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晖摇了摇头,说道:“兵权如今大半在各个门阀还有几个杨广的心腹手里,稍微高一点,便会引人注意,咱们如今要的就是悄无声息,不能叫佛门察觉,否则的话,难免要被佛门的人背地里面使绊子,因此,只能做个低级的小军官,顶多一个旅帅也便是了,只是战场上刀枪无眼,也不知道玉书武功如何?”

张子阳在一边说道:“战场上,武功用处不大,玉书也学过一些沙场征战的功夫,只要不陷入重围,总能自保!”

几个人很快便计议停当,张玉书自然是不能用张家人的名头从军的,歧晖亲自出马,给张玉书搞出了一份全套的身份文牒,这个身份的确存在,打着的是弘农张氏的名头,算起来,还是张须陀的远房族侄,张须陀在隋军中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有这么一重身份在,张玉书应当在军中能够好混许多。

当然,除此之外,道门还会支持他几个亲兵护卫,只要他运气不太差,总能混出点明堂来的,若是运气太差,那么,道门只能当做自己走了眼了,张玉书没这个命。

裴宣在一边一直没有插嘴,他也插不上嘴,哪怕他辈分比较高,但是实际上,其实并没有真正窥探到道门真正的实力,张果一向是个万事不理的,他只是有意将自己这一脉的衣钵传承给裴宣,让他担负楼观道的典籍传承之职,这个职位在楼观道中说起来比较超然,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多大权利,张果和裴宣也都不在乎这个。

这会儿,裴宣琢磨了一番,却是说道:“之前不是说杨玄感被慈航静斋鼓动吗?杨玄感是凶多吉少,咱们是不是能够从中弄到点好处呢?”

歧晖眼睛一亮,抚掌笑道:“师弟果然心思灵敏,咱们光看着杨玄感必死,却是没想到在这事上做点文章呢!听说杨素当年找鲁妙子修建了一座宝库,内中藏匿了大量兵器财富,只是不知道宝库在什么地方?”

裴宣摆摆手道:“杨玄感还在呢,就算知道在哪儿,也不能在杨玄感的眼皮子底下将宝库起出来,我说的,其实是杨家的人脉兵权,是不是能趁着杨玄感败亡的时候,插上一手!”

张子阳和张子远当即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歧晖,三个人当即达成了共识,就等着回头商议出一个计划来,好沾点便宜。杨素当年是何等人,哪怕杨素因为受到杨广的忌讳,忧愤而死,杨家保留的政治财富却是实打实的。弘农杨氏,可是正经的名门世家呢!至于杨公宝库,如今也可以带着打听一二了,若是能够从杨玄感那里,将宝库的机关地形图弄出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裴宣却一直在暗地里观察着张玉书,这人看着目光颇为清正,倒不像是什么刻薄寡恩,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的人,只是,张玉书究竟能不能成事,一切还得另说。

作者有话要说:

36意外

张玉书靠着其母的身份,如今已经联系上了一些南陈的老臣,虽说南陈消亡时间已经不短了,当年陈家的人虽说不是什么雄主,好色昏庸,奢侈无度,但是,性子还算仁厚,对臣子颇为宽容大度,比性情愈发暴虐独断的杨广要强很多,尤其就算是降臣想要在新朝中混得好,也很不容易,因此不少人显得比较不得志,自然有人怀念旧主,当年南陈宗室死的死,散的散,很多甚至沦为了贱籍,不得自由。张玉书的生母是陈叔宝的妹妹武成公主,当年因为身体不好,便寄养在一个道观里面,因此侥幸逃过一劫,后来便嫁给了张玉书的父亲。张玉书的父亲已经去世,武成公主却还活着,要不是有他的存在,张玉书被选中的可能性近似于零。

武成公主对于复国其实没有多大的兴趣,陈国被灭掉的时候,她也就是个十多岁的少女,在道观里度过了近十年的生涯,并没有享受到什么皇室的尊荣,因此,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嫁给一个龙虎山的俗家弟子,还是那种地位不是很高的人。她其实并不是很赞成张玉书走上这条路,但是,对于男人来说,如果他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觉得自己一辈子做个寻常的富家翁便已经足够,那倒没什么了不起,但是,若是他一旦知道,自己居然有成为九五至尊的可能,那么,不可遏制的野心便会如同春天里的藤蔓一般,疯狂滋生起来。

张玉书除了在修道上没什么天分之外,本质上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聪明人往往不甘于平凡,他很快说服了自己的生母,然后毅然答应了龙虎山的条件,准备成为道门的代言人。当然,将来怎么样,也只有将来再说了。

张玉书暂时就留在了山谷中,等着歧晖他们将一切安排好,他就可以顺利进入军中。不管是想要立功还有往上爬,都需要他保住自己的性命,他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安全寄托在别人身上,因此,这些日子以来,就开始在山谷中专心练习刀法,而裴宣在一边指点。

张玉书一开始还觉得裴宣年纪还小,武功只怕也是寻常,结果被裴宣毫不客气一招制住之后,才算是服气了,逍遥派本就属于道门一支,裴宣这辈子又是在楼观道长大,自然希望道门能够发扬光大,因此,对于张玉书还是颇为客气的。这会儿见张玉书的刀法大开大合,颇有些沙场之气,知道这只怕是专门学习的战阵上的功夫。这种功夫,也就是在战场上用处比较大,放到江湖拼杀上,却是没多大用处。当然了,张玉书以后直接跟江湖人打交道的时候比较少,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只要度过了一开始的艰难时期,之后,自然能招揽到一众高手为其效力,何况,道门虽说论起顶尖的武力,显得有些不足,但是,弄个十几二十个一流高手出来,还是非常简单的。

