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缓缓朝前走去,地上全是南宫府撒下的金冥纸钱。

风月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想从前云秀在她面前孝顺的时候,不是不清楚她的别有用心,但是她至少不是个坏人,想到这里,不禁掉泪。

“哟,这是替谁伤感?”秋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风月擦掉眼泪,换上冰冷的面孔,“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过来干什么?”

秋喜冷笑,丝毫都不在乎她的冷淡,胫直走到她面前坐下,“我只是过来看看老夫人,二少奶奶去了,老夫人也别太伤心的好,身子要紧,听说您这阵子都不怎么吃饭,奴婢十分担心呢!”

风月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恨不得一掌打碎她脸上虚假的笑容,搁在桌子上的手紧紧握起,秋喜看着她颤抖的双手,笑着道:“呦,老夫人何必这么激动?小心气坏了身子。”

她笑着道,得意的四下打量着,“这房里是越来越冷清了。”

说完,十分自在的站起身,轻车熟路的找到她的首饰盒,从里面挑了一些和帕子包好,又到衣柜里取了几件衣服用布包起来,“这些东西老夫人搁着不用也浪费了,奴婢替你拿去用了,省得浪费。”

秋喜将东西包好,走到桌边将东西放到桌子上,倒了一杯茶给递给她,“喝罢,这是奴婢孝敬给你的。”

风月脸色铁青,极力忍着怒火,身子一动也不动。

秋喜端了一会,重重的将将子搁到桌子上,“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喝…”

风月气得浑身颤抖,又不能发作,只得慢慢的端起杯子,还没喝茶,就有一种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她转过身一阵干呕。

秋喜冷笑,“你这是恶心谁呢?嫌我给你倒得茶脏吗?”

说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定定的看着她,走过来一把将她身子扳正,在她肚子上摸了摸,“你不会是怀孕了罢?”

风月听她这么说,脸上骇然,“你别瞎说,拿了东西就快滚。”

秋喜笑着站起身,“这些天我会牢牢盯紧你的,如果怀了,你休想偷偷打掉,留着这孽种我还大有用处。”

说完她冷哼一声走了。

风月坐在渐凉的房间里,已经三个多月了,她的月事还没有来,起初以为只是身子虚弱没大留意,现在经她这么一说,她心里突然有些慌了,手指不自觉的抚上小腹,平坦的似乎里面没有任何生命。

她的心稍微放下来一切,但随即又悬上去,如果真的怀上了,她该怎么处置这个小家伙,断断不能留下,打掉?府里人多口杂又哪里能瞒得住,首先第一个,娟儿是瞒不住的。

她起身走到衣柜前,将那些被秋喜翻得到处都是的衣服整理好,又把所剩无几的首饰盒关上。

这些天秋喜得寸进尺,时常跟她要些东西,钱财这些她是不在乎的,只是江云秀的事让她不能肆坏,说起来,她也是同谋。

云秀的病症她再清楚不过,只是却没有告诉她解药。

那血槡花的毒…那血槡花的毒?

秋喜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风云握着首饰盒的手突然停下,那冰凉的棱角硌疼了她的心。

绿珠与春红正坐在廊下做着针线活,最近房里的事情少,她们虽然得按时在外听差,但多数的时候老夫人都是独处的,用着的时候不多,也只是每日洗澡的时候替她打些热水,每日晨昏进去请一次安,打扫一回也就没什么事了。

绿珠正拿着一副绣样问春红,“春红姐姐,我在帕子上绣什么好呢?你看这并蒂莲的如何?”

春红笑着道:“你才十四就要绣并蒂?那是人家待嫁姑娘才绣的东西,也不嫌害臊,这么早就想嫁人了。”

绿珠脸上臊得通红,追着她打了两下,“谁想嫁人了,人家问你正经的呢!”

“春红。”

正欲答话的春红突然听到帘后轻唤,忙对绿球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放下手里东西答应着进了房。

“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你把这个送去佟家。”风月将一个信封交给春红。

春红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迟疑的站在那里,“这…”

“怎么?有什么为难的吗?”风月看着她的异样,眉头微微蹙起。

春红低着头不敢应声,过了一会才小声说道:“老夫人,佟家…出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风月坐直身子,有种不好的预感划过心头,最近她总觉得院里人怪怪的,只是因为心里不畅快没有多问,没想到会是佟府的事。

春红想着娟儿从前交待过的话,可是现在老夫人问起了,也不敢不说,于是吱吱唔唔的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佟府前些日子遭匪劫,全家都被刺杀了,皇上大怒,为这事特地派靖王过来剿匪,王妃和王爷回到漠北,亲自处理了父母的后事后就在原来的宅子里住下来,等王爷剿了匪众再一道回京,现在,王爷已经在关外驻扎了三个多月了,当中与匪徒交战过两次,匪众已经死伤的差不多了,差不多这几天就要回京了。”

风月心中苦涩,没想到这些日子她竟是聋子,瞎子,发生了这么多事都被蒙鼓里。

春红说完,抬头见老夫人脸色不大好,坐在那里也不说话,怯懦的道:“这事,是娟儿姐姐不让告诉的,前阵子老夫人身子不好,她怕影响您于是就瞒了起来,全是为了老夫人好,没有故意想隐瞒。”

风月叹了口气,无耐的接受现实,“备车,我要去佟府。”

“现在吗?”

