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百毒不侵的侍卫抱首惨呼。

“的确,世上会有百毒不侵之人,口服鼻嗅皆无法妨害其身。但人的眼睛,是最柔软薄弱的器官,只是一粒砂子尚容不得,何况这以砒霜为主成分的夺目霜。我奉劝阁下,尽快找处干净水源,不歇不停冲洗三日,或可保得一命,至于这眼睛,唉,自求多福了。”

“啊!啊!啊”南成滚跃翻趴,找水源保命去也。

其实,忘忘不过危言耸听而已,哪来得什么夺目霜?不过是痒痒粉再显神威而已。有个百毒不侵的侍卫,未在她意料之中,亏得只有一人,她尚能应对从容。

“朝慧公主,看来性命攸关时,忠诚会面临最大的考验,您可同意?”闲闲行近椅上的贵人,忘忘巧笑倩兮。

“……君忘忘……你若敢动本宫一根寒毛……你会知道,这世上最恐怖的死法……你……”

“朝慧公主,你如下正处在任人宰割的境地,还是少谈你的手段,那只会给我启发而已。”

“你”

“不过,同是女人,我绝不会拿那样不堪的方式回敬你。虽然适才一瞬间,我的确有想过。”她莞尔,“可能,是因为忘忘虽出身寒微,却禀性高贵,公主却恰恰相反罢?高贵的出身,却培育了卑贱的心灵,朝慧公主,你让人大开眼界呢。”

“你……”这个贱人!贱人!

忘忘蹲下身,却不再理她,一迳送解药进了双亲嘴中。

“忘儿!”解药甚是奇效,又逢中毒时短,不过须臾,忘父忘母即行动自如。

忘忘将怀里的胖东西送入父亲臂弯,“爹、娘,你们待我片刻,事情很会便会了结。”

“忘儿,他们毕竟是皇家人,咱们……”

“忘忘心头有数。”她安抚二老惊悸的心魂。“你们抱着笑儿在林口等我片刻即可。”

目送二老行到了十步外的林口,背对自己而立。当下再无顾忌,一对美眸在一地瘫泥样的人身上巡移,见一面如土色目光游曳者,迈近矮下身去。双指捏其下颌,把一粒红丸塞入其口,再点其颌下,使得药丸“咕噜”下腹。

“……姑娘……什么……”那人大惧,冒汗如雨。

“是断肠丸,非我的独门解药无以为解。”

“……不……姑娘,求你……求你……”

“想要活命,必须依我的话去行事。”

“是……是……是……”

忘忘俯首,在其耳边低语数句,“明白了么?”

“是,小的……明白……”

“这是断肠丸的解药,不过不是根解,你以最快的脚程赶到那里,体内毒必有翻搅,那时你服下此丸,可保你三日无虞。待你办到了我要你办的事,他必然带你找上我的师父上官大侠,他自会配药医你。这其中你有一个疏漏,便会一朝命丧,枉做冤魂。明白么?”

“……明白……小的明白……”

“乖,这是迷药的解药……”

[第四卷:第十三卷(下)]

翌日,南宫惑率人赶到野林。入眼一幕,不忍卒睹。

南宫殿遭缚于一粗憨树杆,已是命余悬丝。这绑绳的绳结系在树后,却给遭缚人空余出了双手,而那双手,将自身衣衫撕得尽烂,连里内体肤,亦翻扯出血肉,引得这林内蚁虫,闻香迤逦而至,吸啃不止。

在众人上前为其解绑,为其冲洗身上虫蚁之际,上官自若瞥见了这人脚边,一末尚未燃尽的残烛。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好色贪欲的桂王爷,也算重温了一回旧梦,称得上死得其所了。不过,想不到忘忘这丫头,除了先前的知人善用外,尚懂得物尽其用,好生不浪费呢。

“王爷,朝慧公主在此。”有侍卫高禀。

上官自若微凛,步才移少许,又停在了原地。

“上官,请拿迷药的解药来。”南宫惑扬声道。

上官自若取出袖筒内的囊包,抛了过去。

“慧儿……”南宫慧给南宫慧服下,见她面色如土,鬓发蓬乱,不免心软。两人纵为政敌多年,究是同胞骨肉……“……你做什么?!”

