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醒了?”一声呼,让我不由地把视线移了过去,却见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那一双眼乌亮地扑闪,未及开口,却见他高喊一声“柳大哥”,便已呼呼呵呵地冲了出去。

柳——大哥?

是他吗?是他吗!

我陡然间直起身欲随那少年追去,谁知全身酥软下一时力空,便是顺着床檐径自翻了下去。全身的冰凉在撞上地面时起了一阵剧痛。咬牙间,我不由地倒吸了口冷气。但也几乎在那同时,自屋外陡地闪入了一个人影。回神间我已入了一个怀,小心而似怜悯,偏未有掩他独有的笨拙。

他未出言,我却猛地抬头。

那眉睫,那眼瞳,那鼻梁,那嘴唇,那一笔一画勾勒出他五官的弧线…原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一下子,偏在感受过生死之后突然又出现在了眼前。

“柳…品…笙。”颤抖的音吐出的字亦是飘渺而不定。他的动作在瞬间僵硬,却依旧持续着动作,不自然至极地将我小心地护回了床上,应道:“是。”

清冷的声,正是他的,却又较之前平添了几分沧桑,情感间透着一种不易琢磨的情绪。

突然间断线的泪,连我自己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只知的是,他的一声应便如一把钥匙,直直地开启了一直被锁在心间的所有酸涩。

他没有死。柳品笙,他竟然没有死!

落泪如线。低低地哭,安静,却第一次这样放任地让自己的抑郁倾出。

他轻轻地擦拭我的脸颊,试图制止这种细流,而我视他,却泪愈多,甚至迷了视线,看不清他的面容…

别过已近半年了吧。以为他已经死了,以为,此生永别。当初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尤为清晰,又似,恍如隔世。

“你没死…柳品笙。”低吐的音,我更似在说给自己听。一切太过突然,从紫禁城的宫墙坠下,再次睁眼,明不知身在何处,竟又再次见到了他。思绪略略有些乱,我却陡地锐利了视线:“你没有死,柳品笙,又为什么要让我以为你死了!”直白而微怒的视线,声色间有似刃的不容抗拒。

为什么不来找我?若是难以入宫,又为什么不让李源告诉我——你没有死?

那送入我手中模棱两可的传话,又,算是什么…

“宛文,我,终究不可能给你幸福…”空幽的话,柳品笙眼间的低邃变得几不真切,“给不了你幸福,甚至,因为我的存在,会,毁了你的一生。”

为了我?竟只是为了我?

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身上虽然酥软无力,却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这话何解,柳品笙,难道你还准备报仇?”

但他没有回答,那缕视线不再落于我的身上,而是移向了屋外。随之看去,我望见那落红的残零,几近令人窒息的沉默。而他,略不自然的紧握的手,亦随衣衫将那种压抑传入了掌心。

“不了,我不会再动他。”

清晰的语调,可我为何会心痛如斯?

柳品笙转眸时已叫人看不清他眼中所隐含的情绪。一字一顿的,他道:“自那日看到你的绝望后,我便已决心放弃。只是,初时是为了莫再让你为我流泪,而今,却是因为没了下手的勇气。宛文,你爱上他了。我若杀他,你会——恨我。”

我感到心间突然间一阵触痛,张口,我却寻不得分毫辩解的话语。原来,我真的是欠了那么多的人。还不清,还,不清…

“昏迷了三天,你需要好生休养,我会让齐差来照顾你的。”这样丢下话语,他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离去。身形在门槛隐没,仅留下几不可闻的低语:“有了生孕,要好好照顾自己。”

生孕?孩子!我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腹部,起了低朦的暖意。是那次吗?那允许自己放纵的最后一夜?这算是一种眷顾?又或者,称作是种讽刺更加来地贴切…明明已决心脱身,谁知,竟有了这一生切不断的血脉…

齐差便是我初睁眼时见到的那个少年。眉目清晰,倒也伶俐。

休养的几日我多只顾自出神,偶尔齐差会来给我讲上几个外边的趣事,而柳品笙,几乎总是远远地站在一边,只有我唤他的时候才会来近前不痛不痒地说上几句。依旧的清冷,可现下只叫我心沉,压抑的情绪间,才知道自己亦是放不下他的。

并非是爱,却又不只限于友人的情感。我,找不到贴切的词去形容…

或许,自那日宫夜追杀的同经生死,我便同他已无法断离关系。那种情感,或许源于的不过是种依赖——身入深宫,第一次被人这般慎重地保护生命。但后来,他的坚忍,他的孤独,他的哀恸,他的隐殇,他的仇,他的恨…一切的一切,开始不住地侵染了我的灵魂。

爱他吗?那不是爱。

在乎他吗?在乎!

