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说归说,却是谁也没那个胆色,敢一抛千金在同一个人身上。

路铭心挤在榜前看着,注意到榜上一个名号,立时就指着那名号道:“这人又是谁?这么眼生,赔率竟有一赔七,比路剑尊还高?”

她也变了装,还用障眼法伪装成了男人,那荷官就笑了笑对她道:“这位小公子莫急,择予真人的名号确实久未有人提起,其实正是近日重归师门的莫祁莫真人。”

路铭心本来想胜率比自己还高的人,没有一个她没听说过名号的,正准备挑一下这个榜单的错处,叫他们知道,在这里胡乱估计胜率简直是玩笑,却没想到这个人是莫祁。

她想起来顾清岚说过她打不过莫祁,顿时就被噎了一下。

噎住了之后,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就回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顾清岚:“师尊,我们要不要押注?”

顾清岚微微笑了笑:“既然押李道尊的道友们这么多,我们就不凑热闹罢了。”

他们三人虽也在榜文前引起了些许轰动,但那些人看寒林真人今日不可再押,也都又开始讨论押谁为好,不再注意他们。

既然顾清岚没让路铭心押注,他们也就从里面退了出来。

到了门外行人稀疏之处,顾清岚才笑了笑,低声开口道:“昔日绝圣真人说过我心有杂念,道心不稳?”

八十三年前,他还没有收路铭心为徒,正是心无挂念的时候,每日里不过修炼习剑,偶然修炼上进益不甚明显之时,就下山历练一番,重回云泽山后,总是能突破上一层。

那时他也从未察觉到自己道心不稳,输给李靳,也只当是技不如人,并不执着。

当年李靳从来没将绝圣真人这两句评语对他说过,他也没想到,八十三年前,绝圣真人竟已说过他道心不稳。

李靳笑了一笑:“我也反问了师尊,顾师弟清冷坚忍,一心向道,为何会道心不稳。那时我师尊却说,正因一心向道,不为俗世挂碍,也无任何牵绊,才反倒会易生杂念,道心松动。”

他说完后,就望着顾清岚,还笑了笑开导他:“我师尊说得太玄妙,我也不是很懂,我想也许是他老人家当年就在暗中将你同青帝的境界比较吧…但凡修道之人,若是离青帝的境界差了许多,不也是很寻常的事。”

顾清岚听着,却摇了摇头:“不…青帝即是我,青帝当年道法大成时,心境也同我当年一般无二,若说我道心不稳,青帝也是一样。”

他说着却又想起青帝中毒后,对尚是青年的洛宸种下心魔的那一幕,那一刻洛宸眼中,除却惊骇欲绝之外,却有更多担忧痛心。

或许当年洛宸谋害师尊,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而是另有隐情?

又或许洛宸身为青帝首徒,日夜在师尊身边侍奉,比起其他人来说,也都更了解青帝一些?

若是青帝当年就是道心不稳呢?所以才会在飞升之后,仍旧留在尘世之间。

若是对天下的大爱,却并不仅是仁慈,而亦是贪恋红尘呢?

顾清岚只想了一想,就觉头疼欲裂,胸口亦是一阵剧痛,喉间也腥气蔓延。

当他回过神来,却看李靳已扶住了自己的腰,路铭心也在旁惊呼出声:“师尊!”

他愣了一愣,这才觉出唇边一片黏腻,却是方才那一闪神之间,他已吐了口血出来。

他抬手将唇边血迹擦去,笑了一笑,仍旧道:“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路美女:什么,祁哥胜率都比我高?

李大哥:那不是一定的么?

路美女:气死死了,师尊,替我报仇!

顾先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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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十五章 山间(6) ...

哪怕顾清岚说了无事,但好好走着路说话,就能吐血,李靳和路铭心自然是不敢再带他乱逛,三人匆匆又回了尊剑峰。

看他们如临大敌般拉自己回去,顾清岚没有反对,也没说什么,只是微笑着从了。

回到尊剑峰后,路铭心看他,总觉得他眉宇间还有些疲倦之色,自是心疼无比,赶快催他休息。

顾清岚也没拒绝,同仍是有些担忧的李靳道了别,就和路铭心一道回了别院。

他们在外奔波一天,按着顾清岚的惯例,是要沐浴更衣过后才会歇下,路铭心仍旧帮他收拾妥当,才同他一道回了卧房。

他脸色仍是透着苍白,也就没有打坐,路铭心凑在他身边,看他眉间倦意深沉,就伸过手去,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半躺下来。