好险!亏得身后侍卫出手及时,南宫慧手中的尖匕撩他衣襟擦过。

“我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这贱人!”南宫慧双目赤红,手匕挥乱,如癫如狂,众侍卫拦她不住,又不敢硬伤,唯护住了南宫惑退避。担架上的南宫殿成了公主之的,蓦发一声尖吼,扑上去便是一气扎刺,“你这贱人,你竟敢污辱本宫,我杀了你,杀了你,你这贱人!”

众人愕然吸气,不止为公主杀了自家兄弟,还为公主所言的:王爷玷污了自家亲妹?

上官自若凌空跃下,飞指将公主的哑、麻两穴点住。

心幻散。中者陷入幻觉,至于幻觉影像为何,取决于幻前遭遇,以及施毒者在施毒同时,在中者耳边一并种下的暗示。眼下看,朝慧已将所有看到的物什当作她最痛恨的人事。他敢断定,她口中咒骂不停的“贱人”,绝不会是已教她刺成烂泥的南宫殿。

一切迷底,均在忘忘处。只是,忘忘虽擅毒却极少用毒,南宫慧究竟拿出了什么样的手段,逼迫医者天性的忘忘如此行事?他瞥见南宫殿血肉模糊的尸体,心念一动,却又陡觉寒意:不会,南宫慧纵然行事狠辣,但断不会有那龌龊之举,不会!不会……?!

“上官,慧儿为何有此状况?是中了毒还是中了什么邪术?”南宫惑感激他迅即出手制住了南宫慧的穴道,未使疯狂的她将“家丑”曝露更多。自家兄弟是个什么货色,他比谁都清楚。此次,朝慧自天牢放了谋逆大罪在身的桂王,又在此莫名互伤成这副模样,且言间失状,传将出去,必是皇家的奇耻。他看一眼所随侍卫,忖道:除却十许心腹外,其他人,怕是留不得了。

上官自若焉察不知出他心底算计及眸内的杀机,道:“王爷无需挂怀,朝慧公主并无伤痕,形容完整,仅是心受了某种幻药的设计,出现了幻觉而已。且她口中所说的贱人,绝非桂王。而桂王与她,应该都是受一人所制。”若不是为了数百条人命,他懒得为南宫慧的声誉辩白去:她的作为,卑劣到令人发指,她怎么会,又怎么敢?屡屡失信于他已无需再说,但若忘忘不是和他习了用毒之术,今日的惨境将不堪设推,同为女子呢……

“你是说……”南宫惑指指一死一呆的两人,“他们同样都是受了别人的算计?有谁有这样包天的胆子,敢损伤皇家子孙?”

上官自若笑道:“王爷,那是另外一桩事,而朝慧公主纵犯脱狱是事实,您此来的主要目的不是捉拿人犯归案么?请先将人押回去,其它诸事,再慢慢料理罢。”

南宫惑叹口气,“慧儿的病,你能治么?”

“尽力而为。”

“多谢了。来人,将公主扶上马车,桂王……”他再摇头叹息,“料理一下,一并迎回去。”

朝慧公主,三岁能文,五岁能诗,当今天子得有五子,独有此女,更因其母为帝最爱之后,自幼所受疼宠远在各皇子之上,及笄时,加封天字“朝慧”,赐公主府,并与众皇子同席列殿听政……

史册到此,朝慧公主凤名再也不明。凤名远播、显赫一时的朝慧公主,在历史的长册中,仅留此残影。

天家对外宣称,朝慧公主后为天朝和平,远嫁南疆某国行和亲之旅,夫妇和谐,眷宠甚浓……

民家扑风捉影的道听途说中,却道朝慧公主纵犯出狱,受了贬斥不服,顶撞天子,触怒龙颜,监禁在皇苑某处……

真相孰底如何?不关己心者,谁去关心?关心者,又当如何?

“你真的不去救她出来?”阎觐挑眉问。

上官自若闻言,递到唇边的酒杯稍顿,“不去了。”仰首一杯酒尽。

“我想,若你出面说项,南宫惑会给你这个人情,毕竟,现在的她吃了你的蚀心汤后,已如新生。”阎觐不似他饮得生猛,只勾一杯淡酒,浅啜细品。

上官自若摇头,“我喂她吃药,只是不想再让她在权欲和得你不成的痛苦里煎熬,可不是为着趁虚而入。”

阎觐好笑道:“何时,你成了君子?”

