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若我骗你呢

一向颇有背景、能在官家讨得颜面的八仙菜酒楼,头一次被官差围了起来,里三层外三层,惊得食客纷纷往外逃窜。

掌柜的脸色惨白,叠声朝领头的叶良行礼:“官爷,严重了严重了,咱们这儿打开门做生意的,哪能这样围啊,有什么话好好说,好好说。”

叶良抬头看了一眼天字房,不吭声。

叶将白端坐在天字房,挑了只茶盏过来,拿热水洗过一遍,斟上新茶,吹了吹茶沫,眼皮也不抬。

面前站着的几个人方才还嚣张,见这架势,统统软了脾气,只是尚不清楚面前坐着的这位到底是什么来头,那霍公子哼哼两声,撇嘴道:“既然都是官家人,也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小厮便让给阁下,烦请阁下让条路。”

说罢,一拱手就想溜。

叶良在门口横刀,刀离他脖子只三寸,寒意慑人。

霍公子变了脸色,回头道:“人都让了,你还要如何?”

“不是要打么?”叶将白淡笑,“总要打完了才能走。”

他笑得温和又无害,旁边的长念瞧着,却是打了个寒战。相处这么久了,她了解了一件事——叶将白这个人笑得越温和的时候,心里的想法就越危险。

面前这个人是霍许的儿子,而霍许,是三哥麾下最受宠的亲信。叶将白很清楚这一点,但完全没有想留颜面的意思。

“你…简直是欺人太甚!”霍公子恼了,这人看起来也就跟他差不多大岁数,充其量也是个高官之子,他都让步了他还蹬鼻子上脸,那大不了就打一顿,出了气再让他爹来收拾。

年轻气盛,没跌过跟头的人,冲动起来不顾后果,一拳就朝叶将白打过去了。

叶将白动也没动,冷眼看着那拳头带着凌厉的冲撞,砸在了叶良的掌心。

“得罪。”翻手卸了他的力道,叶良有礼地朝他躬身。

霍公子退后几步,啐了一口:“孬种,让人帮忙?当我没人?”

身后的狗腿有点迟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公子,这好像是巡卫营的人。”

“巡卫营又怎么了?”他哼笑,“谁还没使唤过巡卫营的人?”

有了他这话,几个狗腿子也底气足了,群起而上,直冲叶良而去。

天字房尚算宽敞,打起来也不至于推搡。长念躲在叶将白身后露出个脑袋,垮着脸问:“闹大了会有什么后果?”

叶将白想了想,答她:“赔几笔银子,再登门致歉吧。”

“啊?”长念鼻子皱了皱,“那多不划算啊,快让他们住手!”

深深地看她一眼,叶将白把人拉过来,捏着帕子替她擦手,一边擦一边道:“在下的意思是,他们赔几笔银子,登我国公府的门致歉。”

长念:“…”

那边的霍公子已经被叶良揍了好几下,看表情力道不轻,再打下去怕是要受重伤,怎的还是别人反过来给他赔礼道歉?

然而,半个时辰后,霍许带着人赶过来了,当真是看也没看地上半死不活的霍公子一眼,连连朝叶将白拱手:“国公恕罪啊,犬子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是下官管教不严,下官回去定然好生教导!”

叶将白和善地笑:“大人言重了。”

门口的叶良也没让路的意思。

霍许一瞧就知道辅国公是动了大怒了,连忙又说好话又骂不肖子,好歹搬出三皇子,才让叶将白微微缓和了神色。

“罢了。”他起身,“在下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国公慢走,明日下官便去登门致歉,还请国公息怒。”霍许拱手送他到了楼梯口,连连行礼。

长念忍不住感叹啊,有权有势就是好哇。

不过…

走在回府的路上,长念看着夕阳,轻声道:“国公,您输啦。”

叶将白轻哼一声:“输便输吧,许殿下一个要求便是。”

