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过去识得他?”

“当时是在茶楼里,听说书的先生道,窦家的少主是为了避亲就离开了北地。你可知晓,当时窦家,定的新娘子是谁?”

“谁?”

景晨抿了抿唇,低答道:“是京都宦官家的小姐,权势还挺大的。”

“这又怎样?他不是都没成亲吗?可见是个真真的大丈夫,这样的人更让人放心。”

“你怎么不明白?窦家的夫人可是能同意的?她显然是眼光极高,不说门第、修养等,光我这般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她就不可能同意。再者,我在平城的过去,如今亦不会是个秘密,你当真以为,窦家会同意?”

好笑的望着德馨,她叹息道:“这便是现实,不是你说给个机会就可以的。”

“那、这木盒?”

“搁着吧,到时候再还他。”

德馨不由就有些心酸,还是不甘心的嘀喃道:“或许,或许他能说服家中长辈的。”

“你以为姐姐是什么人,能有多好,值得人那样费心?再说,为人子女,怎可能不孝?”

就方才一封家书就急忙回乾州,就可知他是个重亲情的人。

何必非要勉强,最终弄得两相为难?

“姐姐说这些,是不是早就想着的?这么说,你就没打算真真考虑与他一块儿?”

闻者垂下脑袋,在心底自问:没有过吗?

见景晨不说话,似是心情低落,德馨亦不再打搅,只是走到门边的时候,不由深深望了眼桌上的木盒。

那些深入脑海的观念,就这么难以冲破?

若是两人能一块该有多好?

心底浮出几分苦涩,德馨缓缓退出了屋子。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景晨终日就在屋里与德馨商量着新绣法,偶尔说笑出去玩闹番,似乎谁都没有再将感情的事提起。

她很庆幸,在这个时空里的第一个年,有德馨在身边。

虽说只有两个人,但比往年在深宫里盛大宫宴上自在的多、欢快的多、满足的多。

第一百九十章 不近女色

君家的年,过得与过去无异。

晴空院里,依旧是寂寥安静,看不出任何曾有过女主人的迹象。

大爷坐在书房里,神情有些冰冷,却又似透着几分无奈。

关于沿城那方的消息,从来就没有断过。

聘礼么?

居然都收了聘礼…

谈不上是何心境,能算是失去的人彻底失去?

“爷?”

紫萍轻敲屋门,小声道:“宋姨娘差了婢子过来,问您今晚还过去吗?”

“不去了,让她早些歇息吧。”

紫萍应后,有些担忧的望着漆黑的屋子,大爷最近越来越沉默寡言了。

大过年的,到处都热热闹闹的,怎么总一个人?

转过身,见到紫芝,拦着对方摇了摇头。

后者不安的睨了眼书房,“这么黑,还是进屋点盏等吧,否则伤眼。”

话落,紫芝自己就意识到失言了。

大爷又不在看帐做事,哪里来伤眼这一说。

“宋姨娘都请不动爷过去吗?”

瞥了眼偏门处等候的侍女,紫萍点头,叹息了声道:“爷这个模样,让老夫人怎么放心的下?”

“哎,我刚从外面来,听说老夫人有意给爷再纳个妾呢。”

紫萍闻言,只是为难的摇摇头,便下了台阶。

最终还是荣安居的谷妈妈亲自来请,说老夫人让大爷过去,这方打破了书房的平静。从屋里出来。空气中的凉意让人清醒了几分,大爷望着悬在黑幕上的弯月,心底有些惆怅。

万里无星,明儿许又是个雨天。

到了荣安居。大爷作揖给老夫人请过安后,就坐在了坐处的位置上。

侍女送了热茶过来,他没有动。

望着如此的爱孙。老夫人先是长长叹息了声,无奈的说道:“浠儿,你还是在怪祖母?”

“祖母严重,孙儿不敢。”

虽说如此说着,但语气僵硬,表情亦不似过往般敬重与真诚。

老夫人看在眼里,心里亦是明了。

他到底还是在怪她。怪她逼走了楚氏,怪她不肯放她活路。

“浠儿,祖母都是为了你着想。楚氏那样的人,不配在你身旁,更没资格做咱们君家的主母!”

“孙儿明白您的意思。”

所以。他从不曾质疑违背过她的任何决定。

祖孙间如此生疏,老夫人兀自摇头,突然又道:“有个事祖母总没问你,说要将楚家大姑娘留在府里的是你,怎么后来又让他带着你的信来带她离开?”

大爷依旧沉默,似是不想回答,又或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私下里,分了几家铺子给他?”

大爷知晓,对方口中的他是指原仲轩。并不否认,还“嗯”了声。

“糊涂!难道咱们家的产业,都用去养闲人了?你瞧他那德行,要真有几分良知,就不会过门儿不入。”老夫人气恼,“砰”的搁下手中的茶杯。“他若眼里有我这个长辈,就不该为了个女人几次三番的与我谈条件。还有你二婶,他进府两回,可有去见过她的?”