他平日里不怎么许路铭心对自己这样亲昵黏腻,今日却没有拒绝,反而将身子轻靠在她怀中,闭目低叹了声。

路铭心在他唇边小心地吻了下,轻声道:“师尊,你若有什么事,一定要说给我听…不过一场论剑而已,我们不参加也可以。”

顾清岚闭着双目,却微勾了下唇:“我们若是这时就走了,李师兄的一千两黄金,就打了水漂。”

路铭心想到如果他们还未参加就走了,李靳方才押在他身上那一千两黄金,确实要血本无归,不由也笑了,语气十分得意:“那也好,就当我们专程来坑李师伯一把。”

顾清岚微微笑了笑,睁开双目看着她:“心儿,你缘何会对我…生出这种情意?”

他突然有此一问,路铭心也不知该如何作答,犹豫了片刻才道:“我对师尊,也不知从何年何日而起,只觉师尊虽还是待我极好,我也离不开师尊,可我却不知为何,总想让师尊待我再不同一些。可恨我那时愚钝,想不明白许多事情,反倒格外疏远了师尊,让师尊伤心。

“待到见了云风,我觉得他犹如故人归来,只想同他双宿双栖,哪怕再不修道亦可…后来我知道云风就是师尊,不仅没有意外,还觉得仿佛就该如此。那时我才知道,我所爱的怕不仅是云风,而正是师尊。”

顾清岚听着又是笑了一笑,微垂下了眼眸:“这些年来,你却是想没想过,或是我往昔有些什么事情做得不对,才令你如此?”

他一面说着,一面就顿了顿,在记忆中仔细回想,轻叹着说:“或是你在寒疏峰上太孤单了些,整日里对着我一人,难免有些魔怔。或是我那时应多收几个徒儿,这样你们相依相伴长大,你也自然不会将心思放太多在我身上。”

路铭心听他说来说去,都是在说自己的不该,好似路铭心会恋上他,却是他的错处。

她忙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又在他唇边吻了下:“师尊,我会爱你,却不是因你之错,而是我自己,情难自禁。”

他望着她微微笑了,神色中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悲悯:“若是一人说你错了,你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果真错了,若是有两人说你错了,你却是会想一想了,缘何至此…”

路铭心看他神色不对,又心疼得很,忙凑过去吻他,这次直至唇齿交缠了一番,她才轻舒口气退开,望着他道:“师尊,这世上没人可以强迫我做什么,我若爱师尊,也是我发自肺腑,心所向往,你再这样…”

她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憋出一句:“你往后再说一次这样的话,我就不管在哪里,有多少人看着,也吻你一次…你要是不许我吻你,干脆就打死我算了。”

顾清岚不过随口说了几句,算不得很较真,听她这么说,反倒不由笑了:“你如今倒是很有出息,动不动就要拿死去活来要挟我。”

路铭心看他眼底含笑,目光柔和,就忙趁机问了句以前没敢问的话:“那师尊对我呢?是否也有…那种情意?”

顾清岚望着她轻叹了声,神色还是温和:“我本不该对你动心,却仍是动了,这就是我的劫数。”

他这样的人,把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算是前所未有的剖白之语,更何况路铭心之前还听他说过,他心魔因她而生。

路铭心又觉辛酸,又觉满足,凑过去在他唇角轻吻:“师尊…若是天道不许你同我在一起,我就不管这天道。若你不在了,修道问仙与我何干,天下苍生又与我何干?”

看了她这样,顾清岚也觉得这天道荒唐得很。

路铭心这样的,说她一言不和就要毁天灭地都不过分,偏偏在修炼时不生心魔,顺畅得很。

他这样潜心向道的,却又道心不稳,乃至生了心魔。

难道天道却不是看此人是善是恶,是正是邪,只要自身不曾迷惑,就全都一视同仁…那这么看,越是凡事不爱思虑,只会一往无前之人,反倒更容易修道。

他只这么想了一想,就觉自己的想法也是荒唐,额头和胸口也隐隐作痛,正想连忙打住,就听到路铭心惊惶地喊了声:“师尊!”

