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醇亲王如何?”安筱韶态度无比恭敬,近乎虔诚,皇后的唇畔不由浮现起一丝笑意。

安筱韶深吸一口气:“回禀娘娘,醇亲王文武双全,人中龙凤,堪称世间难寻。”

皇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缓缓伸出手来,主动拉过安筱韶,柔声道:“正是如此,我才要将你许配给他。”

安筱韶心头早有猜测,但当对方真的揭破,她的笑容依旧瞬间凝固在唇畔。

皇后笑容越发深沉:“独孤连城的前途不可限量,你们又是表兄妹,这桩婚事可以说亲上加亲。我希望你嫁给他以后,好好的辅佐他,更重要的是让他永远站在安氏的一边。”

安筱韶心跳如鼓,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或许她什么也不必说,皇后早已将一切安排好了,身为世家女子,她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夫君。可是醇亲王……她细一思忖,旋即便道:“娘娘,醇亲王早已心有所属,我这样横插一杠子,反而适得其反。”

皇后手指忽然加重力道,仿佛连她的手指都要捏断:“男人多情,似江小楼这等美人,想要得到一个男人的好感是很容易的,但男人也容易忘情,论出身、容貌、气质、才学,你样样压她一头。独孤连城不是傻瓜,燕雀与凤凰如何选择,他终究会明白。”

安筱韶连忙道:“明月郡主如良质美玉,筱韶不敢与她相比。”

皇后寒凉的眼中有丝恼怒一闪而过:“筱韶,你也太妄自菲薄了。你的才学众人皆知,多少名门子弟求而不得,我这样看重你,以后切勿说这等傻话。”

安筱韶欲言又止,她觉得江小楼不像皇后看得这样简单。就看她如何在庆王府连削带打,竟将自己的敌人各个诛灭,手上不沾半点鲜血,这样的女子可敬、可畏、更可怕。安筱韶不想与之为敌,更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安筱韶从皇后宫中出来,便直奔庆王府。她见到江小楼的第一句话便是:“皇后娘娘要为我和醇亲王赐婚,你应早做打算。”

江小楼只觉得心中怦怦一跳,渐渐心头却是平静下来,狐疑地盯着安筱韶看了半天,直把她看得心头起毛为止。良久,她面上盈起一丝浅笑,道:“皇后娘娘要为你们二位赐婚,我为何要早做打算?”

安筱韶微蹙起眉:“难道你和醇亲王不是——”

江小楼看她一眼,嘴角的笑意愈来愈深:“安小姐,你未免想的也太多了吧。”

安筱韶心念一转,登时明白过来,江小楼最近都管她叫筱韶,可是如果她生气了,就会连名带姓的叫,如今她恢复最初的疏远称呼,分明是极生气。她微微一笑,心头不知为何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下意识地道:“原来你和醇亲王还没有互通心意。”

江小楼面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眼底有一丝恼怒疾速闪过:“互通什么心意,我们两人不过是朋友罢了。”

“切莫蒙我,那日醇亲王从虎口下救你,按照旧日道理……你该以身相许才是!”安筱韶唇畔的笑意陡然展开。

江小楼却陡然轻笑一声:“你少来揶揄我,谁不知道你与那独孤宇素来青梅竹马,感情极是要好。如今却要嫁给醇亲王,独孤宇又该怎么办?”

独孤宇是皇帝的第十个儿子,江小楼依稀记得那年轻人天生一双剑眉,气度不凡,生得十分英武,却又有一双非常秀气、漂亮的眼睛。独孤宇文武双全,才名卓著,只是他为人肆意风流,经常醉卧酒丛,哪怕皇帝宣诏,亦是时有不至。这样的行为,让皇帝对他十分失望,所以在一众皇子之中,并不受宠。更何况,他的亲生母亲虞妃在十年前因为一桩巫蛊案而获罪,他又如此不长进,皇帝也就对这个儿子越发疏远冷漠了。

安筱韶秉承闺训,从不肯与任何人亲近,旁人不敢得罪皇后,对她也是敬而远之。独孤宇曾经在外游学数年归来,第一次与她见面是在宫外。安筱韶为了一盆珍品兰花偷偷出府,无意中却碰到独孤宇,他百般戏弄纠缠,她烦怒之余却奇异地动了心。然而奇怪的是,当独孤宇知道她的身份之后,却再也不曾对她笑一下……她不敢多想,也不能多想……她在人前也是处处小心,竟不知已被江小楼瞧破了,她登时面红耳赤,太阳穴激烈跳动,心惊胆战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江小楼不禁微笑:“当你不注意的时候,独孤宇就会一直看着你。可当你看向他的时候,他却故意转过头去。你身为皇后侄女,经常出入宫闱,与一众皇子关系都不错,何至于此?”

