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多谢你了,江公子。好像每次见你的时候都不是好时候,不是风就是雨的。”

而且,上次遇到他,我的车换了。这次遇到他,我的船沉了。这个人是个灾星吗?

他推开一扇船舱,里面的温暖明亮出乎我的意料:“夫人与小姐请在这里休息,下人们另有一间房。唔,这位公子贵姓?”他似乎刚注意到文秀的存在。

“免贵,小 姓李,李计。”

“啊,李公子。既然这边都是女眷,那把你安置在这边就不合适了。请李公子随我来,那边还有空房。”

咦?我迅速回头,那边的空房间隔壁是不是都是男人起居的地方?文秀怎么能跟他们一起…

不过文秀却坦然说:“那就请刘公子带路吧。”巧姐太困了,靠着我已经开始瞌睡。文秀回头看我一眼,那眼里是满满的坚定不移,然后跟着那个人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奶奶。快来烤烤火暖和暖和。”平儿把巧姐接过去,舱里有张很宽的床,平儿小心的把巧姐放下安置了,我坐在桌边,感觉四周全是迷惑的黑雾——有些事情正在我的周围发生,可是我却摸不着头绪。

我知道这些事情不寻常,但是…究竟是哪里不寻常呢?

“奶奶,喝点水。”

有人敲门给送了热水来,然后又给加了个炭盆,平儿道了谢接进屋里来,然后倒了热茶给我。

我接过那杯子,虽然离的茶很热,但是杯子却并不烫手,是好瓷。

平儿的脸也被风吹的红红的,我说:“你也歇歇,喝点茶暖一暖吧。”

“奶奶,说起来真是…好好的船,停在那里又没有动,怎么说沉就沉了呢?”

我嘴角微微弯起来,低声说:“真巧,上次遇到那江公子,我们的车坏了。这次又遇着他,是船沉了。看来我们和他八字犯冲啊,只要一见面,总得惹出点什么麻烦来。”

平儿愣了下,显然开始琢磨我说的话。

“奶奶的意思莫非是?”她的声音也压低了,凑近我耳语:“是说他们恐怕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不好说。”我想不出头绪来。我有什么号值得人图谋的?为财色还有什么?可是要说财,明显的人家比我更有身家。为色?不可能,那江公子态度爽朗,看我的时候眼里没有半分儿意乱情迷或是色迷迷的满含情欲。

可是除此之外,我就找不到别的原因来了。

“奶奶,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平儿担心的说:“文秀妹子她跟那人朝那边去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当?”

我也在担心,文秀和那个江公子去船另一头的舱房——不会有事吧?如果像我所猜测的,这一切都不是巧合的话,

那么这江公子还有他手下的这些人紧紧跟着我们是为了什么?会不会对文秀不利?

可恨我根本没有武功,我们这些人不担帮不上文秀,反而会成为她的累赘。

我想不明白,眼前这事情太蹊跷了。

“奶奶也别太担心,这里离京城还不远,而且十里铺又是个大镇,他们不敢怎么样的。"平儿又像是安慰自己,又

像是安慰我,说,“奶奶烤烤火,也躺下歇会吧。实在不行,咱们明儿一早就辞了他们,再去另找条船,快些离

开此地就是了。”

是啊,平儿说的是正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我却想到一句话: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心里突的一跳,摇头把这想法抛开。

忽然远远的嘭一声响传来,似乎是什么重物相撞,又好像是打翻了什么大件家什的动静。我挂心着文秀的安危,本

来就坐立不安,闻声一下子跳起身来,扑过去拔开门就要向外冲,有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夫人请稍安勿躁,应该

不会有什么事的,请放宽心。”

我吃了一惊,迅速转过头来。

有个人站在我身后不远,他身后事一盏在夜风中微微摇晃的纸灯笼,灯笼那昏黄的摇摆不定的光团在他的身周摇摇

晃晃,看不清他的脸。

我警惕的靠在门上,沉声问:“你是何人?”

“夫人不必惊慌,我是江变的师兄,我姓沈。师弟他少年人性情浮躁,总喜欢胡闹,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夫人多多

包涵。”

我定定神:沈公子你客气了,我们承朦收留,多有打扰,还没有向沈公子道谢呢。”

他没有说话,我觉得我似乎听到一声叹息,但是也许是河上的风声令我产生的错觉。这个人实在没有什么叹气的理

由,而且我和他只是初相识.

