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好端端的为难别人做什么?”她斜他一眼,“远远跟着又不会出什么事。”

他只好摸摸鼻子,从善如流地说:“好,都听你的。”

叶楷正发动了汽车,星意坐他身侧的位置,忍不住问:“上一次我就想问你,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开车?”

“这算什么?”他颇为自得,“我以前还开过军用卡车。”

星意追问:“还有呢?你还会什么?”

他琢磨了一下:“会的很多。”顿了顿,又追问说,“为什么这么问?”

“想多了解一下我的丈夫。”她抿唇微微笑着,肤色在晨光熹微中洁白如玉。

他就低低咳嗽一声:“那么,我昨晚无师自通的事……你还喜欢吗?”

她没有回答,立刻转过头没理他,可他却看见她白皙的脖子上渐渐泛起了粉色。

仙女湖边的镇甸极小,转了一圈,也只找到一家店开着,只卖当地人习

惯吃的米粉。因为还早,老板刚刚将汤烧开。两人要了米粉加卤蛋,便坐在火炉边等。

结果一端上来,星意就有些傻了,一碗足足像小面盆一样大。叶楷正递了筷子和调羹给她,十分自然地说:“吃不下就给我。”她“哦”了一声,低头尝了一口,却是意料之外的好吃,汤汁十分鲜美,米线煮得软硬适中,极有弹性,还有牛肉粒、蛋皮和豆皮在里边,几口吃下去,胃里就觉得暖暖的。她一抬头,叶楷正正用筷子夹开卤蛋,小心地取出了蛋白放在自己碗里,又将蛋黄夹给她。

她有些惊讶,她不爱吃蛋白,从小黄妈都只给她夹蛋黄吃。后来大了倒还好,除了黄妈,也没人这样溺爱自己,于是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他大口吃着米粉,仿佛知道这个是理所当然的:“我看姆妈给你夹过蛋黄。”

真的是很在乎一个人,才会注意到这样细小的地方吧?星意抿唇笑了笑,也低头慢慢吃了起来。

叶楷正吃得差不多了,看她只吃了一半,眉梢微扬:“吃不下了?”

她点点头,搁下了筷子。

他有些无奈:“才吃这么点,难怪这么瘦。”说着拿过了她的碗,又大口吃起来。

星意看他吃自己剩下的米粉,忍不住问:“叶楷正,你不嫌弃是别人吃剩的吗?”

他也没抬头:“什么别人,是自己媳妇儿,有什么好嫌弃的。”

店里的炉

火烧得很旺,映得两人的脸都有些红扑扑的。她坐在他身边,他们就像是普通的小夫妻那样,低声聊些无关紧要的话,不约而同地觉得,此刻的时光这样静好。

吃了早饭,叶楷正将车开到湖边,带她下车散步。他看着眼前雪景,不无遗憾:“终究还是要春夏时好看。”

她挽紧了他的手臂:“那春夏的时候我们再来吧。”她轻轻眯着眼睛,略有些向往,“花房种满了花,家里的花瓶每日都能插上新鲜的玫瑰了。”

“好,我让他们再修整得舒适些。咱们来这里避暑。”

“每天早上我们都可以去吃米粉。”

两人断续聊着天,这样的寒冬腊月在湖边漫步,竟也觉得十分惬意。

约莫过了半小时,远处有汽车引擎的声音近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宋国兵跳下车,飞快地跑来,一脸紧张的神情。叶楷正不由叹口气:“看来得回去了。”星意心底也是有些不舍的,脸上却笑着说:“能有这一日偷闲也算难得了。”

“督军!”宋国兵疾步走到叶楷正身边,“瓦子湾传了机密讯息过来,得要您即刻回颍城。”

叶楷正点了点头:“现在就回去吧。”

回去的时候,警卫们便已经收拾妥当了,他们径直上了车就走。星意坐在车上回望那幢小洋楼。叶楷正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已经留了人在这里,明天就能把报纸和相片取回来。”

她浅浅笑了笑,说了句“好”,可不晓得为什么,心底竟有些莫名不安,不由问了一句:“我们还会回来这里的吧?”