因此,裴宣教张玉书的却是逃命的功夫,也就是凌波微步,张玉书从小在天师道长大,《易经》自然也是学过的,虽说对于里面的卦辞不甚了解,但是,方位什么的,却是精熟,因此,很快便上了手,裴宣便开始训练他,要不假思索,不需要思索什么方位,将步法化作本能,前后左右,任何不可思议的角度都要能够随时跨出去。

张玉书自然感受到了这套轻功的不凡,他练武的资质只能说是一般,天师道虽说在他身上花了大功夫,但是在这个世界里面,除了少数如邪帝舍利这样的宝物,武功的修炼其实根本容不得投机取巧,而且,天师道在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年纪已经不小了,修炼的也就是寻常的内功心法,哪怕后来改修了天师道只传给内门子弟的秘传心法,但是一来时间比较短,二来,天师道本身也不以武功闻名,因此,张玉书如今不过是刚刚踏上了二流高手的门槛,且他寻常修炼内力的时间也不长,因此,内力增长速度并不如人意,但是,凌波微步却是可以蓄力的心法,只要修炼,便能够缓慢增长内力,而且增长的内力也是中正平和,并不跟原有的内力相冲突,反而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这样的武功怎么着也能称得上是一个门派的镇门绝学,而且之前也有人跟张玉书说过各个门派比较出名的武功心法,却从没听说过凌波微步,尽管裴宣语焉不详,不过,张玉书还是当做这门武功时裴宣自创的。因此,张玉书自然将人情记在了裴宣身上。

张玉书将凌波微步练得差不多小成的时候,长安那边传来了消息,裴矩居然回来了,命下人捎信让裴宣回去过年。

作者有话要说:弄了把水果店用来切香蕉切瓜的那种水果刀回来,今天想要试着用一下,各种不顺手不说,还把左手食指切出个口子来,不敢用力,一碰就疼,今天只好用中指敲键盘了,感觉速度好慢!

37回城

裴宣看着站在那里的一脸恭敬的管家,自然不是从前的崔管家,崔玉荫过世后,裴宣又入了楼观道,崔管家不肯离开裴家,裴宣便让崔管家去打理一些外务去了,裴家如今说白了,所谓的管家,也就是在主人不在的时候看房子的几个管事罢了。

这位管家身材显得有些臃肿,但是人倒是挺灵活,他看起来很眼生,脸上神情却很是和气,不像是一般的管家,倒像是一个生意人,他自称安杰,在裴宣面前,将姿态也摆得很低,裴宣敏锐地感觉到,安杰有着一身不弱的武功。

“既然父亲大人回来了,那做儿子的于情于理都该回去一下!”裴宣点点头,开口说道,“还请安管家稍等片刻,我去跟师父师兄他们道个别。”

“小人当不起公子一个请字!”安杰脸上带着那种卑微的谄媚,这让裴宣感觉非常腻味,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就往里面走。

“你要回去啊?”张果显然有些不舍,他自幼入了道门,道门虽说不禁嫁娶,但是张果却一直保持着童子之身,与家族的人也不是很亲近,算起来,裴宣大概是与他相处时间最多的人,张果修的是长生久视,却不是什么超凡脱俗,身上依旧带着很浓的人味,人都是有感情的,裴宣名义上是他的徒弟,但是张果却是将裴宣当做自己的亲孙子一般,一向对裴宣颇为宠爱放纵,之前在知道裴矩与石之轩这两个身份居然是同一个人之后,对裴矩就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恶感,如今听说裴矩这么多年头一次回家过年还要裴宣回去,难免被张果想到了别处,不免有些担忧。

“没事,他如今是裴矩!”裴宣悠然道。是的,裴矩跟石之轩在绝大多数人眼里,是不同的角色,裴矩是杨广的宠臣,甚至被很多人视作奸佞,但是,他对外的形象一直是温文尔雅的,崔玉荫过世,他一直没有续娶,有人甚至说裴矩是如何如何痴情,是啊,裴矩是真的痴情,但是他痴情的对象,却从来不是崔玉荫。

张果怜惜地看了裴宣一眼,然后摆摆手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若是他对他有什么不好,那就回来吧,大不了,你就正式出家为黄冠便是了!”

裴宣心中摇头,裴矩选择这个时候回来,自然不是为了对他这个儿子不利的,以裴矩的性子,若是他想要对裴宣不利,只会暗地里面出手,却不会以裴矩这个身份表现出来,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慰了张果一番,又去跟歧晖告了别,歧晖并不知道这回事,不过却也知道,似乎裴矩对崔玉荫裴宣他们母子一向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因此,同样说道,若是觉得不高兴,那就回终南山来。

跟比较熟识的几个人道了别,裴宣便下了山,安杰一直低眉顺眼地在山下等候,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准确来说,安杰出身魔门天莲宗,是安隆捡回来的孤儿,跟了安隆姓,是安隆比较得意的弟子之一。

魔门内部一直保持着比较残酷的竞争体制,就像后来石之轩让两个徒弟为了不死印法,自相残杀一般。安杰能够在天莲宗脱颖而出,受到安隆的重视,甚至引荐给了石之轩,可见安杰的武功心智都超出了大多数的同门师兄弟。安杰只知道裴矩是石之轩装扮的,一开始还以为裴宣跟石之轩没什么关系,但是在看到裴宣的模样之后,便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心中反而觉得这样才是正理,邪王何等人物,哪能让名义上的妻子给他戴个绿帽子。

不过,比起一直住在幽林小筑,跟慈航静斋居然还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联系,对石之轩深感怨恨,被自己的师父安隆视作石之轩恢复成那个武功绝世,雄才大略的邪王最大阻碍的石青璇,裴宣更让他觉得顺眼一些。

