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刘什么呀?”

“刘让。”

“好啦,你要是和他投缘,也不必瞒着我的呀。你和我说说,你和他怎么又遇上的?”

她声音很轻,半抱怨的说:“那有什么好说的呀,就是前次我想着巧姑娘说,想换一种颜色的车帘子,特特让人丛库里找了那颜色的布匹来,怕婆子们说不清楚,我就去传了一次话,结果那人…那人就正好在那里。”

“他不是在京里么?怎么到这里来了?几时来的?”

“比咱们到这里晚些,他说他本来开那铺子也就是那时候闲着才开的,在京里待的气闷…”

“他有身契么?”

平儿摇摇头:“没有,他只是在王府住着,并不算王府奴才…”

“那真奇怪。”我想了想:“你要是有意,我就给你做主,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平儿脸上飞红:“哪有…我们还没说到这些呢。”

我说:“你和他都不小了,有什么话什么事就直接痛快的说了办了,有什么可害羞的。”

她站了起来:“我不和你说了,你净是想取笑我。”一掀帘子走了。我喊了两声她也不回来。

我想想她和那姓刘的站一起,倒也显得挺协调的。

我劝过平儿好多次,她的契纸我也早还她了,不止一次和她说,有看上眼的就和我说,一副嫁妆我可出的起。她却一直没表现出这意思来。

想不到她会和那个刘让牵扯起来,我既觉得意外,又觉得十分欢喜。

第九十章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早早降了霜,我分派下人备些越冬的腌菜干菜。边关不比京城,冬天还能买些绿嫩的新鲜菜蔬,这里到了冬天怕是连草根都是枯黄的了。

酒糟鱼,醋白菜,腌萝卜这些都成坛子的做了来窖着,还有干豆角,霉干菜,茄子干,雪里蕻,还有黄花菜啊木耳啊干菇啊什么的,准备了可是不少,总够一冬天吃的。我琢磨着到时候再发点豆芽…或者过些日子想法子弄个暖房,顶上盖点薄琉璃瓦,屋里再生上暖炉,或许真能种出写小菠菜之类的,就算不能大量的种,有点绿意儿点缀点缀也好。

可惜这时候玻璃虽然也有,但是却稀罕珍贵,而我又不懂怎么能把玻璃造出来,只知道玻璃是烧制的,可是用什么材料,怎么烧这些是一点儿不会。上辈子养病看书的时候我也没有看过怎么造玻璃的书啊,早知道会穿越到这里来,那会儿真是很应该钻研一下科学发明。

可能是这两天忙碌累着了,这些都准备的差不多离之后,我就觉得自己是在是乏得不行,一早醒了懒懒的躺着实在不想起来,只觉得四肢象灌了铅,腰也酸的厉害。硬撑着起来送了沈恬,我也知道今天还有许多的事情得办,裁冬衣什么的也得着手办了,裁缝今天应该就会过来。可是自己是在是撑不住,靠在美人靠上,只想着歇一会儿,结果又沉沉的睡了过去,直到我觉得有人在推我,轻声一个劲儿喊,我才勉强把眼睁开了一条缝。

“平儿啊…”穿着一件浅绿短袄的平儿正关切的看着我:“怎么了?可是身上不舒服?”

“许是昨天累着了,没事。巧姐呢?”

“孙嬷嬷和钱嫂子今天教她针线,您怎么忘了?”

“啊,也是。”我是真的把这件事儿忘了个干净。

“这都要摆午饭了,你还不起来,能累成这样么?小丫头不敢叫你,特地去把我喊过来。”

她伸手过来试试我额头,我摇摇头:“没事的,没病。”

“也别大意,府里现成大夫,我去叫过来给你看看。”

我说着不用,平儿已经掀帘子出去了,我想喊她一声,可是身上一点劲儿也没有,实在懒得动弹。

...

没过多时孙大夫就来了,小丫头掀起帘子他犹豫了以下,我说:“都熟的很了,还放什么帐子。孙大夫请进来吧。我其实没什么,就她们瞎操心。”

孙大夫说:“夫人气色还好,不过请个脉,大家都安了心就好。”

平儿放了个垫子,我把手腕伸出来。孙大夫拈着胡子,我已经预备好听他说并无大碍只是稍稍劳累,但是他却说:“夫人再换左手。”

两只手都诊过,连平儿都紧张起来了:“孙大夫,没什么吧?”

孙郎中只是点点头,问:“王爷不在府里?”

“他一早出去了。”我问:“我是不是生了什么病?您直接跟我讲也就是了。”

“不是不是。”孙大夫笑眯眯的说:“夫人有喜了。”

有…喜了?

我愣了一下,平儿也愣了,然后她马上问:“真的?真的吗?孙大夫你没诊错?”