年轻的督军声音低沉而坚定:“会的。”

很多年以后,廖星意总是能记起那个大雪纷飞的中午,她乘车和自己的新婚丈夫一起,离开了仙女湖边的洋楼。她总以为他们还能再回来,一起散步、插花、吃当地的早餐。可此时的她大概不会想到,终其一生,她都没能和他一起……回到这里。

老爷子原本被接到了保卫严密的西山,但他素来住不惯旁的地方,警卫好说歹说,最终还是将他送回了廖诣航的住处。叶楷正送星意到廖家住处的路口,因军部有紧急情报先离开了,走前叮嘱说:“那件事等我回去和爷爷谈。”她微微踮起脚尖,替他理了理军服的领口:“嗯……那我先走了。”

到了家门口敲了敲,佣人来开的门,一见到星意就笑着说:“小姐回来了。”

星意也顾不上其他,只问:“我爷爷呢?”

“老爷子在楼上看报呢。”

星意连大衣都来不及脱,一边上楼,一边问:“爷爷什么时候来的?”

佣人想了想:“有好几天了吧?廖先生走的那天,老爷子就过来了。”

“大哥走的那天?”星意怔了怔,忍不住苦笑,原来爷爷一点都不放心自己独自留在颍城,到底还是回来盯着自己了。

书房的门开着一条缝,她敲了一下,就伸手推开了。老爷子坐在躺椅上,似乎睡着了。她悄悄走过,取下了他盖在身上的报纸。借着窗外的光线看了一眼,爷爷睡着的时候眉头也是紧紧皱在一起的,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取过了放在一旁的毛毯轻轻给他盖上,正要离开的时候,摇椅晃动了一下,老爷子醒过来,一看到她就坐了起来:“你回来了?”

“爷爷。”星意连忙转身,“我看您在打盹呢,就没叫醒您。”

“你和青羽都没事吧?”老爷子大约是这几天抽了许多烟,声音都有些哑了,“我听说炸弹把车队炸了?”

“我们都好好的。”星意连忙安慰爷爷,“后来他要处理些事情,就在外边住了两天。”

老爷子慢慢靠回了躺椅,屋内屋外光线明暗的折射下,他脸上的皱纹显得越发深刻寂寥:“你大哥呢?有他的消息吗?”

“昨天叶楷正和他通电话了,他也很好。”星意想到大哥就有点心虚,幸好叶楷正说了,这件事他会和爷爷谈,她顺势换了话题说,“您放心吧,大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会有事的。”

老爷子摸索着去拿茶几上的烟管,不晓得为什么,动作有些迟缓,又有些吃力。窗外的光线落在老人花白的头发上,她忽然间觉得几天没见,爷爷像是老了好多,亦少了许多精气神。星意有点心酸,原本想劝他少抽一些,到底还是没开口,只是像小时候那样撒娇说:“爷

爷,我还没吃午饭呢。”

老爷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良久,终于笑了笑说:“都要嫁人了,还跟孩子似的。行啦,爷爷不抽烟了,一起吃饭去。”

祖孙两人在餐桌边坐下,星意察觉到老爷子情绪不佳,夹了一筷子青菜给他,特意陪他聊天:“爷爷,马上就要过年了,咱们等大哥回来在这儿过好吗?”

“等你大哥回来……”老爷子怔了怔,说,“好,就在这儿过年。”

“您还记得小时候过年立下的规矩吗?吃年夜饭的时候大人坐着,小孩子就得坐着,不能站起来。”星意抿着唇,想起往事,“那时候大哥六岁,规规矩矩坐着不动。可我坐不住,总想着要出去看别人放炮仗。然后大家都没吃完,我就站起来往外跑。”

老爷子眯了眯眼睛:“好像有那么回事。”

“到底您也没舍得打我。”星意得意地说,“结果大哥就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还边说,为什么妹妹站起来就不会被打!”