长念松了口气,伸手拉住他。

“嗯?”被她拉得停下步子,叶将白回眸。

“我有个秘密想告诉国公。”她一脸神秘地朝他勾手,“烦劳您低个身。”

叶将白好奇地低身凑到她面前,正想说这小不点儿能有什么秘密?结果就见她眼里划过一丝狡黠,抬唇就啄他一口。然后跟偷了腥的猫一般,背着手退后半步,笑得明媚而得意,两个梨涡像盛了酒,三分醉意,七分调皮。

莫名的,叶将白脸上微红。

“还学会骗人了?”他干咳着别开眼,佯怒。

长念抓着他的手,认真地将手指一根根与他相扣,问他:“我骗人,国公会恨我吗?”

气氛轻松,叶将白压根没往严肃的方向想,只轻哼一声,抬了抬下巴。

长念垂眸,复又笑开:“只要国公记得,感情之事是没办法骗住谁的,便好。”

“你这小脑袋里在想什么?”叶将白点了点她的额头,没好气地道,“走了,回家了。”

喉咙微紧,长念咧嘴,重重地点头:“嗯!”

披霞光而归,背影成双,世上没有比这更让人觉得温暖的事情了。她想,若是这条路走不完就好了。

春日渐暖,唐太师邀了叶将白下棋。

落子间,太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国公还同七殿下要好么?”

叶将白一顿,颔首:“怎么?”

“老夫是觉得,国公这样的人,委实没必要与帝王家牵扯感情。”唐太师深深地看他一眼,“自古皇家无情,男女都一样。”

叶将白莞尔,落子吃他一片,修长的手指将黑棋一粒粒捻起来,道:“太师关心晚辈,晚辈心领。”

“你这人,还是太过自信。”唐太师摇头叹息,“会吃亏的。”

“太师可是听见了什么不好的传闻?”叶将白挑眉,“这世间人的嘴是最杂的,也别什么话都听才好。”

唐太师轻笑:“国公就这么相信七殿下,不会背叛您?”

叶将白不答,他自然是相信的,他的小傻子能骗他什么呢?就算是想要权想要钱,她说出来,他都会帮,哪里用得着骗呢?

旁观者清,也未必清到哪里去。

第88章 真的是男人吗

风停云因公离京几日,堪堪才归,叶将白便在府里摆了酒席给他洗尘。

“七殿下不在么?”他一进门落座便问。

叶将白轻笑:“今日巡卫营有事,她还没回来。怎么?有话要同她说?”

松了口气,风停云摇头:“我没话同她说,只是有事要问你。”

“嗯?”

屏退左右,风停云认真地看着他道:“你当真与七殿下共浴过?”

叶将白挑眉:“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

“我就想知道,你是否亲眼看过她是男儿身。”

微微一愣,叶将白眼神幽深:“发生什么事了?”

“朝中有人抓了昔日秦妃宫里的接生婆和旧宫人,押送回京的路上弄死了两个人,有百姓见着尸体报了官,消息却被压在了京都之外。”风停云道,“我回来的路上就听闻了此事,料想不是太子手笔,就该是三皇子的动作。”

叶将白沉吟,轻轻敲了敲桌面:“他们想干什么?”

“最近一直有闲言,说七殿下生得过于秀气,像极了女扮男装。”风停云道,“我之前也怀疑过,把过她的脉象,男女阴阳,向来男人左脉大,而女子右脉大,七殿下好巧不巧,是右脉大,但因着她说曾与你共浴,我便打消了怀疑。”

“如今想来,将白,你看真切过吗?”

脸色微变,叶将白手握成拳,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跳了一下,思绪都变得极其缓慢。

“没有…”他迟疑地道,“与我共浴,她在我身后,我并未看见什么。”

风停云的表情瞬间十分精彩。

“不过,也不应该。”叶将白摇头,“我…抱过她,并无女子特征。”

气得翻了个白眼,风停云道:“女子特征也有不明显的,但她有明显的男儿特征吗?”