她口中这样说,心中却很明白,一个放荡不羁的皇子,一个出身大周第一名门的贵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扯到一起去。安筱韶是皇后的亲侄女,她的婚姻政治意味极浓,皇后如今看重了独孤连城,要把安筱韶嫁给他。这可是一手大棋,怎会容许任何人破坏?

独孤宇不可以,江小楼更不可以!

安筱韶并未察觉江小楼的心思,口中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人人都说醇亲王风姿卓绝,文武双全,可在我的心中,他远不如独孤宇赤诚可爱。”

江小楼眼睛看着她,眸子深处就有了淡淡的审视:“可惜,你和十皇子是成不了的。”

安筱韶面色微微一变,看着江小楼欲言又止。江小楼面上始终含着笑意,心底却是寒凉一片:“安家何等威名,皇后娘娘亦是中宫之主,你是她的亲侄女,意义极为重大,她怎么会将你嫁给一个废物皇子?”

在一众皇子之中,独孤宇是最放任旷达的人,他能够三天三夜酒醉不醒,亦能够十天十夜追逐猛兽。这样一个任性妄为的人,在皇后眼中根本是块废料,毫无利用价值。安筱韶近似焦虑地紧紧抓住江小楼的手,情不自禁道:“你们都道他荒唐、胡闹,可那不过是他为了活命自保的一种方法!”

江小楼望着如此勇敢真诚的安筱韶,心下一阵恍惚:“我相信你的话,但你更应该相信,一个连自保都尚且不能的皇子,如何能够被选为你的夫婿?”

安筱韶当然知道这一点,这些年来她翻来覆去想了无数次,终究没有一个答案,在家族和爱情之中,她当然应该选择家族的利益,可她的心呢?思及此,她慢慢松了手:“这么说,你认为我应该嫁给醇亲王?”

江小楼唇际笑意一直不变,却有一股酸涩的感觉,慢慢从心底涌了上来。

从一开始就知道安筱韶会被留给他,甚至是默默注视着局势发展的她,怎么会不知不觉这么入戏呢?

独孤连城与安筱韶,真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江小楼很清楚,自己这样阴暗的人,不可能永远吸引他的视线。

安筱韶就像是耀目的阳光,冰中的烈焰,她有高贵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一颗正直的心。每个人都向往着光明,喜欢单纯明丽的事物。或许很快独孤连城就会发现,他现在对自己的喜爱,只不过是同情或是怜悯。

江小楼看着安筱韶的时候,总是有一种从骨子里露出来的向往,对方有她喜欢的东西。身世,地位,天真,正直,一切的一切,自己此生已经不会拥有的东西。

不会有人能拒绝安筱韶,她很清楚地明白这一点。独孤连城从来就不属于她,她又有什么必要为此在意、恼怒?

“这是你的婚事,理当由你自己决定,问我又做什么。”

安筱韶猛然抬起头,眼底绽出凌厉的光:“你若是我的情敌,我又何必坐在这里与你说话,你若是我的朋友,为何不肯推心置腹,偏要故作宽容来刺我的心?”

她的话直言不讳,一寸寸钉入她的心,这张如花的笑脸之下,藏匿着怎样的心情?

“既然你和三皇子之间的婚事都能推了,我又为何不能?”安筱韶控制不住地追问。

江小楼望着她,世故矜持的安筱韶在面对爱情的时候,居然变得如此天真。江小楼定定地望住她,片刻之后却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眸子里闪烁的情绪极为复杂:“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江小楼唇际笑意渐渐消失,眸中潋滟的光彩慢慢褪了下去:“我在皇后娘娘眼中不过是一枚棋子,随时可以抛出来作为诱饵,只要太子心中起疑,自然会千方百计阻碍这门婚事。所以,婚事不成,早在娘娘的预料之中。可你不同,你是娘娘的亲侄女,对她的用处远大于我。”

安筱韶蹙起眉头:“我不懂!”醇亲王并非皇嗣,将来也不可能登基为帝,皇后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江小楼径直向窗边走去,廊下有一株牡丹迎着阳光盛开,花叶舒展,雍容华贵。江小楼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声音却有一丝飘忽,语调听起来没有任何起伏。

