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唯杉这么精明,自然是朝颜大条。

她有点回不了神,摸摸小腹。在那里,真的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了吗?齐唯杉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其实心跳得很厉害,但是,他一直一瞬不瞬地捕捉着朝颜脸上的细微变化。

朝颜六神无主地坐在那儿,左转转右动动,眉头一直微微锁着,她的眼神,一直闪烁不定地在房间的所有物体上漂移,她的手紧紧攥着,轻轻颤动。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齐唯杉的脸色一点一点直往下沉。

终于,他沉着脸,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快走到朝颜面前的时候,他张口:“朝颜——”朝颜就略带惶急地抬头看向他:“我上个星期去小肥羊吃火锅,那可是电磁炉,你说会不会对宝宝不好?”

齐唯杉的身影已经完全罩住了她,随后,他慢慢跪了下来,跪在她身前,平视着她的小腹,半晌,他将头轻轻贴了上去,一动也不动。朝颜看着他脸上那种从未有过的虔诚,从未有过的小心,只是怔了一下之后,心里便涌起一阵深深的暖意。

那么骄傲的齐唯杉,那么精明的齐唯杉,那么善于隐藏自己的齐唯杉……在这一刻,只不过是一个渴望着、期待着的平凡丈夫。而他对她,其实一直是有点小心翼翼的。无论神情还是语气,绝大部分时间里,永远是探询的、略带深思的,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距离。

过了好久,齐唯杉抬头,屏息:“朝颜,你真的……”他有点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哑哑地问,“愿意为我生这个孩子吗?”

朝颜盯着他,眼里浮起一层薄薄的水汽。

他的手,搁在她的肚子上,一直在轻轻颤抖。她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心跳,从未有过的杂乱。

齐唯杉,你对我这样,有没有想过,到底值不值得?

她眼底的雾气越来越浓,浓得已经看不清他近在咫尺的脸。又过了好久,她的声音,也有点哑哑地:“傻瓜,挣奶粉钱很辛苦的。”齐唯杉的唇角动了一下,仿佛笑,又仿佛哭,他的眼角居然微微一湿:“朝颜。”

我,齐唯杉,要有孩子了。

怀孕的消息一传出去,许闻芹笑得合不拢嘴,心想自己日日夜夜的祈祷终于有用了。她私心里想,齐家单传,朝颜只要能给齐唯杉生下一男半女,以后地位可就稳固多了,忙不迭把这个消息告诉监狱里头的夏勇。他不语,但看得出来,还是高兴的。

一直对这桩婚姻眼不见为净、避之大吉的刘旋也终于回过神来了。周末,清晨六点半,齐唯杉跟朝颜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惊醒,原本一夜就没睡好的他沉着脸起了床,门刚开,他就愣住了。他只是戏谑而已,没想到妈妈果真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左手挎着香奈儿包,右手却拎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她身旁的梁华拎着重重的行李,两人虽然疲惫,却都是一脸的喜色。

刘旋一看到站在卧室门口满脸无措的朝颜,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了过去:“这么早起来干什么?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要小心。”朝颜犹豫片刻,终于开口:“爸,妈。”刘旋不经意般“嗯”了一声,抬起头来有点责怪地:“多久了,怎么到现在才告诉我?”齐唯杉去厨房回来听到,一边招呼:“梁叔叔,喝茶。”一边浅笑,“有人还以为自己生病了呢。”刘旋坐了下来,瞪他:“第一次怀孕,就好比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当然没数!”她也是太兴奋了,话讲出口了,才觉得有点不妥。朝颜仿佛一点儿也没听出来,静静坐在一旁。齐唯杉也坐下,顺手搂住朝颜,十分轻松地:“这下好了,有个经验丰富的资深人士来指导你,我也可以从此高枕无忧。”

刘旋瞅着儿子,越是心神不宁,表面上就越镇定,这样的古怪脾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她可绝对没忽略掉齐唯杉眼底那抹未曾有过的光亮。

出得门来,梁华看向刘旋:“你有没发现唯杉家里跟以前有点不一样?”这处住所是齐唯杉自己买下的,他向来崇尚简洁,增一分都嫌多,曾经毫不客气把刘旋买给他的仕女屏风怎么运来的就怎么送回去。然而,现在的齐宅花草鱼虫俱全,客厅沙发一角还躺着一只懒洋洋的老猫。

梁华揽住她的肩:“刘旋,你说我们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还不是又兜回来了?”他慢慢笑了起来,“唯杉他看起来可真开心。”刘旋也笑了一下,靠着他的肩,两人依偎着静静向前走去。

看来,纵使有着千般万般的不如意,这个夏朝颜总还是有一个极大的可取之处,那就是,把她那个古怪的宝贝儿子驯化得终于有点儿人性了。

她眯起眼,呵呵,还有,她就要有孙子了!

