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程颇有些颠簸,星意靠着他的肩膀,不知不觉也睡着了。直到车外几束强烈的灯光直射进来,她微微遮挡了下眼睛,才发现已经到了颍城军用机场。夜深风疾,强烈的光线下能清晰地看到雪片飞散,不远的地方停着数架飞机,不时有小队士兵跑来跑去。

叶楷正先下车,有军官跑过来对他行了礼,又说了几句话,叶楷正转身拉开车门,

对星意说:“下车吧,你大哥也到了。”

星意拢紧了大衣下车,叶楷正落后她半步,又将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肩上,轻揽了她的腰,带她走向停机坪上那辆飞机。登机口的台阶下有个男人站着,穿着黑色大衣,非常高瘦。星意加快了脚步,走到他面前,喊了声“大哥”。

廖诣航转头看了叶楷正一眼,责怪说:“你怎么把她带出来了?”

星意白天在高家没机会见到大哥,听到他这样说,撇了撇嘴:“他来送你就可以,亲妹妹来送不行吗?”

廖诣航摘了帽子,哈哈笑了声说:“不是,大哥怕你冻着。你看都下雪了。”

星意仰头看着他,大哥从来都是一个学者的样子,清癯,消瘦,戴着一副眼镜,又或许是因为在国外养成的习惯,冬天脖子里挂一条羊绒黑色围巾,不是为了御寒,更多是为了所谓的风度。可就是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大哥,他要去做一件极危险的事,却依旧从容不迫,半个字都没向自己吐露。

“大哥……”她低下了头,没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你告诉爷爷了吗?”

她没说是什么事,可是廖诣航心知肚明,他伸手把她的大衣领子拉好,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拍拍她的脑袋:“说过了。”

他顿了顿说:“大哥可能没法回家过年,你过几天回下桥好好陪着老爷子。”他的手还放在她脑袋上,顺手摸了摸,有意开了个玩笑,

“过两年嫁了也不能回家过年了。”

“大哥!”星意掸开他的手,她实在没心情听他开玩笑,心情越发地低落,“……你会回来的吧?”

机舱口有人顺着楼梯下来,见到叶楷正行了一个礼,低声说:“督军、廖先生,飞机还有10分钟起飞。”

廖诣航轻松地笑了笑:“你又不是没遇到过我出门,哪里就至于回不来了。行啦,飞机要飞了,你赶紧回去吧。”他拍拍她肩膀以示告别,转身要上机。大衣的衣角却掀开了。廖诣航低头回望一眼,星意紧紧捏着他的衣角,还没放开。

廖诣航失笑:“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他倒也没有掰开她的手,只是跨上一步,抱了妹妹一下,轻声说,“大哥有自己要做的事,也一定会好好回来。别担心。”

星意的手指依然没有放开,只是想起大哥去美国留学的时候,爷爷带着她在港口送他上船,那时候自己也是这样死死拉着他的衣角,就是不肯放开他。过去了那么多年,自己都长大了,可这一次,她真的有些不安,仿佛这样一松手,就再也见不到大哥了。

叶楷正站在不远的地方,没有打扰兄妹两人说话,这个时候,终于缓步过去,握住了她的手,不动声色,却又温柔地掰开她的手指,轻声说:“差不多了,飞机要起飞了。”

廖诣航有意没去看小妹微红的眼睛,视线落在叶楷正紧紧攥住星意的

手上,洒脱地笑了笑:“小妹交给你了。”

此时跑道的另一侧一辆军用大卡车正开过来,车厢门打开,一队士兵身手敏捷又训练有素地跳下来,小跑向飞机方向。为首的年轻军官在叶楷正面前立定,行了一个军礼:“督军,肖诚奉命离营,向您告辞!”

叶楷正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缓缓回了一个军礼。

肖诚也看到了星意,视线又往周围扫了一瞬,许是有些错觉,星意觉得那一眼,他带了些微的失落。

“……她没来。”叶楷正沉声说,“有话需要我带到吗?”