“将来,你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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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没来得及客串的渣妹不要着急,尽量兼顾,让大家都能串上……

第134章 裴宣之死

顾流年骑着骏马,宛若一条矫捷的玉龙,直奔庆王府而来。一路疾驰,到了庆王府跟前方才一勒缰绳,矫健的枣红马口中发出一阵嘶鸣,前蹄猛然高高扬起,王府跟前的护卫皆是露出惊讶之色,连忙迎了上来。他们的本意是要阻止此人在王府面前撒野,谁料他甩蹬下马,不过轻轻拍了一下马头,这匹马儿瞬间便恢复了平静,只是打了个响鼻,骄傲地甩了甩头。男子随手便把缰绳递给了护卫,护卫下意识地接过,这才变了脸色,自己什么时候成为替人牵马的奴仆了,忒大胆!正要抬头呵斥,待看清那人面容,竟然愣在当场。

护卫们是见惯了贵客的,此刻却都呆呆望着他,只觉世间万物的风采都被此人夺去,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有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

“去禀报明月郡主,顾流年来访!”

花厅之内,安筱韶难掩眼底惶急之色:“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可以阻止这桩婚事了吗?”

江小楼转头望着安筱韶,眼底多了些许奇异的情绪:“如果顺从娘娘的意思,你会得到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夫君。可如果忤逆,你有多少脑袋够砍的?”

这样的言语,仿佛一阵凛冽的寒风,一下吹灭了安筱韶心头的期望之火。那点点的绝望,如同迷雾一般在心口缓缓展开,让她不知所措。安筱韶沙哑着嗓子缓缓开口:“如果享受富贵的代价是永失我爱,那我宁可不要。”

江小楼望着她,目光深沉。身为安家嫡女,安筱韶从出生开始就没有选择自由婚姻的权利,皇后把安筱韶嫁给独孤连城,简洁有力地表示安氏对他的鼎力支持。有了这一层保护色,独孤连城才能更加平安,所以江小楼不能干预他的婚事。为他好,为他计,当是她回报他救命之恩吧。

看着眼前的少女如此悲伤,江小楼主动走到安筱韶的面前,蹲下身子,柔声安慰道:“筱韶,皇后之命不可违,你我皆当顺从。”

安筱韶抬起头来盯着江小楼,呼吸略见急促:“你真的不能——”

“不能。”江小楼斩钉截铁地道。她太自私,绝不可能为了一个男人忤逆皇后,任何人、任何事,都决不能阻挡她的复仇大计。

不能就是不能,若她帮助安筱韶,等于是放弃了皇后这棵大树,得不偿失!

江小楼,永远应当把利益放在第一位。

安筱韶失望到了极点,终是变了颜色,口中喃喃自语:“你的心太狠,太狠了……”

江小楼呼吸不由微窒,安筱韶认真地望着她,用极肯定的声音说:“我喜欢独孤宇,所以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哪怕这有违闺训,哪怕忤逆皇后之意,可是你呢?你连喜欢一个人,都不敢说出口!”

清澈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她,毫无遮挡地锐气直冲她的心头。

江小楼反而轻轻地笑了出来,面容嫣然如画:“筱韶,做人当谋时而动,顺势而为。”

“你——”安筱韶的脸色渐渐发白。

小蝶进了门,眼见这情形,只是垂下头道:“小姐,外面有一位顾公子说是你的旧友,一定要见您。”

江小楼嘴角慢慢挑起一丝笑意:“顾流年,他现在哪里?”

“就在外面候着。”小蝶回答道。

“我在这里的事情不宜让任何人知晓。”安筱韶立刻反应过来,起身道,“先借你的地方避一避。”

花厅里木雕芙蓉月牙落地罩后面便是最适合藏身的所在,安筱韶见江小楼点头,便起身进去了。

江小楼这才吩咐道:“把他请到花厅里来吧。”

“是。”

顾流年快步进了花厅,江小楼身着一件碧绿的沙罗长裙坐在椅子上,花厅正中的红木桌上,镂空青铜香鼎中丝丝缕缕地散出烟雾,迭烟渺渺,朦胧了江小楼的面容。

顾流年头上戴着一顶羽冠,冠中镶嵌着美玉,身上如同往常一样是一身耀目的白衣,唯独腰间束一条金丝编织履带,正是这样极为正统的颜色,却越发衬得他眉如远山,目似秋波,难怪一路走来引起无数人的惊叹。

顾公子这张脸,若是拿出去卖钱,只怕也是价值连城。江小楼打量着他,心里头转着这个主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一笑:“顾公子,真是稀客。”

顾流年看着江小楼的笑容,唇角微微向上抿起,双瞳中慢慢涌起一丝狡黠“怎么,明月郡主不欢迎我吗?还是你和外面那些人一样,也觉得我是阉奴之子,不配与你为友?”