老爷子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叹口气说:“后来那条规矩就废啦。”他顿了顿,语气有些伤感,“以后你和诣航都会有自己的孩子,我能看到那个时候就好啦。”

星意越发有些难过,连忙笑着说:“爷爷,说这些干什么。您要长命百岁,以后我有了孩子,还得围着您要压岁钱呢。”

老爷子呵呵笑了笑,也就不再提了。

此时的两江军部,电报已经如同雪

片一般飞来。秘书室的电话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接线的工作人员忙碌地记下要点,汇总给参谋部,再由参谋部交送至司令室。

“军座,从31军上报的情况看,三天前凌晨有三艘日本商船试图驶回林州港。我军在瓦子湾前的甸钻县将它们拦截下来,借口前方维修桥梁,要求它们等待。结果昨晚它们偷偷离开,被发现后强行进入了瓦子湾,并发现了正在布置鱼雷的31军工兵。随后,日本的军舰也有了异动,不顾我军警告,正在向瓦子湾驶去。”

参谋们七嘴八舌地在讨论。

“日本商船为何在这时偷偷驶入瓦子湾?情报泄露了吗?”

“商船怎么会知道?就算被发现也应该是日舰队先行动。”

叶楷正脸色铁青,站在舆图前看着瓦子湾的地形:“在日军赶到瓦子湾前,能够部署完鱼雷吗?”

“肖军长电报里没说。”

叶楷正沉默了一会儿:“给我接31军临时指挥部。”

接线员忙了好一阵,才接通了电话,那边的声音十分嘈杂,叶楷正劈头就问:“进展得如何?”

电话那边还有机器的轰鸣声,肖诚几乎是用喊声在回复:“已布置完百分之六十三!督军,情报有极大可能已经被日本商船泄露出去。”他顿了顿,又说,“我军几个基站都在日舰的炮程之内,为了以防万一,现在廖先生正在带人修建掩体!时间太紧张了!”

“时间紧张你就拿自己顶上去!”叶楷正冷冷地说,“必须抢在他们之前布置完毕,否则你提头来见!”

肖诚那边沉默了片刻,大吼说:“是!”

电话挂断,办公室里围着的一圈高级参谋,个个面色凝重,其中一人说:“督军,事已至此,我们需得做好应对日本和北平方面的准备了。是否该起草事件声明?”

叶楷正依然盯着那大幅的军用地图,背着手站立,身形异常挺拔,只是呼吸略有些沉重:“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声明可发?”

还是之前的八个字:丧国之约,断不可受。无非再加上五个字——虽死尤未悔。

傍晚五时,杨峥传来急电,因日舰速度极快,他部下的船只无法赶上,眼睁睁看着舰队开足马力驶向瓦子湾。

颍城已经风声四起,人心惶惶。谣传叶楷正已经决意同日方决裂,日租界架起了机枪,修筑工事,而颍军大举开始调动,城中警备队控制了数位要员的宅子。北平方面不断传来询问电报,一封比一封语气严厉。

此时的叶楷正,正在等待31军的消息。

凌晨,电报员跌跌撞撞地将加密电报送入司令室,解密员全神贯注地一行行译出:

水雷未布置完成,日舰驶出瓦子湾,四艘受损,其余无恙。离开湾口后,皇玄号向我31军基地发射炮弹,摧毁掩体,致技术专家、工兵死伤,军长肖诚亲在瓦子湾前线指挥拦截日舰,交火后遭炮击,下落不明。此电报由高行风代军长发出。

会议室一片死寂,每个人心口如同压上了大石。

精心布置的伏击已经失败,现下两江军部陷入两难。尽管中日矛盾已经越发激烈显现,但是在中央尚未表态的前提下,以地方之力来抵抗日方反击,将会是极端艰难的。

军部的讨论一直持续到了凌晨,叶楷正在与北平通完电话后,侍从敲门来回复:“督军,您的回复已经发出至东京,日矢上那边尚无回应。”

叶楷正沉默了片刻:“他们的回复已经无关紧要了。我需立刻赶往瓦子湾。”

汽车迎着微亮的晨光风驰电掣一般开往机场,一小时后,他在登机口微微驻足。宋国兵低声报告说:“警卫二连会负责夫人的安全。军座放心。”

叶楷正点点头,坐上了专机。随着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他终于可以在短暂的飞行时间内,暂时卸下那些盔甲,各种情绪亦在心头泛了起来。

瓦子湾的布置是颍军这十数日最为紧要机密的事。即便叶文雨、顾岩均和日本密谋试图炸死自己,但那只是为了柏文被撤下一事,他确信他们不知道瓦子湾一事。否则日本不可能只是小打小闹地配合他们,日舰也不会一直按兵不动,直到最后时刻才慌忙冲出瓦子湾。

那么,是谁通知日本商船提前驶离两江的呢?