“现在。”

若不是知道经历过一场劫难,从佟府威严紧闭的朱红大门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变化,一如她初来漠北时的繁华与高高在上。

风月下了轿子,站在门前好大一会才吩咐佣人敲门。

大门吱呀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着蓝色棉袄的下人,看到她们,一脸茫然,“请问你们是…”

春红指指身后,“这是我们南宫府的老夫人,与王妃是姐妹,今天过看看是望着王妃的。”

一听说这样,那从立刻换上笑颜,躬身迎了出来,“奴才多有待慢,老夫人请进,我这就派人去通传王妃。”

风月点点头,抬步入内,院子里下人很少,只偶尔可以看到寥寥的几个用人进出,院子时倒是干净的,走进来,才觉得不同了。

从前一进门便能看到下人们忙乱的奔走,还能听到纳兰氏不满的指责下人的声音,老爷无耐的重咳,还有喜鹊和吴妈,现在全没有了。

想到这里,眼眶有些湿润。

他带她到偏厅坐下,“老夫人在这儿等一会,王妃马上就到。”

风月点点头,打量着屋里的摆设,架子上的瓷器很少,只是略摆了一两件,想必匪寇来扫的时候全都带走了,一时也置办不齐。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啊。”身后清朗的女声响起,风月回过头,见到一身明蓝色罗衣的碧芸,她略瘦了些,精神倒还好,听声音也听不出伤心。

风月朝她颔首,“我听说佟老爷佟夫人遇难,特地过来看看。”

碧芸冷笑,在椅子上坐下,“你也来得太晚了些罢!我丧事都办过了。”

“我知道迟了,可还是想过来尽一份心意,必须老爷和夫人从前对我有恩,如果府里缺什么或者你需要什么帮助,我都会尽我最大的力量…”

“够了风月,在我面前不要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如果你真想帮,那就从这里走出去,永远不要过来才好。”碧芸笑着道,看着她的目光突然浮现冷意。

风月无耐的叹气,“我跟王爷真的是清白的。”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吗?”她冷笑,吩咐春杏,“送客,告诉门上,这个人我不想见到,以后她再来也不必通传,直接轰走。”

[117. 完结章]

春杏低着头走到风月面前,“二小姐…”

风月点头,“好罢,那你好好保重,如果有需要…”

“快滚。”

她开始轰人,话说得很难听,风月也不再强留,转身朝外走去。

从佟府出来后老夫人一句话都不说,脸色铁青的上了轿子。

前面有铮铮的马蹄声靠近,佟府的小厮听到马蹄声立刻欣喜的上头,帮着拉住走在最前面的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黑色披风的男子,他戴着风帽,蒙了黑巾,只有一双幽黑的眸子露在外面,马鞭指向来人,沉沉的语声自面巾下传出,“谁家的轿子?”

“哦,是南宫家老夫人。”小厮满不在乎的道,一边开心的将马牵到门口,“王妃等了王爷半天了,您可回来了。”

正说着,却见王爷踢了踢马肚子,直接冲着那轿子去了,留下一头雾水的小厮。

段臣枫拉下蒙面的黑巾,吩咐道:“先别告诉里头王爷回来的消息,你去把门关上。”

小厮搞不清楚状况,只好照做了。

陆少康追了轿子,将红宗色的高头大马拦在轿前,“吁…”

他跳下马来,春红见突然闯过来一个这样怪异打扮的人,立刻戒备起来,吩咐左右,“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护驾。”

南宫府的小厮立刻围拢上来,抽出藏在腰间的短刀,将轿子团团围住。

风月见轿子突然停了下来,不禁问道:“外头什么事?”

春红回道:“老夫人别紧张,有一个人突然挡了轿,赶走了就没事了。”

风月听说,掀开轿帘,当她看到漠然站在那里的高大人影时,微怔了怔,下轿道:“都退下罢,这人不要紧的。”

陆少康拉下面巾,露出被晒成古铜色英俊容颜,比从前多了分霸气。

长腿两步跨到她面前,冰封般的俊颜露出笑容,“好久不见。”

风月淡淡笑了,“好久不见。”

其实不过才半年而已,可是她却觉得似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再见面,恍如隔世。

陆少康也觉出她的不自在,于是尽量表现的自然些,指指她身后的方向,“你刚才去府里了?”