江小楼望着他,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小蝶此刻已经泡了一壶茶上来,江小楼端着青色描金的茶盏,嫩绿色的茶叶香气腾腾,让人顿觉清爽,她眼角斜过之处,自有一派婉转风流气度:“顾公子,如果你自有轻贱之意,那不论别人如何看你,你都没办法摆脱这种耻辱之感。”

顾流年出身低贱,这辈子都没办法消除骨子里的自卑感,所以他越发自尊心膨胀,别人稍有不敬便会暴跳如雷、怀恨在心,因此朝中多有大臣受到他的构陷与杀戮。这样的心态,江小楼却没有。同样出身低贱,被人当面冷嘲热讽、侮辱挑衅,她都面带微笑地倾听。唾面自干的本事,她已经修炼得如火纯青。

别人看你下贱,你也觉着自己下贱,真是不贱也贱了。

安筱韶如此优秀,不过激起她少许奋进之心,其他人的羞辱在她看来,总也越不过失去至亲的跗骨之痛。

如果被人一激,就气得面红耳赤、心怀怨愤,忘记了最重要的初衷,才真正是得不偿失。

顾流年一怔,旋即笑了:“忍常人所不能忍,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雅量。小楼,别怪我残忍,我靠自尊活着。”

自尊这两个字,就是顾流年存活下来的理由。

他只有孤身一人,面对着无数权贵,他们惊艳于他的才学与手段,却又鄙夷他的出身和经历;他们看重他的心机与谋略,却又畏惧他的狠毒与残忍。

在朝中掀起血浪,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万人之上!

过去的生活,已经把仇恨深深种在了他的心里,生根发芽,枝繁叶茂。他和江小楼不同,恨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他憎恨所有人。

他在烂泥黑暗的环境中生活了太久,如今生活在阳光下,也不能消除他心间的恨意。

每个人都有缺陷,他最大的缺陷,便是深深藏于心中的仇恨,而他唯一愿意谅解这个世界的理由,只在江小楼的身上。

当他困顿之时,只有她给过一丝温暖和鼓励,哪怕她只是举手之劳,他也深深牢记在心间。

江小楼只是静静望着他,似乎在审视他的话,不,她是在猜测他的真实想法。

他只是捧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口,只觉入口清醇,满齿留香,口中叹道:“原来庆王府上有如此好茶。”

江小楼神色平稳道:“顾公子富贵已极,怎会稀罕我这等茶。”

安筱韶藏于内室,默默听着外面的对话,心头暗暗盘算着。顾流年是个十分奇特的人,在京城几乎可以算作是一道风景,他容貌俊美,才情过人。不久之前还有人曾经向安筱韶提起,说他乃是一个青楼歌妓的儿子,生父亦是不详,当年更曾经因为考场舞弊一案受到陛下的贬斥,甚至被剥夺了功名,永生不得录用。按照道理来讲,这样的一个人纵然天赋异禀,惊才绝艳,也绝无可能成为陛下亲信。可是,他偏偏攀上了权海,那个阉奴素来谨慎干练,又极得陛下宠爱,几乎可以说是陛下的心腹。近年来权海自恃功劳,树敌颇多,陛下反倒渐渐疏远了他,改为重用顾流年。如今顾流年早已把自己的义父排挤到犄角旮旯,自己专门负责天策军的指挥,背地里做了无数阴谋腌臜的事。

想到顾流年那些所作所为,安筱韶不禁头皮发麻,这等佞臣,怎会与江小楼有瓜葛。

此时,江小楼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顾公子,刚才我问你的话,你还未及回答,今天所来到底为了何事?”