怀了孕,夏朝颜才知道原来齐唯杉的那句“高枕无忧”只是个乌托邦的幻想。因为几乎是从第二天开始,他就有条不紊开始行动起来了。

因为听说家里养宠物对孕妇健康不利,齐唯杉当即将他豢养多年的两只巴西龟小黑、小白送给了嗜龟如命的周渝民小朋友,并且叮嘱他,要拿出F4对Fans的一片热忱来对待这对夫妻龟,等小弟弟或是小妹妹生下来,它们可还要衣锦还乡的。同理如上,朝颜养的两条热带鱼哈利跟波特转送给了家里有着超级大鱼缸的宋泠泠,只是她悲观地想,宋泠泠连自己都饥饱不定的,估计这俩鱼是一去不复返了。

等到齐唯杉静悄悄对小夏下手的时候,朝颜坚决不肯:“她跟了我有十来年了。”齐唯杉不为所动:“小黑、小白跟我的时间也不短。”朝颜有点闷闷不乐地:“小夏不一样。”齐唯杉盯着她,沉默片刻之后还是开口了:“哪里不一样?”朝颜张了张嘴,竟然无言以对。最后,还是许闻芹出来打了个圆场,把小夏又接收回去了。

日子渐渐一天天过去,朝颜越来越觉得齐唯杉,怎么说呢,变得实在是陌生了起来。

家里的花花草草一早被他叫人来拿走了大部分,有些还是朝颜精心侍弄的,她当然舍不得,可是,他一句话就把朝颜噎回去了:“这些容易招来尘螨。先寄到朋友的花房,你放心,会完璧归赵的。”然后没过多久,他又从保洁公司找来一个专司打扫卫生的阿姨,自此,家里的木板地天天干净得朝颜简直都不敢踩上去,还特地添置了一套家用空气净化设备。刘旋也觉得没必要,但齐唯杉同样一句话堵住她:“现在得哮喘的孩子太多了!”言下之意就是要防患于未然。

烧饭的那个钟点工阿姨是四川人,朝颜一直喜欢吃辣,阿姨人勤快,会察言观色,顿顿不重样地做也说不上有多正宗,但味道确实还行的四川菜给她吃。可是,自从她怀孕以来,朝颜日日对着桌上少盐寡味的菜和所谓的营养汤发愣,下不去筷子。终有一日,齐唯杉瞥了她一眼,亲自动手舀了一碗乌骨鸡汤递给她:“温度刚好,快点喝了。”朝颜苦着脸:“油腻。”她胃里郁积得难受,实在是一点都吃不下。齐唯杉垂眸,不紧不慢喝着自己碗里的汤,脸色并不好看:“油腻也要喝。”朝颜气闷,索性放下筷子,不吃了。

这一次,齐唯杉理也没理她,就当没看见。

朝颜初孕,再加上没吃好,晚上上床之后仍然心情很糟。齐唯杉还是当作没看见,任她在身旁翻来翻去,自顾自开着床头灯看书。

朝颜心里怏怏,知道他肯定是生气了,翻了一阵之后,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间就被饿醒了,而且是饥饿到了那种立时三刻就要寻摸东西来果腹的地步,她悄无声息地准备下床,刚踩到拖鞋,就听到后面一个声音清明无比地说:“等一下。”紧接着就翻身下了床。她一只脚在床下一只脚在床上,还愣着呢,突然间灯光大开,他手上端着一个托盘已经进来了。朝颜一瞅,上面居然是一大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麻辣烫,她先是不敢相信,尔后垂涎,口水都快要出来了,但还是挺有骨气地:“不饿了!”立刻准备倒下睡觉。齐唯杉拧眉,不紧不慢地说:“夏朝颜,我九点开会,你要现在吃了,我还可以有四小时五十分钟的睡眠时间。”