肖诚沉默了一下,难得有些踌躇:“请转告四小姐……”他顿了顿,本想说“再给她买点心”,可他素来寡言,最后还是没说出口,“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叶楷正静静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好。”

肖诚便走到廖诣航身边,比了个请的手势:“廖先生,请。”

星意仰着头,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上台阶,舱门关闭。飞机的引擎开始发动,沿着跑道缓缓开动,机身拉起,尾翼也消失在远处。叶楷正陪着她,直到什么都看不到了,才轻声说:“回去吧。”

雪下得有些大了,警卫递过来一把伞,叶楷正打开了,牵着星意的手走向停着的汽车。星意还有些恍神,路上又积了薄雪,脚下微微一滑,幸而叶楷正牢牢扶着她的腰,重新站好了。星意侧头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坐进了汽车,他还攥着她的手,捂了那么久,还是冰凉。车子驶出了机场,是一段泥泞颠簸的石子路,星意原本是有点想哭,忍到现在,莫名就变成了悲怆。

叶楷正没有安慰她一句“你大哥和肖诚一定会没事”,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可她也没什么能说的,只能沉默看着窗外。车队一辆接一辆开上前头的一座石桥,夜色极暗,只有车灯的光线散发出去,雪花四落,静谧而寒冷。

前头忽然砰的一声,在深夜异常地惊心。石桥中央浓烟、火花和爆炸声同时响起来。司机紧急踩了刹车,星意头脑还一片空白的时候,叶楷正已经反应过来,合身将她护在身下。

爆炸声一响接着一响,似乎还有什么重物砸在了车顶上,整个车子都震了震。有人拉开车门,大声说:“督军快下车!”

叶楷正放开了星意,半抱着她下车。她朝着前头看了一眼,桥上火光熊熊,几辆汽车都被炸开了,适才砸中车顶的就是一扇飞开的车门。

“督军!在这边等候片刻,备用车马上就到!”宋国兵和警卫们有些四散开埋伏警戒,一时间只听到子弹上膛的声响,在烈火与大雪的声音中分外清晰。

现场除了炸飞的汽车,还有汽车里的司机与警卫。借着桥上熊熊的火光,星意看到离自己不到五米远的地方,有人躺在那里,不断抽搐着。她没有犹豫,跑过去跪在那人身边,

检查他的伤口。原本是想帮他止血,可是看清伤势的时候,她却蓦然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他的左腿已经炸断了,喉咙上也是一个血窟窿,半张脸血肉模糊,嘴角不断吐出血沫,显然是活不了了。

“上车!”叶楷正强行将她拉起来,“你救不了他。”

前后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星意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周围有许多辆车在发动,子弹近在耳侧,她跌跌撞撞地被他拉着,又被半抱着塞进了一辆车。司机猛打了个转弯,往西开去了。星意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听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看到宋国兵在副驾驶上回过头,着急地同叶楷正说着什么。

他们分明就在自己身边,可是她却觉得这个世界又离自己那样远,远到她有些怔忡自己此刻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星意?星意?”

她终于回过神,看着叶楷正。

他英俊的脸上满是焦虑,浓眉紧紧皱在一起:“受伤了吗?”

她摇摇头,很清楚自己没事,临时性的听力受损也会慢慢恢复。她又仔细地打量他,眉骨的地方有血迹,大约是被飞起的石子划伤了。她慢慢伸出手去,在那道细小的伤口上划过,才发现自己的手克制不住地在发抖。

叶楷正握住她的手腕,狠狠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脸上有黑色的污渍,头发早就乱了,手上还有刚才想去救治警卫沾上的血迹,整个人都狼狈不堪。

他忽然生出一

种复杂至极的感情,心疼,后怕,或者……后悔。

差一点,就差一点,她会和自己一起被炸死。

这个想法令叶楷正不寒而栗。她原本是多聪明又讨喜的女孩,家境富裕,生活平静。可现在,她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正在自己身边微微颤抖着。

他有过很多次比这还危险的经历,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让最爱的女人也经历一次。也直到此刻,他终于能理解廖诣航对自己的敌意——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完全没有错。

他是自私的,明知自己要走一条异常艰险的路,还是拉她在身边。

星意微凉的手指慢慢探下去,与他十指紧扣。适才还在发抖的手,此刻已经渐渐稳定下来,星意努力深呼吸,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是日本人吗?”

