着香气的发丝蹭到脸上,不由心里痒痒的。

探手圈住阿娇,发现她本来靠近脖子的地方还有些红疹的痕迹,这时也不见了,不由更是喜欢,低声说道,“那么些人都对朕朝思暮想,朕却只愿在这里陪着你一人,阿娇可满意了。”

陈娇拍拍他,暗道你这说好听话的本事小有进步,比以前强了些,以前就算是两人关系最好的时候,刘彻也不太会对她说什么甜言蜜语的,最多就是忍让功夫到家罢了。

可惜此话拿去哄他那些后宫嫔妃们是绰绰有余,拿到自己这里来还是挺不顺耳的。

轻轻拈起表弟那只越探越深入,十分灵活的手掌,将自己脖领处的衣服拉开一点点给他看,“身上红疹还没好,陛下摸着要难受的,御医也嘱咐过了,快要好的这些天尤其不能乱动,要是搞破了会十分麻烦。”

陛下扫兴之极,“怎么还没好,脸上的看着明明都没事了,早知这样…”

陈娇眉头一挑,“早知就怎么样?”

刘彻心道早知这样我就多挑几个女人一起带来了,这可好,你是光能看不能碰,这边又没几个合心意的,都快寡淡死人了。

摆摆手岔开话头,“阿娇今日又去上林的什么地方游玩了,听内侍们说,你这几日精神大得很,上林苑里能游逛的地方都被你走了一遍,就差射猎之处没有去了。”

陈娇不肯跟着他的思路走,还在纠结刚才陛下的态度,皱眉想了一会儿,抬头幽怨十足的道,“陛下嫌我不能陪你,觉着寂寞了,所以后悔没有多带几个夫人,美人来?”

刘彻是挺后悔的,不过不想现在就为此事搞得不愉快,“哪有,朕近来事务繁忙,晚上这么点功夫还要陪着阿娇呢,带她们来也没空理睬不是,你想这么多做什么。况且…”

想说况且就算朕我另外带女人来了,那也是天经地义之事,现在没有,以后肯定也会有的,你不能这么酸溜溜的,莫要又去犯以前那争风吃醋,容不得人的毛病。

可是看着陈娇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十分认真的看着他,这话却忽然不忍出口了,暗暗叹口气,俯下头在陈娇的脸颊上亲一亲,“阿娇先别睡,和朕说会儿话,明日别走远了,朕抽个空出来,咱们乘上船去游蒯池。”

陈娇顿时高兴起来,“好啊,我前日远远的就看到蒯池上有龙首舟,凤盖华旗很是漂亮,还有宫女在池中泛小舟,明日再命人在其上鼓吹歌舞,丝竹悦耳,一定甚妙。”

刘彻失笑,“阿娇,你现在玩乐的本事堪称长安第一,那好,明早朕派几个人来,你先吩咐他们准备起来就是。”

陛下因为不能留宿,所以再笑语一会儿也就起身回去了。

陈娇送走表弟后就坐在床边,轻抚着脸颊发呆,芙楠张罗了半日也不见她睡,凑过来小心问道,“娘娘,你这是怎么了?想什么呢?”

陈娇有点神游天外,喃喃的答道,“芙楠啊,你觉不觉得陛下现在这样很让人动心啊?他可是陛下呢,人长得也相貌堂堂,气派那更是没法说,如果愿意温柔点,那还真是很不错的。”

芙楠闻言大吃一惊,“娘娘!你这可是动心了?”

原地转了几圈,敲敲自己的头,“也难怪,陛下这样温柔体贴的,连窦太皇太后还在时他都没有这样过,现在能这个样子,可是真不容易了。那怎么办?娘娘你真的又动心?这可麻烦了,不对…其实也不麻烦,省事儿才对!咱们就不用…芙琴,芙琴…你快来啊…有事情和你说…”

大呼小叫的叫来芙琴,抱着她头颈,唧唧呱呱一通说,芙琴比较沉不住气,让芙楠守在门口,自己立时冲过来,“娘娘!你又动心了!唉,唉,唉,你早说啊,这可折腾死我们了!”