顾流年唇畔带起一丝笑意,他的笑容能够让阳光都变得绚烂起来,然而眼底深处的黑暗却是直达人心:“我这次来,只为告诉你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

江小楼望着他,静静等待着。

顾流年一双漆黑的剑眉斜飞入鬓,深不见底的瞳孔闪着熠熠的光芒:“裴宣入狱之后,不管如何严刑拷打,他都坚称一无所知。虽然裴刚是他的亲信,又是他的族弟,可裴宣一口咬定是裴刚擅自做主,陛下派人欲要拿下裴刚,偏偏他却暴毙了……你说巧不巧,那把原本可以作为重要证据的金刀也不翼而飞。”

江小楼不置可否地道:“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顾流年神色带了一丝嘲讽:“我很清楚你在裴宣这件事上究竟扮演了何等角色,金刀计倒是不错,可惜当今陛下十分仁德,裴宣又很是狡猾,只要他抵死不认,终究拿他毫无办法,你这一出大戏就要落幕了。”

原本指望着裴宣连坐,可惜裴刚突然暴毙,可见暗中有人在策划,难怪萧冠雪敢和自己打赌。江小楼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也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京兆尹无能,好端端的一桩案子交给他,竟然审不出一个犯人的口供,看来京兆尹狱中的刑具已经是摆设了。”

“哈,你还真是喜欢说风凉话啊,裴宣武功盖世,性子坚忍,不论如何严刑拷打,他都牢牢闭上嘴巴、一言不发,消息传到陛下那里,他的心思自然松动。毕竟参与反叛的是裴刚而不是裴宣,你可别忘了,裴宣曾经为陛下立下汗马功劳,陛下到底是个念旧的人啊。”

他这样说着,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江小楼洁白的面庞,似乎希望见到她惊惶不安,可惜她就是不动声色,偏不露出半点端倪。

顾流年终于笑了:“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江小楼轻轻挑起了眉梢,若有所思地盯着对方:“你要帮助我?”

顾流年轻言细语地说道:“我闻听皇后娘娘有意将安家嫡女许给独孤连城,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才好心过来与你商议。”

他的话虽然语焉不详,前言不搭后语,可是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已经听明白了。

安筱韶心头一惊,她与皇后对答不过寥寥数语,甚至不曾有外人在场,顾流年竟然知道……他的耳目已经灵通到了何种地步!而他又为何特意前来告知?透过重重珠帘向外望去,只见顾流年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径直盯着江小楼的面孔。安筱韶瞬间明白过来,啊,原来如此——

江小楼却并未上钩,只是格外冷静地道:“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顾流年不紧不慢地道:“从前皇后娘娘对你格外抬举,大家也都将你捧得极高,但这完全都是建立在皇后关照的基础上,若是此刻皇后突然放弃了你,或者你因为某事开罪了娘娘——只怕就是一个万人嫌弃的下场。如果与独孤连城相好,等于触怒皇后,你所谓的报仇雪恨也就无从谈起,必须眼睁睁看着裴宣逃出生天。”

江小楼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之事:“原来顾公子所来是为了这个。”

顾流年看着江小楼,神色格外认真:“你知道我不是在与你开玩笑,我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几乎已经都不耐烦了。”

皇后的心思,江小楼看出来了,顾流年这样的人精又怎会不知情。

江小楼轻轻一笑:“那顾公子等待的机会是什么。”

“娶你。”他扬眉一笑,语出惊人。

安筱韶惊骇地听着这石破天惊的一句,登时傻眼了。她是大家小姐,纵然表露心迹也只是在江小楼这等闺友的面前,何尝宣之于口。顾流年信誓旦旦,毫无遮掩,开口就是求婚,而自己竟然无意中听到此等隐秘之事……她白皙如玉的脸颊极薄,登时泛起一片红晕。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局外人尚且面红耳赤,江小楼不知要作何处置。

江小楼眨了眨眼睛,盯着顾流年,细细打量,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顾流年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是闪亮,眼底也没有半点算计的成分,他是诚心诚意要迎娶江小楼。别人越是践踏、鄙夷,他心中越是愤恨和不平,总有一日他要将那些人全都践踏在脚下,替自己讨回一个公道。江小楼与他有着相同的经历,她应该是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不,她是另外一个自己。

如今江小楼和醇亲王的婚事断无可能,而她也必将选择一个合适的人选。这个人必须对江小楼很有帮助,却不能是皇亲贵胄,顾流年有这样的自信,她比任何人都更需要自己。

江小楼停了片刻,却是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顾流年望着她道:“你笑什么?”