这也许已是唯一的解,并非爱,却是,放不下…

“柳大哥半就日日去那宫墙外,常一站就是半日,也不知是在望的什么。不过那天倒是带了姑娘回来,那时还真被吓了一跳,那种神色让我差点以为他要疯了。”齐差看着我将药喝下,一脸的笑意。那种清澈的神色让我微一愣,这样的神色,我有多久没见过了呢?受感染般笑起,又略苦涩。

柳品笙,你既根本放不下我,又为何不敢来见我?可若你真自认为给不了我幸福而要放手,那如笼的紫禁城内,你还在,留恋着什么…客栈为有行人的嚣嚣嚷嚷,此种情绪,剪不断,理还乱。如果当初他有带我离开,我同那人之间,是否就不会含有那么多的心痛与心哀?

视线过处,人影匆碌间含几声吆喝。繁华的京城,突然回神,才想到自己来清朝后根本还没好好地游赏过。自初时便入了宫,而后的一年,又是身处深邃的权势旋涡。

“齐差,带我出去逛逛好不好?”我眨了眨眼问,几分期待。

“不行。”齐差答地干脆,“柳大哥说要好好照顾姑娘,万一出了什么事,看他那么在乎姑娘的样子,非杀了我不可。”

看他一副怕怕的样子,我不由笑出:“那我自己跟他去说好了。”

“说什么?”门应声推开,却见柳品笙着了身藏蓝的儒服,几分翩翩。他似是很忙,时常是四处寻不得他,又会在人不经心的时候出现。可至于他究竟在忙些什么,我不知道,亦不想知道。

“我想出去逛逛。”笑起,我盈盈道。

柳品笙的眉微皱:“可你的身子…”

“早没事了。”我一脸的“坦然”,瞅了眼甚至还未笼起的小腹,不甚经心,“整天闷在屋子里,那才会憋出病来。”

几下的坚持,柳品笙终是敌不过我的“软磨硬泡”,应下陪我一同上街。

换了身素净的汉服,飘飘的衣袂加之小巧精致的绣鞋,格外的舒适。镜中的女子依旧有些憔悴的神色,但不难见眉目间的舒然。离了紫禁城,那个诅咒终于解开,眉心的锁,再也口不了哀思。

说来颇有惭愧,做了许久的古人,我犹挽不了那貌似复杂的发鬓。由齐差替我梳罢,下了客栈便见立于门口的那个人影。

“走吧。”我一笑下小跑而至,挽起他的手便向外拉去。一时的僵硬,柳品笙极不自然地从我的“魔爪”间将手抽出。他的脸红起,颇是尴尬。我忍不住笑开。声散于四面略似迷曲,让人怀念。身后有视线落上,对他的惊疑我不予理会,但,这才是真正的我。没有宫内的谨慎谦卑,我还是此般在自由时的无拘灵魂。

街上四目琳琅,我在店面间穿行,无甚疲意。这里是繁华的京城,是天子脚下之处,是在那个人凝视下的皇土。强国,国都必强;治国,国都先治。此般纷繁往来的人流,或展颜或神和,太平盛世,偏偏,没有人知道他的疲惫。这次我终于脱身,那么,他呢?知道我的死讯,他现下可好?

“怎么了,宛文?”见我发呆,柳品笙不由上前问道。

我答了句“无甚大碍”,便凝眸看他。

彼时的风姿绰约在现下哪还有踪影,他满身的琳琅皆为我所相中的细碎物件,好不滑稽。这显然是他第一次陪女人逛街,也不知有了这次后他还肯不肯再陪我出来了。但这又怎能怪我?喜欢购物本来就是女人的天性,更何况,这是我第一次游这清朝的街道。

在我的注视下柳品笙有些低郁了神色,我却再也掩不了笑意。扬起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我便向一旁卖面具的摊子走去。

各种各样的面具,极尽夸张的色彩,一旦戴上,谁又知道下面掩藏的又是怎样的嘴脸。拿在手中有微微的凉意扩开,我略有出神,忽有想到了雅薇,心便不由地压抑。初入宫时便以为同她可以成为好姐妹,谁会知…

但我并不怨她。不怨。

在那宫中有怎般的身不由己,没有帝王宠幸的妃子又有怎样的命运,即使初时不知,现下也该明了了吧。其实,她并没有错,为了自己的命运,这,又能有什么错?