魔门跟道门因为都是中原本土出身,两派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曾经有过不少次的合作,自然,安杰对裴宣便没有那种先天性的敌意,只是,裴宣对他那种客气的疏远,也让他有些挫败,天莲宗在魔门中扮演的一向是钱袋子的角色,天莲宗世代经商,积累了很大一笔财富,其弟子一向以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为名,安杰为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取得裴宣的好感,自然有些挫败之感。他却是没想到,他平常做的是掌柜伙计,应对的都是客人,而他如今扮演的一个管家的角色,两者之间相差实在大了去了,裴宣就算只是寻常的贵公子,也不可能对一个看着谄媚,但是眼珠子很不安分,似乎时刻想要宰你一刀的人有什么好感。

裴宣坐上了久违的马车,安杰亲自充当车夫,赶着马车便往长安城行去,而裴府里面,一起回了长安的裴蕴正坐在裴矩的面前,脸上流露出一些烦躁之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

38尴尬

作为一个正常的,只想着讨好皇帝,升官发财,发扬光大家族的奸臣,裴蕴真的很难理解裴矩的做法,这么多年了,你也没说过要见见儿子,要真是为了儿子,当初嫂子过世那会儿,你就算在天边上也该回来主持一下丧事,将儿子好好照顾着,自然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现在裴宣都多大了,差不多都是成年人了,你现在跑出来,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心里这般腹诽,做弟弟的,却是不怎么好管兄长的家事的,因此,裴蕴只得没话找话说:“大兄似乎有快十年没回来了吧!”

裴矩一愣,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是啊,先是出使西域突厥,后来圣上迁都,我一直随驾,便一直没回来过!”

裴蕴还是没忍住,说道:“大兄,按理做弟弟的不好说什么,只是当年嫂子跟宣儿的事情,大兄实在太过了!大兄别说什么出使不出使的话,弟弟虽然不才,却是知道,大兄当年绝对不在西域!不说嫂子这么多年来,主掌中馈,又生育了宣儿,哪怕就是看在博陵崔氏的份上,大兄也不该对嫂子那么冷落!嫂子当年病倒,大夫也说了,嫂子是郁结于心,油尽灯枯!大兄若是在外面有什么相好的,接回来便是了,嫂子出身大家,不是不知道容人的人!只是大兄几乎一年到头也不回家,嫂子是聪明人,哪有不多心的道理!”

裴矩脸色不变,不过是低头喝着茶,然后轻叹了一声,他也不屑于解释什么,只是摇头道:“这些事情都过去了,还有什么好提的!”

见裴矩虽说没有恼羞成怒的意思,但是还是给裴蕴带来了很大的压力,说句老实话,从小裴蕴就有些害怕裴矩这个族兄,如今裴矩身上似乎威势更甚了,他识趣地不再多说,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嘴上却转移了话题:“圣上征讨辽东失利,损失惨重,又要大举征召新兵入伍,开过年来再次出征,是否操之过急了?”

“高丽虽说算不上心腹大患,但是,也不是什么疥癣之疾!”裴矩家事弄得一团糟,在这事上却是极有见地的,这会儿叹道,“圣上是骑虎难下,之前那场哪怕是惨胜,也不至于此,高丽却在大肆宣扬隋军不堪一击,若是圣上稍有软弱之意,只怕便是内外交困之局,别说突厥,便是西域波斯那边,也要起了异心,对中原虎视眈眈了!”

他心里也很头疼,没错,他是鼓动杨广征讨辽东的人,但是,这事本来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辽东那边一直阳奉阴违,甚至时常过界,袭扰边境,跟突厥不清不楚,这样的邻居,谁放心啊!因此,这一仗本来就是在所难免。谁知道,杨广这人跟吃错了药似得,打仗居然也在那里讲究什么仁义道德了,人家说事不过三,他倒是再三再四被人家给耍了。当年那位宋襄公怎么样了?当然,事先,裴矩也没想到过会败得这么惨就是了。

搞到最后,他前些年积攒下来的好名声算是彻底没了,他如今也是破罐破摔,想着杨广这么下去,只怕也得不了善终,因此,也只得一条道走到黑了。

这次回来,虽说带着杨广的旨意,就是到长安来,另长安的老牌门阀配合征兵,来年继续讨伐高丽,实际上,却是想要跟自己那个几乎没什么印象的儿子见个面。

上次在幽林小筑外面窥探的人的确是石之轩,石之轩为了缓解精神分裂的症状,这几年除了跟在杨广身边伴架,很多时候就在四川那边冒充一个大德高僧,靠着佛门的法诀,平息着自己的戾气,也能就近照看石青璇。那次在布置在附近的眼线说有人往幽林小筑去了,担心是对石青璇不利的,当即跟了过去,一边又命人追查来人的身份。

裴宣一路上虽说不至于招摇过市,却也没有掩饰什么,因此,很容易,裴矩就发现了,跑这边来的居然是自己的儿子!裴宣跑过来见石青璇,简直是开玩笑!石之轩心中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只得在谷外看着,见这对异母兄妹互相之间很是“和气”,并未发生什么冲突,心里才算是放心了一些,哪知道,他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却让裴宣发现了他的气息,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他,只得近乎仓皇地离去。回来之后,琢磨了很久,终于决定好好见一见这个儿子。

裴蕴不知道裴矩是个什么想头,还在那里叹气:“前两年便有王薄造反,各地的反贼也是层出不穷,瓦岗那边也差不多成了气候,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圣上光顾着辽东,却不看看,下面无论是民心还是那些门阀,都已经是蠢蠢欲动,朝中也多有不安分的,我实在是担心啊!”他这些年来,为了讨好杨广,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只怕即便第一个死的不是他,倒霉的名单里面,他肯定也是在前列的!若仅仅是他倒好了,可是,家中还有妻子儿女,总不能叫妻儿也要为他陪葬。