江小楼笑得几乎停不住,转头向着落地罩之后,道:“筱韶,你出来吧。”

一个年轻的锦衣女子从后面走出,面上的笑容有一丝不安。

“原来是安小姐。”顾流年望着安筱韶,不觉失笑:“新欢旧爱汇聚一堂,醇亲王看了想必会很感动。”

他说到“旧爱”两字的时候,语气中分明有一种不怀好意。

安筱韶面色一白,神情微微发冷,恼怒道:“顾公子,你简直是狂妄!”

顾流年径直倚在了桌上,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安筱韶:“安小姐气质高雅,才貌双全,堪称京中淑女的典范,只可惜在醇亲王的心中怕是连明月郡主一根手指都比不上。若论常理,你应该与明月郡主保持距离,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可你今日居然在这后面偷窥……足可见你们二人的交情委实不错,已经到了可以共侍一夫的地步吗?”

顾流年说话轻佻,安筱韶脸色已经变得一片铁青。她从来都是受人尊敬,何尝受过这种羞辱,简直是太不自重了!正待发怒,却突然听见江小楼道:“顾公子欺负老实人可不厚道。”

顾流年哈哈干笑两声,毫无愧疚之意:“安小姐可是送上门给人羞辱的……”

“此等狂妄无礼之徒,简直羞煞人了!”安筱韶再也不肯听这些污言秽语,一甩袖子快步离去。

待安筱韶离去,顾流年的目光又重新回到江小楼的身上。

“为何要故意激怒她?”江小楼眸子愈发显得晶亮。

“安筱韶毕竟是在皇后身边长大的,不管她告密的用意是什么,都不宜与她过于亲近,否则就是把自己置于炭火之上。”顾流年的声音微凉,语气却早已不复刚才的轻佻。

江小楼深吸一口气:“这么说,我还要多谢顾公子你了。”

“小楼,不妨好好考虑我的提议,你应当知道什么对你才是最好的。庆王府的义女,全无半点根基,皇孙贵胄、公卿豪门的槛儿是那么好入的么?可你如果嫁给我,受到非议只有一时,不出三年,我定让天下人都匍匐在你的脚下!”

见过满腹阴谋的,没见过直言不讳的,寥寥数语,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江小楼冷笑一声:“公子的逼婚方式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顾流年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知道对方一时半会儿不会给自己回音,便站起身道:“我该走了,郡主好好考虑吧,下次我会来听你的答复。”

目送对方的身影在花厅门口消失,江小楼的神情慢慢凝注:“顾流年早已知道安筱韶就在我的府上,皇后娘娘定然也会知道……筱韶的处境真是太危险了。”

小蝶实在忍不住:“小姐,你还为她担心呢,如今醇亲王就要被别人抢去了。”

江小楼看她一眼,目光慢慢变得冷淡,“他不是我的,不能称之为抢。”

小蝶自觉失言,却又实在是不甘心:“醇亲王对小姐那么好,难道你就半点也察觉不出他的心意?”

江小楼却是沉默了,静静想着自己的心事,并未立刻给予回答。

良久,小蝶才斗胆问道:“小姐,你可想出主意了吗?”

江小楼似嗔非嗔眯起了眼:“既然裴宣执意不肯招认,那咱们就得另外想辙了。”

小蝶几乎被骇得说不出话来,猛地一跺脚:“小姐,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这事呢!”

“去,立刻秘密传书伍淳风。”

当天晚上,伍淳风于一民宅中与江小楼见面,江小楼面授机宜,伍淳风会意,转眼便回去布置。

两天之后,皇帝在御花园散步,陡然发现草丛中有什么在蠕动,引得草丛颤抖不已,他一时大惊失色,立刻命令禁军前去查探。当众人拨开草丛,却发现一条巨蟒横卧草丛,已经奄奄一息。皇帝愣住,便大声道:“快,请伍道长来!”

自从裴宣事发后,皇帝越发觉得伍淳风料事如神,索性招了他入宫常伴左右。伍淳风一路脚步飞快,不出半个时辰就到了皇帝眼前,然而此刻那巨蟒已经死在了草丛里,皇帝脸色隐隐发白:“道长,这是怎么回事?”

皇家素来相信异类之兆,伍淳风摸着呼吸,沉吟道:“陛下,这是凶兆啊。”

皇帝当然知道这是凶兆,巨蟒就这么死在他的御花园里,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他的目光在那巨蟒身上停留片刻,脸色变得铁青:“好端端的,怎么会出此凶兆?”

伍淳风不紧不慢地道:“回禀陛下,待臣去占卜一番,才能告诉陛下究竟是什么原因。”

皇帝点了点头,吩咐道:“朕要立刻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