将手中的面具放下,我不由地低叹了口气。正转身,却听一阵马吟。不远处的人群一时动荡,让开的道间只一人策马而过。尘扬似乱了风,他便似一道白光般突然出现。闪过。直直地由面前骋去,带过一阵气旋,又仿佛陡然触电,缰绳一拉,马蹄扬起间一阵嘶鸣,生生地滑过人心。

他回头时仿若在急切地寻找什么,但,人群依旧喧闹,面具摊前除了那初放下的笑脸,已然空阔而无人。

那种陡然间绝望的神色让我不由地闭了闭眼,边畔有柳品笙的气息,他将我护在这小巷中,离了那人的视线。

曹寅。才多久的日子,他竟然瘦成了这个样子。苍然而无生气的面色,那身衣又仿佛只是空阔地挂在身上,临风。他变成这般是因为什么,我不愿,亦不敢去想。只是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另一个身影,皇衣摇曳,偏似乎隔了很远,分毫看不真切什么…

“不同他回去吗?”柳品笙清清冷冷的声音自耳边扩开,我回神看他,却见他着别处,唯声色依旧清晰,“如果你现在出去,便可以回去。宫内你失踪的消息似乎还没有传开,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他去宫中探过了?我陡地睁大了眼,直视,嘴角几下触动,却是未发出声。

有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怯弱,想问,又不敢问。但柳品笙似知道我的心思,回眸看着我,低声地几不真切:“他…并不好。”

寥寥四字,仿佛连心亦为之一顿。

他并不好?什么又叫“并不好”?明明是焦虑至极,我却反而沉默了。

不该再对他有任何牵挂的,不该…我这般,告诉自己。

“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宛文,你又为何会从城墙上面坠下?”肩因他的紧握而蹿上了痛楚,我却连眉都没皱一下,直直地看上了眼前的人。这个问题,他早该问了吧,偏偏是,忍耐至今… 轻轻地将他推开,我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不是拒绝,亦非搪塞,而是告诉他,他不会想知道的。

未再回眸,我向小巷深处慢慢走去。零碎的步子,敲出了更加残缺的足音。身后是他的视线,风过,无殇…

其实,仅有我知道,自己只是私心地,不愿开口…

第三十六章 借问清宫谁得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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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客栈时的氛围沉谧,同出去时截然相反。齐差虽然诧异,却也只是极小心地看了我们一眼,而没有多询问什么。

味道索然地用了饭,我便回了屋,便开始望着窗外发呆。远远的景致,因隔了暮色而有些迷散。微眯长了眼,看到的是红墙绿瓦的宫阙。这般隔的久远,竟是一时极安静的姿态。温和如水,即便不甚清明,仍掩不了那摄心的堂皇。而我,颇有感慨。

那个清宫不过只是一个舞台,不同的人在里面演绎着不同的角色,却没有一个观众。又或者说,那些旁观的人也不过是生旦中的一个罢了。现下,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角色,以旁人的姿态不再参与其中的任何纠纷。此般,难道还不值得高兴吗?可为何,我又要不安至此…

他并不好…他并不好…

柳品笙的话犹似梦魇般笼在四周,低沉地,无法趋散。下意识地用手抚了下自己的小腹,体温过了掌心,才散开些许的温存。仍未鼓起,但这是他的孩子。是,他的血脉…最后的交触,似是有意要我,永远的,忘不了他。

箫声,点点滴滴尽入黄昏。走至窗边向下一眺,见的是那修长的影,风过衣衫,拂起了一丝的摆动,几分飘摇。低声幽咽,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一曲又一曲,渐渐地仿佛感染了四周,木叶亦随之低摆。

略有迟疑,但我仍是走下了楼去。 那个院子中,唯有他,以梅竹为伴,清冷而寂寞。

“柳品笙。”我突兀的一声唤打断了曲音,最后的一声戛然而止,仿佛留下低泣。

他看向我,并没有出言,而我亦是看着他,久久的。

风过如斯,时过亦如斯。天地间仅我们二人的互望,终于,我的声色过耳,此般清晰而无一丝的迟疑:“笙,你可愿意带我离开?”