陈娇很不喜,拉长脸告诉她,“哪个告诉你动心了?我是在发愁这样子我竟然都一点没动心!唉,芙琴,这可怎么办,眼光太高太挑剔可不是好事,万一韩嫣他最后不能跟着我,我以后岂不是麻烦大了,还有好几十年要过呢,上哪儿再去找个一样俊帅的来啊。”

芙琴被她气倒,“娘娘你放心吧,我上次去他府上,韩大人信誓旦旦,说得很清楚,他不会负了你的。那人肯定跑不掉了,你没事想那么长远干什么,害我们空欢喜一场。”

93意义不同

陈娇发现上林苑中慢慢变得热闹起来。

伺候的宫人内监们多了很多不说,还有不少大臣们不停的被招来议事,连大将军卫青也带着外甥霍去病来了,看来刘彻很有将日常起居以及处理朝廷政务的中心从未央宫搬来上林苑之势。

陛下要常驻,自然也少不了要招来一大批他比较钟意的后妃,几有百十人之多,都被安置在宜春苑西面不远处的几个宫舍中居住。

陈娇冷眼旁观,只见有了各色美女之后真是能够给本就优美奢华的地方又增色不少,上林苑中忽然间由恢宏大气变得脂香浓艳,生气盎然起来。

她在前些日陛下宠幸了两个上林苑的宫女的时候就很有分寸的小闹了一场,搞得陛下面子上很有些下不来,气得两天没怎么理她,这一日好像是气消一点了,一早就派了个小黄门来告诉陈娇午后要和她一起去乘龙首舟游蒯池。

陈娇撇撇嘴,高兴了就来搭理她一下,生气了甩袖子就走,幸亏自己没动心,不然一定被怄死。

她这几日有空就去水边玩,上船去体会一下摇摇晃晃的感觉。刘彻虽然还没有给她封号,但是态度很不一般,宠爱之情溢于言表,因此众人都很有眼色的对陈娇十分恭顺逢迎,她乐得随心所欲的在上林苑中横冲直撞,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比卫皇后来这边时还要威风自在。

到了午后,陛下果然施施然的来了,身后还带了一大群人,其中赫然就有大将军卫青和他的外甥,数日不见,霍小公子好似又英挺了一些,昂首挺胸的站在刘彻身后,看起来很是精干利落。

陈娇本来想回避一下,不想刘彻并不介意这些,直接带着众人上了船,仔细一看,陛下后面跟着的一大堆人之中还有数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都是才被送到上林苑来伴驾的,看来陛下这后半日确实是准备要与众同乐一下了。

刘彻早上不知碰到什么顺心事儿,看起来心情很好,见到陈娇迎上去了就笑道,“阿娇等了一会儿吧,朕和卫青有些事情要说,其实还没说完,忽然想起来你在这里等着,怕你着急,干脆就大家一起来了。”

陈娇“嗯”一声,眼光越过卫青甥舅二人,淡淡瞥一眼跟在后面的那些个莺莺燕燕,生硬道,“还好,我没等多久。”

刘彻见她依然是这个酸涩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喜,领头上船,命人在楼船的上层设了酒宴,召来歌舞姬和乐师们助兴。

一时舞起乐响,丝竹动听,舞姿曼妙,声音在水面上远远传了出去,别有一番风雅情致,陛下看了一会儿,就自去和陪在下首的卫青接着说北军的调度操演。

阿娇坐在他旁边很是无聊,东张西望,偶尔看霍去病两眼,觉得这一堆人里就他还看着顺眼,有心想要聊两句,偏偏离得较远,不得方便。

霍去病在用心聆听陛下和舅舅商议军中调度之事,一抬头,正好发现陈娇打着小哈欠,一脸无聊的看过来,不由露齿一笑,陈娇看他笑得阳光灿烂,便回以一笑。

刘彻正好转头看到,见阿娇终于不再板着脸了,心中莫名轻松,靠近一点低声问道,“阿娇笑什么呢,看到去病了就这么高兴,这几日对着朕都没有这么和颜悦色过。”

陈娇道,“也没什么,好久没见霍小公子了,所以招呼一下。陛下有正事就先和长平侯说吧,不用多管我,我自己看看歌舞挺好。”

刘彻微笑道,“那事情已经和卫青说完了,今日余下的时间朕都专门用来陪着你好不好。”

陈娇点点头。

见她态度好转,陛下就准备抓住时机说教两句,“看你前些日为了那么点小事就和朕闹别扭,何必呢,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些个女子和你不一样,你不要自降身份的总去和她们争风吃醋。”

“小事?”陈娇叹气,“我可觉得不是小事呢,陛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所以说,远远的躲在长门宫中,眼不见为净才是最好,你却非得要我出来!我又何尝不想与陛下和和睦睦的,可是…”幽怨看他一眼,不再多说。

陛下听话十分会抓重点,接口道,“是啊,咱们在一起,和和睦睦的多好,阿娇,你也别想太多了,”轻轻抓住她一只手,“阿娇,你相信朕,朕心里是真的最喜欢你的!”