朝颜讪讪地爬起来,一声不响开吃,温度刚好。她一边吃一边回头看齐唯杉,他已经背着她躺下了,也不知道合眼没有。她吃完了,把碗送出去,漱了口重新躺下,他还是那样躺着,一动也不动。朝颜睁眼看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之后,她悄悄起身,悄无声息地慢慢探过头去。堪堪越过他胳臂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反身,蹙眉:“你想干什么?”朝颜僵在那儿有点脸红,讷讷地:“看看你睡了没有。”齐唯杉盯着她,老半天之后,他叹了一口气:“就算我睡着,现在也已经被你吵醒了。”朝颜垂下眼,心中难堪。不知道为,在他面前她无论做什么,仿佛都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他好像总是能很轻易看穿她心里的一切想法。

其实,她只是想……

她轻轻地:“你看外面。”她的手指一扬。

齐唯杉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谁共我,醉明月?他心里重重一跌。

他轻轻一拉,朝颜便倒在他胸前,禁不住“哎呦”一声。几乎是瞬间,齐唯杉心里牵扯起一缕浅浅的痛。他起身抱住她,声音倒依旧平静:“有没有事?”朝颜的眸子在长睫毛下微微闪动。

齐唯杉,齐唯杉,齐唯杉……

齐唯杉又怎么能看不出她眼神的些微促狭和几乎倾泻出来的淡淡笑意。他居然失神,原本心头那一丝丝羞恼也立刻被覆盖。

朝颜静静依偎在他胸前,双手搂着他的脖颈,听着他舒缓的呼吸,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半晌,她抬头,朝他望去,黑暗中,他看不出来她眼角稍纵即逝的柔情。

齐唯杉。穿着名牌T恤,对她冷淡至极的他。十八岁的那个高傲少年,初初相遇,缘起。

刚进大学,倚在能动楼门口抽烟的他,那个毫不在意的一瞥。向左,向右,擦肩而过。

跟谭菱约会外带脚踏两只船,让她们宿舍女生包括最欣赏他的张若不以为然,背地里一直腹诽不堪。大学时代,他们仿佛从头到尾都在走着方向截然相反的岔道。

彼时,她的眼中没有他,而他,又何尝不是?

毫无挂碍,从不相干。

他忙碌于公司业务,毫不容情地一步步把宋凯和周滢他们赶走,大刀阔斧地在公司内部进行制度改革,他的努力,他的成绩,一直有目共睹。而那时的他,还仅仅是一个在校大学生。

后来呢?渐渐熟悉,慢慢了解,只是,身边各自有着别人。

他载她回家,为她买膏药,用自己的方式来安慰她。

有那样一种关心,是什么都不问。

他跟在悲恸欲绝的她身后,整整走了大半个苏州城,从深夜一直走到天亮。

她后来才慢慢懂得,最深的伤痛,不是悲泣,而是寂寂无语。

罗憩树去世之后,与她平素毫无瓜葛、冷眼相看的他,却突然间站出来表白,吓跑鸵鸟般的她。

待到她从法国回来,再相遇,宿命纠结,越陷越深。所有的终曲,归结到了七个字:她的丈夫,齐唯杉。

他仿佛紧绷在她心底的一根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她不经意间已悄然而断。并没有她预想中的凄凉况味,唯有柔软,悠悠地心里一颤。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黑暗中,两人静静对视,一种莫名的情愫淡淡流转。

很长时间之后,他终于拉住她的手,示意她躺下:“睡吧。”

朝颜迷迷糊糊重新入睡的那一瞬,似乎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若隐若现,悠长邈远。

等到朝颜怀孕四个月的时候,这一年的八月终于来临了。

朝颜已经过了孕吐期,变得特别能吃,齐唯杉已经不再为强迫她吃什么、不让她吃什么这样的问题而纠缠了。每次钟点工阿姨端上桌的菜,无论什么味道,有时候清淡得齐唯杉也觉得有点过犹不及了,朝颜一样可以面不改色,一点一点地吃得底朝天。

她很安静,每晚回来除了吃,就是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有时候齐唯杉直接伸手关掉:“有辐射。”她也乖乖地不反抗,回到床上躺着看会儿书,要么睡觉。

偶尔齐唯杉也会带着她出去活动活动,或去母婴坊买点儿孕妇婴儿用品什么的。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朝颜从货架上拿了几包惠氏金装下来,齐唯杉蹙眉:“这不用你操心。”刘旋一早说过会托人从国外带,“而且现在买,容易过保质期。”

