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意不是傻子,叶楷正的举止、文馨若有若无的玩笑话都听在耳里,渐渐地,也开始觉得有些异样。可这种事,在这个少女心里,却很遥远,也有些排斥。

童年的玩伴们一个个都成亲了,

尤其是隔壁王家的姑娘,小时候她们老一起玩,可是年前她回去,人家牵着两个孩子的手,笑盈盈地低头对孩子说:“叫姨。”眼角眉梢已经是颇为妩媚的少妇模样了。

爷爷也说她要是考不上博和,就回来嫁人。她知道老爷子只是吓吓她,考不上博和,爷爷也会让她考别的学校,可是有好几次午夜梦回,她凤冠霞帔,周遭是唢呐喜庆的声响,摇摇晃晃地就要嫁出去了,醒来便是一身冷汗。

自然而然地,她便有些恐惧所谓的定亲、出嫁。

叶楷正……应该不是吧?他想要女人的话,什么样的没有?他对自己,应该是有些感激那时的救命之恩。星意有些惊疑不定地想,应该是自己多虑了。

“姐姐,姐姐——”文馨连喊了她好几声,“我们去起居室看书好吗?”

她揉了揉微烫的脸颊,不晓得是喝酒喝的,还是因为胡思乱想,连忙说:“好,我们走吧。”

叶楷正在书房刚刚挂了电话,就听到有人敲门——应该不是肖诚,因为那人已经从门后探出了小半个头,笑嘻嘻地喊了声“二哥”。

他站起来,下意识地看看时间:“她要走了?”

“没有呢。”文馨手里拿了块毛毯,抖了抖,“二哥,姐姐在楼下睡着了。你去替她盖还是我去?”

一丝不苟的表情便出现了些微的松动,叶楷正大步走到门口接过了毯子,随口吩咐说:“去你自己的房

间吧,也睡一会儿。”文馨眨眨眼:“好嘞。”

窗帘拉下了一小半,起居室非常地安静,星意就斜躺在沙发上,小半张脸都埋在沙发里边,睡得十分香甜。叶家素来是有家规的,不至于疏忽至此,任由客人在沙发上这样睡着,想来是小四特意遣散了旁人,才让自己下来。叶楷正唇角浮现出一丝无奈,可到底加快了脚步走到沙发边,又俯下身,几乎是屏住呼吸在看她。

米酒虽然好喝,但对于不惯喝酒的人来说,还是有度数的。他倒也不是有意要灌醉她,只是觉得家乡的东西会令她高兴一些,谁晓得她喝得开心,却还是量浅。他小心地展开毛毯,盖在了她身上,又轻轻抬起她的脚,小心地将鞋子脱了下来。因是春天,她穿了长裙,一抬脚便露出了穿着白袜子的脚踝及小腿,脚踝极细,便真的只有拇指与中指一圈而已,小腿亦是纤细莹白,触手温润。叶楷正将她的脚握在手中,竟有一丝恍惚,仿佛再无遇过这样温柔的、少女的肌肤。只不过这样终究还是不妥,他到底还是留着些理智,将她的双腿亦放上了沙发,用毯子遮好。

一时间还是心浮气躁,他不忍心叫醒她,又不舍得这样离开,随手便拿了一本茶几上的书翻阅起来。书是小四的,不晓得是哪个作家的作品,写的也是风花雪月的故事。他心不在焉地读着,也算是看明白了

,讲的是一个富家公子反抗家中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定亲,同一名家境贫寒的女学生私奔了。

作家的笔下爱情千回百转,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落了一地,他慢慢看得专注起来,可眉心也越发皱了——如果是下属或者文馨看到,只怕就会有些害怕了,可星意睡得迷迷糊糊一睁眼,恰好瞧见他的表情,带了三分醉意,便半抱着毛毯坐起来,没带半点犹豫地,就伸了手过去。

叶家的沙发足足可以坐四个人,所以他替她盖好了毯子,便坐在她脚边,压根没挪过位置。哪晓得她忽然就醒来了,半梦半醒的,大概还分不清状况,只瞧着他拧着眉,便笑嘻嘻地:“二哥,你不高兴呀?”也不等他回答,食指便轻轻摁在他的眉心,认真地说,“我替你把眉毛熨平,你就高兴啦!”