“啊?”毫无准备的听到真情告白,陈娇吓一跳,“最,最喜欢我?陛下你说真的?”

刘彻郑重点头,“是啊,”忽然凑近了眼中露出一丝顽皮,“阿娇姐,要不然朕以后把对你的称呼换回来,还叫你阿娇姐,以示对你的敬重,朕可永远都不会这样叫别的女子的,这总行了吧?”

陈娇被他一声‘阿娇姐’叫得浑身鸡皮疙瘩集体起立,连连摇手,推了表弟肩头一把,想把那张近在咫尺,轮廓鲜明又深邃的脸推远点,“不用,不用,多谢陛下美意,叫阿娇就好,我都已经习惯了。”

刘彻一笑,借势又坐了回去。招手叫过一个内监来吩咐,“船上风大,娘娘现在不能吹风的,去拿件衣服来给她披上。”

芙琴站在陈娇背后,听了这话顿时一缩脖,这岂不是衬得她很粗心,对娘娘伺候不周。

小内监动作十分麻利,小跑着去了,不一会儿就捧了件衣服上来,陈娇身上暖暖的,心中便忽然有丝感动,刘彻是天子,不能用对常人的标准来衡量他,他能将这一句‘喜欢’宣之于口,那委实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肯定是心中真的有情义了才会这么说。

想到自己现在正在做的还有计划中即将要做的事情,陈娇竟然发现自己心里稍许升起了一点点类似于内疚的情绪。

连忙使劲晃晃脑袋,暗道关键时刻,万分危急,成败在此一举,别千万别胡思乱想了,顺利过关了今后就能自在逍遥,以了余生;若是出了马脚,功亏一篑,被扣了下来,表弟的那点情意实在是很不够用。

等到卫青,霍去病二人纵横漠北大败匈奴之后,刘彻只怕就不会再优待前皇后而让功臣心寒,必然要勒令自己按照规矩办事,随在后宫众嫔妃中对卫皇后大礼参拜了,人生要是落到那个地步,却会有谁来对自己愧疚?

恐怕看稀罕笑话的多,同情的少才是真的。

纵观自己这辈子的所作所为,对旁人不敢说,对表弟却是仁至义尽,只有他对不起自己,绝没有反过来对不起他的地方,因此不必多想,要鼓起精神抗争到底才行。

陈娇在这边给自己使劲打气,旁边众人享受着美景佳宴,待到歌舞尽兴之后,众人就一起下船,准备随着陛下去上林苑中新建的扶荔宫里看看,据说其中栽种了很多南方运来的奇花异木如菖蒲、山姜、桂、槟榔之类,北方人等闲难得一见。

陈娇随在刘彻身侧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后面队伍的最末端还是跟着数个娇美人物,被一群打扮光鲜的宫女簇拥着,稍微离开一些距离跟在后面,不时还能传来几声低低的笑语,仔细看看,认得其中几个是刘彻后宫中有些身份的婕妤,容华,果然是有资格随着陛下一游的。

立时停下脚步,“我忽然有点不舒服,就不跟着陛下过去扶荔宫了,陛下带着长平候,霍公子,还有这许多人应该也很热闹,你们自去看吧。”

刘彻一愣,他费了半天劲儿,说了不少好听话,满以为阿娇已经不生气了,“阿娇,别闹了,朕好不容易抽了这半日的空闲出来。”伸手将陈娇拉进怀里,耳语道,“你身体还没好,晚上又不行,那朕就只能白日里陪你了,你要是现在还闹脾气,那咱们岂不是一整日都没多少功夫能在一起,你一点都不牵挂朕啊。”

陈娇垂下眼帘,“我没闹,是真的有些不舒服了,想在这边再休息一会就回去,跟着去扶荔宫怕要扫了陛下的兴致。”

刘彻当着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再哄她,放开手淡淡的道,“那阿娇就自便吧。”

陈娇目送着陛下与众人走远,她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早早的回去也是无聊,于是转身回到船上,靠在船舷上吹风。

芙楠拿过刚才那件衣服又再给她披上,“陛下可真够细心的,御医好多天前嘱咐的话他都还记着呢。”

陈娇悠然应道,“是啊,可惜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愿意关心却又不能尽心,御医那嘱咐好多天之前的确是有用的,可惜现在早就没什么用处了。别说吹风了,我现在洗个凉水澡也没事。难道为了等他关心,人家的病情就要停在那里,不许好起来,必得他想起来关照过后才能好转吗?没有这个道理啊!”