“咳,这个脉象我要能看错,那赶明儿我就改行去当木匠去。”

平儿的脸腾的就红了,她和刘让的事差不多算是定了下来,大半个府里的人也都知道了,要不孙大夫开玩笑也不说去当木匠。

不过她脸只红了一下,就说:“您再给看看,再看看,可别…万一要是刚才没断准呢。”

“好好,再看看。”他说:“夫人再把手放好,我再诊一次。”

我心里倒也不是不惊喜,不过…惊多于喜就是了。

上一世的我,根本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活到结婚的年纪,那种身体更不会有孩子。

而这一辈子的凤姐,之前也屡次小产…所以贾府里人明里暗里说她这是遭的报应,所以邢夫人人前人后的拿这个打击她,所以贾琏才以无子为借口另娶尤二姐…

平儿喜极而泣,不过还不算失态,让人拿封包来谢孙大夫,又问为什么我会觉得如此疲累,身体是不是需要调养,两个人在外屋说的异常热闹,后来听着孙大夫笑呵呵的辞谢。我坐在床头,只觉得心头百味杂集。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萌芽…

来到这里这么久,这时候才突然找到了一种真实感。

一种活着的真实感。

我掩着嘴,告诉自己别哭。

这时好事…哭泣对我现在的身体也不好,不能哭。

平儿从外面进来,一面拿帕子擦眼睛,一面说:“这可好了,这下可好了。”

“孙大夫怎么说?”

“孙大夫说千万不能劳累着,一定要好好休养,最好就是卧床养着,连地也别下,头几个月可要格外的当心。”平儿说:“孙大夫还列了张单子,让奶奶好好进补。”

“这个…现在就要补?”

“这可马虎不得。”平儿说:“夫人一向气血弱,再说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的身子,怎么能不当回事?”

“是是,”我看平儿有要竖起眉毛给我上起思想教育课的样子,急忙先答应下来:“还说什么了?”

平儿滔滔不绝的说着话,我的心思却又飞远了。

沈恬这会儿在什么地方呢?

他…他会高兴的吧?

我的唇角慢慢的弯了起来。

手在被子里,摸着还很平坦的小腹。

这个孩子会是什么样子?会长的象我还是象他?会是个小公子还是个小姑娘?

我想…

我想告诉所有人这么个好消息。

我想给这个孩子,世上所有的幸福。

本来孙大夫来之前让我起床吃午饭的平儿,马上让人把饭桌端到炕上,我象大熊猫一样,被小心翼翼的伺候照顾。今天还有一道鲜鱼,平儿恨不能把刺剔了又剔,我心里不安,说:“你也先吃饭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自己连饭都不会吃了?”

“那可不成,现在可不能劳神。”她细细的剔了刺,把鱼肉放在我面前的碗里。盘子里大半条鱼都进了我的肚子,平时可没有吃过这么多,我本来也睡了半天没什么胃口,硬撑着吃了一碗饭,现在可是无论如何也塞不下去了。

“我真不能再吃啦,”我说。平儿看了看,倒也算满意,点头说:“好。回来孙大夫开出药膳单子来再让厨房照着做,这也就罢了。”

“药膳?什么药膳?”

帘子一掀,沈大夫大步走了进来。他披着玄色大氅金纹镶滚,肩膀上落了几片碎雪,一到了屋里,便化成了细细的水珠。

“外面下雪了?”

平儿已经笑盈盈的蹲下身去,向沈恬说:“给王爷道喜了。”

第九十一章

我不知道别的,大多数人听到这消息会如何。但是从前贾琏得知尤二姐怀了身孕之后,那可是欣喜若狂啊。

相比之下,沈恬只是眉毛动了动,没什么过于激动的表现。

平儿和小丫头很有眼色的退出去了,沈恬坐到床边握着我一只手,轻声说:“你绅士桑觉得怎么样?”

我有点犹豫的文:“你…你不高兴?”

当了爹,怎么连个笑模样也没有?

“不是,”他顿了一下,说:“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我没什么。”我还是觉得他应该是有心事,不过显然他并不想说。看他的神情,的确象是很担心。

等了一会儿,他看看我,我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表情也都没变。

换着别的事,他不说,我也就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可是这件事到底不同。我和他…成了夫妻,那有孩子也是自然的事,而且我现在年纪也算不小,以前又有过两三次小产…

说起来,孙大夫说我有孕,我却到这时都没有真正的定下神来。只觉得自己有点恍恍惚惚的,一时想笑,一时发呆。可是笑的什么,又发什么呆,自己也弄不明白。

“我也不瞒你,先前我娶了淑芳,成婚七载,聚少离多。虽然她也曾经有孕,但是却没能保住孩子,此后她也一病不起,拖了两年,还是没有好…”