他不想瞒着她,只说:“应该是。或许还有别人。”

星意闭了闭眼睛,那个被炸死的士兵又在眼前出现。她不害怕那具满是鲜血、带着残肢的身体,她只是很难过,她就在一边,她是医师,可她无能为力。

她用力摇了摇头,把那个画面从脑海里驱走,不自觉地抓紧了他的手,一字一句说:“二哥,你去做你该做的。别担心我。”

叶楷正沉默着,仿佛没有察觉她的指甲几乎已经掐在自己的掌心,良久,才低声说:“对不起。”

她勉力笑了笑,许是因为耳朵还在嗡嗡作响,她并没有察觉到自己

说得十分大声:“比起躲在安全的地方提心吊胆,我还是喜欢和你在一起……同生共死。”

叶楷正怔忡了许久,旋即笑了起来。年轻男人狭长明亮的双眸中,有隐现的骄傲感动,以及一闪而逝的决心。

汽车依然在无边的黑暗中行驶,她竭力睁着眼睛不敢睡觉,昏昏沉沉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停下来。宋国兵敲了敲车窗,报告说:“督军,跟踪的都已经被拦截下来,没人跟过来。”

他点点头,轻拍她的肩膀:“下车吧。”

星意听话地点点头,她正要下车,叶楷正忽然探过身,又将车门拉上了。

她有些错愕地回头看他,他的眼里已经布满血丝,说出的每一个字好像都用尽了全身力气:“星意,我会尽快安排你离开两江。”

耳朵里的嗡嗡声好了一些,她听得很清楚,于是表情僵硬地推开他的手,想要下车。

他拦住她,声音嘶哑:“星意,你大哥说得对。我是个自私的人,明知道自己身边危机四伏,还是想尽办法接近你——”

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冷冷打断说:“叶楷正,你也知道自己很自私吗?!”

“你派我大哥和肖诚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一定也想过他们可能回不来吧?你为什么不对他们说对不起?”她冷笑了一声,“这段时间你被人暗杀,几次都受伤的时候,你又为什么不对我说声对不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或

者我大哥死了,就算我很安全,我还是会觉得……生不如死。”

她愤怒地推开他,打开车门,下车之前,努力平复了呼吸说:“二哥,感情本来就该互相承担的。我很难过,你始终把我当成孩子。”

她没看他的表情,头也不回地下了车,冒着大雪走进屋里。

侍卫已经打开了灯,试图在一楼的客厅里点起暖炉。她听到身后叶楷正的脚步声,却不想回头,有意绕过他的影子,走到另一侧。

叶楷正的手臂抬起来,似乎想要拉住她,可星意轻巧地绕了过去。擦身而过的时候,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说:“二楼有你的卧室,早些睡。”

她一声不吭,转而上楼,听到他补充的半句话:“……害怕的话,我就在书房。”

她停住脚步,抱着自己的手臂,终于忍不住反唇相讥:“督军,你又理所当然地觉得我会害怕吗?”她并没有等他的回答,只是快步离开了。

这幢洋楼是新建成的,二楼的房间不多,星意走进去关了窗,在窗边又站了一会儿。因为是凌晨,外边也没有路灯,其实什么都看不清。她不晓得自己站了多久,这一晚上的担忧、恐惧、心乱如麻,直到此刻才稍稍平静了下来。

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大约是楼下烧了地龙。房间里还有一扇略微隐蔽的门,星意拉开来,发现里边是一条小小的过道,走上十几步,又是一扇门,隐隐约约传来

了说话的声音。她站着听了会儿,恍然大悟,卧室连着叶楷正的书房。

她快步转身,穿过小走廊,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此刻的书房里,叶楷正凝神听宋国兵汇报。

他们在回颍城的路上遇到伏击,叶楷正的车跟在车队最后,被炸的是车队正中央。警卫队迅速以备用车接走叶楷正,因为暂时无法得知颍城内部情况,便先将他们送到了这里。此时飞机已经顺利到达目的地机场,肖诚已经赶往31军驻地。

此时传来砰的关门声,宋国兵自然而然顿了顿,叶楷正面无表情:“你继续说。”

“是。”宋国兵连忙收敛了神色,继续说,“军座,现场没有抓住活口。到底是日本人,还是别人设计的还不好说。现在他们并不知道您在这里,所以下一步是回到颍城,还是先按兵不动?”