似乎…也没有。

叶将白沉默下来,微微低头,半张脸都隐进了阴影里,眸子微动,像是想到什么,又自个儿摇头给否了。

赵长念怎么可能是女子?若是女子,便是欺君诛连三族之罪,她那样胆小的人,哪儿来的那么大胆子?再者,若是女子,哪里会答应与他共浴?

“外头传得厉害么?”他低声问。

风停云点头:“七殿下最近风头太过,有人看她不顺眼,总是要想法子把她往下踩的。这把柄若抓准了,岂止是踩,直接就能置她于死地。”

“我知道了。”叶将白颔首,侧头唤了一声,“叶良。”

“奴才在。”

“找一找当年给秦妃接生的御医和接生婆,看他们被送到哪里了。”叶将白道,“能捞便捞,若是捞不出来,那便灭口。”

“是。”叶良应下,二话不说就出门去。

桌上酒已经凉透,叶将白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风停云道:“你这安排,是也觉得她是女儿身?”

“不是。”叶将白恼道,“不管她是男是女,人落在太子或者三皇子手里,她都不会有好果子吃,索性先解决了,再论其他。”

杀伐果决,还是当初那个辅国公无误,风停云拍了拍手,又叹息:“你怎的偏瞧上了她。”

是啊,叶将白也很想问自己这个问题,天下芳草千千万,他缘何就要跟一个男人纠缠?背弃他自己的初衷,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脸,也知道旁人会在背后如何笑话他。

可他舍不得放手。

他怕自己一放手,赵长念就摔下去了,她那么脆弱的人,一摔,定是粉身碎骨。是他将她拉上来的,他若抛弃她,她…肯定会哭的。

他最不喜欢看她哭。

心口揪紧又松开,叶将白抿唇,沉吟一二,起身出门。

今日天气阴沉,傍晚还下起了雨,长念没带伞,站在门口正干瞪眼呢,就见雨幕里有马车由远及近,车顶立着精雕的铜麒麟。

眼眸一亮,她跳起来便喊:“国公国公!”

叶将白莞尔,撑伞下车,走去她面前,温柔地道:“回去了。”

“嗯!”欢喜地看着他,长念左右看看无人,一把就抱住他的胳膊,躲去伞下,笑道,“我正愁回不去呢。”

雨水落在地上溅起涟漪,湿了鞋底衣袍,叶将白微哂,将伞递给她拿着,然后将这小人儿一把捞起来,塞进车里。

“呀!”她一进车,伞就落出去了,雨水落了他满身,惊得她连忙捞着车帘拉他一把。

叶将白顺势上车,与她拥作一处,水珠儿从他脸颊边流下来,滴落在她睫毛上,激得她直眨眼。

“国公?”

“嗯。”

总觉得这人今日温柔得不像话,长念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问:“有什么事吗?”

低头看进她的眼睛里,叶将白轻声道:“我昨日做了个梦,梦见殿下遇见麻烦了。”

长念一愣,眨眨眼,继而失笑:“您在梦里都惦记我。”

“是啊。”叶将白抱住她,鼻尖蹭弄她的鬓发,“所以殿下若是真有什么麻烦,一定要告诉在下才是,在下必定殚精竭虑,为殿下分忧。”

心口一暖,长念回抱他,笑道:“好呀。”

轻松而毫不犹豫,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心事。叶将白心头疑虑微散,觉得还是风停云想太多了。

赵长念垂眸,脸上在笑,心里却是一片寂静。

方才在巡卫营,北堂缪说:“叶将白为了扶持三皇子,将之前你与叶良在巡卫营的功绩一并算在三皇子的头上,写了折子送进了宫。”

长念安静地听着,眸光几动,拳头捏紧又松开,最后只浅笑着应下:“哦。”

他之前是跟她提过这件事的,还以为是打算帮她一把,没想到只是做个预告,让她有心理准备。

挺好的,长念想,大家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儿女情长逢场作戏,彼此觉得舒服便好,哪里要论什么真假呢。