芙楠觉得她话里有话,不敢多招惹,轻轻叹口气也转身退了下去。

陈娇靠在船头继续吹小风,看风景,要赶在还能欣赏的时候多看几眼,免得日后再没有了机会,回想起来要觉得亏得慌。

“夫人在自己赏景?干嘛不去扶荔宫看看?那边景致也很不错。”清越的少年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娇回头,很有些欣慰,“你怎么回来了?”

霍去病耸耸肩,“陛下被一个莽撞人给顶撞到,心绪不佳,去扶荔宫匆匆看了一圈就散了。我看你气色挺好,应该没有身体不适,估摸着你应该还在这里没有回去,就转回来看看。”

陈娇被他调侃莽撞,也不示弱,揶揄他,“霍公子料事如神!日后上战场不用自己去冲锋陷阵,坐在后方当个军师就行了。”

霍去病皱眉,“才不呢,那个太闷气了。”

陈娇笑出来,霍去病爽快精明,心思透彻且不拘小节,对着他能够直言快语,怎么想就怎么说,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这些日来数此时最为心情舒畅。

微笑摇头,暗叹可惜这乐事日后也是不会再有机会做了。

“我听说夫人一直病着?”

“是啊,大概是那次在宫中受了惊吓,心绪不宁,气不归经,所以一直有些小毛病好不了。”

霍去病不满,“夫人你和我说话就不用这么遮掩婉转了!上次抓着我大吵装凶悍,这次又想出这种主意,你也小心点,那些药物不是都能随便乱用的。”

陈娇神秘一笑,“什么药物,这话我可听不明白。”

霍去病知她不肯明说,不以为意,也过来靠在船头,“你挺聪明的,比我想的还要机变能干,敢想敢做,我从想到有女人会像你这样。”转头看看陈娇细嫩无暇的脸颊,离近了看那张脸白里透红没有一丝脂粉的痕迹,只觉清爽宜人,连忙将眼睛转开去,看向船头,“只是,陛下是天子,你争不过的?何苦为难了自己。”

等了一会儿,不听回答,回过头来,见陈娇睁大眼睛看他,有点便扭,“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想要提醒你一下罢了。”

他如此少年老成,看事明白通透,陈娇脑中忽然冒出‘慧极不寿’这句话来,一阵黯然,低声道,“多谢了,我在做什么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霍去病今日来其实就是想劝劝她,陈娇被陛下收回后宫,说实话,他也十分不喜。但他心里对这位前皇后很有些好感,愿意设身处地的替她打算一下,“有数?夫人,我很少管别人的闲事,可是你这样真的不行,陛下是天下间权势最大之人,你不能和他对着干。”

正说着,芙楠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几步冲上船来,“娘娘!陛下那边有消息了…”看到霍去病在一旁就不再明说,只是朝陈娇点点头,那意思是情况和她们设想的一样。

陈娇拍拍衣服,“好!咱们这就过去。”

霍去病不悦,“你要去做什么?安生些吧,万一真的惹恼了陛下,就算你是他的表姐也担不起!”

陈娇已经收起了靠在船舷上的闲散样子,端正了身形作势欲走了,临去前对霍去病十分诚恳的道,“多谢提醒,霍公子,能识得你这般人物我当真是觉得三生有幸!不是我执拗听不进良言规劝,只是你以后就会明白,人这一世总是会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情可以忍,有些事是没法忍的。你说我一定争不赢陛下,谁知道呢!此事于陛下来说,不过是多一个女人或是少一个女人的区别;于我来说却关系到此生的自由尊严,意义大不相同,不是有一句俗语说得好吗——两军相争勇者胜!我不搏一下又怎对得起自己?”

94成败在此一举(上)

陈娇下了龙首舟之后先回了趟她自己的住处——需要回去梳妆打扮。不过不是要打扮漂亮反而是要装扮得蓬头垢面一些。

先敷粉将自己那近些年来一直引以为豪的白里透红脸色遮住,因她自己做出来的粉轻白红香,这时用来就嫌效果不好,遮不住脸色,只得平生第一次咬牙使用了明知有铅的白粉,将脸色掩盖得惨白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