但是,朝颜只是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脸,以至于在他微微一怔间,她已经自己拿去收银台结了账。

除了这样小小的别扭之外,现在的夏朝颜,完全是超乎齐唯杉想象的称职的准妈妈。她天天喝孕妇奶粉,先是补叶酸,然后开始补钙,每日定时定点吃水果、做操、散步。她甚至从许闻芹那儿学会了给小宝宝织毛衣,每次他一推开门,总能听到舒缓的小提琴曲中,朝颜专注地一点一点编织着,身旁是缓缓动的毛线球。

她抬头,冲他微笑,脸上隐约开始有了母性的光辉。

她的脸,她的小腿,渐渐开始一点一点浮肿。

他应该高兴,应该开心,应该为第一眼就看到这样的景象而满足。可是,他明明知道,夏朝颜是有心事的。

她所做的这所有一切,都只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掩饰。

深夜里,他背对着她,尽管看不见,可是,他能清晰听到她的呼吸,轻轻的,但是无比清醒,一夜又一夜。

她吃得越来越多,人却渐渐消瘦了下去。她的每一个眼神,她的每一个动作,她的每一次垂眸,她的每一次若有所思,她的……所有的一切,都意味着,她的心中,还有着最后的一丝放不下。

不舍。

难忘。

或者,不能忘。

第26章 ??檐前缺

视线 ?人海

缓缓交错

停不下来

终有一天,齐唯杉回来的时候,往朝颜面前放了一个信封,一言未发便去了书房。

朝颜打开一看,眼角顿湿。

她的掌心,静静躺着一张机票。

她终于又来到了这个地方。

她缓缓走过前园亭台,走过许愿池,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山顶。

她终于走到了那方小小的墓碑前,她凝视着陶瓷照片上那个灿烂的笑脸,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活力四射。她就那样看着,看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花束,她的手指,一点一点在那个唇上划了过去。

四年了。

罗憩树,你离开我整整四年了。

你还是那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我却已经一点一点变得衰老,直至有一天,终将白发苍苍。

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偶尔,你会不会想起我?

叶静子结婚了,嫁给了一个德国人。

晚晴现在在华梁公司,他一开始的时候总是出错,现在已经好多了。

宋泠泠还是一个人。

我爸爸已经服刑一年多了,现在很好。

你替我掩藏的那个秘密,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早已不在乎。

但是,罗憩树,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那么美好的记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

即使最终结局不变,我一定会对你更好一些,让你走得更无憾。

还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缓缓站了起来。

罗憩树,齐唯杉对我很好,我们有宝宝了,这一次,我带着宝宝来看你,让你放心。

我是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我们三个,现在是一家人了。

罗憩树,你明白的,是不是?

是不是?

她终于缓缓转过身,然而,她脸色骤变。

在她身后,悄无声息站着的那个人,居然是温芬。

如烟的细雨中,她撑着一把伞,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脸,看着她的身体、她的手。最后,她的眼神,缓缓下移到朝颜微微隆起的肚子。

她的眼神微微一闪,片刻之后,她冷冷地:“你来干什么?”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

朝颜缓缓按捺下方才心头的淡淡慌乱,她的声音,也有几分冷淡地:“我来看罗憩树。”

温芬冷笑:“你不是已经怀了别人的孩子了吗?还来干什么?”

朝颜看着她,一如从前,不卑不亢,毫不退让:“我当然有权利来看我以前的丈夫。”

“以前的丈夫?”温芬冷哼了一声,这几年她衰老太多,唯一不变的是那种气势,“你真不要脸夏朝颜,跟你那个跳楼死掉的妈妈一模一样!樊迎春死皮赖脸跟着沈浩然,上赶着求他娶她,结果呢?”她的口气咄咄逼人起来,“现在又是你,害死我儿子还不够,居然还有脸带着别人的孩子来他面前耀武扬威?你这个贱女人!”

