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学馆落成为什么要二……叶楷正来?”星意有些疑惑,说起来自从两人上次翻墙被抓,她就再没有见过叶楷正了。她躲在宿舍哭着写了自我检讨的信,便一心扑在了学业上,就连休息日都不再外出,打定主意不能再被记

过了。

“你还不晓得吗?新科学馆是叶楷正私人拨的款,这么说起来,他也是我们学校的校董呀。”傅舒婷喜滋滋地说,“我总觉得在学校能见到他一次。”

星意有些心虚地挪开了视线,心想是呀,你差点就能见到他了,他还翻过我们学校的北墙呢。两人正说着话,忽听班级的男同学一阵欢呼,原来学校传来消息,说是因为科学馆需要修缮,无机化学等非专业核心课程统一借用两江大学的新实验室上课。也就是说下午大家就可以去两江大学转一转。男生们当然是高兴的,毕竟博和医校女学生少,再加上校规严苛,能出校一趟仿佛是放个假一般轻松。

中午的时候男同学们都已经蠢蠢欲动了,就连傅舒婷都催促说:“星意,你再不出门我可不等你先走了。”

星意从自己的房间里探出头:“你先走吧。”

“你真不去逛逛两江大学吗?没准能遇到叶楷正呢。”

“就算能遇到,也见不到呀。”星意笑盈盈地说,“人家光侍从就有一个车队呢。”

“搞得你好像坐过他的车似的。”傅舒婷嗤笑了一声,“那我先走啦,你别迟到了。”

此时的两江大学,因是开学第一日,开学典礼之后的校园喧嚣未散,廖诣航是工学系的主任,下午还安排了系内的新生见面,秘书将最后一遍修改好的稿子放在他面前:“廖先生,稿子我已经核对好了。”

廖诣航示意秘书放下就好,他翻了一会儿资料,忽然意识到桌子前边有人,便抬头瞧了一眼,大惊失色:“你怎么又来我这里了?”

“中午在食堂吃了饭,又喝了点酒。”叶楷正说话时带着轻微的酒意,“来你这里躲一躲。”

“你往哪儿躲?一个中队的警卫,一看车队就知道你叶督军在哪里。”廖诣航亲自倒了杯茶给他,嗤之以鼻,“你再待上一会儿,电话就该往我这里打了。”

叶楷正笑了笑,表情略有些狡猾:“我让肖诚带人先回去了。就算是找我,那也都拥到公署那边了。”

“谁急着找你?你叶帅说不见,他们还能硬逼着见你不成?”

“他们还真能。”叶楷正唇角的笑意转为嘲讽,“日矢上这几日已经成了远东战略总顾问,每天都来电话,和我谈铁路的事。找不到我,就去北平那边问。”

廖诣航的表情亦渐渐转为凝肃:“你顶得住吗?”

“顶不住也得顶啊。”叶楷正的手指甚无规律地在沙发上敲击,“我现在就怕林州那边……背后捅我一刀。”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廖诣航暗自心惊。在此之前,他并不晓得江林铁路的局势竟已到了这样紧张的地步。叶楷正不过二十六七岁,这样年轻,可肩上的负担却又如此之重,身处这乱世旋涡中,当真踏错半步都不行。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要过上一段时间去——”

话音

未落,门口秘书来敲门了:“廖先生,有位廖小姐来找您,说是您的妹妹。”

廖诣航吃了一惊,他知道博和校规甚严格,妹妹从来不擅自离校,有些担心这会儿来找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只是还没开口,叶楷正已经抢先于他站了起来,听上去十分愉悦:“快请进来。”

廖诣航瞧着他不自觉地勾起笑意的唇角,心底很是不悦,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重重咳嗽一声:“督军,这是我的办公室。我妹子也是来找我的。”

叶楷正有些讷讷的,没再反客为主,只是依旧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口。

星意早先来过一次两江大学,那还是夏天的时候,她跟着大哥来还未全部建成的学校转过一圈,还熟门熟路地记得他的办公室。

那时他还没秘书,也没这么严格的预约,她在工学系楼下等了一会儿,才见到秘书下来请她上去。二层便是系主任教授办公室,星意探了个头进去,高高兴兴地正要喊声“大哥”,意外地见到了叶楷正,便“咦”了一声:“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今天的叶楷正一身戎装,绶带佩剑肩章一应俱全,仿佛就是报纸上的样子,眉宇间十分英挺。适才同廖诣航议事的时候表情端肃,可这会儿对星意说话,却不自知地温和了下来:“来看看你哥哥,你怎么逃课出来了?”

