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降生一人,小仙便命仙童便捏一人……这……?”不不会罢,“阎君,你听小仙说,只有载入《芸生册》者,小仙才命仙童捏泥做身,你不可……”

“不可么?”阎觐忽一笑,骇得代理阎罗及做客的月老坐不住身下大椅。“不可么?”

不可么?谁知道。

[第四卷:第八章(上)]

“就这样了么?”

“不然呢?”

“这……唉~~你明知那朝慧公主恨念未祛,为何不多加渡化?”

“那你为君忘忘牵的那段良缘又将置于何地?”

“这……”

“须经由她的手,那段姻缘方能达成,你不会忘了罢?”

“纵算如此,可……”

“该不会你当真被尘寿未尽的阎君给吓着了,真想换了红线那一端的人罢?”

“……成人之美,本是小仙职责,小仙……”

“成人之美?阎王此世若有姻缘,无情也便罢了,若动情太深,回归日,须到酷寒地闭关五百年方能消尽一身俗气,你若依了他,是成他还是害他?”

“话是如此不错……”

“阎君你何必怕他?他如今是无法力的凡人,奈你无何;他日待他回归,前尘往事必当云烟消散,更不会奈你如何。”

“话是如此不错……”

“既然不错,就按不错的来做,你是月老,我是阎司,各司其职,各尽其事而已。”

“……这个,阎司,你当真不怕他日阎君找你麻烦?你该知道,他先前便是个小气神仙……”

“咳咳咳……月老,你话太多了。”

“当真不怕?”

“咳咳咳咳……月老,这地府阴气寒重,您早回您的仙府罢,不送不送。”

“当真不怕?”

“送客!”

一纸离缘书,诉尽缘尽意。

忘忘看着掌上物,心内况味莫明:与清寒少爷十几年的纠缠,到此方休。

这群人中,除了阎觐与上官自若,他人都不会记得自己跑过一趟地府。那日归魂时,他们仍是在半空纠缠,最后,阎觐凌空点了南宫慧的空道,忘忘自她臂里坠下,被轻功卓绝的上官自若接住,有惊无险,渡过一劫。

明清寒落地后,看着她被另外两个男人珍惜,倏然百感交集。原来,她处于危难时,出手的从来不是他。适才,她飘飘俯落中,他仿佛看到了她身上分离出一个红裳女子的绝望面容,心弦遭受重击:他似乎搞错了什么,却又错得太多!

当夜,他大梦一场,看到了忘忘的前生,看到了忘忘的今世。醒后,一口血出,是为还债,也为罚己。找到了明老太君,将梦中情境一一道明,太君苦叹:“天意弄人,你当如何?”

明清寒首次,终于豁然:“我放她走,若有一日,她肯回来,明家是她永远的家港。”

老太君叫了忘忘来,自她袖中取出一纸薄笺,“此乃当日忘忘进明家门时,我为让她心有自由,早早写下的离缘书,上有我的签章。”

明清寒吁出胸中苦涩,“我亦签章罢。只是我尚有条件。”望进那猫样明眸,里内,有无波坚韧不屈的灵魂。“你须在家中产子过后,再恢复自由之身。那孩子暂寄养明园,待你寻得坚稳的落脚地后,再来接他(她)过去不迟。”

明太君亦颔首:“有理。一个离缘后的妇人产子虽不若未婚生子那般世俗不容,也毕竟不是常理中事。你暂将孩儿留在明园,太君奶奶代你好好看养,哪一日你觅着这孩儿的生父,你们便一家团聚。”

忘忘未拒诸人一腔好意,事情谈开,没了男女的情爱纠葛,她和明清寒,反似兄妹般亲切。“太君,清寒少爷,你们对忘忘这般纵容,要忘忘怎么还你们?今生怕是还不完了,来生……”

“你不欠我什么。”明清寒抢声道,“前生债,今世偿。许是因为前生我欠了你,今世方做弥补。”希望这弥补没有来得太晚。

杨柳城外,那座风波过后的茶楼。待一行人散,回首茶楼匾额,竟是“回乡楼”。回乡楼,回乡楼,与阴府的望乡台当是近亲?莫怪他们在此遭遇地府拘提,想来是一处阳世与阴间的交汇结界。

“你认为月老会依你所言,为你塑身牵线么?”上官自若握坛狂饮,对面,是同样情状的阎觐。两人恍若隔世,虽无法握手言欢,但亦知继续敌恃下去,实在可笑。

阎觐将酒坛重击桌案,冷挑剑眉,不屑道:“哼,那个顽固不知变通的的老头儿!”