裴矩冷笑一声:“你以为圣上没有想到吗?若非是担心祸起萧墙,圣上又怎么会御驾亲征的时候,将朝中重臣都带在身边,并且这次还让我们回来,逼着那些门阀出动私兵,这是防着他们呢!只是,圣上想得不错,但是,下面的人各有私心,阳奉阴违,但愿圣上这次征讨高丽,一战功成,回头好重新收拾中原,如此大隋方能真正大兴!”隋朝就是来得太容易了,结果搞得大家心里面没什么归属感,都有些异心,原本兴盛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到大隋被杨广这个急功近利的家伙折腾得跟筛子一样,到处都是漏洞,底下的人,哪有不跃跃欲试的道理。

裴蕴只得摇头道:“但愿如圣上所想吧!”这样说着,心里依旧颇为不安。

裴矩对于杨广已经开始有些失望,他当年扶持杨广,完全是因为杨广对佛门不感冒,而且也是极为聪明有野心的一个人,但是聪明是好事,自作聪明就很要命了!野心也不是什么问题,大多数人都有野心,只是,杨广的胃口实在太大,恨不得刚刚登上皇位,立马就变成千古圣君。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杨广目光很长远,但是,做事却很不着调,裴矩如今加大了对杨虚彦的培养力度,杨虚彦是废太子杨勇之子,也还算有些能耐,裴矩倒是没有指望一个除了杀人,不会治国平天下的人做皇帝,但是考虑着浑水摸鱼,杨虚彦做皇帝不可能,难道他的子孙也不能吗?因此,倒是打着李代桃僵的主意,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到,应该选谁。不管怎么样,反正以他的武功,便是宁道奇也留不得他的性命,他自然没什么畏惧之意。

兄弟两个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外面一个下人走到门口,便在门外禀报道:“老爷,少爷回来了!”

裴矩摆摆手说道:“回来就回来了,带少爷带这边来,拜见一些他叔父!”

那下人赶紧应了声是,便恭敬地退下了。

裴蕴眯着眼睛说道:“说起来,当初宣儿如楼观道学道,却是将家里大半的下人都遣散了,不过留了两房下人看家,阿兄回来得仓促,新找来的人看起来竟是没有好生调——教过,看着就不太得力呢!”

裴矩不由哑然,一般情况下,这些事情都是当家主母做的,要是家中要增加或者是更换下面伺候的人,自然是从自家家奴里面挑,裴矩对这些事情一向是不怎么管的,如今裴家的这些势力差不多都在裴宣手上,他一时半会儿到哪里找去,因此不过是叫安隆挑了一些魔门的仆役还有弟子过来先用着,但是这武林门派的仆役跟一般世家的仆役规矩素质能一样吗?自然叫裴蕴看出了不对。不过裴蕴也只是觉得裴矩只怕是随便叫人到人市采买了些人,没来得及培训,因此有些粗疏。

那边裴宣已经过来了,他已经换掉了在山上穿着的一身道袍,穿着一身改良过的蓝色交领深衣,原本很是宽大的袖子虽说依旧比较宽大,但是依旧收了大半,哪怕他还没加冠,却已经戴上了一顶白银小冠,看着便是一个潇洒美少年的模样,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让裴蕴在边上暗赞不已,想到自己那个飞扬跳脱的儿子,不免有些羡慕起来。

裴宣恭敬地弯腰下拜:“孩儿拜见父亲大人,拜见叔父大人!”

裴矩不知怎么地,竟然走了一下神,不过很快恢复过来,保持着原本的微笑姿态:“不必多礼,这好几年没见,宣儿已经是大人了啊!”

裴宣心中冷哼,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犹记得父亲当年回家的时候,孩儿才五岁,如今一晃,差不多已经十年过去了,孩儿自然是长大了!”言下之意就是,你特么十年没回来了,若是还没长大,那就是万年正太哪吒!

裴矩跟裴蕴都听出了其中的含义,不免有些尴尬,但是看裴宣神色平和,就像是刚才那句话一点别的含义都没有一样,裴蕴还好,他这几年倒是常常记得叫自己妻子给裴宣准备些衣裳鞋袜什么的,逢年过节,也会往楼观道那边送上一些节礼,一直保持着还算亲密的关系,裴蕴纯粹是替裴矩尴尬,裴矩却是真的尴尬,沉默了半晌,才不得不承认:“是为父对你疏于照顾,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师父师兄他们待孩儿都很好!”裴宣对裴矩的示弱不屑一顾,他早就过了追求亲情的年纪了,若是在崔玉荫还在世的时候,裴矩做什么都不嫌晚,但是崔玉荫死了,裴矩都没有出现,这便是一个解不开的结。

39安隆

裴宣没有戳穿裴矩的打算,邪帝舍利如今已经无用,裴矩想要恢复成原本那样的邪王,能走的路已经不多,杀死石青璇是最简单的,当然,除此之外,如果他的精神修为再次做出突破,如今的困扰,也就不复存在了,以石之轩的天资,他未必做不到。裴宣想要看着石之轩众叛亲离,他当年放弃了家中的妻儿,所追寻的一切都抛弃了他,否定了他,然后再告诉石之轩,自己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但是也不打算原谅他。想必到时候,石之轩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因此,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面,裴宣很好地扮演了一个对父亲客气得近乎疏离的角色,看不出什么怨恨,但是,也毫无父子亲情,要不是这屋子里面伺候的都是裴矩找来的人,他都要以为,自己就是裴宣的一个客人了。当然也没好到哪儿去,裴宣直接把自己当客人呢!

裴蕴向来善于察言观色,一顿吃的人快要胃疼的饭用完,裴蕴立马找了个理由告辞回去了。虽说裴矩找来的厨子本事很是不错,做出来的菜都是色香味俱全,不过,吃饭除了讲究这个,不还得讲究一个心情嘛,心情不对劲,吃龙肝凤髓也是味同嚼蜡啊!