“我可不是逃课。我们有些课要借用两江大学的

实验室,下午我就来这里啦。”星意转向大哥,“大哥,我们在化学实验室上课呢。就在你隔壁。”

廖诣航“哦”了一声,便问:“这段时间学得如何?老师可有表扬或者批评?”

星意眼神闪烁了下,上次被抓处分的事她并不敢告诉哥哥。大约,也许,叶楷正也是不会说的吧。她便顾左右而言他:“我们这周考了三次,我都拿了甲等。”

“那便好,回头我给老爷子也说一声,让他放心。”

“二哥,我一直想问你,这剑是上战场用的吗?”星意好奇地打量叶楷正佩带的长剑,“今天你好威风呀,讲话的声音连我们学校都听见啦。”

叶楷正喜欢她这样同自己说话,稚气又天真,全无隔阂,便笑着说:“威风吗?我也忘了讲了些什么,不过是旁人写的稿子读一读而已。”他顺手解下了佩剑,“这不过是做样子的,你要喜欢就拿去玩玩,小心别割了手。”

“督军,这剑是你易帜时大总统赠予的,怎么能随便给人?”廖诣航一边用眼神制止妹妹,又有些头疼,叶楷正好像……太宠爱她了,当真是不分场合,也不分轻重。

星意于是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只是好奇地问一句。”她知道两人还有事要谈,便笑说,“那我去上课啦,你们慢慢谈吧。”

她手中还抱着课本,穿着靛青色圆领上衣与黑色长裙,转身时裙角便灵动地划出了一

个小小弧度。叶楷正心底有些怅然,上一次见面之后,她再没出过校门,已经隔了一个多月未见。叶楷正也辗转向廖诣航打听过,只听说她日夜在实验室与图书馆,学得越发刻苦,想来是为了弥补那一次的记过。他也就没再好意思去想方设法找她。

“大哥,我可以和你一起吃晚饭吗?”星意走到门口,又停步问,“实验课时长,学校允许我们在两江大学的食堂吃饭,7点之前归校。”

廖诣航沉吟了片刻:“今天恐怕不行,我也有课,下次你来上课前问问我秘书,她会告诉你我是否有空。”

星意有点失落,但也只好笑笑说:“好吧,那我先走啦,再见。”

叶楷正皱眉看着廖诣航,十分没好气:“她难得见你一次,吃个饭都没时间吗?”

廖诣航觉得他莫名其妙:“我在上课,又有什么法子?”

叶楷正面色阴沉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门,在楼梯上追上了星意。

“二哥还有事吗?”

“许久没见你了,文馨说约你出来,你总是忙。”他站在比她高一阶的台阶上,越发挺拔,只是为了配合她的身高,便低着头,笑说,“学业固然重要,身体也要照顾好。别让人担心。”

星意脸颊微微一红:“我知道,谢谢二哥关心。”

“这半年每周你都来这里上课吗?”他缓声说,“可以待到7点回校?”

星意“嗯”了一声:“怎么啦?”

她的一双

眼睛如点漆般,黑白分明的,十分讨人喜欢,叶楷正便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温柔:“也没什么。平日里你们校规严,出不了校门。可我也很想见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陪你吃饭。”

“啊……”星意有些不知所措,一抬头,看到眼前的年轻军人眼中,竟然是和自己如出一辙的……不知所措。

忽然间,那点紧张就烟消云散了,星意心底竟然有细微的喜悦,啾的一下,如同一朵小花绽开。

“好啊。二哥你请我吃大餐的话,我当然愿意啦。”她咬了咬唇,微微歪了头,带了丝俏皮说,“只要不像上次吃馄饨那样让我请客就好啦。”

也没等他回答,她有些不好意思,蹦蹦跳跳地就下楼了。留下叶楷正一个人在楼梯上站了许久,才慢慢转身回廖诣航的办公室。

廖诣航就靠着走廊那边站着,表情复杂地把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叶楷正便收敛了心底那丝喜悦与温柔,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廖兄,刚才的事还没谈完。”

廖诣航的表情很古怪,有些生气,又有些不甘,半晌,才长叹一口气说:“我妹子并不讨厌你。”顿了顿,又说,“算了,世间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一句,我家老爷子可从没想过要让我妹子高攀你这样的门第。”

叶楷正想了想,一字一句说:“大哥,话都说开了,我便想问

一句,如果我去下桥提亲,你可以为然?”他瞧着廖诣航的表情,忙又解释说,“只是定亲,结婚的事,自然要等她毕业的。”

“现下想这个,未免太早了吧?!”廖诣航微微扬头,语气颇为不屑,默了默,不知想起了什么,顿时暴跳如雷,“等等——谁是你大哥呢?!”