"夫人请不必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刘元就是了。”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

我问:“因为我们还有一个人刚才随江公子道那边去了,刚才听到一声响动,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所以想过去看看。”

他沉默了片刻:“好,我陪同夫人过去吧。”

他缓缓踏前两步,脸庞被灯笼透出来的光照亮,我终于看见了他的长相。

第41章

这人的年纪不比江公子大多少,这点可以看出来。但是气势却比他沉稳了不是一截半截。他的眉有些淡,但是眼神极锐利,嘴唇有些薄,紧紧抿着。他的长相远不象贾琏宝玉那样温润鲜艳,但是远比他们显得坚实。要说贾宝玉就象他那块玉,这个男人…象块石头。

我和他照了一个面,然后微微垂下头,他从我身边经过向那边走,我跟在他身后,大船就是不一样,特别牢稳,河上有风,水波动荡,但是大船却不显得有什么晃动。前面那人说:“夫人小心脚下,六子,把灯笼照过来些。”

一个灯笼立刻移近了,我微微吃惊,这个拿灯笼的是从哪边过来的我一点也没有察觉,看来身上也是个有功夫的。整天闷在贾府里什么也看不到,这一出来顿时觉得外面的水太深,别说丢石头了,就是砸几个大活人下去也试不出深浅来。这么一想更加不安,不知道文秀有没有什么事。

到一扇门前停下,掌灯笼的那人喊:“江爷可在里头?”

“在,”门从里面打开,那江公子抓抓头:“师兄,你怎么来了?”

“你们这边好大动静,我不来怕我这船也沉了呢。”

“你们这边好大动静,我不来怕我这船也沉了呢。”

“师兄说哪里话,啊, 王…夫人也来了?你看你看,则和深更半夜多部好意思,其实我就是和李兄弟切磋了下手头功夫,刚才一个没收住砸了桌子…”

我往里一眼没看到文秀,哪还顾得上听他说了什么,一侧身就从他身边进了屋里,刚开口想喊文秀,又急急的咽了下去。文秀靠在一边,脸色有些发白。我抢过去扶着她:“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文秀微微一笑:“江公子不是中原的武艺,倒象是西边的路数。”

“正是正是。”江燮笑嘻嘻的说:“这才叫不打不相识呢,想不到李兄弟生的这么文秀,手底下真不含糊。”

生的文秀?我听着文秀两个字就觉得象被针扎了一样,虽然知道他只是这么形容一下,但是却正好说中了文秀的名字,不免让我们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了。

而且,那个姓江的,看破文秀的身份了吗?我心里真有些没底。老实说没上船前只是有些不安,现在上了船却变成了有些隐隐的恐惧。这些人的来头太大了,摸不着底。而且今晚的事情实在太叫人费猜疑。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他们…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事情?

“夫人,李公子,天不早了,请早些安置吧,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天亮之后再办不迟。小四,你跟我走,大半夜的不睡觉上蹿下跳的耍什么猴戏,嗯?”

这姓沈的声音不大,话语里却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听从的气魄,说起来。这或许就叫不怒自威吧?别看江燮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马上就缩着肩膀跟他出去了,临到出门又回头扔下一句:“李兄弟,这屋你暂且住着,要是不合意只管和我说,我把我那间让给你也成。”

文秀脸上没了笑容,冷漠的说:“那可不敢当。”

他们一路去了,我紧紧抓住她的手低声问:“你真没事么?那姓江是不是欺负你了?”

“我没事,凤姐。”文秀深深地吐了口气,回答的声音也很低:“虽然他拳路重,不过并没有打实,我没受什么伤,只是一时运劲急了,调息一下就没事了。他也挨了我一下子,虽然这个人很不客气,但是他直来直去我倒不怕。我刚才说他是西边的套路,其实…他的基本功自然还是中原的,只是他一定在军中待过,武功里掺了马上架式,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以前也看西宁军中的人动过手,所以才这么判断。这姓江的人,恐怕是行伍将门里出身的。”

“是么?”我现在最关心的是文秀的安危,看她说了这些话,脸上的气色也缓过来了,才稍稍安下一点心。

“对了,那个陪同你过来的人,是谁?”