“哈,那你打算如何?”上官自若不以为自己前世的同僚会轻言放弃。

“需你助我。”阎觐薄唇轻巧甩出四字。

什么?上官自若笑眸圆睁,“你该不会是想……”

“我会。”

“凭什么?”

“凭藉你我二人之力呐。”

“做梦!”

“就是需要做梦嘛。”

“哈。”上官自若算是开了眼界,“走一趟地府出来,你倒有了在下的风格。”

“帮是不帮?”

“哼!”

“你不好奇忘忘那一端牵的是谁么?”

“……月老既说是良缘,那便不会差到哪里……”

“你信得过那个只长胡子不长脑长的老头儿?”

噗~~上官自若不得不佩服,这昔日上司,今日兄长,前世的同僚,也会讥笑讽话,在在令人称奇。“信不过又如何?他依然管了人间的姻缘几千年,做了几千年最受人尘世男女爱戴的神仙。”

“如此说来,你是一心想将忘忘的命运交与那老头儿决定,不管那端牵的是哪只牛头马面,你都不会再管?”

阎君大哥又说笑。“那端牵的不会是牛头马面,月老他不敢……”

“还是你宁肯将忘忘交与你所无法预料的旁人,也不愿她在你所熟知的氛境里受你看顾?”

“……唉呀呀……”他要疯了!“帮便帮,莫忘了,这天大的人情,总有一日我要讨还回来!”

“好说好说。”

梅州驿馆,今日贵客盈门。

“朝慧公主,你说过的小美人,现在何处?”

“桂王爷,你贪恋花丛,晚了一步,怕是你的小美人早被别人抢了去。”南宫慧向来对这位兄长不屑一顾,纵算他对她不无助益,这类酒色之徒也入不得她的眼际。

南宫殿非傻非呆,焉能不察?轻佻笑道:“本王信得过公主的本事,还是公主你有负本王的信任?杨柳之行,并未如愿?”

南宫慧岂受他激拨:“如不如本宫的愿,本宫或许可以放下。桂王爷你呢,你回京之后,再三回味的那位小美人,怕是永远得不到了。”

南宫殿纵欲过度的驰松面皮一紧,“那小美人当真在杨柳城?”

“本宫离开时,她尚在,此刻,不得而知。”

“好,本王赴一趟杨柳城,看看这杨柳城的女儿是不是个个如那小美人皮嫩肉滑,销魂蚀骨?哈哈哈……”

南宫慧端茗就唇,美眸不屑意浓:去罢,谁生谁死,均是本宫的收益,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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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要出差三天,明、后、大后,三天里,各位大大想忘忘时,就先回味吧,哈哈哈……镜子也很无奈咩!

[第四卷:第八章(中)]

南宫殿并未急于到杨柳城探美。因为得悉了与南宫惑向来密切的广平王退隐后定居杨柳城,而小美人的夫家交好广平王。他好色不假,轻重还知道掂,南宫慧纵然不善,南宫惑又何必开罪?况且,美人在那里也飞不走,天下美人又何其多,急于一时不可取,半路改道回京去也,

南宫慧则是在教唆完那自家的淫徒后,当即身返京都,她怎会不晓得,经过杨柳之事,她已将财力卓绝的阎、明两家都推到了南宫惑的阵营,她低估了阎觐对君忘忘的坚持,也低估了明家的实力。但这样的失败,一生她只允许一次,一个无情男人的心她不再贪恋,手握江山翻云覆雨岂不快哉?这世上,总有一样东西是她要得到。

南宫惑此次南下,收获颇丰,得到了两个大财团的鼎力支持外,且此长彼消,朝慧公主的力量亦相应减弱。而这一收获,他除了出面为明家稍事说项外,一切与坐享其成无异,由不得人不心花怒放。当然,如果那位有一对清璨猫眸的小佳人名花无主的话,事情会更圆满,可惜了~~

亲自送南宫惑离了杨柳城,阎觐再访明园,以为下面,仅是他和明清寒的战争。但接待他的,是明老太君,慈安苑里近三个时辰的恳谈,除了忘忘身孕之事,老太君将这场婚姻的内幕细细相告,有些是他自常如环口中早已得知的,如忘忘的遭迷失身,闻后仍为那小人儿心痛;有些则是惊喜,如忘忘的自由之身。但老太君亦说,“给老身三个月,来劝忘丫头打消心结,若届时还不行,怕是你们无缘了,还请阎堡主莫再执求”,阎觐不能料想若三月后忘忘对他仍未释怀他会如何,但他应了下来。三个月,给小人儿时间,而他,也恰要在这段时间里处理一些俗务,更重要的,还有一些“不俗”务。