叶楷正同廖诣航又谈了半个多小时才离开。侍从室副主任宋国兵连忙跳下了车,小跑到他跟前说:“军座,回公署还是帅府?刚才肖主任让人传话过来,顾先生已经回来了,现在和大小姐一起在府上等你。”

“顾岩均回来了?”叶楷正沉吟了片刻,“公署那边呢?”

“老样子,日矢上的特使还在等着。”

“那就让他等着吧。我同他们没话说。”叶楷正冷冷地说,“回家吧,去见见姐姐和姐夫。”

上一次的夺权争斗中,叶楷正以凌厉手段得到军中老将的支持,处死徐伯雷,架空顾岩均。顾岩均倒也识相,主动领了个去欧洲考察的差事,直到前日才回来。叶楷正漠然地看着一闪而逝的街景,虽然猜不出他们夫妻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但是当此风云交汇之际,多少会是和路权一事有关。

帅府的会客室,叶楷正进门便随手将军氅递给了佣人,快走了两步,笑着招呼了一声:“姐姐,姐夫。”

顾岩均和叶文雨皆站了起来,叶楷正挥了挥手说:“这一趟出洋走了

这么久,我原本是想让姐夫好好休息两日,再同我说说考察到了什么。”

“二弟,考察的事固然是重要的,改日我会同你好好地说一说,但是我一回来,便听说当局同日本人之间,为了江林铁路的事,已经闹开了。”顾岩均试探着问,“现下你打算怎么做?老帅在时,在这件事上也是多有犹豫。依我的看法,日本人是不能让他们得寸进尺的,但手段也得圆融一些。”

叶楷正靠坐在沙发上,身姿放松,又侧身端了杯茶:“老爹在的时候,便是因为既不想得罪日本人,又不能失了主权,才迟迟不建这条铁路。现在铁路是不能不建了,既然如此,我也不惧得罪了日本人。如今中国的民族意识一日强似一日,北平那边也是答应了我,外交的纠葛有他们处理,若是小范围内起了争执,中央军也会来支援。我这样做,亦算是顺应民心。”

“二弟,这事不能让北平白占了便宜。日本人若是最后真的同我们动手,他们是巴不得颍军消耗战力的。”顾岩均苦口婆心劝说,“江林铁路若真的最后能建成,贯通中国南北,也是他们受惠,却吸了我们的血肉。”

“姐夫的意思是,铁路不能建?”叶楷正把玩着手中茶盏,笑说,“日本人也是这么想的。要不便是让他们掌控部分路权,要不,便索性别建了。”

这话说得便有些重了。顾岩均脸色微微

一沉,正要开口,叶文雨笑盈盈地拦在了前边:“二弟,你姐夫不会说话。这一趟来,其实咱们是给你带了个好消息来的。”

叶楷正微微挑眉:“愿闻其详。”

叶文雨便柔声笑道:“江林铁路,所谓江林二字,是指两江与林州。两江由你主政,而林州的郭栋明虽说实力无法与我们颍军相比,但也是一方霸主。说句实话,二弟你有这般抗击外侮的志向,他可未必如你这般坚定。听说日本人也派了不少说客去找他呢。”

叶楷正见她有意将语气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说:“江林铁路,九成在两江境内,一成在林州。自然是以我两江为主。郭栋明那边,绝对不敢公然与北平乃至全国为敌。”

“郭栋明那边如何想我虽不敢肯定,可是二弟,眼下有个大好的机会,理当抓住。”她微微笑了笑,压低声音说,“还记得大太太上次来找你说亲的事吗?”