“祖母,这事怪不得他。”

“呵,你这个做大哥的倒是大方!”

老夫人心底似藏着许多怒火,“怪不得他?偏生是他多事,否则你二叔也不能这么多年没有归家,君府又怎会如此田地?”

“祖母,二婶本就不知情,您何必还要念叨,回头若传到她耳中,不得平白惹人伤心?”

许是忆起二夫人这些年的乖顺与老实,老夫人没有说出再难听的话,只是忍不住叹气,“都是冤孽。”

大爷微微皱眉。

“祖母特地寻孙儿过来,就是说这回事?”

老夫人见他没什么耐心,亦忙收敛了这份情绪,只是心底很不是滋味。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自己一手拉扯长大的孙儿,与她生分了起来?

“祖母问你,楚氏的事,你打算如何?”

大爷愣了愣,君老夫人就催促道:“难道我们君家的主母,这辈子都说是病重,养在秋桐园里?”

“祖母想如何?”

他原是准备先将名分留住,然后再想法子将心中的人儿劝回来,到时候就算是美满。但尽管不想面对,却依旧不可否认,那个人,许是永远都不会随他回这个家。

老夫人却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改言道:“先前卢大夫送了信回来,说正在苗地研究他们的蛊术,还提到了姒苪,她回到了家里,说必然会替你取得解药,以还她姑姑欠我们君家的情。

浠儿,祖母知道你心里定是还忘不了原先的楚氏。其实她那样的孩子,祖母看着也喜欢,但终究是有缘无分,强求不得的。卢大夫信中言辞确切,这回定不似过去,想来是能治好你的。”

提到这些,大爷却似没个反应,依旧是面无波澜的听对方说话。

君老夫人不免心里有些难受,续言道:“年前京中白府送了消息过来,琦姐儿那孩子,总还惦记着你,家里给说了几门亲事,她都不乐意。浠儿,你俩是一起长大的,先前你不愿娶她,是不想误了她。但这回,若是能治好,倒不如就…”

大爷算是听明白了对方意思,这哪是关心楚氏的事?

是直接明了的说,若是自己治好,就赶紧取了白家的表妹吧。

眉头微皱,大爷恼道:“祖母,您何必再与孙儿说这个?当初我没应,就曾说过是将她当做的妹妹,怎么能娶了做妻子?何况,且不说我这身子,就算是真能治好,又岂是朝夕的?您不要去承诺些什么,白白耽误表妹的年华。”

这话说得太直接明确,老夫人面子上有些下不来,沉着不太好看。

等了片刻,都没听素来孝顺的爱孙改口,老夫人只得讪讪的再开口:“好,就先不说这娶妻的事。我瞧你院子里余氏等人年纪都有些大了,服侍你好似也不太仔细,想给你置个新人。”

她说着,就拿起手边的册子递过去,“你自个瞧,祖母都打听过的,这几个姑娘都是出身商家,与我们府也有些往来。你若是看着哪个顺眼,祖母马上就能替你去说和。”

所谓的与君家有往来,无疑是利益牵扯。

若不是心甘情愿肯将女儿送进君府的,就是如上回楚家的例子,以生意场上的手段,想法子逼得人家愿意。

大爷从前总还念着祖母是心疼他,现在却只感觉卑鄙。

他还没到这种地步,非逼着人家好好的闺女当他的女人吧?

见大爷没有接过册子,君老夫人亦生了恼意,从他回府后的反常来推敲,不难看出对方心里必然还是念着过去的楚氏,否则怎么连自己后院里的几个女人都不近身了?

起初的时候她还暗示几句,事后大爷亦听话去了几个姨娘处,却是看看她们就复离开,这不得不让她担心。

君老夫人从最初挑女子在大爷身边,就指望着能抱重孙。

先时他自己不想要,老夫人亦念着往后总要娶妻,就没多话,后来楚氏进门后,瞧着他们感情好,原是以为会有消息的,但总没有动静,亦知晓这等事急不来,她也不能多念叨。

但现在变得都不近女色了,这可还了得?

“孙儿这样的情况,何必去白白糟蹋人家的闺女?”大爷不去看老夫人,直接站了起来,“祖母若无旁的事,孙儿就先回去了,您早些歇着。”

“浠儿!”

君老夫人大怒,冲着他的背影就将手中的册子重重摔在了桌上,“你如今眼中,可还有我这个祖母?这些年来,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你身上,你是知晓的,祖母念着疼着的只有你。你倒是好,为了个楚氏,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

大爷不得不转身,淡淡劝道:“孙儿并不曾怪您些什么,只是不想添人罢了,您何必再操心呢?”

这语气——君老夫人指着她,“你如此模样,还不是在与我置气?浠儿,别再执拗了,没了她,还会有更好的。”

“孙儿知道祖母您的苦心,只是最近不想谈这些事罢了。”

他的表情十分愁苦,终究还是顾着长幼尊卑的礼数,不敢太放肆。

“你母亲今日在我这还念过这回事,浠儿,我们家与楚府,也该有个始终。你说楚家大姑娘既然不曾真正进过我们家的门,不必太过决绝,另方面还顾着与仲轩那孩子的情分,祖母就应了你。

不过,楚景涟如何是与咱们家再没关联,但我们自家的事也该有个说辞。祖母准备,对外称楚氏殁了!”