她隔一阵就会来看看儿子,跟他说说话。尽管罗石会偷偷把墓前莫名出现的花处理掉,可她还是会看出些蛛丝马迹,今天她就是特意来堵朝颜的。

没有哀伤,没有痛苦,只有深深的、无边无际的寒意。朝颜的指甲重重嵌入肉里,她的脸色苍白,然而眼神明亮。过了很久,她缓缓地:“罗憩树已经不在了,你再讨厌我也好,再瞧不起我也好,再不屑这一切也好,这是事实,你没有办法抹杀得掉。”她转过身去,看向罗憩树那张飞扬跳脱的笑脸,“我们曾经是夫妻,他曾经那么爱我,我也曾经那么爱他。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一切,我们会有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寒酸也好,富裕也罢,我们总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

“一直是你,置儿子的幸福于不顾,打着爱的名义伤害他,让他痛苦,逼他抉择。如果不是因为你,罗憩树不会以换掉专业的代价来香港念书;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不会深更半夜沿着积雪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往宿舍里赶;如果不是因为你,宁可我努力挣钱,,也会让成绩优秀的他继续念下去,而不会顺着他的心意早早创业;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当初就不会在没有一个人祝福的情况下仓促成婚。他是一个孝子,他永远都告诉我:‘我的妈妈只是脾气坏了点,她是爱我的,将来,她也会爱你,爱我们的孩子。’

“可是,你还是不甘。临毕业前,学院想让我留在S大做行政工作,你让你那个当副校长的表弟出面阻挠。同样地,后来叶蓉蓉那件事,原本就是一场无妄之灾,而且按学校规定,如果保研,可以酌情撤销档案里的警告处分,可是,班主任委婉告诉我,这两者于我皆不可能。所有这一切,因为罗憩树,我统统接受,他从不知道。可是,我只想告诉你,你自私、偏执、霸道,从头到尾,伤害罗憩树最深的就是你!”

朝颜闭上了眼。她的泪,早已干涸,可是这一瞬间,她的眼角,竟然又有

了淡淡的湿意。隔了半晌,她终于睁开眼,声音中无限的萧索:“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以为我不恨自己?如果知道后来的那一切,我宁可罗憩树不要我了,换他一条命在。我宁可他只是缺胳膊断腿,至少可以存活下来。我宁可他生我的气不理我,也要阻止他回苏州来发展……

“可是,我们终究赢不过命。

“现在,连他死后的一点点安宁都放不过的,不是我,而是你!”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有多深的仇恨,会沉重若斯?

温芬的脸色先是一变,随即愤怒,直至最后,无比阴沉地:“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骂我!”

朝颜不答。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对不起,是这世上最无力的三个字。

可是,罗憩树,对不起。你曾经至亲的两个人,在你走后,仍然无法和平共处。对不起。

她转身:“再见。”纷纷扬扬的雨,直至现在,她才觉出头上、身上、脸上的寒意。

从此,真的,不必再见。

她缓缓踏下台阶,刚走了两步,突然后面一个重重的力量袭来:“夏朝颜你这个贱人,你居然敢骂我!好!我让你带着别人的孽种来我儿子墓前耀武扬威!”

下意识要躲避,可是事发突然,她躲避不开,电光火石之间,她第一反应就是护住自己的肚子。几乎是瞬间,她紧紧捂着肚子,顺着台阶便慢慢滚了下去。

她最后的模糊意识,是看到一张煞白的脸:“朝颜,朝颜,朝颜——”

等到朝颜醒来的时候,她一睁眼,是雪白的天花板,她心里无边无际的痛,几乎是瞬间,久违的泪便顺着面庞潮水般涌将出来。片刻之后,那方枕巾的一角便湿漉漉的。

她的手搭在身畔,缠着厚厚的绷带,微微颤抖,可是,她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许闻芹坐在她面前,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辛酸:“朝颜。”

朝颜闭着眼睛,泪水接连不断地涌动出来,一滴又一滴,一滴又一滴。

她就这样无声悲泣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一道人影遮了过来,一个声音,淡淡地响起:“夏朝颜,你是一定要把宝宝给哭没了才甘心是不是?”

朝颜慢慢睁开眼,看着面前那个下巴上冒出浅浅青茬的人,她的声音哑哑地:“你骗我。”那么高的台阶滚下来,孩子……

她的泪,又一滴一滴涌将出来。

她面前的那个人,是多么紧张,多么期盼,多么想要这个孩子。

可是……

齐唯杉坐了下来。他的样子很疲惫,他的声音同样沙哑:“夏朝颜,我坦白告诉你,医生说,希望渺茫,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等待奇迹的出现。

如果不是她拼死护住,可能结局早就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