指尖那样温暖柔软,眉心那点触感仿佛是一点火星,唰的一下,就点燃了他全身上下的神经。她的指尖又顺着他英挺的眉往下滑了下去,还轻声嘟囔着说:“好啦,熨平啦!”

眉心的位置,也是一枪毙命的位置。

谁敢指着少帅的眉心?!哪怕……只是用手指。

可叶楷正任由她胡闹,坐着一动不动,这瞬间的亲密很像一个梦,他生怕自己一动,就醒了——可世事偏偏就是如此地不遂意,他拼了命不想要醒来,就有人莽莽撞撞地闯进来,喊了声“督军”。

肖诚刚到

起居室门口,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其实已经十分后悔开口喊的那一声“督军”。果然,叶楷正回头看了他一眼,眸色异常凌厉,廖小姐的手指原本还抚在他眉毛上,瞬间微微抖了下,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肖诚真的是恨不得慢慢缩回去,缩到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可事情已经这样了,也只好硬着头皮,军靴一扣脚跟说:“督军,汪部长的电话。”

“让他晚点再打来。”叶楷正一字一句地说。

肖诚巴不得他吩咐自己做事,连忙回了个礼就跑了。星意默默收回了手指,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烫得和煮熟的肉一样,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微微咬了唇,又裹紧了毛毯。

“真是抱歉,中午让你喝太多了。”叶楷正抢在她前边开口,他虽是竭力镇静了,到底还是带了浅淡的喜悦,“怎么,觉得我和你哥哥很像吗?”

星意用手把脸捂住了,她哪里听不出他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可是理智回来了,还怎么装疯卖傻?手腕的地方有淡淡的热度传来,微微有些粗糙的地方应该是他握惯枪的茧。那个力道轻柔又执拗地把她的手拉下了:“没关系,不用不好意思。”他顿了顿,十分认真地强调,“我很高兴。”

星意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这种时候,她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不能再和他单独相处下去了。于是匆匆忙忙地掀开毯子,左右环顾:“文馨呢?

他顺势站起来说:“她瞧你睡着了,自己也去歇一会儿,我带你去楼上找她。”正说着,文馨从楼上下来了,揉揉眼睛说:“姐姐你也醒啦?都睡了一个多小时了。”

一个多小时?她下意识地望向叶楷正……他陪了自己一个多小时吗?

叶楷正却没有看她,拿了手里的书,转向了文馨:“这书是你买的?”

“是呀。”文馨应了一声,“现在很流行的小说呢。大家都在看的。”

叶楷正的脸色便越发不好了,沉声说:“接你来颍城上学,不是让你看这些乱七八糟的小说的。”顿了顿,又低头看自己手上的书,“如今的出版商真是胡闹。”

这是星意第一次看到叶楷正用长兄的身份教训妹妹,以前文馨同她抱怨二哥多么凶的时候,她还有些不信,可这会儿她倒真见识了。所谓的不怒自威,叶楷正顶多也就算是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淡淡的,可文馨仿佛是连身子都缩起来了,头低得恨不得钻到地里去,更别说顶嘴了。

文馨是真的怕他的。星意却想起自己误会他那会儿,什么话难听对他说什么,那样大的雪天,他就跟着自己走在后边,她满心厌恶,偏偏甩不脱他。

——是的,她不怕他的。也不明白为什么,文馨这样怕他。

一出神,就听到文馨在弱弱地说自己的名字:“……是姐姐推荐我看的。”

其实她压根连这本小说是什么都不知道

,功课忙,她也很少有时间看时下流行的小说。可文馨这么说,显然是把她当了救命稻草,能拉一个是一个了。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说:“是啊,大家都在看。上次我就推荐给文馨了。”

叶楷正回头看她,眉梢微扬,一副不知晓说什么的表情。

“呃,小说嘛,课余的时候看看挺好的。”星意转过头,表情自然了很多,“二哥,如今言论自由,难不成你还要查封了出版社不成?”