一干大人物续续离境,杨柳城,恢复了昔日的平静。

这平静,是暂时,还是表面?风波再掀时,也许又是另外的故事了。

三月后。

“秋风起,秋叶飘,秋花秋树乐陶陶;秋空蓝,秋日高,秋人秋月美娇娇……”

忘忘看着襁褓中饱足后小脸红红灿灿的小小小人儿的小小脸,嘴里的歌儿越发甜蜜。这孩子,虽是七月早产,但近两个月的细心调理下来,依然健康红润,且如他的母亲一般,喜乐爱笑,玉琢粉砌,可爱得将明家上下迷得神魂颠倒,所以,她为他取名“笑儿”。

笑儿呢。想不到有一日,她也可以为人母,且拥着这么柔软的小东西,来释放满脸的温柔情怀。

“忘忘,时辰到了,轮到我抱笑儿。”在旁虎视眈眈多时的春双伸出双臂,“把笑儿给我抱啦。”

“没到啦。”忘忘扫了一旁的沙漏一眼,“春双姐,你去看看老太君午睡醒了没有,沏一碗百花露给她喝,她咳疾似乎又犯了呢。”

无奈春双不上当,待接柔软小东西无法如愿的双手改叉腰侧,“君忘忘,同样的借口用三次,就会令人恼恨了喔。”

“有么?”忘忘向笑儿光灿灿的小脸递了个甜甜笑靥,“我记得,昨日我要春双姐姐沏的是人参茶呢。”

“不好笑。”春双板起秀脸,再度伸出手来,“将笑儿给我抱抱嘛,抱抱嘛……”

“笑儿,给娘抱还是给春双姨姨抱,说哦~~”

“卟~~卟~~”小小人儿红艳艳小嘴的回答,是吹着泡泡把自己一张胖呼小脸盖了个遍,骨碌着一对完全承袭于其母的猫样大眸,对向他泛出美丽笑颜的人转着全新的好奇与信任。

这可爱到人神共愤的小小模样更使在旁的春双看得心痒难耐。“让我抱抱啦,快点,只抱一刻,半刻……”软语求得软人儿的母亲隆恩大赧,不过小小小的软人儿方沾双臂,“两刻,三刻,一个时辰好了,或者你出门看看风景再回来?”

忘忘心知一旦把笑儿暂时出借,便无轻易返还的道理,春喜、兰嬷嬷等人尚未赶过来,等他要回到娘亲怀抱,至少要等喂食时了。所以,拿起在旁的医册,悠悠然度过午后时光来了。

“看这双猫儿眼,活脱脱是偷了他娘的,不过,这鼻和唇……唉呀呀,这小子长大不知道要迷死多少纯情女儿呢。”

忘忘正自想着如何提高新近配制菊花丸的明目效果,闻言一笑。

“忘忘,老太君说要为笑儿过百日,你为何拒绝了呢?”

忘忘抬眸,嫣然道:“过个百日倒没什么,只是传出去,外人会以为是替明家的庶生子过百日,但笑儿不姓明。”

“……呃。”春双没料到她如此直言不讳,对于忘忘在她返回江南后的遭遇她并不清楚,但看笑儿的小脸,明显有一个人的影迹,“那……那你……少爷……”

“过几日,我会离开。”

“啊?”春双微愣,“离开去哪里?”

“回锦州。”

“那你和少爷……”

“我早已拿到了官媒署盖印的离缘书。”

“怎么会这样?”

“是早该这样。”

“那笑儿呢?”

“笑儿是我的儿子,当然是在娘的身边。”

“你一个人如何抚养他成人?”

“回到锦州后,如果颐安堂的东家已经换了,我会另找店面开设药堂,一并坐堂行医,不然单凭我的医术,将笑儿养成一个活蹦乱跳的壮小子也不成问题。”

“你要一个人将他抚养成人?”