叶楷正一愣,他是记得有这回事,可因为没放在心上,他甚至不记得大太太是为谁来说的亲。

“郭栋明只有一个女儿,当真是视作掌上明珠的。若是叶郭两家能结了亲,拧成了一条绳,日本人可就一时间没了法子。就算他要发难,两头对付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大姐说笑了。”叶楷正淡声说,“说亲是一回事,至于这郭小姐是不是愿意嫁过来,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这便是我说的好事了

。那位郭小姐是早早就见过你、芳心暗许的。”叶文雨微笑说,“当年你在军校恰好同她表兄是同学,她那时便见过你了。喏,这是郭小姐的照片。”

叶楷正静静听完,将照片接了过来。上边的少女身材娇小,穿着玻璃纱旗袍,外边披着一件修身大衣,洋气时髦,双眼狭长而明媚,的确是位美人。

“……这样一位小姐来做我们叶家的夫人,是十分合适的。”

夫人……妻子……这些词在脑海中闪现的时候,叶楷正却立刻想起了星意,她不时髦,总是穿学生阴丹士林的校裙,长发乌黑茂密,也不涂什么脂粉香水,却带着淡淡的药水味道。他说不出她有多么出众的美貌,可在他心里,确实也没有人能比她更好看了。

“大姐,那一日我同太太说的话,或许你并没有听清。”叶楷正回神,笑着说,“路权握在谁的手里,倚靠的是一个国家的决心与手中的枪杆,并不是一段婚姻可以维系的。我既然下定了这个决心,自是会全力以赴。大丈夫在世,真要靠女人来结盟,未免也太荒唐了。”

叶文雨同丈夫不经意间对望了一眼,眸色颇有些错综复杂,她轻咳一声:“二弟,你当真……”

“况且,大姐出去了一段时间,恐怕并不知道,我已经有了未婚妻。”他缓声说,“过些日子,自然会带来给姐姐、姐夫瞧一瞧。”

“你订了哪家的小姐?

”叶文雨惊问,“怎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叶楷正却不答,只笑说:“过几日大姐就会知道了。”

他看了看怀表的时间:“大姐、姐夫,小四马上要放学了,不如你们留下吃顿饭?”

顾岩均和叶文雨却推说家中还有事,便告辞了。两人出了门,上了汽车,叶文雨便微微笑了起来:“你瞧,便如我说的那样吧?他素来心高气傲,绝不肯用姻亲的事作为交换条件。”她抿唇一笑,红唇嫣然,“今日我这么一提,激起他的心性,郭家那边再放低姿态,他也绝不会答应这件婚事。”

顾岩均锁着眉:“我却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你这弟弟,不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吧?”

叶文雨微微摇头,伸手握住了丈夫的手:“你不了解他。我这个弟弟,心机虽然深沉,独独婚姻这件事,是要自己做主的。当年我爹也想为他订下别人,甚至说只要把新娘子娶回来,外边随便他怎么胡来。他一声不吭地便去了报社发声明,要脱离父子关系。这事儿闹了半年,才让我爹打消了那个主意。”

“所以,你信他的话?”顾岩均唇角起了笑意,“信他已有了未婚妻?”

“我信。我甚至大概已经知道了,咱们叶家未来的夫人,是何方神圣。”叶文雨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地说,“我该谢谢她的存在,断了叶楷正那条生路。”

叶楷正出门的时候文馨正好放学。她

便悄悄地去问肖诚:“肖大哥,二哥这是去哪里呀?”

肖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去找廖小姐。”他眼看文馨鼓起了嘴巴,忙阻拦说,“你不许同去,你二哥要生气的。”

文馨便瞪大了眼睛,闷闷不乐地说:“好吧,现下用不上我了吧。”

肖诚微松了口气,笑道:“回来给你带采芝斋的点心来。”

文馨立刻便眉开眼笑起来:“那好,多谢肖大哥。”

眼看着她转身要走,肖诚又叫住了她:“四小姐,以后别叫我肖大哥了。你叫我肖诚吧。”

文馨的步子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带了赌气说:“我偏不。”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肖诚在原地摇了摇头,侍卫跑过来说:“督军说不用带这么多人。”肖诚连忙走去劝说:“督军,现在这般紧张的时刻,还是多带些人。”

“你就是存心告诉所有人我去了哪里吧?”叶楷正指了指前后两车警卫,“老样子,到了公署我再悄悄走。”

两江大学的后巷是一条十分隐秘的街区,因为临近法租界,种满梧桐树,环境清幽,开了不少西餐馆。其中的一家是城中时髦的年轻公子小姐们喜欢的,极难订到位子。餐馆分为一楼与二楼,一楼烛光深浅,衬得巴洛克风格的装饰越发奢靡。二楼倒是很安静,为了安全考虑,所有包厢都开着门,偌大的二楼,便只有叶楷正坐着。

他等到了5点多,宋国兵却

没把人接来:“督军,廖小姐说不能过来了。”

军座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为什么?”