文馨靠着星意坐着,弱弱地附和:“是的,二哥。”

“有人替你说话了,胆气也壮了是不是?”叶楷正无奈抿了抿唇,“这次算了。不要耽误功课就好了。”文馨一下子喜笑颜开,伸手臂环绕星意的肩膀,还把头靠了上去:“我会听话的。”

汪盛又打了次电话来,这次叶楷正出去接了,起居室里只剩下两个女孩,星意便悄声说:“什么书呀?”文馨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轻声说:“姐姐,大恩不言谢。不过你可别对我哥说漏嘴啊。”她把书递了过去,“我借你回去看。”

文馨在做题的时候,星意闲着没事,就翻了翻小说。原来是如今流行的鸳鸯蝴蝶派的小说,她心不在焉地翻了翻,又随手合上了。文馨有些三心二意地问:“不好看吗?”

“挺好看的。”星意安慰她,又吐了吐舌头,“你二哥怎么那么严肃呀?”

“他一直是这样的啊。”文馨吞下了一

句“对你除外”,想了想说,“姐姐,幸好你在,不然我真怕二哥派人去封了出版社。”

“不……不会吧?”

“可是你说了那样不好啊,他答应了你,就不会怎么样了。”文馨肯定地说,“二哥这人可守信诺了,七八年九十年的他都记得。”

而此时,信守承诺的叶督军刚接完汪盛的电话,若有所思。肖诚自觉刚才闯了祸,不敢多说话,过了许久,才听少帅说:“对了,请廖诣航务必来一趟,就说我邀他一起吃顿便饭。”

“我这就去和廖先生联系。”肖诚这会儿巴不得立刻就出去。

“肖诚,你知道如今的鸳鸯蝴蝶派小说吗?”叶楷正低着头看手中的一叠文件,看似随意地问。

肖诚有些意外,叶楷正并不喜欢看戏,有几次宴会上也有京剧名角和电影明星作陪,可任凭对方如何身段娇柔、媚眼如丝,年轻的督军从来不为所动,对于那些漂亮的女人,他似乎就是一块无懈可击的石头。

“我知道。”肖诚想了想回答。

叶楷正有些惊讶,这个平素这样严谨的军官竟然也知道这样风花雪月的小说,可见流传之广,也难怪星意会介绍给文馨看:“你也看过?”

“督军你忘了?上回在宴请两江商会的时候也有胡丽小姐出席,那会儿她就说要演那部电影了。您还说要捧场呢。”

叶楷正有点尴尬地发现自己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只好说:“是吗

?你看过……小说吗?”

肖诚谨慎地竖耳聆听。

“你觉得星意她……会喜欢院子里铺满玫瑰花?”这个问题刚才一直困扰叶楷正,因为他觉得这样讨好女孩的招数很蠢,可是……女孩子都很喜欢?

肖诚也有些难堪,隔了很久,才回答说:“要不……您试试?”

两个年轻男人大眼瞪小眼,末了,叶楷正表情转为肃然,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这样的纨绔子弟。”

傍晚的时候星意要走,叶楷正也没多挽留,按着老规矩派车送她回去。他亲自送到门厅的地方,替她拉开门,笑着说:“一会儿你哥哥要来。”

“我哥哥?”星意怔了怔。

如今她同他这样有些懵懂又有些亲密的关系就很好,叶楷正是晓得廖家的门风的,老爷子不愿攀炎附势,廖诣航何尝不是硬骨头。所以能不让廖家知道他在和星意接触倒也不是坏事。想到这里,叶楷正便微微俯下身,解释说:“公事。”

“哦哦,那我先走了。”星意的表情看上去略有些不安。

话音未落,远处已经有小车开了过来,叶楷正便关上门,示意车子赶紧开走。两辆汽车交错而过,来的那辆最终平稳地在门口停下了,自然有侍卫上前拉开了车门,廖诣航一下车便惊了惊,笑道:“不用亲自在这里等我吧?”