脑海里有千头万绪,可他此刻却不能一一确认,只想起电报里说肖诚被击中下落不明。而掩体工事里的廖诣航亦不知是死是伤。

最后和肖诚通的那个电话里,自己告诉他“提头来见”,他那时并未想到,这也许是他和忠诚的兄弟与部下……最后说的一句话。

这个世界上,始终是有一些东西,是值得自己交付出一切的。他能想见,如果那时是自己在亲自指挥31军,他也会像肖诚一样,以并不匹配的武器去攻击敌方。

明知不可为,却依然慨然为之。

军人都该有这样九死而不悔的血性。

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设想到了种种最坏可能性。

可这样的事真正发生了,肖诚未完成自己的命令,便真的决意将命留在了那里。

还有廖诣航……即便是撇开了他和星意的关系,这个留学回来的年轻学者也有着不逊于军人的热血和抱负。他不谄媚逢迎,踏实做事,也经常顶撞别人。可是出乎意料地,军中与他打过交道的那些大老粗们都十分敬佩他,哪怕他骨子里还是带着些知识分子的清高与自傲。如今,他也生死不明。

还有许多人……上至长官,下至每一个士兵。

叶楷正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双手握成拳,重重砸在了眼前的桌子上。这场战事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能体会到,所要为此付出的巨大牺牲。

但他不能退缩,只能前行。

星意待在家中已有三日,叶楷正没有再回来。警卫们将生活所需送进来,她只能从报纸上揣测如今外边的时局。然而报纸写得亦不甚明了,只说颍军和日本海军在两江起了小小冲突,现下日舰队已经撤出了内陆。

她是知道叶楷正的抱负的,也明白这件事绝不会只如报纸上写的这样简单。这几日亦没有大哥的消息,这几日她又开始夜夜做噩梦,到后来索性便不睡了,起来背书。白天她怕爷爷担心,又要强颜欢笑,整个人眼看着便憔悴了许多。

可是老爷子何等毒辣的眼光,哪里看不出孙女的掩饰,可他看了报纸,也不多问,只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老一少没有提起在外的廖诣航和叶楷正,可家中的氛围却一日比一日沉重下来。

这一日下午,廖家竟来了访客,是高行风的夫人。星意连忙将她迎到客厅,歉意地说:“高伯母,小五的病好些了吗?自从高伯伯贺寿那一日至今,没时间去看看她,实在不好意思。”

高夫人连忙拦住她:“别这样说,我知道这些天出了不少事。你和青羽介绍的那位医师医术很高明。他说小五的病只要我们好好养着,长大以后就能痊愈,我们也就放心了。”

星意也替小五高兴:“那就最好啦。”顿了顿,又说,“我祖父也在家中,只是这些天他身体不大好,现下好不容易才午睡……”

高夫人连忙摆手说:“不要打扰老爷子。这趟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也好让你……

有个准备。”

星意心口一紧,双手不自觉抓紧了沙发上铺着的毯子,声音不自觉哑了:“什么事?”

高夫人叹了口气,伸手按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抚摸了下:“是你哥哥……廖先生他在瓦子湾修筑工事的时候出了事。他被日本人的军舰炮火射中,现下重伤昏迷未醒。”

星意耳朵嗡嗡响了起来,仿佛又有几枚炮弹就在耳边炸响,一时间竟然有些茫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星意,星意……”高夫人看着她的表情,不由也有些难过,她的丈夫也是军人,她能体会到这样的担惊受怕,不由放缓了声音说,“你要撑住。你大哥没有死,吉人自有天相,养上一段时间一定能好的。”

她“嗯”了一声,不由站起来说:“伯母,我大哥现在在哪里?我自己就是医师,我可以去照顾他。”

高夫人忙说:“你这是着急了不是?你大哥现在还在前线的临时医院,青羽也已经赶去数日了。”她又说,“现下你家中还有位老爷子在,你突然走了,让老人家怎么想?”