啊,原来是这样。

先前那位西宁王妃身子素来弱,从来没人见她出来应酬过。不过这件事是他们家的私隐,外面当然不知道。

我倒过来安慰他:“你想哪儿去了,我的身体早就养好了,孙郎中不是早早的说过了么?再说我躺着是因为前几天弄冬菜累着了,倒不是因为别的。你也不用担心,从明儿起裁冬衣我就不理不问了,让平儿和福嫂子她们商量着办去,我只管好好保养。有孙郎中时刻盯着看着,我不会有事儿的。”

他紧紧握住我放在被子外的手,眉头还是皱的紧紧的,似乎现在生死攸关的重大问题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一样。

我虽然也紧张,可是暗暗的好笑。

这个人一向稳重如山岳,很少把七情六欲这么真实明显的摆在脸上的。

但是现在他的表情…说明他是真的非常担忧吧。

“还有一事,师弟让六子传话给我,说他和李姑娘一起去大雁山一行。”

“咦?”我意外:“这是几时的事?”

“他们今早走的。原来李姑娘要来同你道别,但是似乎事情挺急的,而且你身上而已不舒坦,所以李姑娘他没有来同你说。”

“天都冷起来了,他们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一来一去三五天恐怕不够。”

“你放心,这远远近近的还没有谁是啊燮的对手,再说李姑娘心又细,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我想着,许是前几天有人说的在那里看到了很稀罕的野马,所以他们才奔那里去的。你也知道,啊燮夸下口说给李姑娘找一匹好马,但是总也遇不着合意的。李姑娘的父母亲当年留给她的可是一匹极好的良马,按她描述的样子来看,真是万里挑一。啊燮这次听到了有好马的消息,哪里还耐得住性子。”

我点点头,要是为了马,我倒是理解。

文秀说过,她父母双亡,靠着白马背负她逃了一条生路,那马伴了她这么多年,感情之深甚至不亚于一个家人。

江燮对文秀的心意,整个王府没人看不出来。

我也私下里问过文秀的意思,她只是低下头,什么也不说。

我问她,可是不愿意?那就直接告诉人家,别耽误了人家的大好时光。早早告诉他这条路走不通,天涯何处无芳草,趁早做别的打算。文秀只是低声说,她也和江燮说过这样的话,但是江燮却一心不变,百折不挠,一直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打算。

我觉得,其实江燮也不错,和文秀站在一起堪称一对璧人。文秀穿男装洒脱随意,穿女装英气清秀。江燮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性子冲了一些,可是他对文秀的痴心和体贴却不容置疑。

沈恬陪我这么聊家常,直到我困倦的厉害,沉沉睡去。天气一冷,睡午觉就让人觉得不那么舒坦,人越睡越懒,被窝里多舒服,谁愿意爬起来受累受冻?我看看条案上摆的西洋自鸣钟,都快下午四点了。外面天色阴沉,多半晚间还会下雪。

外面小丫头听得我醒了,回话说林姑娘来了好一会儿了,因为不敢吵醒我,所以她一直在那边屋里和平儿说话来着。

我急忙挽了挽头发,说:“拿我的衣裳来。”

“凤姐姐别急着起,这才刚醒,当心着了凉。”

外面传来黛玉清脆的声音,帘子被掀起来,平儿和黛玉一前一后进了屋。黛玉穿着件白地红边的对襟棉服,衣领处绣着梅花,看起来气色倒是极好,一进来就笑着说:

“凤姐姐,我这里给你道喜了。”

我欠欠身,也笑了:“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想着过来?这句恭喜不能白受你的,平儿,快拿个红包来给林姑娘。”

“嗳哟哟,我就为了个红包来的么?”她在炕边坐下,微笑着说:“那既然凤姐姐都这么说了,平儿你给我包个大大的封包,我就拿着。”

平儿在一旁笑,小丫头又端茶上来,黛玉接了茶没喝,问我觉得怎么样,吃什么,大夫怎么说。我知道她天冷了也是轻易不出门的,今天这天色,又是这会儿时分,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说。

“前儿有人央媒去提亲来着,想求二姐姐…”

她说了一半,下面的话没有直说。

我想了想:“可是姓宋的人?”

“贴上写的,是姓宋。”

我点点头:“王爷和我提了一提,我没理。没想到他还真的央媒过去了。宝玉是怎么说?你们是什么主意?”

“当时话没有说死…”黛玉说:“因为不知道这人是什么家世来路,二姐姐自己又是个没主意的,因此帖子就暂留下了。”

“嗯,稳妥持重是好。”我说:“你们要是想打听这人为人,我可以帮忙。要是想拒绝又怕碍我的面子,那倒不必,这事儿我没插手,二姑娘要是不乐意也就罢了,不必强她。”

“二姐姐倒没说不愿意,可也没说愿意。”黛玉也有点无奈:“现在也没有长辈在这里,就是有,象大太太那样行事,也没什么好处落到二姐姐身上,要不在京城就有孙家上门强逼的事了么?只是她自己的事,她却全不上心,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倒教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外面丫头说:“巧姑娘来啦?夫人这里正有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