“他说姓沈,”我说:“别的什么也没透。他身边跟随的人功夫也不错,别的我看不出来,但是刚才拿灯笼的那个人,起码轻身功夫就很不差。”

文秀点了点头:“没见他的身手倒是猜不出来。对了,凤姐姐你就这么过来了,平儿和巧儿那里怎么办?她们一定更是心慌担忧了,你快回去吧,我这里不碍事。”

我两下里都放不下心,下奶有些后悔让她扮男装了。但是现在也没有别人办法,文秀的确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但是平儿和巧姐就不一样了。我虽然也没有什么大本领,可到底是她们的主心骨。

“那…你自己多当心。”

“我知道,你快回去吧。”

我出了门走了两步,只觉得心里坠着十五只吊桶。在贾府时只想快出来,可是却想不到出来后天地宽是宽了,可是自己一步一步的要走出路来可有多么的难。

忽然身后面有人说:“夫人,夜黑,请当心脚下。”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的时候,那个叫六子的提着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到了我的身后,恭敬地说:“我们爷命我护送夫人回去。”

我定定神,略一点头:“有劳你了。”

我心里也有些感觉,虽然很想探明究竟,却也知道象这个六子一样的人九成九都是心腹,象贾府那样的地方都能一把揪出三个人精来,何况是这些人。

到了房门口,他客气的说:“我们爷说招待不周,实在抱歉,请夫人海涵。”

“哪里,是我们多有打扰,请代我向沈爷致谢。”

那个人一点头,躬身退下了。

我轻轻推开门,平儿原是坐在桌前,急忙迎了上来:“奶奶,那边没出什么事么?”

“没什么。”我扶着桌子坐了下来,觉得身上的力气似乎都用的一干二净了,连说话也费劲。平儿急忙倒了茶给我,压低了声音说:“奶奶,这些人的身份咱们猜不透,等天亮咱们就走吧。”

我轻轻点头:“你也歇着吧,离天亮还有段时间。”我看看自己怀里的小金怀表。出来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可以不带这个却一定是要带的。

已经快要凌晨三点了,平儿说:“奶奶也休息一下吧,我守着。”

我说:“守什么呢?不用守。”

人全在别人船上,还有什么可守得?他们要真有祸心,守不守也不都是一样么。

我真觉得自己太轻率了,这船岂是能说上就上的?当时从贾府出来只想着少带人少带麻烦,可是现在这个世道虽然是太平世道,却不是现代那样的太平,就拿今晚这沉船时间来说,如果真是什么蝥曲水匪的盯上了我们,要凿船打劫,我们又有什么法子?文秀虽然会武艺,可是却不会水。余下我们这些根本门都没出过几次的女人们,又能有什么自保之力?

我迷迷糊糊的躺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睡熟。

只不过我心里涌起一个模糊地疑惑:“那江公子,他刚才见我的时候,似乎喊了一个王字…难道是文秀告诉他的么…”

第四十二章

晚间的这一场折腾还是留下了显而易见的后遗症。巧姐浑身发热的躺在那儿睁不开眼,平儿也烧的满脸通红,站都站不稳。

我惊慌但没失措,而且一大早就过来表示关心的江公子也热情的推荐了随船的郎中过来替平儿巧姐诊脉看病。

那位郎中倒是让人一见就不能小觑,眯着眼睛,在床前坐下。我没那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破讲究。望闻问切方能断症,居然让人为了那种无聊的理由整出什么悬丝诊脉的把戏来,要我说,一半的病人只怕不是病死而是冤死在这个上头的。

“伤了风,又受了惊吓。”那位郎中约摸四五十岁,搭脉的手势纯熟无比,而且只用了一根食指。不是我怀疑他的专业,而是我突然想到似乎在哪里听过,有个小说里的名医叫平一指,给诊脉只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搞定。难道这个一指医禅真的是一门系统学科或是专业传承的技能?

我有点好奇,知道他们两个病不要紧,大夫开药方的时候我忍不住问:“请问大夫贵姓?”

“夫人客气,敝人免贵姓孙。”他把写好的药单拈起来吹了吹墨,清清嗓子说:“病虽急,却不妨。只是最好不要移动,不要使受风再加重,那时可就难治了。”

“多谢大夫。”平儿躺下着实让我心慌,还好文秀赶了过来,算是让我又找着点安全感。我拿了两个五两的锭子,孙大夫坚持不收,背起药箱走了。药单子被江公子一把抓到了手里:“我看看都是什么药,唔,这上面的药材船上差不多都有…”

他旁边的小厮来了句:“那是啊,孙大夫从不开自家不备的药。以前在东南医斋坐堂的时候,一天开几十个方子,你都不知道铺子里的药卖的有多好哟。”

江公子瞪他一眼:“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吧。去,抓药去煎,煎好赶紧分两碗端来。”然后他又转头对我,换上了笑脸:“这个,王…夫人,你看孙郎中也说了,你家里人现在经不得风,最好也别移动。今天外面又冷。我觉得,不妨让他们静静养病吧,反正我们船上地方大,你们就安心住着,住多久都行!”