裴蕴跑了,裴矩跟裴宣面对面坐着,却是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裴矩沉默了半晌,终于暗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原来住的院子已经叫人收拾好了,你这便回去歇息吧!”

“是,父亲,孩儿告退!”裴宣巴不得不跟裴矩照面呢,当即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裴矩看着裴宣挺直着腰板,近乎决绝地离去,心中陡然生出一些悔意,但是这丝悔意很快消失不见,一股从心底生出的暴戾之情直冲脑海,须臾间便是杀意充盈,却又在片刻间消失不见,眼神再次恢复了清明,裴宣已经走出很远,还是感受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勃然杀意,心中不由冷笑,自顾自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他这几年还是回来过几次的,一般就是到了换季的时候,回来叫人打开崔玉荫原本住过的地方,打扫干净,并且将需要暴晒的东西都拿出来暴晒,然后再监督着下人将这些再放回原位,然后继续封存。他自己的院子却是一直有原本的人手一直在打理,裴宣曾经在院子里布置了一个相对比较简单的奇门阵法,他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出入之法,因此,一直没有撤去,这会儿命下人退下,又将阵法变动了一番,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自己那个父亲在他心里,几乎跟神经病差不多,精神分裂的厉害,正常人没必要在他明显不正常的时候跟他硬碰硬。

不过,很显然,即便在性格比较极端的情况下,裴矩依旧保持着几分理智,何况,裴宣跟他虽然有血缘关系,但是着实没什么所谓的父子亲情,他这回说白了,不过是一时间那花间派养出来的多情性子占了上风,有些自作多情地跑回来看看自己的儿子,想要补偿一二罢了。殊不知,裴宣对于所谓的父子亲情毫不在意,只觉得他实在是多余,这让裴矩不由有些自嘲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父子两人差不多是相安无事,裴矩每天早出晚归。裴宣也干脆跟着裴爽还有一干同样的高干子弟在外面饮宴取乐。虽说差不多到了腊月,之前还下了一场大雪,但是很显然,长安的娱乐业依旧非常兴旺发达。

一群纨绔自然请不起这会儿已经非常出名,便是王公贵族也要恭恭敬敬称一声“尚大家”的尚秀芳,而且,市井里面也有传闻,尚秀芳的生父很有可能是圣上,这也让人们不敢轻侮,尚秀芳又交游广阔,在哪儿都吃得开。

不过,没有尚秀芳这样的,长安的青楼楚馆画舫酒肆里面,也不缺色艺双绝的名妓大家,这年头,即便是官员皇帝,跟名妓相交也是风雅之事,一般人家也不会阻止自家的子弟,当然,你若是想要给这些女子赎身,娶她们为妻,那就是另说了。就像是《琵琶行》里面说的,年轻的时候,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等到将来,便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也只能凑活嫁个商人妇了。这还算是好的,很多这样的女子,最终哪怕能够自己给自己赎身,但是,过惯了奢侈的生活,她们很难适应年老色衰之后的清贫,最终只能回到青楼楚馆中,给年轻的一代做教习什么的。

这些说远了,裴宣他们跟一堆纨绔子弟凑在一起设宴喝酒,赏玩书画金石,自然也会找上一些相对比较有名的歌女舞姬表演取乐,裴宣对此毫无反感之情,甚至也乐于跟这些人调调情什么的,但是,却从来不动真格的。他对这些歌女舞姬素来温柔,极尽缱绻,人长得也是英俊潇洒,而且谈吐雅致高妙,几乎是出口成章,对她们这些乐籍女子也无什么鄙薄之意,这让这些歌姬甚至愿意倒贴,意图跟他春风一度。

安隆身为天莲宗的宗主,又有裴矩这个天子重臣的庇护,在长安也多有产业,有几家青楼,便是天莲宗的产业,自然知道了裴宣的举止,回头见得裴矩时,便说道:“主上,公子却是雅人,最近,属下楼子里的姑娘们,都在私底下谈论呢!”

裴矩这些日子以来,大半时间都在跟关中这些世家门阀沟通,这些人家,论起个人武力,在裴矩眼里,那就是个渣,但是一个赛一个会说话,玩推手,这让裴矩也难免觉得有些心力交瘁,这会儿听得安隆说起裴宣,还是来了点兴趣:“哦,说说看?”

安隆将事情一说,又说道裴宣在酒席间作的几首诗词,不免啧啧称赞。裴宣上辈子身在宋朝,最是温柔缱绻,繁华旖旎的一个朝代,文人墨客层出不穷,裴宣自己也跟着逍遥子学过填词作诗,何况他本身出身后世,记忆里也有很多千古名篇,这会儿自然是信手拈来,叫人赞叹不已。

安隆不由说道:“主上,依属下的意思,公子倒天生是该入花间派的人,性情疏阔,风流不羁,惊才绝艳,却心无挂碍,可惜却是入了道门!要说起来,希白在心性上,却是多有不如的!”石之轩两个弟子,安隆却更欣赏杨虚彦,侯希白此人有的时候显得心性软弱,缺少了那种杀伐果断的心气,好在对石之轩倒是忠心,有这一点,便也能掩盖心性上的些许不足之处了。

裴矩负手临风,站在水边,看着不远处光秃秃的,还在寒风中摇曳的柳枝,淡淡地说道:“楼观道也是道门嫡传,他又是真传子弟,道门对他很是看重,前程不比在圣门差!”

安隆哑然,当初石之轩一心只想着碧秀心母女两个,几乎没怎么回来过,对自己这个儿子能有多少了解,自然不知道,裴宣其实是个天才一般的人,如今再有什么想法,也已经晚了。何况楼观道的确对裴宣不薄,若是入了圣门,未必能够如此。

裴矩却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多说,只是问道:“听说希白跟虚彦打了个照面?”