“相较于你,我的确称得上个君子了。”上官自若已醉态略俱,乜着一双弯月笑眸,“你在等什么?”

“什么等什么?”阎觐明知故问。

“你已找到了忘忘的落脚处,为何潜藏不出?只行梁上‘君子’的偷窥夜探之事?想就这样耗下去?”

“怎么会?”阎觐笑得志得意满,“那是我的妻与子,我自然要将他们带回家去。”

“所以……”

“不劳挂心。”

“过河拆桥?”

“一座烂桥,拆了也好。”

“……阎觐,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确是个小人?”

“过奖了。”

“……”

[第四卷:第十四章(上)]

“忘忘姑娘,你确定你仍不去理会那个在外面张头探脑的家伙么?”颐安堂东家好心问。

“东家若看得心疼,不妨上前抚慰。”忘忘道,眼睛仍停在颐安堂帐册上不移。

东家抖落一身鸡皮:“自家男人还是自家疼……”

忘忘“啪”阖上帐簿,“就按我先前给的价钱,今日便签约如何?”

“不行不行!”东家大摇其头,五官苦垮,“君家姑娘,在下让你看了半天的帐册,是为了让你知道这颐安堂的收益不错,你接它下来,是稳赚不陪的生意,矧且,以外面那男人的身家,为你买下百家如斯的药堂也是轻而易举……”

“你转是不转?”忘忘柳眉竖起。

“转,转,自然是转。”东家暗暗纳闷,别人是年纪越大性情越温,怎么这君家姑娘几年不见,脾气反倒见长了?“可是姑娘你给的价钱……”

“你自之前便说要将这家铺子转让给我,我去了这几年,这铺子仍然由你经营,可见除了我以外,没有有那么差的眼光看上它……”

“此言差矣。”东家面色正凛,“姑娘你岂知,这间铺子于我,如儿女一般,如若没有遇见合适的买家,在下是不会转易让它出去。难道姑娘可将令郎轻易交给任何人么?”

“会。”忘忘睁眼说瞎话,“那小东西要是不听娘话,我把他给喂了狼都可以。”

东家咧嘴:这姑娘做了娘,越发难缠了。“可是,忘姑娘你给的价……”

“你不是说了,我是个会善待你儿女的亲家,你不把它给我,难不成交给隔壁卖狗皮膏药的糟蹋?”

“话是这么说没有错……”

“既然没有错,签药是正事,错过了我,它便成了昨日黄花,没人疼爱了。”

东家不得不说,君大夫的商场谈判功夫,绝不逊于其医术。“忘姑娘,就按那样的价钱给你也成,甚至我也可以再让三成?”

“条件呢?”

“今后,这店面不改,仍是颐安堂,不管姑娘你把它做到多大,开过几家分号,必都是以颐安堂之名。而在下让的三成,便当股资,一年后领受红利,颐安堂在的一日,我便世代坐享不息。”

“成交。”

她与人判谈时,其实亦分出了几分心思给那隐在树影后的高大人影。这个笨蛋,不知在别扭什么,明明到了多日,却不现身露面,老拿个晃晃的人影乱人心,难不成他是要她去求他出来?哼,做梦!忘忘撇撇小嘴,整理药材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

“娘……娘……”笑儿张着两只胖手,呲着参差小牙,流着一挂口水,一路跌斜对着正立在柜台前的美丽娘亲。

“春双姐姐,怎么把他给带来了?”忘忘垂首,对用两只小爪揪住自己裙角的小东西鼓腮呲牙,做了个鬼脸。

春双翻个白眼:这对母子,到底谁比较幼稚些?“还不是他一醒了便嚷着找你,也不想想,从家里到这边,有够远呐,这小家伙又越来越重,把我两支胳臂都给累酸了。”

“既然这样,扔了他便好,还抱他做什么?”

“真若扔了他,你不找我拼命才怪。”

忘忘撇嘴,春双姐姐傻了呐,这一路那人肯定派了不少身高马长的手下尚途护卫,敢说才将笑儿一扔,便有人在他的小屁股未沾地前给抄起来。

“为了不再连累我们抱得吃力,今晚不给他饭吃了,谁知道这小东西的爹先前趁我不在,给他喂过什么珍珠白玉,养成这副壮实样子……”忘忘沉吟,颔首似下了重大决定,“就如此罢,明日饿他个整日!”