“什么?”他愣然,不由问。

许是这样说太过于促然,但我知道自己不会后悔。柳品笙,我对他的依赖依旧,同他在一起,丝毫不会感到委屈。他是个过于寂寞的人,不善言辞,却有一种温柔和内敛。当初我没有挽留住他,那么,而今呢?清宵月般的男子,他可还会接受这样连心也已不再完整的我?

“浪迹天下,抛却一切情仇,你带我离开,日后便是以天为盖地为庐,你可愿意?”我问,直视于他的眸子。

深邃的眼,那一瞬我看到了其中的波荡。柳品笙面上看不透其中所含的思绪,却只道:“宛文,若你不会后悔,笙自无话可说。”

若我不会后悔?敛了眉,低头间的苦笑未被他看见。

也许,我此时便已有了些须的悔意吧,只是,倔强地不愿承认。

粗过视线,恰见他手上的竹箫入眼,不由一愣。无怪方才一直感到不对劲,原来问题出在这里。昔日见惯了柳品笙手持玉箫的身影,现下却换成了一支普通至极的竹箫。而他家传之物,应该还在澹烟宫中吧…

“让我回去一次。”抬头,我如是道,“只要让我回去一次,将该取的东西取回,便,永不后悔。”清晰的声色,在风的呼啸中也没有多少的消散。自己只怕没有彻底的觉悟,所以才想借这样烂的借口,这个,连我自己都骗不了的借口。

替他取回玉箫吗?我,不过是想去看看那人才是。最后一眼,而后,会丢弃一切,包括此生唯一的一段爱情。至少有一点是明晰的,我已经累了,我的自私让我不愿再在那旋涡中纠缠,也,不容那人复了顺治的后尘。

柳品笙凝眸,却没有揭穿我的假面。

“好。”他的声音终于起在四周,平添了萧瑟,清远而悠长,“如果到了那时你仍想离开的话。”

如果到了那时我仍想离开的话…

他那份孤冷的寂寞啊…我的心陡地一触下有抑然的低痛。指尖不由地一颤,似想留住什么,终,只是沉默地转身离开。

此生我仅有的几个心系的人,对他,我依旧是那种道不明晰的情绪。想解开他忧伤的锁,却发现,竟然是自己使之愈悬愈多…让我认为他已死,是因为怕给不了我幸福;放弃了满门的血仇,不计那人亲手刺入他体内的一剑,是因为不愿触及我的恨意。而现下,要离要回,所有的选择他又默然地都交到了我的手中。

私入宫,即便他有方法,也是几多危险的举动。一旦没发现,我或许还有脱身之法,可若是以他的身份…远处的箫声又起,淡然的,却含不尽的情绪。我欠了很多人,也许,欠他最多。柳品笙,若我的心不会因他而痛,那么我们之间可是会轻松几多?又或者,这,本就是一个劫,无从阻断。

早早歇下,一夜间的梦中满是曲声呜然。过去的种种如影片剪辑,一幕幕清晰地过了脑海,一晌难眠。待次日醒来时,乍睁眼所见的便是刺目的阳光。柳品笙带了我出去,马车一路颠簸,到了一处林子后停下,车夫收了赏钱也被打发了回去。抬头,远远的便隐约可见那红墙的宫城,透尽庄严。

“把这个换上。”柳品笙给了我一个包裹便离了一段距离,立在那替我把风。略好奇地打开,才发现竟是一套宫中太监的衣服。一时想到了小燕子偷扮太监的那副模样,我不由莞尔。看来这古时同现代比也不见得有多少落后,至少这混入宫的伎俩倒是千古未变的。

看了眼负手而立,处在不远处背对着我的那个男人,我的笑意淡淡的,开始解衫。

柔柔的风,把我同他之间的木叶吹地轻响。柳品笙一直没有回头,一直不曾。直到留下胸前的最后一个扣子,我突地“哎呀”了声。

“怎么了?”柳品笙极快地向我这移了几大步,但仍未将视线投来。以背对我,多有焦虑但尴尬地不好回头。而我,偏偏在这一问之下沉默不答。

他心下一横,转过眸来时便已是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但他所见的不是娇莹的玉肌,而是仅留一个扣子,微散领襟的束身宫服。一副嬉笑盈盈丝毫无事的神态迎上,我只见那张脸陡地低郁,便强装正经的嗔道:“方才我只是觉得这个袖子的工艺着实精致的嘛。”言罢,才不紧不缓地将最后一个扣子给扣上。