安隆点点头:“前些日子,希白前往洛阳,正巧遇见了王世充的外甥女董淑妮,便为她作画,只是,虚彦却是董淑妮的情人,这才打了个照面!不过,两人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虚彦还算克制,并未出手!”真要打起来,这会儿的侯希白可真的不是杨虚彦的对手。

裴矩脸上露出一丝讥嘲来,也不知道是针对谁,然后又说道:“慈航静斋的人跟杨玄感见面了?”

安隆眼中闪过一丝仇恨愤怒之意,他冷哼了一声,说道:“他们还是老一套,似乎撺掇着杨玄感谋反,只是杨玄感那边,好像是心动了,又似乎还没有下定决心!”

“优柔寡断,见机不明!”裴矩直接下了定语,“老子是这般,儿子还是一样!当年杨素若是有心,未必不能成事,如今杨素一死,杨家实力大减,安安分分圣上尚且还能相容,若是真的有反意,圣上可不是什么蠢人!尤其,慈航静斋根本就没有想着隐瞒,要不然,以慈航静斋的手段,这等消息,哪里能够走漏了出来!嘿嘿,真是好心机,好手段!”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森然,一丝杀意。

“打听到杨公宝库的下落了吗?”裴矩平复了一下心境,问道。他如今已经确定,邪帝舍利在杨公宝库里面,只是,虽说根据当年杨素的行踪,推测出了杨公宝库应该就在长安附近,却不知道究竟在什么地方。

安隆摇了摇头,说道:“已经找过了长安附近的山林,都没有发现什么痕迹。不过,听说鲁妙子没死,似乎跟青璇小姐有些往来,要不要去找找鲁妙子的下落?”

裴矩毫不迟疑地说道:“那便去找鲁妙子,不过,不要惊扰了青璇!”

安隆有些不甘地点头应命,然后用不符合他身材的速度,很快消失了。

裴矩依旧站在原地,看着远方,好半天,终于转身离去。

40再见侯希白

裴宣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是夜夜笙箫,长安永远不缺酒宴,区别不过是谁请,裴宣这些日子以来,算是打出了名气,年纪小,有才有貌,又是世家子弟,在这个连儒生都习武的时代,同样有着不错的身手,又是出身楼观道这等道门嫡传,因此,是许多人家的座上客。

这日,裴爽笑嘻嘻地拿了一张帖子过来,说道:“阿宣,你最近名气可真是不小呢,瞧瞧,连独孤家都专门给你下了帖子呢!”

“独孤家?”裴宣有些懒得动,他不是什么喜欢应酬的人,但是,因为不乐意跟裴矩伪装什么父慈子孝,宁愿在外面晃荡,因此顺手接了帖子,“独孤家除了那个老太太尤楚红还算是个人物之外,底下似乎都不是很成器的样子!不过独孤家终究是后族,跟各家多有联姻,总算是根深蒂固!”

裴爽撇了撇嘴,说道:“谁管他们成不成器啊!这次设宴的是独孤策,那小子最是豪气会玩的主,若是平常,他的帖子,我送都不会送到你面前来,不过,今儿个算是运气,独孤家的凤小姐也是会出现的!那可是个火辣的美人,就算上不了手,看看也行啊!而且,阿宣,凤小姐在独孤家地位可是不寻常,听说当初独孤家的老太太差点给她请封了郡主呢!若是能得了她的欢心,那就能在长安横着走了!”

裴宣不由有些好笑:“还横着走呢,你以为你是螃蟹啊!不过那位凤小姐,我好像是见过的!”

裴爽吃了一惊:“你见过?”

裴宣轻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家老太太当初走火入魔,弄了一身哮喘病,全长安的人都知道的!楼观道颇有几个擅长歧黄之术的人,独孤家前两年还找上门去求医的,那老太太最疼爱独孤凤,一直将她带在身边,我见过她有什么稀奇的!不过,她那时候还是个黄毛丫头呢!”

裴宣不过是出关的时候偶然见了独孤凤一面罢了,那会儿的独孤凤不过十一二岁,还稚嫩得很,因为尤楚红是过去求医的,因此,她并没有显露什么小脾气,反而显得很是乖巧懂事,一直守在尤楚红身边。不过比较遗憾的是,尤楚红那根本不是什么病,那就是一种比较严重的内伤,想要治好,就得想办法恢复经脉。楼观道固然有办法,但是却需要消耗一个先天一流高手全部的功力,没个五六年,功力都无法恢复。显然,为了独孤家的友谊,这样的代价并不值得。独孤家终究是鲜卑人,他们对于佛教的信仰近乎根深蒂固,不可能因为一个尤楚红,立马就转信道门了。

因此,楼观道除了开了一个慢慢调理经脉的方子之外,别的差不多什么也没做,饶是如此,也很是缓解了尤楚红的症候,为此,独孤家也很是大手笔地付出了长安附近三千亩良田的地契,以及黄金千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歧晖后来就很是郁闷,楼观道能得这么多,独孤家多年信奉佛门,该给了佛门多少供奉啊,再想想看别的鲜卑贵族,对于道门,你没点什么表示,人家是一毛不拔,佛门呢,坐在寺庙里面念经,送上门去送钱的都层出不穷,想到佛门势力越来越大,他就什么好心情都没有了。

裴爽在那边拼命鼓动裴宣过去,裴宣最终只好道:“行,那就去吧!”