叶楷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略微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才伸手揉揉眉心说:“我不出现,才能看出到底是谁在兴风作浪。”

宋国兵说了句“是”,转身走到门口,踌躇地说:“军座,我刚接任肖诚的职务就出了这样的事,等到事情解决之后,我会接受处分。”

叶楷正表情温和了一些:“行了。如果我遇到刺杀,侍从室主任就要受处分,肖诚早就得上军事法庭了。这次的应变十分妥当,你不需要自责。”

听到长官这么说,宋国兵自事发到此刻的高压紧张终于松

弛了些,行礼之后,悄悄带上了门出去。书房里只剩自己一个人,挂钟走动的声音规律清冷,他走到书房与卧室相通的门边,踌躇了一下,伸手握住了门把手,轻轻一推。

砰的一声,门出乎意料地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借着门隙的灯光,能看到是一把特意搬过来的椅子,叶楷正苦笑了一下,随手又带上了门。这一层楼建造的时候本就是特意设计了夫人房与书房连通,但是为了避免电话或者谈话声打扰到卧室的休息,特意留出了一道走廊,也方便主人在书房处理完公事后直接去卧房休息。

可是以两人现在的关系来看,恐怕自己是进不去了。叶楷正无声地叹口气,今晚注定是无眠之夜。

星意醒来的时候,天刚亮起来。她觉得自己只睡了一两个小时,却再也没法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了。她卷着棉被坐起来,屋子里依然十分暖和,地板踏上去都是热的。她随手抓过大衣披在身上,走到窗边,才有些意外地发现,外边是一大片湖景。寒冬腊月的,那样大的一个湖泊冻得结结实实,雪片还在飘,湖边一圈是白杨,枯枝林立,整个世界都是枯寂的。

她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眼熟,想了许久,终于记起来,是仙女湖。那时候她跟着大哥坐上试运行的火车,还在叶楷正专属的车厢里被热水烫到。那时火车恰好开到这里,春夏交接的时候,湖水碧绿

如同翡翠,迥异于此刻天地的萧条。

星意在卫浴室简单洗漱了,又拉开了衣柜。里边挂了好几套适合自己身形的衣物,一色皆是崭新的,不像之前郑师傅做的那样贵重,却是自己习惯穿的那种。她懒得去追究哪里来的衣服,随手拿了一件穿上了,拉开了门。

走道里也装着电灯,她搬开了昨晚自己费劲堵门的椅子,拉开了通往书房的门。比起自己卧室的温度,书房就冷多了,窗子大开着,里边还有浓浓的一股烟味。

叶楷正正伏在书桌上睡觉,身上披着毛毯,桌角的烟灰缸里满是卷烟。她就驻足在门边,沉默看着他许久,才说:“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着。”

桌上的年轻男人动了动,慢慢地抬起头。

星意冷笑了一声,叶家上下谁不知道这位大少爷在军营中养成的习惯,是出了名的警醒,她搬动椅子发出的声响,大概足够他拔枪对准闯入者的眉心了。

她有意没去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新冒出来的胡须,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大哥他们……平安到了吗?”

“很顺利。”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星意松了口气:“这里是哪里?”

他依然言简意赅:“仙女湖。”

星意强忍了愤怒:“叶楷正,现在你是半句话都不肯同我多说了,是吗?”因为生气,她的脸颊上浮上一层淡粉色,站起来说,“那你便派人送我回去吧。”

她站起来就要走回

卧房。身后响起椅子剧烈摩擦地板的声音,叶楷正从后边几步追了上来,然后牢牢抱住了她。

他身上有很强烈的烟草味道,几乎有些熏人。他的力气又大,双臂扣在她身前,令她难以呼吸。她能感觉到他将头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坚实的胸膛还有些战栗。

这样的叶楷正,隐约带着一些脆弱和不知所措。星意直直站着,没有挣扎,也没有喊叫,只是突如其来得有点想哭。

她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轻声说:“叶楷正,我只问你一句话——昨晚你说的话,有没有后悔?”

他微微侧过头,薄唇贴住她脖颈上最温热的地方,能感受到她脉搏的跳动。他的声音几乎是顺着她的肌肤传过来的,一字一顿:“我后悔了。”

星意眼眶有些湿润,可她一再地提醒自己不要哭,冷静地说:“可我已经不相信你了。”

她伸手去掰他的手背,可他固执地不放,她的指尖毫不留情地掐进去,用力去扯他手背的皮肉。可这样的动作对他来说,真的不过是小打小闹,叶楷正轻而易举地将她翻转了身子,抵在墙上,低头吻了下去。

鲜活、温热的气息从她的唇齿间渡到自己的心口,一点点地,将心底的欲望和生机重新点燃了,叶楷正吻了她许久,意识到她没有再反抗自己,身体也渐渐变得柔软,微微放下心。

她到底还是很快清醒过来,双手

抵在他胸口,喘息着侧过头躲避他:“叶楷正,我说过,我不相信你了。除非……”

他注视她的眼睛,哑声问:“除非什么?”