叶楷正晓得这人是真有才华学识,又真是个直肠子,丝毫不见外:“不是专程等你,正好

送一位客人。”

廖诣航拎着公文包往里走,随口问:“什么客人能劳动督军送到门口?”

叶楷正也就笑了笑,换了话题说:“明天桂江铁路要试运行,你也知道这条铁路当年是我老爹费尽了心思保下来的,但是日本人还是插手参与了建造。我想要你和我一起去,瞧瞧以后若是我们自己做,到底和他们有没有差距。”

廖诣航神色凝肃:“我正巧也是想为这件事同你谈一谈。桂江铁路的资料我已经从汪部长那里拿到了,有些技术难题他们是怎么解决的,我得去看看。”

两人在书房谈了许久,出来吃饭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叶家吃的尚算朴素,不过是家常小菜,米饭与馒头任君选择,若是喜欢,也可以要些酒。廖诣航便不客气道:“要一小杯。”自有仆人倒了两杯酒。廖诣航喝了口,惊讶道,“这酒倒是很像我家乡酿造的,别处的酒没有这股清甜。”

叶楷正沉默了片刻:“是吗?你既然喜欢,不妨拿些回去。”

廖诣航又抿了一口,他的酒量并不算太好,觉得热乎乎的挺舒服:“家中也还有。”顿了顿又说,“明天会有哪些人去参加试运行?”

“安排了些记者和市民代表。此外便是政府的人员了。”

廖诣航忽然间就想起小妹来,这些天她一直在家等成绩,偶尔才出一次门,家中老爷子又已经回下桥了,他便怕她闷坏了,笑说

:“这倒好。我便带着我家小妹一道去吧。叫她看看风景也是好的。”

叶楷正眉宇间表情微微一动,旋即淡声说:“自然是无妨的。”

翌日一早,廖诣航便带着星意坐车去颍城火车站。星意自然是一百个乐意去瞧一瞧的,路上廖诣航便叮嘱她:“一会儿到了车厢别乱跑。和市民代表们一道坐着,我可不能陪你。”

“晓得啦,大哥你去忙你自己的。”星意满口答应。

因是试运行而非通车,是以并没有什么仪式,但是火车站保卫非常森严,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所有来人一一检查携带的东西。星意不由想起当日混乱的下桥车站,轻声问道:“大哥,怎么这么多士兵?”廖诣航同她一道等着,随口说:“督军要来,自然是要谨慎些的。”星意“啊”了一声,有些意外:“我以为通车的时候那些长官才会来呢。”

通过了检查,有士兵上来将廖诣航引去了前边,又将星意带到了后几节市民代表的车厢。偌大的车厢里只零零散散地坐着十几个人,从装饰上看起来,这会是通行后的一等车厢,尚未全部安置好座椅,于是十几个人坐得有些集中。这十几人中,看上去有学生,也有做生意的,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报纸刊登出了试运行征集代表的通知,愿意参加的市民可以将回执寄回报社,再由政府抽选合适的人选。

有这份闲心参加这样

活动的人大多生活温饱,他们衣冠楚楚地坐着,互相说些交际的话。星意没怎么吭声,悄悄挪了个靠窗的位置。忽然听到有个小老板模样的市民挤在了窗口,大声说:“看!叶督军来了!”