裴爽当即大喜:“那就说定了,我这就去跟人家回话!”说着,几乎是一蹦一跳地跑了。

裴宣顿时知道,只怕裴爽又跟自己那一干狐朋狗友打赌什么的,把自己算进去了,要不然,不会这么激动。

裴爽跑出去找人了,裴宣也不乐意在家中多待,干脆也出了门,这会儿长安城已经透出一些过年的气氛了。不过,也仅限于内城还有外城少部分地区罢了。辽东兵败带来的是上百万人永远留在了那里。大隋实行的是府兵制,兵农合一,府兵平时为耕种土地的农民,农隙训练,战时从军打仗。府兵参战武器和马匹自备,另外,因为这时候对军功非常看重,因此,很多富庶的人家为了免税封爵等等优惠,也愿意从军,因此,关中这边,从军者很多,这里面死在辽东的自然也很多,那都是家中的壮劳力,差不多就是顶梁柱了,家人战死,杨广大败之余,哪里还有什么抚恤伤亡者的想法,尤其还听说,来年还得发兵。这年头可没什么爱国教育,后世的时候,国家有什么矛盾,只要往外界转移,掀起对敌国的仇恨,国内什么矛盾都得押后,一个个都在那里喊口号,热血上头,恨不得自己冲上前线去!但这年头呢,什么国仇家恨,那算什么东西!平民说起来是逆来顺受,但是同样也鼠目寸光,他们不明白,开挖大运河,沟通南北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征讨一个从来都没听说过的高丽,他们只知道,自家的儿子、丈夫、父亲死了,没准今年的话,自家的男丁还得被征用去做民夫,去打仗,如此一来,大家哪里还有过年的心思,一些人家甚至早早就逃入了山中,生怕被抓了壮丁。

内城是住宅区,逛街什么的,是别想了,裴宣直接去了外城,外城路边上已经有些火堆,一些孩童将竹节扔进火里,发出“噼啪”的声音,这便是最简单的爆竹了,这年头火药还是道士们炼丹时炸炉搞出来的东西,无论军用民用都还没有出现,那些大威力的机关弩箭才是真正的杀人利器,裴宣陡然间生出一个想法,要是往净念禅院之类的地方,扔上一堆火药包,人们会不会以为是天谴呢!这样想着,裴宣便觉得很有试一试的冲动。

这边正在浮想联翩,琢磨着怎么样阴佛门一把,那边忽然听见有人叫道:“原来是裴兄,想不到又在这里相见,可真是缘分!”

裴宣听着很耳熟,抬头一看,前面一辆马车里探出半个身体来,竟然是侯希白,他笑吟吟地看着裴宣,竟是下了车,说道:“前两天到了长安,便听说谪仙人便是叫裴宣,当时便觉得就是裴兄,只是一时不得闲,不能上门拜访,如今却是在这里遇到了,实在是运气!”

“什么谪仙人,不过是大家起哄乱说的罢了!”裴宣不由无奈,前些日子一群人凑在一起附庸风雅,有个宇文家的旁系便起哄,扯着裴宣出身道门,求仙问道的事情不放,挤兑着要裴宣作首游仙诗,裴宣纵然是天才,但是多年来浸淫武功,却是有些疏于文采,仔细思索个一阵,也能填词作诗,只是多半平常的很,不能一鸣惊人,只得再次做了回文坛大盗,震一下那个不依不饶的家伙,因此便选了李白的一首乐府诗《有所思》:“我思仙人,乃在海之东隅,海寒多天风,白波连天倒蓬壶。长鲸奔浪不同涉,抚心茫茫泪如珠。西来青鸟东飞去,愿借一书谢麻姑。”

结果倒是人人喝彩,不知哪个好事者,竟是传出了一个所谓谪仙人的名号,倒是叫裴宣很是惭愧,这会儿只是说道:“哪知道多情公子,竟然也是这般人云亦云的俗人,倒是叫我轻看了!”

侯希白抚掌笑道:“能得谪仙人这般称赞,倒是叫希白受宠若惊了!听说今日独孤公子设宴,请了裴兄,裴兄可定要还有佳作,好让希白也有幸亲闻呢!”

尼玛,自己大概被那群纨绔当做尚秀芳那样提升酒宴格调的人了,难怪裴爽那么积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独孤策什么好处,要不然,怎么侯希白居然认为裴宣一定会出席今晚的酒宴呢?

做了一次,也就不在乎再做一次了,裴宣便笑眯眯道:“有多情公子捧场,裴某定是会全力以赴便是了!说起来,希白到长安这么久,裴某却是一直不知道,不能尽地主之谊,实在是裴某失礼了!”

“哪里!”侯希白赶紧开了口,“是希白失礼了才是!阿宣这般说,实在是叫希白无言以对了,今日当自罚三杯才是!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希白做东,咱们先去醉仙楼,一醉方休?”他倒是打蛇随棍上,听到裴宣叫他一声希白,立马便不叫裴兄了,直接便叫阿宣,显得很是亲热,不过他态度很是亲切自然,并不叫人感到唐突不自在。

裴宣这边刚刚答应了下来,侯希白便一边拉着裴宣上了车,一边带着一些遗憾说道:“说起来,我这次来长安,本来是想要与尚大家同行的,偏偏临走前,圣上下了旨,宣尚大家入宫表演,据说,等到元日元宵的时候,还得再入宫一趟,尚大家便只能先留在洛阳了,日后来长安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若是不然,你作诗,由尚大家歌舞,那才叫诗舞皆绝,咱们也算能饱了耳福眼福了!”

41诗传

这一天大概真的是旧友重逢的好日子,独孤策搞出来的晚宴上,张玉书赫然在座,虽说位置比较靠后,但是看他的样子,已经跟好几个年轻的公子哥打成了一片,见得裴宣进来,张玉书抬头冲着裴宣一笑。

侯希白一愣:“阿宣,那位是你的旧友?”

裴宣点了点头,说道:“之前遇到过,名叫张玉书,是河东张氏家的子弟,张须陀张大将军的族侄!”