“走吧。”柳品笙的脸色更黑了,丢下一句话便顾自走去。

再也忍不住,我的笑声几多放肆地扩开。如是,他的步子复大,几近落荒而逃。

莞尔间,我亦跟了上去。

其实怎不知他内心的烦乱与涩意。若一入宫,他便无法断定我是否会再随他离开,随他,去浪迹天涯的罢。在他看来,也许即将迎来的又是一别,却又要他亲手来安排上这次的离别…

但…只有我知道,自己是不会留下的。如果留下了,只会成为玄烨的一个羁绊,一如董鄂之于顺治;如果留下了,便又失去了自由,一如雀鸟困于牢笼…而我不愿。

柳品笙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宫牌,带着我便从宫门堂而皇之地踏过了那条界线。我不愿意他随去,于是便议定了会面的地点后,各自别过了。

蜿蜒的宫道,虽然曾走过不知道多少次,现下以一个旁人的身份走来,又是另一番感受。

一路向澹烟宫走去,多只遇几个宫女太监,奇怪的只是,从他们的言语间竟然没有丝毫关于我“离世”的消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知道吗?宜贵人了病了。”

原本压低了帽子准备低低头便过去了,但宫女的话入耳,我不由地停在了那。

“不只是病了吧?连澹烟宫都已严令不准人探视了。”

“话说回来,皇上还真是宠她。现在这样,依旧是三番两次地往她那跑。”

“嘘。主子的事还是别多嚼舌根的好,走快些,事还有的做呢…”

渐渐远去,不再听到她们的谈话,我只突然觉得脚上似凝住了血液,陡然沉重。他把我的“死讯”给封了?为什么?玄烨,莫不是他至今还自欺欺人地不愿相信?

一步步沉重地走去,那个熟悉的院子渐渐入了眼。很冷清,冷清地几乎感觉不到生气。也许是怕被人察觉我并不在宫中吧,里外竟然根本没有派人看守。

我四下瞅准时机,确定可行后才直冲入了自己的房间,将门一闭,才略有松了口气。

一切都没变,除了,氛围已冷了那么多。

打开抽屉,将柳品笙的玉箫取出,我将其小心地放入怀中。看着一箱的物品,稍一迟疑,我又安静地关上了。既然已决心离开,自然也不需要带走所谓的“留念”了吧,若要抛弃,倒不如彻底地撇清。

“你们都在外候着。”熟悉的声音。过分的熟悉。

步声渐近,我只觉心仿佛漏了一拍,情急之下几个大步便闪到了内屋。衣柜和床榻之间的空缝,我努力地往里挤,但——只要他稍稍向内几步,仍能看到。

心提到了嗓子眼,怀中玉箫的凉意一时间扩开了全身。但我不是在害怕。我不怕被发现,只是…

“他…并不好。”柳品笙的声音一下子在耳边这样清晰,我微微闭了闭眼。

门开。踏入。随即又缓缓关上。我可以感觉到他在桌边坐下,却也仅仅是坐下。漏入的阳光将他的气息带到了四面,却,再没有任何动作。玄烨,他只是这样坐着,而留给我的只有一个背影,纤然,消瘦的…又是,无端寂寞。

他在想什么?他,又想表示什么?

手脚渐渐在冷意中因长时间的站立而有了酥软的感觉,但,又似乎在沉默中令人遗忘。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需知过了多久。他的背影,渐渐融入了我的记忆。思绪,消散…

“吱呀——”门突然被推开了。

“宛——”语调中难掩的惊喜,玄烨陡地起身,又在瞬间顿住了身形,声色刹那冷冽,“朕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准进来的吗?”冷漠而无情的语调,同那声即将唤出“宛文”时的柔情形成鲜明的反差。

慑于气焰,来人显得有些诺诺:“回…回皇上…臣妾只是…”

不是说不让人得知澹烟宫的情形吗,怎么还会有个女的?听声音只觉耳生,略好奇,我向外微微探了下头,终于看清来人。

并不出奇的五官,只可称之清秀。入目时几分隽意,但在这后宫中并非是另人瞩目的角色,只是——那眉目唇启间均有几分同“宛文”的神似,不免有些错觉。

我心下略有疑问,这宫中何时有了这好人物,我怎不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