“难不成春双姐姐还想和忘忘生死相随么?不行啦,我记得太君奶奶好像正在为春双姐姐寻觅亲事,忘忘可不敢坏人好事。”

忘忘是打趣,春双却不含糊:“我当然要随你走的,女人不是一定要成亲才会幸福。”

呃?忘忘失笑:跟久了太君,每个人都要惊世骇俗了。

“上一回明家遇难,我只带了你的爹娘避到几十里外的乡下,不只是因为北方路远,而是实在不知那边如今是如何个情况,贸贸然赶过去了恐有不妥。至少,要有人提前回去看过一眼做完铺排后再说,这一家老老小小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现在又有了笑儿,行事更该谨慎些。”

果然呢,太君调教久的人,思虑是比别人多了层妥当。忘忘承认她说得有理。若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形下,匆匆做下任何决定自然无可厚非。眼下既非那等情状,置一家老小于被动倒不应该了。那么,便由她做个开路先锋,先回北方确定一切无虞后,再来信相告,由父母亲携老带小赶去团聚。

谁知,她这一走,与甫临人世的娇子,竟是一别经年。

[第四卷:第八章(下)]

三个月内,阎觐除将阎记的管务团更加完善外,且在上官自若的协助下,完成了一桩“非凡”大事。此桩事定,他志得意满,以为小人儿已非他莫属,于是,兴气风发,赶到杨柳城迎接娇妻。谁成想,竟自明清寒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口吻中,得知人儿两日前动身北上铺垫未来置身之处的消息。他不由怪小人儿的多事,安生等着他来宠来疼就好了嘛,这一路风尘仆仆,多累多苦。

他当即是要追了她过去,自信凭他跨下踏雪的足力,定当赶得上。春双却唤住他,言说老太君有请,要给他看一样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若是往日的阎觐,会立时甩身就离:这世上还有何物会珍贵到他没有见过的?但唯今的他,想到老太君是世上最疼忘忘的长辈,有些礼节他须遵遁。忍着如焚的心焦,随满脸神秘的春双踏向慈安苑。他自没有看到,他身后的明清寒,眸内射出的,是何等艳羡的光线。

“春双,到底是什么样的珍稀宝贝,连见多识广的明太君也作如是想?”他终是按奈不住,问道。他的小人儿尚在赴北的途上,与此愈离愈远呐。

春双瞥他不善的脸色一眼,若在阎堡时,此样的压迫气氛下她定是半个字也不敢多言的。“阎堡主,春双敢说,您这一遭定不会失望,而且说不定还要大喜过望。”

大喜过望?他眸色一亮:“是忘忘她并没有离开是不是?是你们家少爷诓了我是不是?”

春双一怔:在阎堡主心里,忘忘已经是唯一让他能够大喜过望的珍稀宝贝了么?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阎堡主,您随了我来,也便知道了。”

不是么?阎觐狂喜的心瞬间冷下,脸色较方才,更加阴黯。

明园与阎堡同属大富之家,而较之阎堡的大阔辽朗的建筑格局,明园属精巧细致一脉,回廊拱桥,曲折宛延。自前厅到太君居住的慈安苑,说不清过了几道桥,穿了几回廊,在他耐心几近告磬之际,慈安苑终在眼前。

“阎堡主,到了。”

他冷哼一声,不待她引门,径自排闼而入。

春双在后面伸伸舌头:要是往日的阎堡主,她哪敢这般招惹?

“阎堡主,老身近来有少许不适,没有远迎,莫怪莫怪唷。”明老太君是何等样人,岂会看不见这后辈面上挂着堪比当下晨时秋霜的冷意,朗声笑道,“阎堡主,请坐。”

阎觐虽视礼教为无物,但对于这位才略过人的长辈,尤其又是忘忘最爱的长辈,他向来有着吝于施予他人的敬意,“明太君,晚辈又来叨扰了。”

明太君示意他落座,在丫鬟上过茶后,她道:“相比你的祖父来说,觐儿,你的礼节算是周到了。”

觐儿?自从母亲走了,没有人再用这这两个字唤他了,而她如此唤他,显然是因为想起了祖父。对于祖父与太君的渊源,他曾有耳闻。祖父曾说过“莫用心去爱一个女人,否则,她只会拿你的心来要挟你”,他想,祖父唯一用心爱过的,便是这位太君罢。只是,祖父既然知道自己用了心,为何错失了她?一座梦影回处又能如何?徒留万种伤怀而已。他不是祖父,所以,他不会让自己错失。

“明太君,还请将您那样珍稀宝物早些拿来,以饱晚辈眼福。”

“不急不急。”明太君却是老神在在,不疾不缓地道,“那的确是样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奇,有资格让你等得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