星意侧头望过去,见是一大群人簇拥着叶楷正,正要登上前边的车厢。即便是在军人们中间,他也是英武笔挺得显眼,肩章上的星星微微反衬着阳光,竟有些耀眼。她有点恍神,昨天还捧着书陪在自己身边的二哥,这会儿竟觉得有些难以接近了。

前边传来汽笛长鸣的声响,悠远嘹亮,车身微微颤抖起来,终于开动了。小老板周围围了一圈人,他口沫横飞地在介绍:“这条铁路有一段风景特别漂亮,绕着仙女湖,大家一会儿要多看看……”

因是试运行,车上人少,加上长官们都在车上,服务十分周到,还有人送了茶水过来。星意随身还带着昨天文馨送给自己的书,便靠着椅背,心不在焉地翻阅起来。听乘务员说,列车返程也得一整天了,也不晓得这本书够不够自己撑一天。

书翻了大半,里边的男主角也是权贵,赫赫有名的总理独子,想要追求一个女孩子实在有太多的方法了。可不晓得为什么,星意认识了叶楷正之后,觉得那些所谓的权贵完全不像书里写的那样,会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耗费在一个女孩子身上。所以说,小说并不可尽信。

这样想着,便有些了无趣味了,她随手把书搁在一边,想要在几节车厢间溜达散散心。

市民代表能活动的区域很有限,不过是两节车厢,前后都是有士兵把守的。后一节没什么人,座位都少,她就站在窗边看了会儿风景,忽然听到有人走过来,便回头看了看。肖诚站在车厢连接的地方,冲她招招手。

星意连忙打了声招呼:“肖大哥。”

“来。”肖诚二话不说,带她往前走,穿过了一色荷枪实弹的士兵,又带上门,笑说,“督军吩咐了让你来这里休息,刚才出了点事过不来,想着让别人来叫你你又未必会来,还得我自己过来,这就耽误了一会儿。”

这里便完全是专列的设置了,整整一节车厢都铺着地毯,放置着书桌、沙发与床铺,甚至连电话都有。书桌上的花瓶也插着刚刚剪下的玫瑰,十分赏心悦目。沙发边的角几上放着许多时下流行的零食小吃,还有些打发时间的小说书册,显然都是特意为她准备好的。星意不由有些窘迫起来,有些语无伦次地说:“肖大哥,这是督军的专列吧?我大哥让我去那边待着的。”

“你大哥这会儿忙得根本顾不上你。”肖诚仿佛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放心吧,他走不开,督军也走不开。只不过想着你一个人待在这里还自在些。”

如果叶楷正也不来的话,倒不会太尴尬,星意想想,只好说:“

那就谢谢你啦。”

肖诚有心想说“我哪有那么细心”,但也察觉到她有几分局促,点点头说:“那你在这里休息,晚点会有人送饭过来,我先走了。”

车厢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隔绝了那位小老板的滔滔不绝,果然清净了许多。星意站在书桌边,上边整整齐齐放了一堆文件,瞧封面都是需要叶楷正审批的,他倒是对自己不见外。可她规规矩矩地也没翻,就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拿了份报纸翻看起来。

肖诚回到了叶楷正身边,幕僚、官员和专家们都济济一堂,讨论得十分热烈。他弯下腰,轻声说:“已经请廖小姐过去了。”叶楷正微微点了点头,适才廖诣航就桂江铁路的选址问题提出的建议十分精彩,就算是他这样的门外汉也听懂了。

廖诣航同他都十分明白,用一种严苛的态度审视这条铁路并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修筑出不让任何外来势力插手的新铁路。

“各位讨论了一上午也辛苦了,不如先休息一下,用点点心再继续。”汪盛作为铁道部长官,主动招呼大家。

车厢里甚至还准备了啤酒,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叶楷正刚站起来,忽然听到后边车厢有些动静,有警卫慌慌张张地进来了。肖诚疾步走过去,低声说:“出什么事了?没看到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年轻的警卫瞧着颇有些狼狈,裤脚都湿了:“长官,督军的专

用车厢热水管爆破了,还是请您提醒下督军,这会儿不能用了。”

肖诚下意识地问:“车厢里的那位小姐呢?”

警卫犹豫了一下说:“还在车厢里。”

叶楷正听得清清楚楚,当下立即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专属车厢。他没来得及跟别人打招呼,显得有些突兀。肖诚不得不留下来,笑着同大家打招呼说:“督军有个重要电话要接,大家继续。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此时车厢里的热水正不断涌出来,一地狼藉。因见到是长官来了,警卫们便纷纷让开了一条路,叶楷正大步踏着水就进去了,星意还在车厢里,狼狈地站在沙发上,她出来的时候穿着长裙,湿了大半,皱皱地垂了下来。

车厢没有开窗,热气缭绕,幸而叶楷正还穿着皮靴,倒是不怕渗水,他走到沙发边,先是低头看她的裙角:“没有烫伤吧?”