他在听到她呼唤时,才觉出口中又起了腥气,唇边也已滑下了一道血迹。

先前无论灵力反噬还是受伤,他还总能觉察出自己的情况,一口血若是想忍一忍,也总还忍得下,如今却频频失神,无力控制。

他也不知究竟是自己实在勘不破心魔,终究大限将至,还是又到了什么关口。

他想着就咳了几声,对路铭心笑了笑,仍是说:“无事。”

路铭心却着实吓得不轻,双手发着抖,用袖子给他擦唇边的血迹,慌着说:“师尊,对不住,我再也不胡乱说话气你。”

顾清岚想说与她无关,又想到若是能借此吓她,叫她不再随便说什么逆天而行的荒唐之语,免得日后他不在时,她要被群起而攻之,就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心儿要乖一些。”

路铭心忙抱着他不敢再说什么,在他唇边吻了又吻,用脸颊去蹭他。

这一夜往后他们抵足而眠,再也无话,安然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就有青池山的弟子过来,说李道尊那里有客,要请寒林真人和路剑尊一道过去。

那弟子没说客人是谁,路铭心担忧顾清岚再出什么状况,不想让他抛头露面,去跟什么不要紧的人应付寒暄,就皱了眉说:“什么客人,还要我师尊去见?”

那弟子嗫嚅了一声,却还是没说,也不知是不是被叮嘱了不能乱说。

顾清岚却笑了笑,轻声道:“你可去答复,我和徒儿即刻就到。”

那弟子这才松了口气,连忙答应下来,飞快退出去走了。

看他答应下来,路铭心就在旁扁了扁嘴,神色显然还是不赞同,顾清岚就对她笑了笑:“没什么,只怕还是熟人。”

他的熟人,除了李靳之外,也只有莫祁了吧?

可莫祁的风格,大半是直接到别院里来见他,不会装神弄鬼这么郑重吧?

连路铭心也没想到,她还真猜错了。

待他们双双到了崇光殿上,她看到殿里李靳穿了一身繁复紫袍,正面对着他们。

殿内除了他和几个青池山的弟子,还有一群背对着他们而站的修士,一色雪青的轻云待月袍,峨冠高束,正是月渡山的修士们。

路铭心平日里看到这些婆婆妈妈规矩极多的月渡山修士,比见了青池山的修士还要头疼,现在猛地看了一群,更是不由抽了抽眼角。

李靳显然也是深受其害,他们才刚现身,他眼睛就猛地亮了一亮,忙抬高了声音道:“顾师弟,路丫头,莫师侄和卫师侄专程来拜见你们啦。”

他出声的同时,那一群月渡山弟子就如同一个人一样,一起微微躬身,再转过身来。

按着月渡山的规矩,不是临敌之时,转身不能太急,显得不够仙风道骨,也不够稳重温雅,于是那群人就一步,两步,三步…整齐划一地三步转身,又整齐划一地俯身拱手见礼。

这群人里竟然混着莫祁和卫禀?路铭心和卫禀还是相熟的,瞪大眼睛一眼看去,自然在人群里看到了卫禀。

却是这群修士为首的那人,她觉得不甚熟悉,目光也没放上去,就先还礼跟卫禀道了声:“老…卫师兄。”

顾清岚却对为首那人拱了手,微微笑道:“莫道友,不必多礼。”

路铭心这才反应过来,卫禀尚且站在次位,那领头的之人,当然应该是莫祁,可莫祁是这样子的?

她又定睛一看,仔细打量,只见那人面目端肃,束发正装,连以前留在嘴角的胡茬子都刮了个干干净净,这可不正是莫祁?

却是一扫先前的落拓不羁,沉稳雅致,一派宗师气势,眼都要给她看瞎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路美女:啊,祁哥的神光,辣眼睛!

祁哥:装X谁不会一样…

李大哥:说实话,我也觉得辣眼睛…

73、第十六章 驱策(1) ...

莫祁仍是拱手俯身拜了一拜,唇边笑意文雅至极,连说话的语气措辞,都一道谦谦君子起来了:“晚辈先前在山下,有缘同真人弹剑论道,今日听闻顾真人也到了青池山,自是要前来拜会顾真人,谨问万安。”

路铭心看着他这样,就如同被根鱼刺卡了喉咙里一般,说不出的不舒服,眼睛也越瞪越大,忍了又忍,才没能让一句“莫师兄你是不是被月渡山的大门夹了脑袋”脱口而出。

莫祁这样,顾清岚倒还是同样温文尔雅地微笑着:“莫道友言重,同道友论剑相交,我也获利匪浅。”

顾清岚那说着,还又温雅地笑了一笑:“多日不见莫道友,却不知道友是否还有雅兴再同我手谈一局?”