我真的很怀疑,这江公子…是不是干拐子人贩子这行的?按说不至于啊。瞧着这条船,他也算家大业大,不缺这两个钱花。

但是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平儿和巧姐昨晚估计是被冷风吹了,又受了惊吓,所以才生起病来。这江公子就算是干拐子这行的,但是让两个人都发起烧生起病来,估计他倒没有这么多的心眼儿和本事能办到了。

“对了,你们原来是要去哪儿的?”

我没说话,文秀冷冰冰的说:“去江南。”

“哎?是么?那咱们同路啊!”江公子一脸“原来这么巧”的表情:“那你们也别另找船了,这会儿江上估计也没什么合意的船能包租下来,况且又有人生了病不好移动的。不如这样,你们就搭我们的船走,咱们一路下江南。正好我和李兄弟还能切磋功夫。我们船上什么都有,有好厨子,有郎中还有护卫,你们只管放心的住,没关系。夫人啊,你看咱们三番四次的遇见也是不有缘不是?正好,也别客气了…”

我看着江公子兴奋的神情,一开一合滔滔不绝的一张嘴,收里真的很疑惑,他真的不是人拐子人贩子吗?为什么把我们留在他们船上他就这么热情开心兴奋?

“江公子,我不是王夫人,我娘家姓王,夫家姓贾,你以后切不要叫错了。”

他一点不客气,大大咧咧说:“我听李兄弟喊你凤姐姐,我和他一见如故,我也喊你凤姐吧。咱们的船这就要开了,反正要去的方向都一样,你们也别另找船了,咱就一船走吧。”

前面的话还是商量反应邀请,后面这话简直就是自己拍板定音了。他说完之后嘿嘿笑:“你们千万别客气,别说付什么船钱饭钱给我,那我多不好意思啊!”

哪个要跟你客气了?谁又说要付你船钱饭钱了?你倒会自说自话啊!

等他自己转身儿就跑,说着:“我去告诉我师兄去!”然后就跑了个没影儿,我转头看看文秀,问了一个我真的十分好奇的问题:“文秀,你说,现在有没有办法让人发烧发热昏睡不起就跟害病一样?”

“应该是没有的。”文秀回答我:“而且昨天巧姐的确吓着了,又吹了风,她本来身体也不好啊。至于平儿姐姐,也可能是这阵子太操劳太紧张了缘故,又经过昨晚一吓一冻,所以,就病起来了。”

啊,这样啊。其实我真的很怀疑,是不是那江公子有什么秘法秘药的,偷偷做了手脚,让平儿和巧姐病了呢。

“凤姐,看来我们一时走不得了。”文秀说。

“是啊…”我拧了冷手帕把巧姐和平儿额头上的温手帕换下来。这时候没有体温计,不过以我长期病号的经验判断,起码三十九度五才能把人烧迷糊。

说不担忧是假的,巧姐和平儿,是我很重要的…

是的,她们对我很重要,我不能失去她们。

巧姐平时白白嫩嫩的小脸儿烧的红通通的,时不时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她一定觉得很热,躺在那里并不老实,看起来很想把身上的被子踢掉。我一手压着被边儿坐着床边,她的小脸摸起来那么热,热的让我心焦。

药怎么还没有送来呢?我当然知道这时候的药得煎得煮,不是成药那样做好了的取来就可以服下去…

巧姐,还有平儿,对不住。我把你们从贾府带了出来,我觉得我这样做是为你们好,可我却忘了我没有那个本事保护你们。只出来一天,就把两个人都折腾病了。要是她们,要是她们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

所以即使这条船让人觉得实在费解并疑惑…而且还危险,我也不能冒险硬把她们搬下船。再说,搬到哪里?贾府是不能回去的,客栈没有什么好条件安置病人,再说从这里出发去找客栈…那一路上再颠簸吹风…

有人敲门送来了早点,虽然是四人份,但是巧姐和平儿完全是省下了。我问有没有给我带来的丫头婆子送吃的,那人摇头说:“小人不知。”

文秀说:“我去看看吧…实在不行,我让她们回贾府去,别跟着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