她面无表情:“现在天还没塌下来吧?你和我也都没死,还能好好站着说话。”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她,然后听到她说:“我们去登报结婚。如果你做不到,那么就放我走。”

仿佛激灵灵一盆凉水倒下来,他一下子就清醒了,第一反应是觉得胡闹:“这么草率怎么行?你爷爷和大哥也不会同意。”

她的眸子黑白分明,没有冲动,也没有迷惘,显然是想清楚了,一字一句说:“我不要你宴客公示于众,只要你让我安心。你做得到吗?”顿了顿,黯然说,“做不到的话,那么……请你让我离开。”

叶楷正默然注视她,意识到自己喜欢上的,是一个多难得的、干净执着而无所畏惧的姑娘。以往,他总觉得她是自己在暗夜中行走时,天边闪亮而遥远的星芒,而现在,这点星芒就在自己的掌心,温暖炙热。

仿佛是有人在内心深处点燃了火,那种暖意弥散到四肢百骸,他看着眼前的女孩,眸色深深,亦下定了决心:“好,我答应你。”

仙女湖距离颍城大约是四个小时的车程,就在颇为繁华的云杉县左近。过了中午,叶楷正从书房出来,星意正对着镜子梳头。就像是读书时那样,她把头发分成两股,编成辫子,

垂在胸前。梳完看到叶楷正站在自己身后,星意有些紧张地冲他笑了笑,站起来说:“好看吗?”

她穿了绛红斜襟薄袄和黑色百褶长裙,整个人看上去讨喜又俏丽,叶楷正点了点头:“我的新娘子自然是漂亮的。”他穿的却是一套颇寻常的中山装,比起往日的军服少了一份英武,却多了点俊秀斯文。他走去牵了她的手,一道下楼,宋国兵已经安排好了汽车在门口等着。上车前,星意问了一句:“你处理完手上的事了?”他便笑着说:“你都说了,我走一会儿,天塌不下来。”

汽车开到云杉县花了大约半小时,县里有着唯一一份周报。叶楷正派人去问过,今天正好赶上排版日,后天就能出刊。临时刊登一则结婚声明自然是要费点钱的,叶楷正也让人一一打点妥当了,只要两人亲自去送上一份手写声明即可。

因为叶楷正的特殊身份,声明上用了“赵青羽”这个名字,写得也十分简单。

赵青羽、廖星意结婚启事:

征得双方长辈同意,定于某某年某某日结为夫妇,时值非常,一切从简。特此敬告,亲友诸希,高鉴。

周报的值班编辑收了这份声明,有些疑惑地瞧着两人,大约是“时值非常”这四个字颇为特殊,很容易令人想起小青年私奔。可既然收了钱,他也没多问,只笑道:“那便恭喜了,后日遣人来拿报纸即可。”

“多谢您了。”星意笑着道谢,又挽着叶楷正的手臂一道出门,回头问宋国兵说,“哪里有照相馆呀?”

宋国兵笑着说:“街那头就有。”

她侧头去看叶楷正:“那我们去照张相吧?”

叶楷正答应了,又扔了几块银圆给宋国兵说:“让人去买些酒,这样难得的日子,就当是我请大家热闹一下。”宋国兵接过去,又递给了身边的警卫,笑着说:“督军大喜的日子,兄弟们也是要凑个份子的。”说着递上了红包。

叶楷正倒没推辞,星意忍不住莞尔说:“宋大哥,本就从简,你们就不要破费了。”

宋卫国压低声音:“夫人放心,督军答应了,因为这件喜事,警卫队这个月每人多发三个银圆。”

叶楷正将红包递给了星意,笑着说:“那么从此以后,叶家就是夫人掌钱了。”星意微微红了脸,只好将红包收下了。

两人进了照相馆,说要拍结婚的纪念照。照相之前,星意踮起脚尖给叶楷正整理了领口,又取了镜子照了照。伙计站在硕大的相机后,大声说:“我喊一二三,两位新人就笑一笑。”结果喊到三,伙计有些不满地从幕布探出头来,“新郎官太严肃了!”

星意悄悄拿手肘撞了下他,他便只好赔笑,低声说:“在军部我习惯了这样照相。”又对伙计说,“那再拍一张。”

这一次他记得笑了笑,伙计十分满意:“过上两天来取吧,恭喜两

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