莫祁跟他们在一起时,却又什么时候跟他下过棋,多半都是顾清岚跟李靳下棋,莫祁则在一旁跟路铭心斗嘴。

莫祁听着却又笑了一笑,拱手俯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自是不敢抚真人之意。”

他们说了要下棋,这一群月渡山的修士们若还是继续围着他们跟到里面去,那就不叫雅兴,叫不识风雅。

致力于培养满山修道雅士的月渡山,又怎么会容忍这种败兴的事情?

莫祁就又转身,对身后跟着那群月渡山修士道:“烦请诸位师弟稍待。”

那些月渡山修士又跟他还礼,两方人拜了又拜,莫祁这才跟顾清岚客客气气地互相谦让着去后面的庭院。

到此时,路铭心已经看得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说不出的憋屈着急。

除了莫祁和顾清岚,路铭心和李靳当然是要一起跟进去的,但卫禀竟也面不改色跟他们一道进了后院。

等他们到了后面,终于离开了那些月渡山修士的视线,路铭心长吐口气,还捶了捶胸口:“莫师兄,你装模作样起来,可真叫我难受。”

李靳崇光殿后的庭院,当然设着结界,里面的人说了什么,外面不可能听到,莫祁“哈哈”笑了起来:“论到装模作样,怕是没人比我厉害。”

他口中这么说着,还对顾清岚笑道:“顾真人真要同我下棋?我可是棋艺不精。”

他说话间已恢复了原本的随意,但这轻云待月袍穿在他身上,他一举一动就不再是先前那潇洒不拘的样子,而是仿佛拿尺子量过一般的中规中矩,文雅守礼。

他是月渡山当年的月望新秀,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若不是后来横遭陷害,也同路铭心和顾清岚一般,是众星捧月般的人物。

月渡山又出了名的看重雅礼,他面容本就端正英俊,等束了长发,理了胡须,不再有先前的沧桑风尘之感,重新穿上那身繁复端庄的轻云待月袍,任谁见了,也会道一声不愧是温文如玉的君子风范。

卫禀这时在旁轻“哧”了声,仍是语带讽刺刻薄:“月渡山上确实没人像他这般会装腔作势,当年被赶下山,方才露了本性,如今一回来,却又开始端着了。”

莫祁将卫禀带了进来,说话也不避着他,显是卫禀已被他拉进了伙,但卫禀对他的态度,却没好上几分的样子。

到了此时,众人也都猜出来这对师兄弟之间的牵绊渊源,怕不是能一言两语说清楚的。

顾清岚也微微笑了一笑:“看来卫师侄就是助莫道友返回月渡山的人。”

他称莫祁是“道友”,却喊卫禀“师侄”,卫禀也没不满,还忙拱手对他说:“晚辈确实出了点力,不过那些却是师兄的主意。”

此间没了外人,莫祁就也解释了一番,将他返回月渡山的经过说了一下。

那日莫祁辞别了顾清岚和路铭心,一路向北前往师门,却没有直接上山,而是在燕丹城附近,找到了正带几个月渡山弟子下山历练的卫禀。

卫禀素来跟莫祁不和睦,见了他也没什么好话,三言两语后,两人拔剑打了起来。

莫祁借着交手,将他带离了那几个月渡山弟子,拉到了无人之处。

卫禀的剑术,已到了一流高手的境界,但他的心性却有个莫大的弱点,那就是久攻不下,就会有些许急躁。

这一丁点沉不住气,在他对阵比他弱的对手时,并不至于影响到胜负,但若是遇上和他境界不相上下的对手,却往往令他落败。

他的这点沉不住气,也在遇到他从小切磋到大,屡战屡败的莫祁后,更加明显了一些。

对他剑法路数近乎了如指掌的莫祁,又怎么会放过这种机会,几招后就封了他经脉令他弃剑。

卫禀被莫祁一柄长剑抵到了喉咙下面,这才惊觉二人已经一路打到了偏僻无人的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