“祖母!”大爷惊呼,神色终于不似先前般平静。

君老夫人暗道,果然还只有楚氏能牵动他的情绪。

真使了什么狐媚妖术不成?

“不然呢?你都亲自找了她这么久,人呢?可有跟着你回来?我听烨哥儿提了,就在沿城,你与她还有过照面,她竟不肯认你这个丈夫,简直是不识好歹,你又何必还痴情于她呢?”

大爷脑海里,还回想着方才老夫人的话:对外称,楚氏殁了!

若是这般,就真真断了她回来的后路。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君府的往事

君老夫人几次寻大爷商议给长孙媳办丧事都无果,心生无力,连带着精神亦不好,不出几日就病下了。

年关的热闹过去,但因君老夫人卧病,大爷没有离家,每日在府中或者几个重要铺子里忙碌,身边随侍的只有惯用的几个婢女。

终究因为他的坚持,屋里没有再添人。

祖孙俩僵持着,谁都没有让步,这让大夫人耿氏很是忧心。

来到晴空院,先是问了紫珠这几日大爷的情况,听说他要么直接歇在书房,要么就一个人住在主卧,连带几位姨娘的请安都被推拒,不由生出担忧。

紫芝答话,说大爷方搁下账本,在书房的榻上小睡。

耿氏闻言,就不忍去打搅,转进了主卧。

儿子新婚后,她虽也爱插手管这院子里的事,但进这里的次数并不多。

紫萍就在旁边说道:“爷说,这屋里的陈列得保持原样,谁都不准多置东西或拿走什么。”

耿氏的脑海里就浮现出过去楚氏的容貌,即便是为难她,亦不曾反驳无礼过。自己一向视子如命,其实心里也知晓有些时候做的偏激过分了些,当初不觉得怎样,现在倒生了几分愧意。

是个不错的女子。

这楚家代嫁的事,虽说不是巨细都明晓,但耿氏也清楚个大概。

其实,她哪里会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名声地位?

即便是这君家的家业,亦不曾放在过心上。

只是因属于她的儿子,因她的儿子要守护。所以她才会跟着维护、紧张。但若在家业与大爷身体性命中做选择,自然是舍弃家业的。

于她对整个君家失望的妇人来说,活着的目的就只剩下大爷。

这亦是当初她看不惯楚氏的原因。那个女子的出现,夺去了儿子太多的精力、目光。

隐约的,耿氏都要以为在大爷的心里。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还及不上楚氏的分量。

“夫人?”

“出去吧,我在这坐会。”

耿氏挥了挥手。潜退紫萍紫芝,交代道:“别去打搅浠儿,让他歇着。”

“是。”

耿氏闭着眼。回想起当初大爷主动提出要出去经商。做个与他父亲那般颠沛游走的商人,当时她是满腔的不舍不愿。

还记得当时儿子的回答,说想留最好的东西给他的妻子。

他说,人进了门,跟了他,若是哪天他意外,到时候总不能让她们孤儿寡母孤立无援。

一句孤儿寡母,说的耿氏心里动容不已。

当初。她的丈夫,为了外面的女人,不惜闹得要休妻弃子。被个来历不明的苗女迷得神魂颠倒。只因君家惯无休妻的例子,家族亦不同意。最后竟还强带着那个女子回家,对外称作平妻?

平妻么,那她的儿子不就成了嫡子?

可以夺她的名分地位,但怎么可以夺去属于自己儿子的一切?

耿氏闭了闭眼,她还记得当时苗女贝拉初进府时抱起大爷时的目光,娇艳中透着狠毒。

蓦然的,她渐渐伸出自己的双手,望着望着就有些出神,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往昔的场景:贱女人靠在自己丈夫的怀里,两人抱着婴儿逗弄,她清晰的记得丈夫笑得温和的与那贱女人说,若是早点遇见她,四儿就是他的嫡长子,不过这也没关系,他的财产想给哪个儿子都由他决定。

耿氏突然伸手捂住自己的双耳,直觉得连心都被揪紧,丈夫那抹温柔的笑容不是对着她,那宠溺的眼神也不是给他的浠儿。

贱女人生的,算是什么嫡子?

不过是个珠胎暗结、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而已!

脑海里丈夫的声音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婴儿的啼哭声。

婴儿的身体格外的娇软,脖子那么细,初看见自己时,还看着她髻上的步摇笑。

但是,任何会抢去她儿子的人,就都得死!

她杀了贱女人的儿子,丈夫拔着剑要杀自己,耿氏不怕!

为了她儿子做的,她都不后悔!

再后来,贝拉消失了…丈夫也走了,君家上下都将自己当做罪人,老夫人更是圈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