星意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将眼眶里泪水忍回去,用力点点头:“是,我知道了。”

高夫人怜惜她年纪小,却又这样坚强,忍不住伸手抱了抱她:“星意,青羽他马上就会回来了。你且等一等他,具体的情况他会同你说。这一趟是他让我来的,就是怕你待在这里胡思乱想。”

高夫人略坐了一会儿,因为外头风声紧,立刻便走了。星意心乱如麻地站起来,走到楼梯口,才隐约看到老爷子的身影一直在二楼楼梯的栏杆处。她顾不上其他,连忙走上去,试探着喊了声“爷爷”。

老爷子的脸隐匿在黑暗中,瞧不出表情,却用嘶哑的声音问孙女:“你大哥他……出事了是吗?”

星意甚至完全来不及掩饰,就被老爷子这样直白地询问,整个人僵直着,良久,才说:“是。”

老人的声音渐渐变得虚弱,仿佛失去了生机:“到底怎么说?”

“说是在瓦子湾受到了日本人的袭击,重伤昏迷。”星意竭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爷爷,您不要太担心,大哥一定没事的。”

老人站在那里,仿佛变成了一尊泥塑,星意就站在他的身侧,针落可闻的房子里,竟然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的一颗心越跳越快,忍不住伸手去拉爷爷的手臂:“爷爷……您没事吧?”

老爷子终于动了动:“你跟我过来。”

书房里的光线亮堂了许多,老爷子的背影略有些佝偻,走到一个橱柜边,弯腰抱出了一个盒子。他放开了拐杖,苍老起皱的手带了些微的颤抖打开了。

他始终背对着孙女,声音显得疲倦低沉:“这些是我们廖家祖传下来的戒指,定亲的时候给了你母亲。后来她走前嘱咐说,等你长大再给你。”老爷子取下其中一个隔层,又露出底下

一叠纸,“这些是我们廖家在下桥所有的地契。我同你大哥商量过的,他说他不要,都给你做嫁妆。”

“爷爷——”星意有些惶恐地站在老人身后,“您为什么要交代我这些?”

老爷子半抬起手臂:“你听我说完。廖家所有的财产,这一趟出来前我都交付给了你表叔,他很是老实可靠,以后有需要,你就找他交接。这是清单,也放在这里。”

“爷爷!”星意终于不安地打断他,“您到底怎么了?”

老爷子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了小孙女一眼,大约意识到自己已经吓到了她,伸手拍拍她的手背,笑着说:“爷爷没事。你大哥也会没事的。”

星意拼命点头:“爷爷您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他的眼神有片刻的涣散,旋即收起了盒子,重新放回了柜子里:“你记得,这些东西都放在这里。”咔嗒一声上了锁,他转身将钥匙放在孙女的手里,“行啦,说完也就放心了。”

星意握紧了钥匙,有些无措地站着,看着老爷子缓缓坐回摇椅,试探着又喊了声“爷爷”。

老爷子闭着眼睛,忽然咕哝了一句:“丫头,还记不记得咱们老家院子里那棵树?”

星意点了点头。

老人缓缓地说:“树下埋了一坛女儿红,是你出生那年埋下的。想着你结婚的时候就能喝了。爷爷等了这么多年……”他沉寂下来,长久地没有说话,星意几乎以为他睡着了,

想要悄悄离开,才听老人轻声说,“……真想能喝上一杯。”

星意听出他语气中的萧索之意,忽然心酸得难以自己,正要勉强开口,忽然听到佣人推门进来,急匆匆地说:“老爷子、小姐,叶督军回来了!”

星意一下子绷紧了,她急着去问他大哥的情况,连忙出门下楼。

叶楷正果然回来了,想是长途跋涉而来,风尘仆仆,人又消瘦了许多。她顾不上其他,急着问:“我大哥怎么样了?”

他尚未脱下军氅,只是走近她,用力将她抱在怀里,低声说:“大哥我已经带回来了,在医院,尚未醒来。”她有一大堆问题要问他,可他已经放开她,声音低沉,“老爷子呢?”星意迟疑着说:“楼上书房。”

“我有事和老爷子谈一谈。”他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旋即大步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