侯希白大冬天地继续摇晃着自己那把美人扇,笑道:“既然阿宣这般说,可见此人也不同凡俗之流,希白倒是也想结识一下,还请阿宣引见才是!”张须陀可是鼎鼎大名,武功兵法都极为惊人,之前北伐辽东,若是有张须陀出面,只怕也不会闹到那般结局。只是这也是难免的事情,河东张氏只能说是地方上的豪强,若非出了个张须陀,再人多势众,还是寒门庶族罢了。张须陀早年因为出身的问题,尽管战功赫赫,但是还是极为困顿,杨广算是张须陀的伯乐,或者这样说,杨广真心信任的人,多半反而是寒门出身的将领,而不是那些世家门阀出来的武将,因此,他御驾亲征,不敢让那些门阀中人留在中原,生怕他们搞出什么祸端来,却是命张须陀带着一众兵马四处平叛,张须陀也没有辜负杨广的信任,一直东奔西走,四处镇压那些反贼,屡战屡胜。张须陀在军方威名赫赫,不知多少将领受过他的恩惠,有着张须陀这个牌号,若是张玉书有意从军,将会比别人更加顺利晋升。

裴宣笑道:“这有何难!”他也乐于给张玉书引荐侯希白这样的人物,侯希白看着不过是江湖散人,但是其人脉还有影响力却是不可忽视的,一般的世家公子,若不是嫡系嫡出重点培养的对象,在这一点上,也未必能比得上侯希白。

一边说着,裴宣直接走到了张玉书那边,张玉书已经站了起来,笑道:“一段时间不见,阿宣你闯下好大名头!”

“不过是虚名罢了,不足挂!”裴宣也是含笑道,“我旁边这位才是大名鼎鼎呢!”

“在下张玉书,不知兄台是?”张玉书也知机得很,当即拱手对着侯希白问道。

侯希白这会儿时间,也已经仔细打量了一番张玉书,张玉书身材高大,仪表堂堂,虽说看他的模样,武功在他看来只能说是粗浅,但是,却有着一身卓然的气度,挥洒自如,眉眼间竟是带着一些霸气,这让侯希白心中不由暗赞了一声,不过此时的他,也就是当张玉书是大将之才罢了,并无其他想法,因此也是拱手说道:“原来是张兄,在下侯希白,有幸识得张兄,真是幸甚!”

“原来是多情公子当面,却是张某失礼了!”张玉书显然做了不少功课,在这个高武世界里,朝堂上的人,你可以认不全,但是江湖上有名的人士,你都得知道一些才行,虽说这会儿还没多少人知道侯希白出身花间派,但是,这事却是瞒不过楼观道天师道的,因此,张玉书立刻就联想到了当年名噪一时,至今依旧保持着很大威名的邪王石之轩,侯希白能被石之轩收为弟子,自然也有其过人之处,因此自然不会被侯希白这副风流多情的表面所迷惑,心中却是暗自生出些许警惕之意来。

两人你来我往地客气着的时候,独孤策已经带着几个人过来了,随行的还有一个生得很是明媚动人的少女。那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穿着一身紧身的红色劲装,勾勒出了少女发育非常良好的身材。

“那便是凤小姐了!”侯希白的眼中带着欣赏之色,此时的他,还没有遇到师妃暄,对于天下的女子,也就是当做一朵鲜妍的花,欣赏有之,却不会心动。

张玉书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艳,不得不说,独孤家的血统很不错,独孤信在史书上就明确地说他美容仪,少年的时候便被称作独孤郎,那年头所谓的璧人,指的不是什么美女,就是独孤信。独孤信自己是有名的美男子,女儿也不差,他后世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他四个女儿,三个做了皇后。而且还是三个朝廷的皇后,当然,其中一个是追封的,那是李渊的生母独孤氏。不过这会儿,他几个女儿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独孤家小一辈的人,差不多都继承了独孤信的部分容貌,独孤凤更是其中佼佼者,美貌鲜妍,宛若明珠生辉,堪称光彩照人。便是独孤策,除了稍微胖了些,其实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只不过比较起来,这人看着光鲜,肚子里却没什么货色,武功勉强还算拿得出手,论起人品什么的来,也只能呵呵了。

这年头的女子,并无什么不可抛头露面的说法,隋唐之时,胡风未去,女子相对自由,尤其在这样的高武世界,有着武功的因素,女子,尤其是会武功的女子当真是能顶半边天,独孤家更是如此,当家作主的便是尤楚红这位宗师级的老太太。独孤凤性情高傲,也有些刁蛮任性,寻常的时候,也常常在长安打马过世,追着人家比武什么都是寻常的事情。她虽说是女子,习武的资质在同辈人眼里却是数一数二的,本身也是近乎武痴,因此,长安城内外,竟是没几个人不认识她的。

独孤凤这会儿出现,全场的人多半都有些惊艳之意,也有一些吃过独孤凤苦头的人暗自叫苦,不过面上却都是一副极为荣幸的模样。

独孤凤一向极为好强,这会儿跟着独孤策过来,却根本不买独孤策的面子,独孤策心里也是不爽,他是阀主独孤峰的儿子,独孤凤却不过是独孤峰的庶弟的女儿,偏偏独孤凤得了尤楚红的青眼,便是他,对这个堂妹也得顾忌三分,这次独孤凤自己吵着要跟过来,结果出来之后,对他又这般不假辞色,自然叫独孤策很是不爽。

独孤策直接给独孤凤安排了位置,然后便宣布开席。

很快,便有丝竹之声想起,又有一队穿着轻薄的轻纱舞衣的少女在场中翩然起舞,中间一个少女一边舞动,一边唱道:“红满苔阶绿满枝,杜宇声声,杜宇声悲!交欢未久又分离,彩凤孤飞,彩凤孤栖。别后相思是几时?后会难知?后会难期?此情何以表相思?一首情词,一首情诗。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