宋国兵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前几天日本人来胡搅蛮缠的时候,他的脸色还没这样难看,只好战战兢兢地说:“廖小姐没说。”

叶楷正伸手松了松衬衣的扣子,觉得这个地方有点闷。

分明刚才答应了自己,也听到她约廖诣航吃饭。他算过了,下课结束到学校门禁,吃顿饭的时间还是充裕的,才订了这餐晚饭。可真的让人去请了,她又不给你理由,说不来便不来。可见女孩子的心思真的是不好懂。你以为自己已经很接近了,可最后总是难以如愿。

最后他也只好就在店里吃了晚饭。侍者依着西餐的次序上菜,开胃酒与沙拉后便无动静了。叶楷正拿叉子拨了拨那堆菜,了无胃口。在吃这件事上,他同老爹是一样的,吃不惯外来的东西。他也无甚耐心地叫人撤了这乱七八糟的上菜,只要了主食。

主食是牛排,配着锃亮的刀具,是时下最时髦的进餐方式了。叶楷正随手拿了刀叉,心不在焉地割牛排,忽然觉得偌大的水晶灯下,一个人的身影显得特别可笑。

这几日他过的就是水深火热的日子。不仅是日本人,北平政府的几个派系也轮番同他联系,各有各的算盘,一件简单的事,如今复杂得如同深陷泥窝。他就在最中间的地方,各方面的压力

涌过来,多有掣肘。连叶文雨都来试探自己,这一天,唯一的盼头,就是指望着这个晚餐,能见她一面,随意聊聊天。

可惜,也不能如愿。

他拿刀子割着牛肉,只觉得不顺手。

楼下大厅衣香鬓影,每个人都和外国人似的,说话中还不时夹杂着洋文。他莫名地有些恼怒起来:“给我拿剪刀来!”

侍者站在一旁,以为自己听错了:“先生,您说什么?”

叶楷正一字一句说:“刀叉用不顺手,给我拿剪刀和筷子!”

“……好的。”

侍者不晓得这人是谁,可是随口一句话能包了二楼全场的人,非富即贵。哪怕是再奇怪的要求,他也不敢不做,当即便拿了剪刀和筷子上来。

叶楷正将刀叉一扔,刚拿上筷子,忽然听到身后有女声活泼地说:“二哥,这顿饭我还赶得上吗?”

督军的背影似乎僵硬了数秒,慢慢放下了剪刀与筷子,难以置信地回过了头。

廖星意站在烛光下,手里还捧着书,身上的白大褂都没脱下来,笑盈盈地望着他:“幸好你还没走,我来吃饭了。”

所谓的惊喜,便是先惊后喜,叶楷正忙起身给她拉开了椅子:“不是说不出来了吗?”

“是啊,差点来不及。”星意回头对侍者说,“也麻烦你直接给我上主食吧。”

她不客气地拿了片面包,嚼了一口:“我们的实验课总是拖堂,每次下课可都饿惨了。本来我是以为来不及,

又怕你等,就说不来啦。”

焦虑的心情瞬间就被抚平了,叶楷正安静地注视她,微微笑着说:“那怎么又赶过来了?”

星意明明听到了他的问话,却微微红了脸,没有回答,侍者上了菜,她便拿了刀叉,仔仔细细地切割起来。

她将头发拨至了耳后,动作文雅妥帖,那块牛排切成整整齐齐的小块,犹自筋肉分明,又淋着酱汁,看着十分可口。切完将盘子往叶楷正那边一送:“二哥你先吃。你看是不是比你用剪刀剪的还好些?”

叶楷正瞧了瞧自己这边的筷子剪刀,又看看她递过来的,年轻军人的面皮上微微一热。他倒是不在乎所谓的西餐礼节、风度,只是担心她会不会太饿,便谦让着说:“不用管我。你先吃。”

烛光下少女的脸颊莹白如玉,梨涡也是浅浅的,忍着笑意说:“你要是不喜欢,不用请我来这样的地方吃饭。其实我也不爱吃西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