“没有。”水管爆开的时候星意吓了一大跳,砰的一声,热水就喷出来,猝不及防地沾湿裙子。她也是没办法,只好跳上了沙发。没多久就有警卫进来查看,知道她是督军的客人,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只能回去请示,她就一直等着。

车厢积起了一寸左右的水, 再待下去只怕会越积越多,星意只好问:“二哥,能给我找双雨靴吗?”叶楷正却背过身,轻描淡写地说:“我背你出去。”

星意连忙摇头:“不行,这么多人在

呢。”

他回头看她一眼,薄唇抿着,似笑非笑:“那我让他们出去。”

叶楷正个子高,穿着军装更显得肩宽腰细腿长,他见她迟迟不动,又催促了一句:“再不出去水可要漫到小腿了。”

星意还是摇头,小声说:“你替我试试水烫不烫,我脱了鞋出去吧。”

“不然我让你大哥来背你出去?”他明知故问。

星意眼睛都瞪大了,大哥要是来这里,她真没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好好的跑到了督军的专用车厢里来。她还没开口,双手已经被叶楷正抓着放到了他的颈边。他轻轻托住她的身子,轻松背起她走到车厢门口。

因为长官在场,士兵们半身淋湿,但也站得笔挺,目不斜视。等到他们一离开,士兵们才纷纷上前开始舀水,并收拾车厢。叶楷正把星意背到了临时清空的侍从室里,将她放在了座位上,又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她的脚踝,轻声问:“别动,我看看有没有烫伤。”

星意挣了挣,想把脚藏到长裙后:“……不用。我自己是医师,我没有烫伤。”

可他的力气出奇地大,轻而易举地将她的鞋脱了下来。她的脚背一片都是通红的,显然一开始就被烫到了。叶楷正握着她的脚踝,微微抬头看着她,眉宇紧锁:“痛不痛?”

其实红成这样,想说没事也不会有人信,星意只好略微挣了挣:“你先放开我。让我自己看看。”

叶楷正大

约才察觉到她的窘迫,放开了手,带了丝促狭的笑意说:“这样都没事的话,你这医师可不算合格。”

星意的脚背火辣辣的,听到叶楷正吩咐侍卫去取冰块,再找些药来。她微微抬头,车窗外恰好经过一大片湖泊,亮晶晶的仿佛一大块翡翠,远处苍山郁郁,春日里阳光妩媚,仿佛一幅上等的水墨山河长卷。

想必这就是那位小老板说的景色优美的仙女湖了。星意一时间也忘了烫伤,忍不住赞叹说:“好漂亮。”叶楷正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目力所及,明媚之至,忍不住笑说:“果然很美。”

她理了理长裙,随口便说:“这样好的天气,要是能下去走走就好啦。”

叶楷正不知想起了什么,轻轻笑了声:“前几年北平那边有军政要员带了太太坐专列南下,那位太太随口一句外边景色漂亮,铁路局便停了专列,让他们下去游玩。”

星意“啊”了一声:“不会耽误调度吗?”

“那是自然,他们赏玩了半日,生生耽误了这条线上七八趟车。”

星意想起自己每次坐火车都要延误,便有些气鼓鼓说:“当局可真是谄媚。难不成普通人的时间就不是时间了吗?”

叶楷正眸色转望星意,带了些温柔与专注说:“所以我是不能叫这趟火车停下来这般胡闹了,下次你要想来,咱们可以自己开车来玩。”

这话说得很露骨了吧……星意怔怔地望着他

,正不知道如何回复,肖诚拿着药膏进来了。叶楷正接了过来,又在她身前半蹲下,看样子是要亲自替她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