“是的,我去看看碧芸,家里发生这么大事我都不知道,直到现在才过来,真的很过意不去。”

“没关系,你们府里有送东西过来,被碧芸退回去了。”

风月哦了一声,想是南宫明送来的。

陆少康再站一会,看到那边段臣枫已在对他打手势催促,于是从身上掏了一面令牌出来道:“我还会这里待十天左右,如果这期间你有什么事想找我就让人拿着这个送到关外的营中,我自然会去找你。”

“谢谢,不用了。”风月道,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目光。

这个男人对她太好了,一片痴情让她不敢直视,也不能接受。

她何德何能,能让他一个王爷如此待她,从前如此,现在…她更加不配让他对她这样。

想到那耻辱的一晚,风月猝然闭了眸,转过身去,“我先走了,王爷保重。”

陆少康看着她冷漠的背影,长叹出声,不顾她的反抗拉住她的手将令牌放到她手中,“拿着,就当是…朋友对朋友的友谊,我希望…你别对我这么陌生,好歹我们也能做朋友对不对?”

他退而求其次,不计较尊严名份,这让风月十分愧疚,拿着令牌的手微微颤抖着,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王爷保重。”

“保重。”

王爷上马离去,轿子也重新上路往前走去。

春红看看寂静无声的轿子,回想刚才那一幕,心中竟然有些酸楚,想想老夫人也是花样年华,却必须待在南宫家守寡,也怪可怜的,刚才那男人想必就是靖王罢,她也听说过老夫人与靖王的绯闻,今天亲眼见到,看来外面传闻是假的,老夫人与王爷之间根本就是清白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或者,不是无情,只是情何以堪…

就这样一路默默无声,直到回府下轿,老夫人都一声不哼,娟儿迎在门外,见回来,立刻迎上去,“老夫人出府了?害奴婢好找。”

风月不出声,直管往里走,娟儿见神色不对,拉着娟儿道:“这是怎么了?”

春红直言道:“老夫人知道了佟府的事,刚才去看过靖王妃了,只是王妃态度不是很好,给轰了出来,老夫人这会估计心情不好,还是别去打扰了。”

娟儿会意,点点头。

春红转身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隐瞒路上碰到靖王的事,可能是出于一种女人对于女人的同情罢。

夜里,月色薄凉如水,风月披衣起来,自枕下摸出令牌握在手中,任凭它熨烫着掌心,月事还是没来,她呕吐的越来越厉害,现在看来,是真的怀孕了。

风月闭上眸,无力感浮上心头。

这事跟任何人都不能说,或许只有王爷才能帮他,她在心里暗自下着决心——这是最后一次,真的只是最后一次,碧芸,这次之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王爷面前。

她发誓,抬头看着薄凉月色,心内微微抽疼。

隔天一大早,她便收拾好了出门,没乘轿,没带娟儿,却带了春红,只因上次她有意的替她隐瞒,风月想,或许这事少一个人知道才好。

对家里只说出去转转,她带着春红在城内几家绸缎铺子逛了逛,这才找了家茶楼坐下,风月掏出用帕子包着的令牌交给春红,“把这个送到关外的军营,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

春红知道会有这一刻的到来,从早上老夫人突然进房将她叫起来她就知道,她看着老夫人,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慌乱与不安,她那么坦然与冷静,直直的对上她的眸。

“春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只告诉你一句,不是。”

春红低下头,“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清楚老夫人的为人,您在这儿等着,我会很快带王爷过来的。”

她转身走了。

包间里只剩风月一人,楼下是热闹的街市,到处都是小贩的叫卖声,还有路人询问声,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可是这热闹渗透不了她的世界。

她握着茶杯,杯子里新续的热水,很烫,但她毫不在乎,这怎么能比得心内心的疼痛?打掉孩子,她想都没想过。

自幼被抛弃在她心里留下深刻的阴影,她发誓将来若有了孩子会把全部的爱都给她,如果不能…就不要生。

可是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她却食言了。

陆少康看到令牌,心中已明白了三四分,她拿起令牌,谁也没带,骑了马冲出营去。

段臣枫看着他消失在沙漠尽头的身影,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进房,当他看到一声不响出现在他身后的人时不禁吓了一跳,“王妃…”

佟佳碧芸手里提着食盒,笑着问道:“王爷去哪了?”

她的笑凄楚的让人不忍看,段臣枫低下头,“王爷去处理公务。”

“什么公务?南宫府的公务?”

被她这么一说,段臣枫也不知道该是说什么好了,低下头一语不发。

碧芸苦笑,刚才来的路上碰到上次跟着风月来的丫鬟时她就奇怪,现在看着王爷急不可耐的骑马走了,她才不得不肯定自己的猜测,有时候,她真想骗自己一切都只是因为她的多心,就这么过下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