“娘娘坏!”笑儿鼓腮,用力甩出这几字。

“哈哈……”春双大笑,这小家伙兴许对大人的话儿还不能听个完整,人的脸色可看得比谁都明白。

忘忘瞪着儿子,“小东西,你说了什么?”

“娘娘……嘻……笑儿喜娘娘!”笑儿嘻起小嘴,递出甜蜜诱人的笑窝。

这下,屋内其他人也都哄然,小小人儿,两岁不到的东西,这见风使舵的本事从哪里学来?

忘忘却不买帐,停了工作,摘了手罩,一把将小东西抱坐到了柜台上与自己平视,用一对大号猫眸盯着那对小号猫眸,“把你先前说过的话,给为娘的再给说一遍来听听?”

“娘……娘……”小小人儿眼儿眨巴,嘴儿噘噘,企图以小小美男计蒙混过关。

“装委屈也没有用,你说过了,为娘也给听见了,所以,小东西,咱们的梁子是结定了,今晚不给你吃饭!”

“……澎澎哩?”

忘忘嗤之以鼻,“饭都不给你吃了,谁给你洗澎澎?”小东西,也不想想每一回洗澡,“澎!澎!”都像是打仗,要她和春双的衣服都都湿透汗透了才行……哼,都怪门外那个无胆鼠辈,将他儿子给养得太壮太精!

“娘娘……啵!啵!啵!”小小人儿张手将娘的香颈给搂住,大亲娘的香香脸,顺便拿口水为娘洗面。

这小东西,谁教他的这……

突然,颈上一轻,小小人儿不翼而飞。

儿子的欢叫随即传过,“笑儿的爹,哈嘻……爹爹……”

哼,无胆鼠辈,总算出来了不是?心头暗笑,忘忘转身,义正辞严:“将我儿子给我!”

阎觐热烈地盯着他的小妻子。

“春双姐姐,还有你们几个,没看到店里来了登徒子么?抢了本东家的儿子不说,还敢拿一对色眼看本东家,把他呀!”她纤腰遭劫,人已至半空,他们一家三口,竟在锦州城的房顶上飞腾!

“哈哈……高高……高高!”处在爹爹右臂的笑儿咧嘴欢笑,左臂里他的娘亲可就火大了。

“姓阎的,你一会儿扮鼠辈,一会儿扮匪类,怎不改行占山为寇算了?放本姑娘下去,我还会考虑饶过你,放我下去!”

阎觐百忙中犹亲她小嘴一下,双足更紧了奔跃。一刻钟后,他们得以脚踏实地,身处一所园林中。

有人当好迎上来,“主子,您回来了……夫人好,小少爷好!”

“笨蛋福童,哈嘻!”笑儿小拳头张扬挥舞,为见“故人”兴奋不已。

福童则回以一张闷脸。多想避他家的小少爷于三舍之外,岂料天不遂人愿,下一刻,一团肉墩已塞了过来。

“看好他,再出什么意外,我要你的脑袋!”

“这”他未待分辩,眼前已不见主子与夫人的形影。看着那骤开骤阖的绿绮镂花木门,他敢断定,等一下这门内传出的动静不会是主子想让他听到的,何况此下还有个小少爷

“笨蛋福童,笑儿要洗澎澎,哈嘻!”

老天,福童大人的未来暗无天日呐。

[第四卷:第十四章(中)]

 “这是哪里?”

忘忘疑睁双目,观看着四周诡异。不过,虽陌生,却未给人惊怖,相反,空气内似有千种祥和瑞流,使她通身安泰舒逸。

她如何到了这里?记得方才……晕生双颊,那个无胆鼠辈,像只饿狼似地,将她拆吃入腹,然后,不管她的挣拒,硬是抱着她,说是要有个好睡。她初始,还瞪着他作气,不一时,亦陷入了眠境,可是如何来了此地?此地又是哪里?

“君忘忘,你认得我么?”忽有声传至。

云散雾移,不远处,一株缤纷桃树下,有人长须委地。

“是你叫我?”她歪首,脚下已不由自主,行了过去。

“是。”长须红面的老翁颔首,望这为他添了不少麻烦的女子,“认得我么?”