将身上的人抱得再紧些,长念闭眼,近乎贪婪地享受着这样的时刻。

叶将白心头微动,感受到她的喜爱,唇角扬起,满心都是愉悦。

赵长念心里是有他的,他想,即便有什么沐疏芳和北堂缪在打岔,她的心,也是在朝他的方向靠拢。

总有一天能将她完完全全收服,让她只属于他。

第89章 赐婚

初春时分,万物复苏,三皇子大步往宫门里走,袖袋里装着几分供词,表情并不轻松。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寻回当年秦妃宫里的旧人,没想到只得两份口供,人证就已经被灭了个干净。只凭这两份口供…他不敢保证父皇会相信,但也想来试试,引起父皇怀疑也好,是男是女还不好查么?

但是,他刚一跨进盘龙宫,就听得帝王爽朗的笑声。

“好啊!好!”

喜气洋洋的声音迎面扑来,赵恒旭顿了顿,放缓步子,一边上前请安,一边打量旁边站着的人。

赵长念进宫了,就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左边,她旁边站着的是定国公,也是一脸欢欣。更难得的是,沐大小姐竟然也在,含笑低头,一副小女儿的娇态。

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想,赵恒旭请安毕,笑问:“是有什么好事吗?”

帝王拍着扶枕道:“你来得正好,朕方才还在想,该派谁去宣旨合适,你既为念儿兄长,又得闲,不如就往辅国公府和定国公府走一趟。”

“…这。”赵恒旭扫了一眼赵长念,皱眉又慌忙松开,勉强笑道,“难不成?”

周边站着的人齐齐带笑颔首。

还真是这样,赵恒旭捏紧了袖子里的东西,僵硬片刻,骤然松手,笑着朝长念和定国公抱拳:“恭喜恭喜。”

长念深深地看他一眼,浅笑道:“多谢皇兄。”

供词他拿着了,她知道,但他现在已经再也拿不出来了。

离开盘龙宫,长念走慢两步,等赵恒旭跟上来,歪着脑袋低声问他:“皇兄就这么容不得我么?”

赵恒旭脸色难看,朝她一拱手:“小瞧了七弟,这一遭,是愚兄输了。”

“我从未想要同皇兄们争个输赢。”长念站直了身子,比他矮了一个头,仰起头来看他,一双鹿眼十分清澈,“可皇兄为何就不能放过我?”

放过她?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往上爬,最后踩在自己头顶么?赵恒旭嗤笑摇头,低声道:“七弟还是好生想想,如何同国公交代罢。”

长念沉默。

叶将白今日去东城巡视了一圈,那一带的官员上赶着给他塞红礼,叶将白也没推辞,空车而出,满载而归,打算再给小傻子分些银票,免得她总一副穷兮兮的样子。

马车行在路上的时候,外头十分喧闹,偶尔听得什么“赐婚”,叶将白挑眉笑道:“难不成陛下狠了心,要将谁家小姐赐给风停云了?”

驾车的良策笑道:“那风大人定是要爬上城楼,以死相逼了。”

想起风停云那模样,主仆俩都是一阵低笑。

车停在了国公府门口,叶将白下车,冷不防就见雪松迎上来,神色凝重地道:“主子,三皇子带了圣旨来。”

笑意一僵,叶将白慢慢收敛了唇角,问:“什么圣旨?”

“圣上赐婚定国公之女沐氏与…与七殿下。”

“谁?”眼神一沉,叶将白抓了他的衣襟,似是没有听明白,“你说沐氏与谁?”

“禀主子。”雪松咽了口唾沫,“七殿下。”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炸开,叶将白踉跄半步,深吸一口气,半晌也没能吐出来。

良策慌忙来扶,他定了定神,却是一把将人甩开,大步往里走。

好,好得很!赐婚赵长念与沐疏芳?他半点消息也没收到,也就是说,陛下在瞒他。为什么瞒他?

除非是赵长念自己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